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谁在何时何地做了什么
“你说，这水要流向哪里呢？”
“大海吧！”
“我当然知道要流向大海。我是问它要流向哪条河的支流，是上游呢还是下游呢？”
“这条河会流向神田川，然后汇入隅田川，最后再流向大海。”
“啊，对了，说到这个，现在可是地理课的时间呢，是‘恺撒’在讲述他那拿手的海洋奇谈的时候呐！”学生A有些坏坏地说道。
学生B也不能无动于衷，于是便夸张地说道：“啊！是呢！”
这两个小中学生，今天逃课从学校里跑了出来。话说回来，这个学校可真是一个什么都很麻烦的学校——8点开始上课，学生们哪怕迟到一分钟，大门就会毫不留情地“砰”的一声被关上，让学生们无法进来。A昨天晚上去了银座电影院，所以今天睡过头了。A急匆匆地赶往学校，在路上碰见了从学校回来的B。
“已经关门了！”B说道。
“你也迟到了啊？”因为有一个同伴跟自己一样迟到了，所以A变得稍微不那么担心了。
“你要回家吗？”
“回家反而更糟糕！还不如去哪里散散步呢！”
“啊！”胆小的A觉得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所以同意了B的意见。
“去尼古拉教堂看看怎么样？”
“好！”
于是，两个小中学生就打算学着大学生般威风的样子在银座散散步。
如果他们有胆量的话，也许还会试试叼根烟，搂着肩，拖着脚在大街上晃悠一下。
“这是什么嘛！尼古拉教堂怎么把帽子给脱下来了呢？”
B仰望着塔尖儿，两手插进兜里，用一副年轻小伙子特有的狂妄口气讲道。
“真是的！是败给地震了吧？”
A心里还想着不能去学校上课的事儿，完全没有散步的心情。
在学校的讲台上，地理老师“恺撒”（因为地理老师的胡子而起的昵称）正在点到。
“山田！”
“到！”
“小林！”
“到！”
“山川！”
“他不在！”
A从尼古拉教堂的围栏俯视着东京的街道，仿佛听见有人叫他“山川”似的，打了个冷战。
“山川，我们去银座那边走走吧！”B说。
“好！”
“你打起点儿精神来！反正都已经决定不去学校了！”
“我才没有想哪种事儿呢！只是……”
“只是担心，是吧？可是也没办法啊！迟到就是迟到了！”
“你说得对，去银座吧！”
两个小中学生向银座走去。那天也是这个季节常有的好天气，空气中漂浮着让人感觉春天已经到来了的柔软暖和的东西。
去往须田町的时候，看见许多人都忙碌地走着。穿过人群的时候，卡车呀公交车呀都“嘟嘟”地边鸣着笛边在路上跑着，A和B也兴奋了起来，心里有一股冲动，仿佛自己就要用跳马的技术跳越过前面小步跑着的有着蓬松束发的女人。不明所以地感觉到了祭日的气氛，胆小的A也变得高兴了起来。
为年末促销活动营造气氛，步行街两旁挂满了一排排整齐的红灯笼，洋装店的露台上也有乐队在吹奏着进行曲。两个小中学生肩并肩，吹着口哨，用脚边打着拍子边“踏踏踏”地走着。
看不见烟，亦没有云，没有起风，也没有浪。
如镜子般，真可怕呢！
是的。两个小中学生，像风鼓满船帆一样，往肺里吸满了空气，“扬帆”了。
没有起风，也没有浪。
踏，踏，踏。
小小的中学生们认为，航海与其走笔直的大道，不如去开拓不为人知的航路来得更加有趣。所以，两人便这么做了。
“这座马铃薯山怎么样？”那儿是蔬菜市场，白萝卜呀，芜菁呀，红番薯呀，都堆得高高的像一座座小山一样。
“哦——这种地方，也会有马铃薯？！”这是一个新发现。
“这儿是神田的锻冶町哟！不是有首歌这样唱的嘛——神田锻冶町的街角的干货店的栗子啊，硬得没法儿咬，栗子啊是神田的……”
“哈哈哈！那家干货店啊！肯定是那样的！”
对于两人来说，他们见到的任何东西都十分稀奇和有趣。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从学校逃课出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然而，为什么不是什么好事呢？又回答不上来。不过无论怎样，此次“航海”看起来非常有趣。比起祭日，比起周末，肯定有其他不一样的新鲜诱惑。
因为在不是学校假日的时候像这样走在街头，是未曾有过的事情。这仿佛冒险似的心情令两人非常兴奋。他们就像被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狗那样，已经无法慢悠悠地走着了，于是他们飞快地跑了起来。不过，若是看到凸窗上停着红雀，或者围墙旁长着太阳花，他们也会停下来，好奇地瞧上一会儿，若是可以够得着的话，他们也一定要用手摸一下。
不知不觉地，两人已经过了日本桥。然后，两人依旧像野外的小狗一样，东嗅嗅西闻闻，这儿听听那儿看看，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来到了大河边上。
“隅田川啊！”
“是啊！”
逛到了这儿，两人都有些累了，肚子也饿了，连说话都提不起劲儿来了。于是，两人静静地坐在了河边的石头上。
