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于谦
后英宗回京，夺门复辟，而这时兵权为于谦所掌握，石亨等乃诬谦欲迎外藩，坐以谋逆罪。英宗尚犹豫曰：“于谦实有功。”徐有贞进言曰：“不杀于谦，此举为无名。”英宗之意遂决，乃杀之。故文徵明《读于肃愍旌功录有感》云：“未论时宰能生杀，须信天皇自圣明。”
成化初，其子于冕上疏讼冤，得复官赐祭。诰曰：“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之独持，为权奸所并嫉。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天下传诵。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二十二云：“李廌祭东坡文云：‘皇天后土，鉴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万古英灵之气。’后追录坡公制词中全用之。宪宗朝追录于少保，亦全用此语，尤确。”
弘治时谥肃愍，后改忠肃。杭州、河南、山西皆奉祀不绝。舒位《于忠肃公祠》云：“留取数椽香火地，读公前奏泪汍澜。”杨际昌《国朝诗话》卷一，记于少保祠诗，“钱塘陆云士（次云）‘不将北宋为南宋，翻籍新君返故君’，乃铁案也。歙县吴剑宜（荃）拜墓句：‘八方惊土木，一老靖烽烟。’亦佳。”洪亮吉《北江诗话》卷四，记刘大猷《临安怀古》有云：“地下若逢于少保，南朝天子竟生还。”非翻案而颇警策。
他出巡时是深得民心的好官，临大变则为一腔热血的社稷之臣。他并非纯诗人，但所作皆自然率真，不加藻饰，一些忧国忘家的诗，也出于性情，不是为了装点姿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至其平日不以韵语见长，而所作诗篇，类多风格遒上，兴象深远，转出一时文士之右，亦见其才之无施不可矣。”有《于忠肃集》。
初度①
碌碌庸庸四十余，因逢初度转踌躇。
腰黄久负金为带②，头白惊看雪满梳。
剩喜门庭无贺客③，绝胜厨传有悬鱼④。
清风一枕南窗卧，闲阅床头几卷书。
【注释】
①初度，生日。②腰黄句，古代高官皆腰系金带。这里谦示自己愧负国恩。③剩，通“賸”，更。④厨传，驿站。厨，供应过客饮食。传，供应过客车马。后亦泛指丰盛的饮食。悬鱼，《后汉书·羊续传》：“府丞尝献其生鱼，续受而悬于庭；丞后又进之，续乃出前所悬者以杜其意。”后因以悬鱼比喻廉洁。徐积《和路朝奉新居》：“爱士主人新置榻，清身太守旧悬鱼。”
【说明】
作者《自叹》云：“官清存晚节，才薄负虚名。”官场中人的话不大好相信，但从作者生平行迹来看，这些话并不是虚话浑话，借此自诩高风的。正因行己有耻，问心无愧，所以一枕南窗，可以安然闲卧，还他书生本色。《明史》本传说：于谦被杀后，抄他家时，“家无余资，独正室钥甚固。启视，则上赐蟒衣、剑器也”。
郎瑛《七修类稿》三十三云：于谦巡抚河南、山西时，“一日，遇恶客劫舟，遍搜行囊，更无贵重于腰间金带者，盗亦不忍取去。及还朝，并无一物馈送。自作一诗云：‘手帕蘑菇及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乡闾话短长。’噫，此人之不可及而后功业之如天也”。
孤云
孤云出岫本无心①，顷刻翻成万里阴。
大地苍生被甘泽，成功依旧入山林。
【注释】
①孤云句，陶渊明《归去来辞》：“云无心以出岫。”
【说明】
此亦悟道之言，惜作者的结局与此相反。
作者《偶题三首》之一云：“日落风欲静，鸟啼人自闲。白云如解事，成雨便归山。”二诗一意。
村舍桃花
野水萦纡石径斜，荜门蓬户两三家①。
短墙不解遮春意，露出绯桃半树花②。
【注释】
①荜门，犹言柴门。荜，通“筚”。②绯桃，唐代唐彦谦《绯桃》：“短墙荒圃四无邻，烈火绯桃照地春。”
【说明】
陆游《马上作》云：“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后来叶绍翁《游园不值》的“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张良臣《偶题》的“一段好春藏不尽，粉墙斜露杏花梢”，皆脱胎于陆诗，而陆诗“一枝”句，则袭用吴融《途中见杏花》的“一枝红杏出墙头”。于诗之“半树”较“一枝”似更蕴藉。
于之绝句，每多温丽之词，如《拟吴侬曲》云：“忆郎直忆到如今，谁料恩深怨亦深。刻木为鸡啼不得，元来有口却无心。”北宋赵抃有“铁面御史”之称，王士禛《带经堂诗话》卷五，曾举赵诗《暖风》、《芳草》、《杜鹃》中佳句说：“右数诗掩卷诵之，岂复知铁面所为耶？”此语亦可移用于上举之于诗。
上太行①
西风落日草斑斑，云薄秋空鸟独还②。
两鬓霜华千里客，马蹄又上太行山。
【注释】
①太行，绵延山西、河北、河南三省界的大山脉。②薄，迫近。
【说明】
作者曾以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后还朝，吏民伏阙上书，请求留任者以千数，乃又命他巡抚晋、豫，所以末句中说“马蹄又上太行山”。《太原道中晓行》也云：“车骑纵横皆故道，不须候吏远逢迎。”
五绝《舟中》云：“远道疲鞍马，舟行得暂闲。推篷看风景，只见太行山。”本为风尘所困的疲乏之身，于舟中暂得小憩，推篷看景，太行在望。小中见大，气魄深沉，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后人常以岳飞与于谦并提，岳飞《池州翠微亭》云：“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与《上太行》的诗境有相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