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黄佐
他是理学家，黄宗羲《明儒学案》有他的传。《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惟其《春夜大醉言志》诗云：‘倦游却忆少年事，笑拥如花歌落梅’，自注以为‘欲尽理还之喻’，是将以嘲风弄月之词，而牵合于理学，殊为无谓。王世贞《艺苑卮言》，谓此乃佐为儒官讲学，恐人得而持之，故有此语。当得其情。”这也是理学家的苦恼。
《泰泉集》中，还有一些秾艳之作，如《子夜四时歌》第二首：“黄鸟双双飞，园林春意早。欢爱绯桃花，侬爱菤葹草。”相传，菤葹草拔心不死。第三首云：“团团合欢扇，摇动生薰风。展转罗帏里，时复障颜容。”《采莲歌》第二首云：“江北江南机杼多，谁家儿女不停梭。笑渠不似蜘蛛巧，能向虚空织网罗。”第四首云：“隔花相见两徘徊，荡桨低头笑不来。双栖白鹭忽惊起，遥见浮萍一道开。”虽是乐府，亦必平时感受于心，因而写得很真切，不能说是“欲尽理还”了。
南征词之五
柳映金陵暮①，花摇玉帐春②。
江淮明炮火，阊阖动梁尘③。
秘戏征西域④，迷楼构北辰⑤。
三千歌舞妓⑥，谁似掌中人⑦。
【注释】
①金陵，今江苏南京市，明代也称南都。②玉帐，征战时主将所居的军帐。明武宗为了炫耀他自己的军威武功，曾自号“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③江淮二句，形容武宗南征时声势的盛大、歌舞的喧闹。阊阖，指宫门。梁尘，《艺文类聚》卷四十三引刘向《别录》：汉有善歌者虞公，“发声清哀，盖动梁尘”。这里指歌舞之盛。梁简文帝《梁尘诗》：“定为歌声起，非关团扇风。”④秘戏句，元顺帝时，哈麻进西域僧以运气术媚帝，号演揲儿法；荐西番僧于帝，善秘密法，亦名双修法，帝又习之。《元史·奸臣传》：“曰演揲儿，曰秘密，皆房中术也。”⑤迷楼，隋炀帝在扬州所建宫楼，回环四合，工巧弘丽。这里借喻武宗南征时行宫的奢丽。北辰，北极星。⑥三千句，白居易《长恨歌》：“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⑦掌中人，传说汉元帝皇后赵飞燕能在手掌上舞蹈，极言其体态轻盈。
【说明】
武宗西幸太原时，见一色美而善歌的女子，询其籍，则为乐户刘良之女、晋王府乐工杨腾之妻。乃赐她共饮，并试其歌技，大为倾倒，遂载以归，宠冠诸女。居于腾禧殿，以黑琉璃为殿瓦，嬖臣如江彬等皆称为刘娘娘。武宗自己诗中亦有“野花偏有色，村酒醉人多”语。此即戏剧《游龙戏凤》之所本。
正德十四年（1519），武宗南下，刘娘娘亦同行。十五年在南京时，挟刘娘娘幸佛寺，敕绣旛盖幔帘等，遍绣“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与夫人刘氏施用”。武宗之淫昏，此亦一例。
胡缵宗《拟古》云：“惊喜君王至，西华夜启扉。后车三十乘，载得美人归。”郑善夫《大田》云：“禁直三千士，长搴镇国旗。甲戈迷塞月，缯帛款边师。大礼初回跸，春原更打围。后车载光宠，不数汉昭仪。”皆咏武宗纳刘娘娘事。
武宗南下时，群臣因抗疏极谏而被下诏狱、受拷打、罚跪阙者极多，一时朝庑如牢狱，囚徒满前，观者泣下。金吾卫都指挥佥事张英，自跪端门外，卫士诘之，答曰：“至尊若出，则京城百万生灵何所依赖，且英当随驾，自分遇变必死，与其死于外，孰若于此？”遂自刺其胸，卫士夺其刃，得不死，下狱鞫治。法司承江彬指使，以妄言拟斩，诏杖之六十，遂死。
孟森《明清史讲义》云：“武宗之昏狂无道，方古东昏侯（南齐萧宝卷）、隋炀帝之流，并无逊色……惟于十四年帝欲南幸时，正邪相激，多有被祸，而佞人卒为夺气，公论益见昌明，此即国祚未倾之征验也。”不失为灼见。
顿锐
顿锐（生卒年不详），字叔养，涿州（今河北涿县）人。正德六年（1511）进士。任高淳知县，入为户部主事，改代王府右长史。有《鸥汀长古集》等。
他的仕历很简单，名气也不大，但其诗实颇有才情。北人甚至有这样的话：“涿郡有才一石，人得其二，锐得其八。”陈田《明诗纪事》云：“在正、嘉之际，不失为第二流。”评语很恰当。
过贾岛墓①
泪尽穷辕得旧京②，旋披丛灌拜先生③。
桐乡远在今西蜀④，梓里遥邻旧北平⑤。
