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顾璘 (2)
【注释】
①华玉，顾璘，本书选有他的作品。②蓟门，这里指北京。③燕山，在河北蓟县东南，这里也泛指北京一带。秦云，借指边地的云天。李白《思边》：“今岁何时妾忆君，西山白雪暗秦云。”④马上二句，貂裘换酒，常形容名士的放诞豪爽，这里非实指，借此以喻当时友情的融洽。⑤雰雰，雨雪纷降貌。
【说明】
顾璘曾任南京刑部尚书，从“高天”句看，此诗当是这一时期作。顾璘并有《答徐昌穀博士》：“前年共饮燕京酒，高楼雪花三尺厚。酣歌彻夜惊四邻，世事浮沉果何有。一为法吏少书来，心结愁云惨不开。昨传学省移新籍，坐啸空斋日几回。”
故园今夜月，迢递向人明①。
只自悬清汉②，那知隔凤城③。
气兼风露发，光逼曙乌惊④。
何事江山外，能催白发生？
【注释】
①迢递，远貌。②清汉，天河。③凤城，指帝京。杜甫《夜》：“步蟾倚仗看牛斗，银汉遥应接凤城。”④光逼句，意谓至侵晨而光犹能逼惊曙乌。
【说明】
作者这时在京中，见月色而思故园，犹杜甫《月夜》的“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月亮原是普照人间，人却远隔南北。五、六两句，极写月之精气和光辉。末两句故作反问，实是说正因身处江山之外的纷扰的京城，故而能催白发之生。
全诗只以首二字“故园”微逗怀乡之情，而每句用字皆凝练老苍，不著浮文，又很稳健，不失为力作。朱彝尊《明诗综》：“朱子蓉云：此诗却学杜。”
在武昌作①
洞庭叶未下②，潇湘秋欲生③。
高斋今夜雨④，独卧武昌城。
重以桑梓念⑤，凄其江汉情⑥。
不知天外雁，何事乐长征⑦。
【注释】
①武昌，县名，今湖北鄂城，明代属武昌府。②洞庭，湖名，在湖南之北，长江南岸。楚辞《湘夫人》：“洞庭波兮木叶下。”③潇湘，犹言清深的湘水。《水经注·湘水》：二妃“神游洞庭之渊，出入潇湘之浦。潇者，水清深也。”古代诗文中多称湘水为潇湘。谢朓《新亭渚别范零陵》：“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武昌与洞庭，古代皆属楚国境。④高斋，馆舍的美称。作者五言律句，常有求流利而不重对仗的，如《长陵西望泰陵》颔联：“今来寒食节，独望灞陵园。”⑤重，甚，深。桑梓，指故乡。⑥凄其，凄然。其，词尾无义。江汉，长江与汉水。⑦不知二句，以雁比自己，实是反话，逆应第四句。
【说明】
这是作者名篇，沈德潜《明诗别裁集》云：“李舒章（李雯）云：八句竟不可断。”又云：“五言律皆孟襄阳遗法，纯以气格胜人。”
王士禛《池北偶谈》卷十八，称此诗为“千古绝调”，“非太白不能作”。而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同治三年十一月十三日云：“祯卿此诗，格固高而乏真诣。既云洞庭，又云潇湘，又云江汉，地名错出，尤为诗病。”钱钟书《谈艺录》二九三页云：“然渔洋闻莼客语，必以为大杀风景；盖渔洋所赏，正在地名之历落有致。故《古夫于亭杂录》称温飞卿‘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以为有初唐气格，高出‘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一联之上。”又在六○五页云：“渔洋《香祖笔记》卷五以徐祯卿此诗与谢玄晖‘洞庭张乐地’、李太白‘黄鹤西楼月’、刘绮庄‘桂楫木兰舟’三篇并推为‘奇作’，而徐诗‘尤清警’。实则祯卿此篇亦假借韦苏州《新秋夜寄诸弟》：‘高梧一叶下，空斋秋思多’及《闻雁》：‘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渔洋、越缦均未细究也。”钱氏之博洽往往如此。
济上作①
两年为客逢秋节，千里孤舟济水旁。
忽见黄花倍惆怅，故园明日又重阳。
【注释】
①济上，山东济水旁。
【说明】
诗用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语意，却有神无迹。沈德潜《明诗别裁集》评云：“语不必深而情深，唐人身分如此。”
王昭君
辛苦风沙万里鞍，春红微淡黛痕残。
单于犹解怜娇色①，亲拂胡尘带笑看。
【注释】
①单（ｃｈáｎ）于，匈奴王的称号。解，懂得。
【说明】
王昭君本汉元帝宫人，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朝，求美人为阏氏（匈奴王妻妾的称号），帝予昭君，以结和亲。《西京杂记》又记昭君自恃其貌，不肯赂画工，画工乃丑图之，后匈奴求美人，帝按图以昭君行嫁故事。本诗末两句，意在嘲讽元帝不如单于犹能赏识国色。杜甫《咏怀古迹》之三“画图省识春风面”，浦起龙《读杜心解》云：“省识只在画图，正谓不省也。”王安石《明妃曲》亦有“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语。
偶见
深山曲路见桃花，马上匆匆日欲斜。
可奈玉鞭留不住，又衔春恨到天涯。
【说明】
马前桃花，原为游子所流连，只是玉鞭遥挥，欲留难住。春恨无端，此亦其一。颇疑桃花非实指，或有崔护《游南城诗》之意。如作者的《谈艺录》中所说：“蒙眬萌坼，情之来也。”
严嵩
严嵩（1480—1569），字惟中，分宜（今属江西）人。早年在故乡钤山读书十年。弘治十八年（1505）进士。累拜武英殿学士，入直文渊阁。世宗时，官至少傅兼太子太师。在位时揽权贪贿，屈杀直言之臣。其子世蕃，官至太常寺卿，尤横行不法。御史邹应龙极论嵩父子不法，遂籍没嵩家，斩世蕃。世蕃的罪恶早就足以伏法，但说他通倭却非事实。严氏抄家时的财富古玩皆记于《天水冰山录》。嵩回乡后，寄宿于祖墓旁的草棚中，于贫病中卒。有《钤山堂集》。
