早恋，早谢的花蕾
早恋，早谢的花蕾
上晚自习的时候，我给雷光雄补课。他在数学方面没一点基础，我不得不把初二初三的代数几何书翻出来，给他讲一些高中里常用到的公式。听我讲题时，他双手枕在颌下，眼睛微微眯着，看着题，像个小学生那么认真。有不懂的地方，还会轻声指着说：“这儿没弄明白，再说说。”
很多时候，我会转过头，看看俊美无匹的华少，笑盈盈地跟孟婷婷耳鬓厮磨，又看看雷光雄，宽阔的脸盘白净而明亮，心中泛出异样的感觉。
其实，我和雷光雄，本没什么，我被劫持，差点强暴的那一夜，孟婷婷一个电话，作为公安局长之子的雷光雄迅速赶来，确实如孤胆英雄。但并非所有解救出来的弱女子爱上救她的英雄，何况，在我心中对雷光雄最有好感的时候，被他父亲的当头棒喝，学校的一番处分，父母辛酸的规劝，让我认清了自己在现实中出于什么样的一个角色。我觉得高中阶段没必要谈恋爱，心思得用到学习上。
当然，雷光雄不见得喜欢我，虽然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关于他深夜孤身救我一事，后来在白娴棠添油加醋的传播下，显得神乎其神。小搓搓女遭遇强暴，雷光雄紧急驰援，英雄救美，但寡不敌众，伤痕累累，最后调用他爸的警力，十几个公安民警一举将流氓抓获，其中雷光雄把对方一人打成重伤，住院不起等等。演绎到今天，成了小搓搓女心存感恩，献身不能，只好用自己的智慧，帮助雷光雄提高成绩。雷光雄对此不做任何解释或反驳，似乎我真应该为他献身。
不管是逼窄的楼道里，还是宽阔的操场上，那段日子，到处有同学对我指指点点，流言像暗箭，在看不见的某个角落，嗖嗖地射满了我全身。我爸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盘问我良久，后来又知道我被处分了，着急上火，满嘴唇亮晶晶的水泡，比饥饿年代还要憔悴。他用他小学生的水平，替我写了份深刻的剖析灵魂的检讨书，什么“为了祖国的强大，我会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学习，哪怕不吃饭不睡觉”诸如此类的语言，表达了改过自新的愿望。在我爸逼迫下，我把这份检讨书抄好后交到学生处，主任卢龙军看完后，于心不忍，答应撤销我这个留校察看的处分。
我和雷光雄的频繁接触，引起班主任张振中的关注。
雷光雄是各科老师最头疼的学生之一。雷光雄父亲请所有老师吃过饭，席间上衣一脱，指着几个伤疤一一解释某年某月某日抓什么嫌犯时受的伤，其豪爽和凶烈让小知识分子的中学老师们惶恐不已。雷光雄沿袭了父亲的风格，课堂上虽不捣乱，但老师说什么，他捡着听，认可的实践起来一丝不苟，不认可的根本没听到一样，老师问起来就说没听到，不知道，根本不在乎责罚。老师找他谈话，他笑嘻嘻的，也不反驳，也不应承。有时我看到他粗壮的胳膊搭到老师的肩膀上，和老师亲热地说笑什么，老师们一脸的无可奈何。听说他父亲是公安局长，他打起人来下手重，好多同学对他有些敬畏。他在班上相当于男生老大。
好多男生问雷光雄，小搓搓女是不是你女朋友，他笑而不答。
我当然是矢口否认。
张振中也闪烁其词地拷问过我，我还是矢口否认。他小眼睛眨巴眨巴，有些疑惑，因为据他从后门窗户窥视的结果，我和雷光雄之间，很少有亲密的举动，可孟婷婷和华少，在课堂上相互喂冰激凌巧克力什么的，弄得看到的同学万分不自在。
班上学生恋爱，会传染，对其他同学影响挺大。像孟婷婷和华少，兴致来了，还在全班众目睽睽之下接吻。张振中知道了这个事，简直要发疯。他心里清楚，拆散这一对，对其他恋爱或准备恋爱的学生是个重重警告，但问题是，华少前两天给他送了张他家新开张的海鲜大酒楼的贵宾卡，上面有五千块。他当时收下了，同意华少经常到本班听课，同意鸡窝头焦国明被赶到实验班，一天和那些一边往嘴里刨饭一边演算难题的学生在一起。但现在张振中发现，这五千块不好拿。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他收了贵宾卡，指责华少的话，心里总有些疙瘩。
可孟婷婷和华少，觉得个性就是一切，恋爱越发出格了，经常上课时相互朝掌心里画星星不说，还把腿叠搭在一起，搂抱着听课。这很影响其他同学听课，对老师极不尊重，而且带动效应不好。张振中从教室后门的小窗户里偷望良久，类似情景发现多次，实在忍不住了，冲进来当堂狂骂，说你俩就是荷尔蒙以9万次方的速度在增长，再这样下去不如直接退学结婚生孩子得了。
华少站在当场，冷冷的，像冰塑一般，也不出声。
孟婷婷说：“张老，你得尊重我们的隐私权，这个问题不能私下里讲呀。”
“私下里？私下里我能找到你俩！”张振中“呸”了一口。
自此孟婷婷和华少不敢在课堂上招摇，下了晚自习后，到教学楼背后黑乎乎的拐角处找星星。有天晚上，学校保安在例行巡查中，听到教学楼东北拐角处有异样的声音，悄悄走过去，发现了一个粗壮的黑糊糊的影子。保安大着胆子喝问是谁，那黑影子一分为二，成了两个人，拉着手突然狂奔。保安立即通过对讲机喊来更多的保安，更多的保安又引来敦促学生进宿舍睡觉的副校长，于是，一伙人将衣衫不整神色慌张的华少和孟婷婷拦住。
