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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

书籍名:《游仙窟》    作者:张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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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坐着睡着了,梦见十娘。惊醒抱她,忽然发现双手空空。心中惆怅不乐,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又吟咏道:“梦中疑是实,觉后忽非真。诚知肠欲断,穷鬼故调人。”



十娘见诗并不肯读,却要烧了。



我立即吟咏道:“未必由诗得,将诗故表怜。闻渠掷入火,定是欲相燃。”



十娘读完诗,惊慌地屏住呼吸站起来。从匣中取出镜子,在箱里拿出衣服。盛服佩浓妆,在台阶上整理绣鞋。



我又作诗道:“薰香四面合,光色两边披。锦障划然卷,罗帷垂半攲红颜杂绿黛,无处不相宜。艳色浮妆粉,含香乱口脂。鬓欺蝉鬓非成鬓,眉笑蛾眉不是眉。见许实娉婷,何处不轻盈。可怜娇里面,可爱语中声。婀娜腰支细细许,(目兼)(目舌)眼子长长馨。巧儿旧来镌未得,画匠迎生摸不成。相看未相识,倾城复倾国。迎风帔子郁金香,照日裙裾石榴色。口上珊瑚耐拾取,颊里芙蓉堪摘得。闻名腹肚已猖狂,见面精神更迷惑。心肝恰欲摧。踊跃不能裁。徐行步步香风散,欲语时时媚子开。靥疑织女留星去,眉似姮娥送月来。含娇窈窕迎前出,忍笑嫈嫇返却回。”



我就制止道:“既有好意,何必拒绝我?”



然后犹豫地转过脸,娇娆多姿地走向前来。十娘向我拱手拜了又拜,我也低头施礼说:“刚才听的称许赞扬,以为是虚假的。谁知面对的还真是神仙。这里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十娘说:“刚才见你的诗篇,可不是凡俗之人能写出的。现在看见你的美貌,更超过文章,你真是满腹经纶。”



我问:“你是什么姓氏的贵显家族,丈夫在哪里?”



十娘答道:“我是清河崔公最小的孙女,嫁给弘农杨府君的长子。婚礼过后,随父住在河西。蜀地的人狡猾,屡次侵犯边境。兄弟和丈夫,弃笔从戎,战死沙场,孤独的灵魂没回来。我十七岁,死守一夫。嫂子十九岁,誓不再婚。兄长就是清河崔公的第五儿子,嫂子是太原公的第三个女儿。我在此单过,已有些年了。房舍荒凉,家道残破、凋零。不知上宾从何而来?”



我收敛笑容答道:“我的大家族属地在南阳,居住在西鄂。得到黄石公的神术,控制着白水的末流。在汉朝是七叶貂蝉,住在韩国则是五重卿相。公侯世家,世代都是官宦人家;门庭高大,门内列戟,尊循礼节和音乐。我不能继承祖父辈的基业,家业沦丧。我是青州刺史博望侯的孙子,广武将军矩鹿侯的儿子。我不能免俗,也在官场中混了个小官。不是隐士也不是逃避,我的志趣在鹏与鷃之间,追求的是逍遥自在;不是官吏不是俗人,出入是非之境。短时间被驱使,来到此处。忽然来打扰,非常倾倒仰慕。”



十娘问:“上宾现任什么官职?”



我答道:“先前有幸在太平侯手下做属官,有耻于位居人下及贫贱,又被推荐到京师,考入甲科。后官府搜访贤才,又名列前茅。奉皇命被授于关内道的小县尉,兼筦河源道参谋长的参军。频繁的上级命令,空想报皇恩;但奔忙的我,没有闲暇的时候。”



十娘说:“县尉不是因履行职责,怎会到此和我对视?”



我答道:“以前不认识缺少参拜的机会。从今以后,不敢有所违抗。”



十娘就回头吩咐桂心:“打扫一下厅堂,让县尉住在那里。”



我恭顺地谢道:“我是从远处来的客人卑微渺小,这间房子就非常好了。我的文才远非贾谊,怎敢升入正堂?”



十娘答道:“从前听说,凡是客人。我疏于礼数招待,就深感惭愧,接待的事情我认为合适就行。这间房子太简陋,不能挡住风尘。入室不该推辞,升堂何须犹豫,客随主便。”



于是被引入正堂。



当时神仙的住处挡住太阳,直冲云霄。或象新建的铜雀台,猛一看又象灵光殿那样宽敞。桂木作的大梁,以为是在溪涧中饮水时看到的长虹;屋檐上仰起的瓦头雕镂文采的殿亭屋脊,象排在天上妩媚的凤凰。柱子上镶嵌着水晶,光亮的象镶着星星;美石装饰的窗户,明彻的映照着日光。长廊四周环绕,椽上用的玳瑁片相差无几;高大阁楼有三层,都用的是琉璃瓦。白银砌成的墙壁,照耀着房瓦;碧玉围满台阶的边缘,排列的非常整齐。进人高大的房屋,步步心里吃惊;见广大宽敞的门庭,看着就眼花缭乱。于是带着县尉走上台阶。我答道:“客主之间,怎能没有先后?”



