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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校察看处分

书籍名:《状元之校》    作者:冶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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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校察看处分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一夜几乎没睡着。中午我妈回家给我做饭,我让她别回来,好好上班,她还是执意要给我亲手做饭,理由是外面食物不干净。



我小学三年级时,我妈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劳累了,情绪不好了,就会腿脚酸麻,左胳膊提不起来,走路晃晃悠悠,跟喝多了酒一般。当我妈发病时,她只能坐或躺着,硬要走动的话,会立即倒下来。我妈曾在上海一家医院诊断,做过肌电图,核磁共振,据说是遗传性痉挛截瘫之类的疾病,治疗了七八年,毫无好转迹象。这几年她陆续吃一些蝎子癞蛤蟆之类的稀奇古怪的药物,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但我和爸爸一直不敢让她劳累。



她在一家超市上班,主要负责销售一些厨卫用品。我只有周天在家,为了给我做顿饭,她向领班请了三个小时假,跑到老远的批发市场给我挑选了最新鲜的海鲜。当她把香菇火腿蒸鳕鱼端到饭桌上,说让我先开吃,她来烫煲时,我爸满脸大汗地冲进来了。他今天上白班,按理说不该回。



“宜宜,你看,你看,这是什么?”



我爸递给我一份华城晚报,厚厚的一叠。我不知所以然。我爸替我翻开社会版,指着一幅宽大的图片说:“你看!”



我扫了一眼,撞冰山般震惊。我们班六个女生被拍照后上报了。原来昨天迎新晚会,她们喝了不少酒,散场后她们继续到酒吧接着喝,全都喝高了,在大街边的槐树下痛苦地呕吐。图片中头像最大的那个叫颜芮,呕的时候下巴挤出一肉团,像多出一个下巴似的,漂亮的面孔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居然十分狰狞;还有马媛玲把手指都塞进自己的嘴巴里了,秽物顺着手腕往下掉。最愁人的是罗小曼,屁股高高撅起,腰肢露出了一大截,涂画了乱七八糟一系列字母图像的校服上,印着的“大华外国语学校”几个大字清晰可见。



“这是不是你们班的?”我爸苦兮兮问我,“你昨晚喝酒了?”



我没吱声。没想到除我遇到险情,她们也闹出事了。看来大人的话该听的一定要听。



我妈接过报纸,边看边“天啊天啊天啊”个不休,捂着胸口躺下来。



一看我妈难受,我赶紧给她按摩太阳穴,我爸把蓝灰色的工服脱掉,捏一把湿毛巾,放到我妈额头上,让她平静平静。



我妈悲哀地问:“宜宜?”



“我错了,妈,我再不喝酒了。”



我爸用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卷几张报纸扇着风,开始用他从杂七杂八的书籍里看来的知识训导我:“宜宜,我知道你们班上那些同学,父母不是当官,就是大款,我们家比不起,比不起就不比,比其它的,一个人最该比的,是心灵、知识和智慧,对吧?我没说错吧?你们班上的同学,喝酒也好,蹦迪也好,穿戴高档品牌也好,我给你说过,那是他们的事,你没必要去掺和,也掺和不起,你把自己的学习搞好就得了。可你呢?昨天一下午一晚上,你有必要跟他们瞎混在一起?班主任没准许,你们就私自在教室里喝酒跳舞,你也跟着瞎掺和,这怎么说?你看看你们这些同学,教室里喝完酒,跑到酒吧里还喝,喝醉了,出尽了洋相!幸亏只出个洋相,万一醉醺醺地过马路,被车撞了咋办?谁负责?我家就你一个孩子呀!”