他以醇谨为媚术，以青词结主知。警敏狡诡，机肠满腹，对世宗事事驯顺，故尤获宠遇，张元凯《西苑宫词》即有“朱衣擎出高玄殿，先赐分宜白发臣”语。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五十四云：“嵩之曲谨，有如飞鸟依人”，故言官劾奏严嵩，“微特讦嵩，且似污帝。帝怒不解，嵩宠日固矣。……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理有固然，无足怪者。”说得颇有见地。
他的诗，早期所作，亦不乏佳构，王世贞所谓“孔雀虽有毒，不能掩文章”。晚年之作，自己在诗集自序中也说：“抑皆触口纵笔，率尔应酬，不能求工，亦不暇于求工也。由前则多山林之致，由后则皆朝省之事。时既不同，词体各异。”朱彝尊《明诗综》卷三十三云：“分宜能知暮年诗格之坏，而不知立身之败裂，有万倍于诗者。生日诗犹云‘晚节冰霜恒自保’，昧心之言，将谁欺乎！”故《明诗综》所选之十六首，皆早期明润而有诗趣者。
出仰山①
钟声在山间，客子出山去。
细雨湿春衣，新寒入高树②。
【注释】
①仰山，在江西宜春县南，山中石径萦回，唐末高僧慧寂曾居此，故有僧寺。作者另有《仰山》诗，末云：“洞口晓钟声，林僧独归去。”②细雨二句，雨湿春衣，寒入高树，用曲笔写春寒之袭身。
【说明】
各家评严嵩早期诗恬淡清婉，此亦其一。
晚次宝应湖阻雨忆舍弟①
广陵舟里连衾枕②，宝应湖边隔雨风。
人世百年谁骨肉③？天涯此路复西东。
中宵忆尔心俱折，逆旅无人信莫通④。
身迹半生成底事⑤，只余泥雪叹飞鸿⑥。
【注释】
①次，旅途停留。宝应湖，在江苏宝应县西。舍弟，严嵩弟名岳，字惟正，为邑庠生，但未入宦海。②广陵句，当指两人先曾同宿于广陵舟中，后分别，故第四句云“天涯此路复西东”。广陵，今江苏扬州。
③人世句，意谓人之一生，还有谁比兄弟更亲爱的。④逆旅，客舍。逆，迎接。⑤底事，何事。⑥只余句，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后亦比喻天涯奔走的过往痕迹。子由，苏轼弟苏辙字，故更切兄弟赠诗相忆事。
【说明】
作者于嘉靖元年（1522）任南京翰林院侍读，时年四十三岁，第七句有“身迹半生”语，此诗或于当年旅途中作。
赠相命颜生
扫榻云林白昼眠，行藏于我固悠然①。
元无蔡泽轻肥念，不向唐生更问年②。
【注释】
①行藏，犹言出处或行止。《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②元无二句，元，通“原”。蔡泽，战国时的游说之士，曾向看相人唐举问自己的前程和年寿。轻肥，《论语·雍也》：“（公西）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后以此比喻显达。杜甫《秋兴》之三：“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
【说明】
此诗为早年居钤山读书时所作，颇为人所称道。他当年也想不到晚年有这么大的造化吧，杜甫《佳人》所谓“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蔡泽后入秦为昭王相，人或恶之，因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嵩则身败名裂。
王士《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云：“十载钤山冰雪情，青词百媚可怜生。彦回不作中书死，更遣匆匆唱《渭城》。”彦回为褚渊之字，渊初在刘宋任中书郎，后入萧齐为司徒，其从弟褚叹道：“使彦回作中书郎而死，不当是一名士？”
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八，记昔时有个在酒馆为佣的小民，善唱《渭城曲》，后有人给他一笔钱去做卖酒生意，就不会再唱《渭城曲》。世贞借此以喻严嵩诗的贫富易趣，前期清淡，贵显后则恶道岔出，“此不能歌《渭城》也”。
何景明
何景明（1483—1521），字仲默，号白坡，又号大复山人，其集即名《大复集》。信阳（今属河南）人。十五岁举乡试，二十岁中进士，授中书舍人。正德初，刘瑾专权，谢病归里，后被罢官。刘瑾被诛后，因李东阳之荐，恢复故职。李梦阳下狱，他人不敢直言营救，只他上书吏部尚书杨一清救之，语甚愤激。后又向武宗上疏，力言义子（指钱宁）不当畜，边军不当留，番僧不当宠，宦官不当任。钱宁欲向景明结交，以古画索题，景明说：“此名笔，毋污人手。”后掷还。这些都表现出他的风义节概。后擢陕西提学副使。死时仅三十九岁。
他和李梦阳本是好友，两人都属复古派（不等于守旧派），成为前七子的两个领袖，在对文学的具体主张上却有分歧。这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想竟至因失和而绝交，未免为友道惋惜。
他是个很有才气和傲骨的人，生活在弘治、正德的多事之秋，作品中常有揭露现实之作，主要反映在乐府、古风上。他的诗，宗仰汉魏盛唐，追随杜甫，但在声调上，却认为杜甫不及初唐四杰，因而特作《明月篇》，实则此诗非他的代表作，徒有辞藻声调而少坚实的内容，病在声浮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