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李梦阳 (3)
【说明】
诗体中有问答体，这首为诘问体。前人已屡用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一九引黄玉林云：“唐皇甫冉《问李二司直诗》：‘门前流水何处？天边树绕谁家？山绝东西多少？朝朝几度云遮？’此盖用屈原《天问》体。荆公《勘会贺兰山主绝句》：‘贺兰山上几株松？南北东西共几峰？买得住来今几日？寻常谁与坐从容？’全用其意。此体甚新。”
沈德潜《明诗别裁集》评李诗末二句云：“陈语须此翻用法。”甚是。
梦阳另有《泰山》五律，颔联云：“斗然一峰上，不信万山开。”亦颇见骨力。
艮岳篇①
宋家行殿此山头②，千载来人水一丘。
到眼黄蒿元玉砌③，伤心锦缆有渔舟④。
金缯社稷和戎日⑤，花石君臣弃国秋⑥。
漫倚南云望南土，古今龙战是中州⑦。
【注释】
①艮岳，详见说明。②行殿，行宫。③元，通“原”。砌，台阶。④锦缆，指徽宗行乐的舟船。这两句即荆棘铜驼之意。⑤金缯句，指北宋以金帛向金人妥协求和。⑥花石句，宋徽宗令朱勔（“六贼”之一）往南方搜刮奇花异石，民间有一石一木可用的，即破墙入室，劫往东京，致使民怨沸腾。当时运花石的船队，号称花石纲。征得之花石后多入于艮岳。⑦龙战，泛指大战争。中州，古豫州地处九州中间，称为中州，后来遂称河南为中州。北宋都城汴京即在中州。
【说明】
宋徽宗政和七年（1117），于东京景龙山侧筑土山，以仿杭州之凤凰山，命宦者梁师成董其事，广求天下珍奇。山之周围有十余里，以在都城之艮方（东北方），故名艮岳，都人称为万寿山。靖康中，金人围汴城，百姓冻馁，诏令入艮岳，任便樵采，台榭宫室，为之一空。艮岳旧址当在开封铁塔上方寺左右。艮岳之建，与汴京之陷，二帝之俘，正好是十年。李梦阳家居开封，凭吊之余，尤深慨于徽宗之荒淫失国。
沈德潜《明诗别裁集》评云：“人知南渡之庸懦，而不知覆亡之祸原于徽宗君臣之宴乐也。五六语藏得议论。”
晓莺
睆梦中迷①，流莺碧树西。
起来红日照，已度别枝啼。
【注释】
①睆（ｘｉàｎｈｕǎｎ），美好貌。《诗经·邶风·凯风》：“睆黄鸟，载好其音。”
【说明】
这也是写闺情，与金昌绪《春怨》的“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是另一种情趣。
陈子龙《皇明诗选》李雯评曰：“此老亦解作闺中语。”
经行塞上①（二首选一）
天设居庸百二关②，祁连更隔万重山③。
不知谁放呼延入④，昨夜杨河大战还⑤。
【注释】
①经行，原指佛教徒因养身散除郁闷，旋回往返于特定地区，这里借喻明武宗常往宣府一带巡游作乐。②居庸，在今北京市昌平西北，长城的重要关口，明代京师北面的屏障。古称九塞之一，唐称蓟门关。百二，《史记·高祖本纪》：“秦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各家对“百二”的解释纷歧，有以为秦以二万人足抵诸侯百万人者，恐不确。《史记会注考证》引顾炎武说：“古人谓‘倍’为‘二’，秦得百二，言百倍；齐得十二，言十倍也。”王启原举《论语》“二，吾犹不足”为例，此“二”字亦“倍”之意。顾、王二说较胜。③祁连，山名，在今甘肃南部，这里泛指西北边远地区。④呼延，即呼衍，汉时匈奴贵族有呼衍氏。这里借指鞑靼。⑤杨河，指阳和卫，今山西阳高县。或因讳言而用同音的“杨河”。
【说明】
武宗好游幸，朝臣屡谏，请以社稷为重，皆不听。正德十二年（1517）八月，微服出德胜门，抵昌平，传报出关甚急。巡关御史张钦命指挥孙玺闭关，将门钥藏下，并坐镇关门下曰：“敢言开关者斩。”武宗不得已自昌平回来。后张钦巡他处，武宗乘间疾驰出关，游阳和、大同等地。这时鞑靼部小王子入寇，武宗亲自率太监等抵御，激战二日，鞑靼军才退却，官军死伤多人，武宗本人几被俘虏。题目的“经行塞上”，即指其事。故此诗也寓讽喻意，“不知谁放呼延入”是故作问语，意思是如果武宗不出居庸关，鞑靼军就不至深入，也没有杨河之战。第一首的“桑乾化作银河水，北极光芒夜夜垂”，也是说：北极本应照天子所在之朝廷（杜甫诗所谓“北极朝廷终不改”）。如今却远照塞上，桑干（旧写作“乾”）河因而也化为银河了。
作者另有《送毛监察还朝是时皇帝狩于杨河》七律，末云：“此去有书应力上，太平天子本垂衣。”毛监察为毛澄，曾上疏请武宗还宫。结合这首七律来看，则《经行塞上》之为讽喻诗更为明显。
汴中元夕①
中山孺子倚新妆②，郑女燕姬独擅场③。
齐唱宪王春乐府④，金梁桥外月如霜⑤。
【注释】
①汴中，一作“汴京”。北宋都城，明为开封府。元夕，元宵，正月十五夜。②中山孺子，《汉书·艺文志》：中山靖王子哙及孺子（王妾之有品号者曰“孺子”）妾冰，景帝以未央才人诗赐之。这里泛指王府的姬妾。倚新妆，用李白“可怜飞燕倚新妆”句意。下句亦接指妇女。又，李白曾作《中山孺子妾歌》。③郑，古国名，在今河南境。燕，古国名，在今河北境。郑女燕姬，泛指北方女子。擅场，指下文的歌唱。④宪王，周宪王朱有，明太祖之孙，封地为开封，谥曰宪。⑤金梁桥，在大梁门外白眉神庙之南，桥西为孟元老故宅。见邓之诚《东京梦华录注》。月如霜，正是元宵月色。
【说明】
共五首，这是其三，也是作者名篇，不但富有神韵，声调亦佳。其第一首云：“花烛沉沉动玉楼，月明春女大堤游。空中骑吹名王过，散落天声满汴州。”末句收得伟丽。
梦阳之父李正，曾任周王府教授。周宪王朱有，能诗善画，精通音律，并擅杂剧与散曲。其《柳枝歌》云：“苏小门前万缕垂，自家园内两三枝。听歌看舞人何在，惟有东风展翠眉。”梦阳此诗，可作戏曲史料看。
徐《续本事诗》卷三：“周宪王谙晓音律，所作杂剧散曲百余种，至今中原弦索多用之，牛左史恒诗云‘唱彻宪王新乐府，不知明月下樊楼’是也。”
陈子龙《皇明诗选》评云：“汴城风月，遂不可问，读此作转觉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