我明白张振中把昨天的事告诉我爸了,说不定还添油加醋了。幸亏我爸不知道我碰到流氓的事,不然不知道怎样吃惊了。我爸厚厚的唇边堆了一片白沫,被水汽熏蒸的惨白面庞因为激动,泛出丝丝暗红来:“我也给你说过多少遍,当学生的,比别人多用一分力,长大后就比别人强十分,甚至十分还不止?眼前的物质,只要有钱,任何人都可以买到,但知识呢,钱能买到吗?那是点点滴滴日积月累出来的!你现在图个高兴,喝酒作乐,长大了怎么办?跟你妈一样,打一辈子工,有病了,看不起,就等着哪一天死去?”



我吃着菜不作声。



我妈看了我一阵子,闭上眼睛,流出一串亮晶晶的眼泪。我顿时跪倒在地:“妈,你放心,我再也不玩了,我会努力的。”



我妈睁着发暗的眼神,有气无力地说:“宜宜,你现在十四岁,爸爸妈妈四十多了,等你读完大学,读完研究生,能挣大钱的时候,爸爸妈妈就老了,说不定已经不在世上了,想享你的福也享不到呀!我们现在做的,全是为你自己,你要想明白,不要辜负爸爸妈妈的一片苦心!”



“我知道,妈,等我有了工作,赚了很多钱,我就带你去世界上最好的医院,把你治好,然后带你去世界各地旅游。”我哭起来。



我爸摸着我的头说:“你们班主任,对你还是挺关怀的,也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你得好好听他的话。这次你把他惹生气了,你得主动去认个错道个歉。” “宜宜现在这个班,全是些差生,想办法给她转到实验班就好了。”我妈眼带血丝说。



“说是到了高二重新分班的。”我爸咽了咽口水,这是他的痛点,他为我转实验班的事,厚着脸皮,求过学校领导,可当场被拒绝了。



“这样的班级太差了。”我妈像个教育家样挥了挥能动弹的右手,“你们董事长的儿子不是在实验班吗?问他是怎么转进去的,要是花钱不多,我们想办法走走门道,大不了我少吃点药。”



我爸“这这这”地为难起来。



我妈催促:“你赶紧打电话问问,到底怎么进去的。”



“别费劲了,我争取明年考到实验班。花钱进去,不值得。”我宽慰说。



可我妈还是坚持要让我早点转到实验班。她不停让我爸去求求集团的董事长,让董事长给帮忙。我爸无奈,只好给开学报名当天见到的董事长蒋志高打电话。蒋志高好半天明白我爸是谁:“下午你来我办公室吧,现在我陪几个客人吃饭呢。”



蒋志高在他所经营的每一处餐饮娱乐单位都有自己的办公室。下午我和我爸赶去,门卫看我爸穿的是洗浴城的工作服,还以为来讨要工资了,喝住了不让上楼,还往外赶。解释了半天,给蒋志高又打了个电话,才准许我们上楼。



“你女儿想转班,这事有些困难,得他们的林校长同意才是。这个林校长不太好说话,为了我儿子上学的事,我请他们学校的中层干部来这边吃了个饭,临走时给林校长送了张三万块的贵宾卡,结果这个林校长不吃这一套,出门时交给门卫,让门卫转给我。我最后没办法,找到华城教育局领导,一个副局长,主管中小学的,居然也不卖帐,最后我只得通过华城政府领导,一个副市长,以外地来华城投资的企业家身份,希望给予支持,这样花了二十万,才把孩子塞进去,这个塞进去了,还得通过他们学校,分个好班呀,林校长不吃这一套,我就给副校长送卡,还是三万块的贵宾卡,还好,这个副校长一口答应了,也给我办成了。”



我爸目瞪口呆,转个班居然需要三万,别说三万,就是三千,我们家一时也拿不出来。



蒋志高微微一笑:“其实呀,我劝你也别费那个心思了,父母修路,成才靠个人呀,我家小儿,到了实验班,也不好好学,问为什么,说实验班的老师讲得太深奥了,讲的都是难点,不讲基础知识,很多步骤一带而过,他根本听不懂,他跑到普通班去听课,还给班主任轰出课堂,他现在倒想转普通班呢……”



