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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班

书籍名:《状元之校》    作者:冶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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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班



两周后,我才明白,我被安排在普通班里。这也是我为何特别受班主任赞赏的原因。大华外国语学校今年高一年级,招了九个班,每班学生约六十名左右,开学过了一周,第一单元一测试,八班、九班成为公开的高分集中营,不少同学单科成绩竟是满分。我才知道,学校表面上声称不分实验班普通班,事实上口是心非,我成了七个普通班中一员。



真是气人!国家明令不准有实验班、龙虎班、火箭班、尖子班之类的人为制造的特殊班级,但在各个中学,尖子生组合成的班,或明或暗的存在着,一直没有消除,像人体内难以灭绝的各种肌瘤样,非常顽固。



实验班是学校的门面,状元苗子的试验田,其中学生,好似受保护的特种动物,校长嘘寒问暖不说,还配备了最好的师资,享受最精良的教学设备,赢得最大可能的关注。普通班学生有点像后妈生的,接受的关爱相比起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实验班,暗地里,哪可是天差地远。最关键的是,这样一分,普通班的学生,容易产生我与状元无缘、与清华北大无缘的念头,继而气馁,破罐子破摔。



发现这个事实,仿佛腿脚抽筋样,我几乎丧失了奔跑的勇气。谁都知道,状元也好,清华北大生也罢,都是实验班的特产,普通班作为陪衬,平平稳稳高中毕业,进个二三流大学就不错了。难道我进这个号称状元之校的学校,目的是上个普通大学?要知道,我过去在罗家湾中学,享受着大熊猫般的待遇呀!各科老师见了我,亲热得像见了自己女儿,问这个问那个,恨不得把我搂在怀里亲上一顿!



普通班百分之八十是关系户,据有的同学自己说,他连考试都没参加,交了20多万进来的。这也是大华外国语学校的高明之处,一方面提前在全省范围内选拔一批成绩最好的免费生,再通过分数划线,录取一部分成绩优异家境条件不错,能上得起这个学校的学生,交数额不等的学杂费。最后,通过开后门,让一部分成绩超差家里超有钱有权的学生,交一笔数额不菲的所谓赞助费进来。这样的结果是,学校很有钱,也拥有大量优质学生。有钱能修更大更漂亮的教学楼,招进更多的好老师,有了优质学生,可以考出省高考状元,清华北大生。



钱交得多的学生,基本上安排在普通班里。而在每个普通班,会安插一两个免费生,也就是成绩超棒的,来带动全班学习。我不幸沦为普通班一员,一时间,心理落差天上地下,烦躁不堪,见了实验班的同学,首先想到自己成绩不如对方,未来也没对方光明。



因为过去没经历大的风雨,面对这么一个坎,我像得了重感冒,差点跨不过去。



好多想进实验班,却没有进成的同学开始打电话,告诉家长受骗了,实验班还是存在,可惜自己在普通班。我记得那段时间,陆陆续续有不少家长,像受骗的顾客样怒气冲冲到教务处讨个说法,说规定不许办实验班了,怎么还办?既然办了,为啥我的孩子进不去,难道我孩子不够优秀?还是我交的钱不够多?为此,学校领导不断跑到普通班来做同学们的工作,希望同学们理解教育的规律,高一时将高分相对集中到两个班内,只是为了减轻成绩目前还不够理想的同学压力,也为了让后进学生扎扎实实打好基础,高二时保证重新分班,按分数高低选班,到时候绝对公平公正公开透明,像大白天的阳光。



理由倒也冠冕,一部分家长被说服了。



钱已经交给学校了,孩子已经送到学校了,主动权在学校这边,家长中没有带头挑刺的,又怕孩子被暗中打压报复,一时无计可施,纷纷咒骂一通了事。



除了暴跳如雷的家长和没面子的学生,普通班的班主任也是气急败坏。第一单元各科摸底考完后,班主任张振中拿着成绩统计表走进教室,小胖脸绷得紧紧的,两撇八字胡也一改往日的谦和,气得一高一低:



“150分的试卷,语文有考30多分的,数学有考7分的,英语有考12分的。这是我见过的我们学校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这,这难以宽恕,简直是犯罪,要万分警惕!你们可知道,你们读的是什么学校?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考这丁点儿分,你们会成为华外历史上的罪人!我也会跟着你们,成为倒霉的牺牲品……”



张振中一扔成绩表,咆哮了将近一节课,有几次气得说不出话来,一阵急促咳嗽后,会沉寂上片刻。除了劈头盖面指责我们考的差之外,他还抱怨华外的领导只认钱不认人,后门不锁紧,塞上几沓臭票子就拿到了通行证,好好的精英学校,现在弄得良莠不齐,一个教育品牌就这样白白断送掉,真是罪过呀!张振中口沫横飞,说得累了,一看表,快到下课时间了,无可奈何地勉励我们:“你们这样下去,能上个好大学吗?不过还好,你们才高一,既来之则安之,只要努力了,分数还是能考高的,关键是你们有没有吃苦的精神,不管怎么说,我当了你们班主任,你们要有信心,战争已经打响,你们得为华外、还有自身的未来而战!”