一艘蒸汽船“噗噗噗”地吐着烟，像狗过河一样只露出头来在河里上上下下。
“我肚子饿了！”
“你带便当了吗？”
“没带。你带了吗？”
“我带了面包。”
于是，两人分吃了一个面包。吃完以后，就想喝点什么了。
眼前满满的都是水，可却是黄色的泥水。街对面有挂着红色窗帘的咖啡店。此刻二人才意识到，要是身上带了钱，就可以在那儿坐下喝一杯苏打水或者可可什么的了。
“你带钱了吗？”
“嗯，二十五分。”
“我有五分。”
“每人可以喝一杯茶。”
二人笑不出来。
“进去多不好意思啊！”
“嗯，是呢。”
两人轻手轻脚走到了咖啡店门口，恰巧此时，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吓得两个小中学生赶快逃走了。
仿佛是不知道敌人会追到哪儿为止一样，不管不顾地跑过了三条横町，一直跑到钟表店的窗户那儿才停了下来。两人心想：到了这儿了，应该没事儿了吧！
滴答，滴答……当，当，当……好多时钟发出各种声音走动着。而且，有的钟是八点十五分，有的钟是两点四十分。
“现在几点了？”
“钟表店的时间不准的！”
钟表店旁边理发店里的钟，已经是十二点零八分了。但是，理发店隔壁的水果店的钟，还不到十二点零五分。如果在学校的话，现在都应该吃了午餐，在操场投棒球了。
两人再也感觉不到幸福了。身上仿佛背着沉重的袋子，袋子里面是两人越来越不安的心情。
两人觉得如果像现在这样一直在街头闲逛，直到学校三点下课的话，那简直跟接受惩罚一样痛苦。
“要不要去学校看一看？”
“嗯！”
两人调转方向朝学校走去。当他们回到学校所在的那条街道时，似乎时间已经过了三点，他们在附近没有看见一个熟识的同学。
他俩又战战兢兢地走到校门旁，看见大门紧闭，只有旁边供老师们和办事员出入的小门开了一条小缝。
这时，从门里面传来踏着沙砾的脚步声。
“来啦！”
“老师来啦！”
学校的旁边是一片茂盛的洋槐树，用围栏围着。二人急忙冲了进去，像死了一般僵直着身子，只敢动一动眼睛。
“啊！是他啊！”
“是山本老师！”
那是教体操的老师。平时，总觉得他很恐怖，但是不知为何，今天却突然觉得他有些亲切了，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流了出来。
经过这件事以后，A和B都得到了一个教训，那就是禁忌的冒险并没有那么快乐。但是，他们很快就又忘记了这个教训……不过，关于这件事儿，还有一个插曲，A一想起来就会一阵脸红，感到十分羞耻。那是因为A一直把这件事当作一个秘密，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那是今年结束，来年正月的时候的事情。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有一天晚上，在A的家里，亲戚还有朋友家的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和歌纸牌和扑克牌。后来，大家又玩起了“who, when, where, what”（读作“谁，什么时候，在哪里，做了什么”）的游戏。具体而言，就是每人领四张纸片。在第一张纸片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第二张纸片上写上比如“昨天”“小时候”等时间，第三张纸片上写上地点。这要发挥你所有的想象力，然后写上觉得最异想天开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最后一张纸片的内容，然后，将“名字”的纸片递给事先排好顺序的第一个人，第二张纸片给第二个人，第三张纸片给第三个人……最后，大家集在一起，把第一、第二、第三张纸片连着读出来。这样自己写的“时间”和别人写的“地点”，别人写的“做的事儿”和自己的写的“地点”就会组合在一起，连起来读便会出现很有意思的难得一见的句子。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那晚却在中学生A那儿读出了这样的句子：
“小川去年年末的时候，在尼古拉教堂顶哭鼻子。”
大家都把A叫作小川。
“小川，这可不好哟！”A的姐姐说道。大家都看着A开始笑他。这时，十一岁的表妹也问道：
“小川，这是真的吗？”
问的人当然是开玩笑，可是在被问的当事人A这儿，却感觉好像以前做的坏事儿暴露了一般。
“怎么可能！”
小川提高嗓门儿喊道。但是还是有一点担心，就偷偷地看了下母亲的脸。还好，母亲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一直静静地笑着。这样，小川才终于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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