奔走髀消何位业⑥，推敲骨瘦是诗名⑦。
太行秋色桑干水⑧，野老相呼后世情。
【注释】
①贾岛，唐代诗人，初为僧，名无本。②泪尽句，谓作者困顿仕途多时而得为代王府右长史事。穷辕，犹言穷辙，喻困厄无路的处境。旧京，此指代王藩所大同，辽代曾为西都。③披，拨开。丛灌，丛生的灌木。④桐乡，西汉朱邑曾为桐乡（今安徽桐城市）长官，为民敬信，卒后即葬于当地。后因以桐乡作为赞美地方官治绩的典故。今西蜀，贾岛开成五年（840）迁普州（今四川安岳县）司仓参军，会昌三年（843）卒于任所。⑤梓里，故乡。贾岛为幽都县（今北京市西南）人。旧北平，唐代曾置北平郡，后改为平州，与幽都所属之范阳郡相邻。又明洪武元年（1368），曾称今北京为北平府。⑥奔走句，意谓贾岛劳碌奔走，最后也只得一个司仓参军，正八品下。岛有《寄令狐相公》（一作《赴长江道中》）：“策杖驰山驿，逢人问梓州。长江那可到，行客替生愁。
”髀消，刘备曾对刘表说过：“吾常身不离坐，髀肉皆消。”髀，大腿。⑦推敲，贾岛以苦吟著名，在长安时，曾乘蹇驴访李馀（一作李凝）幽居，得句云：“鸟宿池中（边）树，僧推月下门。”《苕溪渔隐丛话》谓他初拟用“推”字，后又思用“敲”字，在驴上引手作推、敲之势，而冲京兆尹韩愈车骑。但此事学者已有考证，非事实，只能作为一种传说。骨瘦，孟郊《戏赠无本》有“瘦僧卧冰凌”、“人惊鹤阿师”句，姚合《别贾岛》也有“诗仙瘦始真”句。又因孟郊、贾岛之诗清峭瘦硬，故苏轼《祭柳子玉文》有“郊寒岛瘦”语。⑧太行，山脉名，绵延山西、河北、河南三省界。桑干，水名，源出山西马邑县桑干山，下流入永定河。贾岛有《渡桑干》诗：“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但一说此诗乃刘皂作，题作《旅次朔方》。咸阳既非贾岛故乡，“已十霜”他本有作“三十霜”、“数十霜”的，更与岛之行事不合。
【说明】
《全唐文》苏绛《贾公墓志铭》，谓会昌四年，夫人刘氏承遗旨，迁葬贾岛于安岳县移风乡之南岗。计有功《唐诗纪事》云：“普州有岳阳山，岛葬于此。”安岳县唐属普州，可见贾岛墓在四川。但民国重修《房山县志》有云：“《明一统志》：贾岛墓在县南一十里。蒋一葵《长安客话》：岛卒于蜀，归葬房山。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弘治中御史卢某访贾岛墓，得断碑于石楼村，乃辟地植碑。大学士李东阳别树一碑记焉。”亦凿凿有据。本诗的“过贾岛墓”，则显属后者。
贾岛连续应试十余年不第，屡败文场，其《即事》诗有云：“自怜嗟十上，谁肯待三征。”十上用苏秦事，三征用王裒事。最后由长江（今四川蓬溪）主簿迁普州司仓参军。“临死之日，家无一钱，惟病驴、古琴而已。当时谁不爱其才而惜其命薄”（《唐才子传》）。顿锐此诗，亦在哀怜才人之沦落。
落花
薄晚芳菲尽①，崇朝锦幛空②。
堕红无一语，应是怨春风。
【注释】
①薄晚，傍晚。②崇朝，指清晨一段短促时间。幛，通“障”。这里指花棚。陆游《海棠》：“横陈锦幛阑干外。”
【说明】
春天是群芳的佳期，但春风吹来，落红遍地，又使花怨恼，只是默然不语而已。杜甫《绝句漫兴九首》之二云：“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后来王禹偁《春居杂兴》又用杜意云：“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亦见春风于落花无恩。
蜀道难
孤云两角去天咫①，三峡双流与鬼邻②。
翻覆载舟道相属③，不闻一日断人行。
【注释】
①孤云句，《舆地纪胜》引古谚：“孤云两角，去天一握。”《汉中府志》：“孤云山，亦名两角山，通巴州。其路险峻，三日而达于山顶。绝高处谓之孤云。”去，距离。咫，周尺八寸叫咫，这里指密近。李白《蜀道难》：“连峰去天不盈尺。”②三峡，通常指瞿塘峡、巫峡、西陵峡，为重庆市奉节县至湖北宜昌市之间诸峡中最险怖者。双流，指蜀境中的岷江、嘉陵江流。左思《蜀都赋》：“带二江之双流。”③属，连接。
【说明】
古代上蜀道，确有与鬼为邻之险；虽如此而仍舟行不绝。民不畏死，总是要与自然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