我听到有嗤嗤嗤的笑声从教室后面传出来,打破了张振中高亢的说教。



谁?张振中一拳砸到讲桌上,声音斯裂了。



教室安静如海底,每个学生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第一次班上的师生冲突。



张振中瞪了一圈,短粗的脖子拼命伸长,眼睛血红血红:“什么东西,不服站出来呀!所以我说这些学习差的同学,心思就不正,叫你们学习却要耍水,叫你们耍水却要爬树,叫你们爬树却要掉下来,叫你们听话却要发笑,你们说,你们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



没人应答。张振中一个一个地望着同学们,似乎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又是嗤嗤嗤的笑声,跟耗子咬东西般,从教室后面发出来。



“雷光雄,站起来!”



高大宽厚的雷光雄站起来,一脸无辜地说:“我没笑。”



“你看,脸上还在笑!”



“我平时就这个表情。”雷光雄咧咧嘴说。



“严肃点!张海青,你,站起来!不许笑!”



“我就没笑嘛。”张海青摊开双手,“我都考到前十名了,何必笑呢。”



“不许皮笑肉不笑!”张振中扫了一圈,找不到发笑的人,不耐烦地挥手叫他俩坐下,怀疑而仇恨地盯着其他可疑的同学。



结果嗤嗤嗤嗤的笑声又响了,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很难辨出确切的方位。看来,这个同学不仅不在乎张振中的训导,还有些挑战的意味。张振中这个气呀,像个猎狗似的,几步飞到最后几排男生中间,脸贴脸,眼对眼,一个个盯过去,还是不能确认发笑者为谁。张振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大喝着让发笑的学生站起来。可没有学生站起来。张振中问李茂青,“你是班长,你说谁在笑?”



“我没看见呀。”李茂青推了推眼镜,拘谨地回答。



“项宜,你说呢?”



“我坐的远,没听清楚。”



“马晓倩,你说!”



马晓倩摇摇头,拨浪鼓似的。张振中哼了一声,让后面一排的男生全站起来。



“焦国明,说出来让你坐下。”



焦国明就是上次在操场上诈唬着要打我们的鸡窝头。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冒出一句让大家喷饭的话:“张老师,会不会我们班考的不好,你气昏了,产生幻觉了呢?”



“哪来的废话,站好!”张振中在焦国明头上敲了一下:“看看,看看,你这个头发,社会的二流子嘛,像学生的样子?”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广播里传出好听的女播音:“同学们,下课了,请休息。”但张振中正在火头上,一点也没让我们休息的意思,他累了,粉笔灰满是的西服脱了后扔在讲桌上,声哑失音,不说话,死死盯着每一个同学,似乎发笑学生的罪过能显示在脸上。大家觉得有些压抑,又有些无聊,没意思,但不敢直接顶撞在火头上的张振中,只好翻找下节课的教材。



这时,教室前门被推开了,那个篮球场上被我扇一耳光的男生,被称呼为华少的家伙探进头来:“焦国明!”



张振中转过头,凶狠的眼神跟匕首般投过去,华少立即明白了情状,冲大家吐吐舌头,挥挥手,笑了笑,跑了。他笑起来,恰如其分的五官像明月样铺散光辉,两个酒窝露出来,像两汪湖水荡漾。白娴棠抑制不住地发出赞叹:“帅呆了!”又立即意识到班主任正在发火,立即扮了个鬼脸说:“我错了。” 声音又响又亮。 大家大笑起来。



张振中瞪了白娴棠一阵子,白娴棠看着他,吐了吐舌头,再次说“我错了”。



张振中恨恨不已,最终一扔半截快捏成粉末的粉笔,掉头走了。



临出门时,不忘喊我一声:“项宜,过来!”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他后面。大家用同情的目光送我走出教室,欢腾起来。



华少跟一帮男生站在我们教室门口,看我跟在张振中身后出来,一把把我拉到边上,低低地说:“你欠我一个忙。”我楞了一下,还以为他真需要帮忙呢,不过立即想起上次打了他一耳光,他说我得帮他做一件事,才能了结这笔账,现在算账来了。我没时间跟他纠缠,冲张振中努了努嘴:“我有事,班主任叫我呢”。张振中听到身后响动,转过头喝了一嗓子:“你们干什么,项宜,快点!”我小跑跟过去,像个小跟班,华少还在后面喊:“你必须得帮我做件事。”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张振中狐疑地看了看我。