十娘说:“男女之间的礼节,自有尊卑。”



我停留不前地退后说:“刚才有罪过,忘记没和五嫂打招呼。”



十娘说:“五嫂也应该自己来。县尉派人通禀,也是周到。”



就派桂心去通禀,暂时等一会儿参拜被委屈的五嫂。十娘与我说着闲话,须臾之间,五嫂到了。丝衣五彩缤纷,绚丽的色彩光彩夺目。裙前散发着麝香味,头发在后盘成龙卧状,串珠缠绕翠绿色的衣衫,金箔装饰在红色的鞋上。



我又吟咏到:“奇异妍雅,貌特惊新。眉间月出疑争夜,颊上花开似斗春。细腰偏爱转,笑脸特宜噘鼎。真成物外稀奇物,实是人间断绝人。自然能举止,可念无比方。能令公子百重生,巧使王孙千回死。黑云裁两鬓,白雪分双齿。织成锦袖麒麟儿,刺绣裙腰鹦鹉子。触处尽开怀,何曾有不佳;机关太雅妙,行步绝娃(女犀)。傍人一一丹罗袜,侍婢三三绿线鞋。黄龙透入黄金钏,白燕飞来白玉钗。”



相见完毕,五嫂说:“县尉跋山涉水,不顾艰难的道路。行走到此,真是耗损精神。”



下官答曰:“为皇家的事尽力,岂敢因怕辛劳而推却。”



五嫂回头笑着对十娘说:“今早听到喜鹊叫,真有嘉宾来。”



我说:“昨日眼皮跳动,今朝必见佳人。”



随即相互进入正堂。



大堂里丰姿俊秀的人使我心里惊讶,金银曜眼。五彩的龙须席子,毡子边缘都是银丝绣的。八尺长的象牙床,红色的绫子贴在垫褥上。玉石等宝物,都映照在昙花的花朵之上;玛瑙珠和象水晶的宝石穿在一起。写文章的几案,都画着豹头;兰草做的灯心,烧的是鱼脑油。管弦乐曲嘹亮,分散在向北开的门两边。杯盏纵横交错,大家以次相坐在南窗之下。



各自相互谦让,都不肯先坐。我说:“十娘是主人,我是客人,请主人先坐。”



五嫂为人喜欢开玩笑,掩口而笑道:“娘子既是主人母,县尉必须要作主人公。”



我说:“我是什么人,敢做此事。”



十娘说:“五嫂向来喜欢开玩笑,县尉何必在意害怕。”



我答道:“要是免不了,只能担当。”



五嫂笑着说:“只恐你不能控制这事。”



众人都大笑,一时全坐下了。就叫香儿取酒。一会儿,中间就放着一大盆,可盛三升多酒。金的钗子铜的门环,酒杯有金有银,江里的螺蛳海里的蚌。竹根制作的酒器是小细嘴,还有肚大上面象蝎子嘴的酒器。迂回曲折的酒池,十足的盛酒器具。欢饮就用犀牛角的酒器,盛美的置于座中;勺里是鹅脖子和鸭头,漂浮在酒上。派小婢女细辛斟酒,我不肯先提。五嫂说:“张郎认为自己是门下的地位低下的客人,一定不肯先提,娘子直须把持取酒。”



十娘则斜眼假装生气道:“县尉初到此处,五嫂必然要多次戏弄。”



五嫂说:“娘子把持取酒别生气,新妇再不敢戏弄了。”



酒轮到我,喝不完。五嫂说:“为什么喝不完?”



我说:“生性饮酒就不多,恐怕醉倒。”



五嫂骂曰:“怎能这么可恨呀!女婿是媳妇家的狗,打杀无话可说。必须要一饮而尽,不要随意制造各种借口。”



十娘对五嫂说:“先前刚来时的病又复发了吧?”



五嫂起身谢罪道:“我错了,真是大罪过。”



就回头注目细看着我说:“我仔细观察过许多人,都不如县尉。你是仙才,原本不是平凡庸俗的人。”



我起身道谢:“当年卓王孙之女卓文君,听琴声就赏识司马相如的气量;山涛之妻,凿壁知阮籍为贤人。真象你所说的那样,不敢忘记你的大德。”



十娘说:“让绿竹取琵琶来弹,我给县尉斟酒。”



琵琶到手,还没弹时,我又吟咏道:“心虚不可恻,眼细强关情。回身已入抱,不见有娇声。”



十娘应声立即吟咏道:“怜肠忽欲断,忆眼已先开。渠未相撩拨,娇从何处来?”



