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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剪灯新话》    作者:瞿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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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江头涌碧波,满船都载相公鹾;



虽然要作调羹用,未必调羹用许多!



秋壑闻之,遂以士人付狱,论以诽谤罪。又尝于浙西行公田法,民受其苦,或题诗于路左云:



襄阳累岁困孤城,豢养湖山不出征。



不识咽喉形势地,公田枉自害苍生。



秋壑见之,捕得,遭远窜。又尝斋云水千人,其数已足,末有一道士,衣裾褴褛,至门求斋。主者以数足,不肯引入,道士坚求不去,不得已于门侧斋焉。斋罢,覆其钵于案而去,众悉力举之,不动。启于秋壑,自往举之,乃有诗二句云:“得好休时便好休,收花结子在漳州。”始知真仙降临而不识也。然终不喻“漳州”之意,嗟乎!孰知有漳州木绵庵之厄也!又尝有艄人泊舟苏堤,时方盛暑,卧于舟尾,终夜不寐,见三人长不盈尺,集于沙际,一曰:“张公至矣,如之奈何? ”一曰:“贾平章非仁者,决不相恕! ”一曰:“我则已矣,公等及见其败也! ”相与哭入水中。次日,渔者张公获一鳖,径二尺余,纳之府第。不三年而祸作。盖物亦先知,数而不可逃也。源曰:“吾今日与汝相遇,抑岂非数乎? ”女曰:“是诚不妄矣! ”源曰:“汝之精气,能久存于世耶? ”女曰:“数至则散矣。 ”源曰:“然则何时? ”女曰:“三年耳。 ”源固未之信。



及期,卧病不起。源为之迎医,女不欲,曰:“曩固已与君言矣,因缘之契,夫妇之情,尽于此矣。 ”即以手握源臂,而与之诀曰:“儿以幽阴之质,得事君子,荷蒙不弃,周旋许时。往者一念之私,俱陷不测之祸,然而海枯石烂,此恨难消,地老天荒,此情不泯!今幸得续前生之好,践往世之盟,三载于兹,志愿已足,请从此辞,毋更以为念也! ”言讫,面壁而卧,呼之不应矣。源大伤恸,为治棺榇而殓之。将葬,怪其柩甚轻,启而视之,惟衣衾钗珥在耳。乃虚葬于北山之麓。源感其情,不复再娶,投灵隐寺出家为僧,终其身云。



附录



秋香亭记



至正间,有商生者,随父宦游姑苏,侨居乌鹊桥,其邻则弘农杨氏第也。杨氏乃延佑大诗人浦城公之裔。浦城娶于商,其孙女名采采,与生中表兄妹也。浦城已殁,商氏尚存。生少年,气禀清淑,性质温粹,与采采俱在童卯。商氏,即生之祖姑也。每读书之暇,与采采共戏于庭,为商氏所钟爱,尝抚生指采采谓曰: “汝宜益加进修,吾孙女誓不适他族,当令事汝,以续二姓之亲,永以为好也。 ”女父母乐闻此言,即欲归之,而生严亲以生年幼,恐其怠于学业,请俟他日。生、女因商氏之言,倍相怜爱。



数岁,遇中秋月夕,家人会饮沾醉,遂同游于生宅秋香亭上,有二桂树,垂荫婆娑,花方盛开,月色团圆,香气浓馥,生、女私于其下语心焉。是后,女年稍长,不复过宅,每岁节伏腊,仅以兄妹礼见于中堂而已。闺阁深邃,莫能致其情。后一岁,亭前桂花始开,女以折花为名,以碧瑶笺书绝句二首,令侍婢秀香持以授生,嘱生继和,诗曰:



秋香亭上桂花芳,几度风吹到绣房。



自恨人生不如树,朝朝肠断屋西墙!