“不认识。”我目光下垂。



“不认识他拉住你干什么呀?你呀,心思得用到学习上来。这次单元考试,你考成什么样,心里应该清楚。”



我赶紧低下头,越低越好,那样我用不着看他那血红的睡眠严重不足的眼睛。这个学校的老师都这样,不惜透支生命来工作,为的是一个好成绩。张振中对我寄予很大希望。他知道我有数学特长,初中时总成绩在罗家湾中学稳拿年级第一,安排我当了学习委员,意图很明显,带动全班,掀起学习热潮。但第一单元各科测试,我只有数学考的还算可以,150分的试卷,考了121分。其它不行。张振中带的是物理,我考了92分,刚及格。



“语文98,数学121,英语36,政治74……要你何用?”



“要你何用?”我重复了这个倒装句,补充说,“我本来没什么用,是学校把我抢来的。”



“不许贫嘴!你是学习委员,在全班要起到带头模范作用,你英语试卷全部选的是D,英语作文画了幅漫画,对吧?”张振中吼完,点上一根烟,又摁灭。



“当时没做题状态。”



“什么做题状态?英语老师说了,每节课你都在睡觉,老师说什么都不听,还歪老师,顶嘴,弄得老师下不了台,是不是这样?项宜,我没说错吧?”



我看着他鼻孔大张,口水乱喷,恨铁不成钢的神态,心想这不怪我。我目前跟出国了一样,周围环境得适应。大华外国语学校实行外语小班化教学,一个大班分AB两小班,每个小班学生只有二三十名。外语老师大多是时髦的年轻大学毕业生,我们班的英语老师叫Derica(德利卡),中文名我不清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第一节课给每个同学取英文名,我叫“Angelina”(音:安洁莉娜),意思是天使。他让我们在课堂说英语,相互称英文名。有几次他点名 “Angelina”,我没明白他在叫我回答问题。因为我初中阶段,学的是哑巴英语。我根本不适应这样的教学,还有他一口正宗的美式发音。英语老师德利卡还一个劲地重复“Who is Angelina?”(谁是安洁莉娜?)最后白娴棠推了推我,还开了个让我很不痛快的玩笑:“老师,她喜欢别人叫她小搓搓女,不喜欢Angelina。”“小搓搓女,What does it mean?(什么意思?)”德利卡转头问白娴棠,白娴棠咧嘴大笑:“这是我们给她取的外号,叫小搓搓女,因为她爸是个搓澡工。”



据我观察,白娴棠要么纯粹不谙世事,要么脑残,兼患神经错乱症,就跟孟婷婷说的一样,“你脑壳有屎!”她从小请了英语家教老师,口语不错。每一次外教课,想方设法炫耀一下自己,不惜暴露自己的白痴。这时候,还没等我发作,“That’s good。(很好)”德利卡说。他那头泛黄的自来卷发一甩一甩的,跟松狮狗毛一般扑搭到脸上。他开始用英文腔叫我“小—搓搓女——”弄得满堂哄笑。我眼中喷火,恨不得一把撕扯光他那头卷毛,把那双细细的眼睛给戳瞎。接下来卷毛又用英文问了我不少问题,我彻底不知所云,大脑第一次像电视出现雪花般,乱糟糟一团杂音。



初中三年,我在罗家湾中学上的是哑巴英语,因为考试不考听力,老师用中文在教英语,我只能写和看,却不能对话。这是我的痛点,不希望公之与众,被大家嘲笑。白娴棠还没心没肺地提醒我,说老师让你谈谈你父亲,怎么给别人搓澡的。我觉得当时前面如果有盆屎,我绝对会扣到白娴棠头上。英文老师用鼓励我的手势催促着我,不断重复着“father(父亲)”这个单词。我憋得难受,呲牙裂嘴跟牙齿患病似的,最终冒出一个“shit(操)”。这有点类似国骂之类的英文单词,我一直没搞明白具体意思,当时居然稀里糊涂崩出来了,而且还直愣愣地望着那该死的卷毛。当时全班噤声。卷毛把课本扔到讲台上,撸起袖子打算修理我。我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心想大不了转学,反正我也受不了这个学校的金钱味道。最后下课铃响了,卷毛长长呼吸一口,想跟我好好谈谈,可我没看见一样,不顾他的喊叫,掉头离开。后来,每到英语课,我直接睡觉。卷毛说了我好几次,还用了一串英文,我不管不顾,恨之入骨。



“你明天把家长请过来吧!”张振中皱着眉头,看我半天不作声,本来还想长谈,却冲我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我得跟你家长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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