我面对此诗,心胆俱碎,下床起身谢罪道:“先前只看见了十娘的面,如今才见十娘的心。足以使班婕妤报恩,曹大家停笔。你与她们岂可同年而语,相提并论?”



我要来笔砚,抄写好藏入怀中。抄完诗,十娘用手把玩我抄的诗说:“县尉不但词句妙绝,也会书法。下笔如有神,人同仙鹤。”



我说:“十娘不但有才情,还能吟咏。貌美如玉,还有美妙的声音。”



十娘说:“我近来咳嗽,声音和原来不一样。”



我说:“我近来手疼,笔墨不协调。”



五嫂笑着说:“娘子不是故意自夸,张郎却能对答如流。”



十娘过来对五嫂说:“刚才纯属随意玩耍,当初没次序,请五嫂看成是酒令。”



五嫂答道:“遵命不敢,听从你的安排。不是作古诗,断章取意,必须得有情。如不恰当,定要处罚。”



十娘遵命到:“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轮到我,说:“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五嫂说:“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



又一轮,五嫂曰:“不见复关,泣涕涟涟。及见复关,载笑载言。”



轮到十娘,说:“女也不爽,士二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轮到我,说:“穀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余不信,有如皦日。”



五嫂笑着说:“张郎心意专一,作诗很有道理。俗话说:‘心要专,可穿石。’真能想她,不用到远处就有。”



当时,绿竹弹筝。五嫂随着筝声吟咏道:“天生素面能留客,发意关情并在渠。莫怪向者频声战,良由得伴乍心虚。”



十娘说:“五嫂随着筝声吟咏,我随着箫管吟咏:眼多本自令渠爱,口少元来每被侵。无事风声彻他耳,教人气满自填心。”



我又称谢道:“尽善尽美,无处不佳。我很笨,想参与你们高雅的吟咏。”



一忽儿,桂心将下酒菜拿来:有东海的鰡鱼条,西山的凤脯。鹿尾鹿舌,干鱼烤鱼。雁肉和荇菜掺着的酱,鹑肉羹和着桂米羹,熊掌兔腿,野鸡尾部的肉和豺的嘴唇,各种食品的滋味和五荤,说也说不尽,说了就没完,十娘曰:“县尉也该很饿了。”



叫桂心来盛饭。我说:“刚才已饱眼福,不觉身体饥饿。”



十娘笑着说:“不开玩笑,取双陆棋盘来,与县尉赌酒。”



我答道:“我不能赌酒,与娘子赌睡觉。”



十娘问:“何为赌睡觉?”



我答道:“十娘输了,则与我睡一晚。我输了,则与十娘睡一晚。”



十娘笑着说:“汉骑驴则胡步行,胡步行则汉骑驴。总归输他就是了,我更换再做,县尉太聪明了。”



五嫂说:“我告诉娘子,不用赌来赌去的,今夜一定知道娘子免不了。”



十娘说:“五嫂常常随便对付,没有约束与县尉传音信。”



我起身道谢:“当初知道是逗乐,没敢指望。”



棋盘拿来后,十娘伸手向前,睁大眼睛看,手指丰腴。一双手腕,切我肝肠。十个指头,刺人心的深处。我就吟咏棋盘道:“眼似星初转,眉如月欲消。先须捺后脚,然后勒前腰。”



十娘则吟咏道:“勒腰须巧快,捺脚更风流。但令细眼合,人自分输筹。”



一会儿,有一婢女叫琴心,也有美丽的容貌。到我这里,不时地偷眼看。十娘好似不高兴,五嫂生气地大声说:“自知满足就不会招致羞辱,人生有限。娘子好象皱眉,张郎不要斜眼。”



十娘佯装脸上变色生气道:“县尉关你何事?五嫂频频来恼。”



五嫂说:“娘子刚才频频看着县尉,若不是情有所感,为什么眉来眼去的传情?”



十娘说:“五嫂自己思量偏心眼,我何曾以眼色引诱他了。”



五嫂说:“你不会的,是我自找的。”



十娘答道:“自己问县尉,我也不知道。”



五嫂就吟咏道:“新华发两树,分香遍一林;迎风转细影,向日动轻阴。戏蜂时隐见,飞蝶远追寻。承闻欲采摘,若个动君心?”



我说:“我本性贪多,想两花都要。”



五嫂答道:“暂游双树下,遥见两枝芳。向日俱翻影,迎风并散香。戏蝶扶丹萼,游蜂入紫房。人今总摘取,各著一边厢。”



五嫂说:“张郎过分眷恋生命,一箭想射两个靶子。”



十娘接着说:“想掩盖三个最后一个也没得到,找两个统统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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