秋香亭上桂花舒,用意殷勤种两株。



愿得他年如此树,锦裁步障护明珠。



生得之,惊喜,遂口占二首,书以奉答,付婢持去。诗曰:



深盟密约两情劳,犹有余香在旧袍。



记得去年携手处,秋香亭上月轮高。



高栽翠柳隔芳园,牢织金笼贮彩鸳。

忽有书来传好语,秋香亭上鹊声喧。



生始慕其色而已,不知其才之若是也,既见二诗,大喜欲狂。但翘首企足,以待结褵之期,不计其它也。女后以多情致疾,恐生不知其眷恋之情,乃以吴绫帕题绝句于上,令婢持以赠生。诗曰:



罗帕熏香病裹头,眼波娇溜满眶秋。



风流不与愁相约,才到风流便有愁。



生感叹再三,未及酬和。适高邮张氏兵起,三吴扰乱,生父挈家南归临安,展转会稽、四明以避乱;女家亦北徙金陵。音耗不通者十载。吴元年,国朝混一,道路始通。时生父已殁,独奉母居钱塘故址,遣旧使老苍头往金陵物色之,则女以甲辰年适太原王氏,有子矣。苍头回报,生虽怅然绝望,然终欲一致款曲于女,以导达其情,遂市剪彩花二盝,紫绵脂百饼,遣苍头赍往遗之。恨其负约,不复致书,但以苍头己意,托交亲之故,求一见以觇其情。王氏亦金陵巨室,开彩帛铺于市,适女垂帘独立,见苍头趦趄于门,遽呼之曰:“得非商兄家旧人耶? ”即命之入,询问动静,颜色惨怛。苍头以二物进,女怪其无书,具述生意以告。女吁嗟抑塞,不能致辞,以酒馔待之。约其明日再来叙话。苍头如命而往。女剪乌丝襕,修简遗生曰:伏承来使,具述前因。天不成全,事多间阻。盖自前朝失政,列郡受兵,大伤小亡,弱肉强食,荐遭祸乱,十载于此。偶获生存,一身非故,东西奔窜,左右逃逋;祖母辞堂,先君捐馆;避终风之狂暴,虑行露之沾濡。欲终守前盟,则鳞鸿永绝;欲径行小谅,则沟渎莫知。不幸委身从人,延命度日。顾伶俜之弱质,值屯蹇之衰年,往往对景关情,逢时起恨。虽应酬之际,勉为笑欢;而岑寂之中,不胜伤感。追思旧事,如在昨朝。华翰铭心,佳音属耳。半衾未暖,幽梦难通,一枕才欹,惊魂又散。视容光之减旧,知憔悴之因郎;怅后会之无由,叹今生之虚度!岂意高明不弃,抚念过深,加沛泽以滂施,回余光以返照,采葑菲之下体,记萝茑之微踪;复致耀首之华,膏唇之饰,衰容顿改,厚惠何施!虽荷恩私,愈增惭愧!而况迩来形销体削,食减心烦,知来日之无多,念此身之如寄。兄若见之,亦当贱恶而弃去,尚何矜恤之有焉!倘恩情未尽,当结伉俪于来生,续婚姻于后世耳!临楮呜咽,悲不能禁。复制五十六字,上渎清览,苟或察其辞而恕其意,使箧扇怀恩,绨袍恋德,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诗云:



好姻缘是恶姻缘,只怨干戈不怨天。



两世玉箫犹再合,何时金镜得重圆?



彩鸾舞后肠空断,青雀飞来信不传。



安得神灵如倩女?芳魂容易到君边!



生得书,虽无复致望,犹和其韵以自遣云:



秋香亭上旧姻缘,长记中秋半夜天。



鸳枕沁红妆泪湿,凤衫凝碧睡花圆。



断弦无复鸾胶续,旧盒空劳蝶使传。



惟有当时端正月,清光能照两人边。



并其书藏巾笥中,每一览之,辄寝食俱废者累日,盖终不能忘情焉耳。生之友山阳瞿佑备知其详,既以理谕之,复制《满庭芳》一阕,以着其事。词曰:月老难凭,星期易阻,御沟红叶堪烧。辛勤种玉,拟弄凤凰箫。可惜国香无主,零落尽露蕊烟条。寻春晚,绿阴青子,鶗鴂已无聊。蓝桥虽不远,世无磨勒,谁盗红绡?怅欢踪永隔,离恨难消!回首秋香亭上,双桂老,落叶飘飖。相思债,还他未了,肠断可怜宵!仍记其始末,以附于古今传奇之后,使多情者览之,则章台柳折,佳人之恨无穷;仗义者闻之,则茅山药成,侠士之心有在。又安知其终如此而已也!