副校长认出了孟婷婷。孟婷婷随的母姓，母亲是本校出名的美女老师孟晨羽。孟婷婷日前竞选校学生会，以毋庸置疑的才艺压倒群英，成为校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组织华少等“八骏”排练的舞蹈，在华城青少年舞蹈大赛中夺得特等奖。林校长对此特别满意，说要大力扶植这样的学生艺术团体，让他们走向全国。没想到表扬不多久，居然发现他俩带头违反学生不准恋爱的规定，还深更半夜在黑暗的拐角里私会，干什么可想而知了。
副校长恨恨不已，黑着脸，刚恫吓两句，孟婷婷就说，有本事把我们开除呀，开除了看谁给你拿奖去！
这是什么话，偌大的华外，还差你们两个不成？ 当时有很多人，副校长有些下不了台，真开除学生吧，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但孟婷婷如此张狂，不打击一下，怎么能压住其他学生呢？
副校长深夜打电话找来了孟婷婷母亲孟晨羽和班主任张振中，冷着脸骂：“你们怎么教的学生？这种事情有了第一，还会有第二第三，不狠狠处理，还能了得？”
孟晨羽好看的脸庞一派平静，似乎早就意识到，孟婷婷会有这么一天。
张振中提出的建议是劝其二人转学。副校长哑巴般不出声。华少分到实验班，是他发的话，好多人都清楚，现在让他开除华少，他这不是打自己的嘴巴吗？副校长就说让孟晨羽去处理吧，她是家长，又是本校名师，她知道怎么做。孟晨羽轻启玉唇，展颜一笑，谢谢校长开恩。
奇异的是，第二天，孟婷婷和华少真分了，像一块木头被剁成两半样，没有一丝牵绊。
孟婷婷来找我，吸了一支女士烟，说真他妈的，跟做梦一样。
我问为什么，她笑而不语。
后来原委还是老师间传出来的，我听说，让他俩分开，孟晨羽只用了几句话。
“你如果想拆散我们的关系，就杀了我吧。”那晚回到家，孟婷婷提着一把菜刀，对准自己的脖子说。那显然不是作戏。孟晨羽看到她那坚定的神情和呆滞的目光，只好软了下来，什么也不说。母女俩，有很多事，淤积了，稍有个导火索，会炸开的。
孟晨羽本来想使她明白，在她这个年纪，爱情只不过是海市蜃楼，看着漂亮罢了。但是，女儿对她的话根本不加理睬。孟晨羽不敢再紧逼。她认识到，孟婷婷再也不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天真无邪的女孩，而是像一只受了伤的雌豹，强悍无比。
“我不反对你谈恋爱，跟谁都可以，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并且是爱你的人。不过，我请你去确认一下，如果他真的彻心骨爱你，我不反对你们继续交往，只要不太出格，不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孟晨羽敷了一层面膜，从门外对躺在床上赌气的孟婷婷说，“你去和那个男生说，我不同意你俩的关系，死不同意，如果再交往下去，我就让你转到外婆家去读当地的学校，你说你也想分手了，不愿承受来自家长老师的压力，你看他是怎样一个态度？你说话的口气要坚决些！如果他执意不分手，而且承诺想办法化解这些压力，说明他至少真心爱着你，如果他傻呆呆的没有回应，或者不知道怎么办，甚至考虑到底要不要分手，同意分手，那么他只是跟你玩玩，并不是真心爱你。你去试试吧。”
孟婷婷耳朵里塞着耳塞，装作听歌，心底却翻江倒海。母亲不再对她指手划脚，而是用商量的口吻。这是她的一次胜利。自小不知道父亲在何方的她，一直跟母亲亲近不起来，而且还拗着性子斗。但她知道，母亲给予了她最大可能的爱，而且付出了许多。于是第二天上学，她照母亲教的方法去试探蒋少华了。
“华少”，她也跟着“八骏”叫蒋少华为华少，“我想了一夜，很难过，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的好，一方面父母不同意，再一方面，确实耽误功课，如果我和你再交往，我母亲会把我送到外婆家，在农村读书。”
“我保证下次不会让他们发现。”蒋少华着急地拉着她的手。
“百密必有一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你我呢。算了吧，华少。”孟婷婷一眨不眨地盯着蒋少华的眼睛。
蒋少华将头别的一边：“为什么你这么软弱？为什么你不反抗？”
“反抗？我们私奔，找一个海边小屋，打渔，晒网，过一辈子？”孟婷婷眼睛有些发光，充满了希冀。
“这不靠谱！你想想，会担多大的风险，吃多大的苦？我的意思是，我们恋爱继续，只是小心点，不让他们知道罢了。”华少温柔地说，但不像以往的口气。
“为什么我们真心恋爱却要偷偷摸摸呢？”
“学校规定不许，迫不得已嘛。” “华少，你真让我失望，你做男人的，不能拿出男人的气概吗？”
“这跟男人气概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早恋哎！”
“早恋不是恋吗？你真让我失望！”
“既然让你失望，你来找我干吗？”
“我来找你……，算了，我脑壳有屎，算了，分吧。”
“分就分！”
华少掉头就走，像悲壮的英雄。那是真正的失恋姿态。放弃一切，包括学习上拥有的那么一丝丝进取之心。孟婷婷想好的许多话还没说出口，只好狠狠“呸”一口，回到学生宿舍后埋在床上哽咽，一直到了晚上，才揉着红肿的眼睛，跟我们一起，吃了顿雷光雄托人带进学校的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