蒋志高还是那副勘破的样子,语速极慢,普通话不标准,带有浓重的南方口音,可态度挺真诚的,虽然我爸是他手下一名普通员工,可他一直跟我爸用商讨的口气,显得相当可亲,要不是他精明的眼神、自信的笑容,还有胸前那块绿得近乎透明的玉牌,我很难相信他是个大款,不对,很牛的企业家。



晚上七点,我来到教室。张振中站在教室门口,一个个数着人头,胖脸如死灰。我想这是我们私自组织迎新晚会惹的祸。晚自习开始十多分钟,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后墙,万念俱灰状,后来猛地训了起来,一字一句透出说不出的悲凉:



“我既然是你们的班主任,我要为你们的成长负责,为你们的安全负责,为你们的未来负责,我当然有不办新生晚会的理由,而且给你们讲明白了,不是不办,是等新年到来,一起办!单元成绩你们也见了,一摸底,自己知道自己在班里什么样一个位置,在全年级什么样一个位置,这个时候,我想你们应该做的事,如何为高中三年规划一个蓝图!期中考试考好了,我们高高兴兴快快乐乐搞一场不行,非得你们偷偷摸摸搞?谁允许你们喝酒抽烟的?电脑桌盖子谁砸开的?离开学校门之前,学生必须和家长取得联系,给你们说过了多少遍,你们听了吗?谁让你们深更半夜不回家的,还打架呢,快闹出人命了你们知道不?小小中学生,喝酒后吐成那样,像话吗?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吃住都在学校里,从早晨六点到晚上十一点,天天守在学校,连亲儿子都不管,就周末回个家,没想到你们给我捅下这么大篓子……”



张振中训着训着,突然八字胡不动了,哽咽起来,惆怅欲绝。这把我们吓坏了。平常张振中硬邦邦的,说什么都在训导,你该这样你该那样的,似乎他是说一不二的上帝。这时突然出现颓然的一面,两行清泪一流,比小孩哇哇大哭可怜无数倍,吓得我们大气不敢出了。



那个晚自习出奇的安静。张振中表情悲份,一直望着窗外的灯火。每个同学都有些恻然,觉得对不住张振中。白娴棠传来纸条说:张振中没必要这副怂样呀!



结果第二天知晓了。第二天是星期一,一大早升国旗。雄壮激越的国歌一结事,国旗当空飘扬,升旗台上出现一位女生,高一九班的,据说在公交车上也算数学题,代表学生发言,讲如何遵守校纪校规,接下来学生处主任卢龙军拿着麦克风说,要宣读对高一六班十四名同学的一个处分。



一下子处分十四名,而且在一个班上,全校一派哗然。很多人知道了《华城晚报》上登的《中学女生深夜街头醉酒呕吐》的报道。我们班的同学鼓噪起来,不知道这个处分会落到谁的头上。



孟婷婷、雷光雄、我、颜芮、马媛玲等十三个被处分为留校察看。而罗小曼,因穿着校服在校外喝酒、呕吐,严重影响学校声誉,劝其转学。我的处分原因和孟婷婷的一样,是作为班干部私自组织晚会,纵容本班同学在教室里抽烟喝酒。但奇怪的是,同为班干部的白娴棠,毫发无伤。



最后校长林宣民宣布了一项处分,直击张振中: “鉴于高一六班班主任张振中在管理班级中,玩忽职守,以致造成学生在教室里抽烟酗酒,校外打架斗殴、当街呕吐,出现严重的人身安全隐患,给学校声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特此决定,给予张振中老师严重警告处分,并扣除其两个月工资。”



天气有些阴潮,闷闷的,似乎要下雨,我们班同学面面相觑,站在学生队列后面的张振中,像没听到这个跟他有关的处分样,直着眼瞪着台上,泥胎木塑一般。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解散——”学生处主任卢龙军一声大喊,比往常高亢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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