寄梅记



朱端朝,字廷之,宋南渡后,肄业上庠,与妓女马琼琼者善,久之,情爱稠密。端朝文华富赡,琼琼识其非白屋久居之人,遂倾心焉,凡百资用,皆悉力给之。屡以终身为托。端朝虽口从,而心不之许,盖以其妻性严,非薄幸也。值秋试,端朝获捷,琼琼喜而劳之。端朝乃益淬励,省业春闱,揭报果复中优等。及对策,失之太激,遂置下甲。初注授南昌尉。琼琼力致恳曰:“妾风尘卑贱,荷君不弃。今幸荣登仕版,行将云泥隔绝,无复奉承枕席。妾之一身,终沦溺矣!诚可怜悯!欲望君与谋脱籍,永执箕帚。虽君内政谨严,妾当委曲遵奉,无敢唐突。万一脱此业缘,受赐于君,实非浅浅。且妾之箱箧稍充,若与力图,去籍犹不甚难。 ”端朝曰:“去籍之谋固易,但恐不能使家人无妒。吾计之亦久矣。盛意既浓,沮之则近无情,从之则虞有辱,奈何!然既出汝心,当徐为调护,使其柔顺,庶得相安,否则计无所措也。 ”一夕,端朝因间,谓其妻曰:“我久居学舍,虽近得一官,家贫,急于干禄,岂得待数年之阙?且所得官,实出妓子马琼琼之赐。今彼欲倾箱箧,求托于我。彼亦小心,能迎合人意,诚能脱彼于风尘,亦仁人之恩也。 ”其妻曰:“君意既决,亦复何辞。 ”端朝喜谓琼琼曰:“初畏不从,吾试叩之,乃忻然相许。 ”端朝于是宛转求脱,而琼琼花籍亦得除去,遂运橐与端朝俱归。既至,妻妾怡然。端朝得琼琼之所携,家遂稍丰。因辟一区,为二阁,以东、西名,东阁以居其妻,令琼琼处于西阁。阙期既满,迓吏前至。端朝以路远俸薄,不欲携累,乃单骑赴任。将行,置酒相别,因瞩曰:“凡有家信,二阁合书一缄,吾覆亦如之。 ”



端朝既至南昌,半载方得家人消息,而止东阁一书。端朝亦不介意。既栽覆,西阁亦不及见,索之,颇遭忌嫉,乃密遣一仆,厚给裹足,授以书,嘱之曰:“勿令孺人知之。”书至,端朝发阅,无一宇。乃所画梅雪扇面而已。反复观玩,后写一《减字木兰花》词云:



雪梅妒色,雪把梅花相抑勒。梅性温柔,雪压梅花怎起头?芳心欲破,全仗东君来作主。传语东君,早与梅花作主人。



端朝自是坐卧不安,日夜思欲休官。盖以侥幸一官,皆琼琼之力,不忘本也。寻竟托疾弃归。既至家,妻妾出迎,怪其未及尽考,忽作归计,叩之不答。既而设酒,会二阁而言曰:”我羁縻千里,所望家人和顺,使我少安。昨见西阁所寄梅扇词,读之使人不遑寝食,吾安得不归哉! ”东阁乃曰:“君今已仕,试与判此孰是。 ”端朝曰:“此非口舌可尽,可取纸笔书之。 ”遂作《浣溪沙》一阕云:

梅正开时雪正狂,两般幽韵孰优长?且宜持酒细端详。



梅比雪花输一白,雪如梅蕊少些香,无公非是不思量。



自后二阁欢会如初,而端朝亦不复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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