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处女飞变成绝命飞(2)
徐娘和老毛劝阻无效，干脆就不再劝阻了。它们之所以要出面劝阻，是担心水晶球万一有个闪失。现在看来，水晶球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占据压倒优势，再出面劝阻那就变得很迂腐很可笑了。我觉得，从内心讲，这对鹩哥夫妻也是痛恨蛇雕的，只要水晶球有绝对取胜的把握，它们当然乐意看到两只可恶的幼雕被打得落花流水。爱子敢于向命运挑战，身为弱势物种而不自卑，不畏强权，机智勇敢，战胜穷凶恶极的蛇雕，它们做父母的，当然心花怒放，当然引以为骄傲。
水晶球无声地滑翔到两只幼雕背后，冷不防俯冲下去，在武大脑门上重重啄了一口。武大疼得号叫一声缩紧脑袋，丸小则弓着背将脑袋藏进自己肚子下。
就像翻身农民在斗地主、斗恶霸，很过瘾，也很解气。
两只幼雕站在网络状枝丫间，想反击也不敢用力过猛，害怕失去平衡后会从树上栽下去。它们体格魁伟，这本来是个优点，这时也变成累赘了，身体大，目标也大。灵巧的水晶球可从东西南北各个角度俯冲下来撕啄，笨重的身体躲闪起来很困难，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悲惨境地。
武大一面抵挡水晶球凌厉的进攻，一面伸长脖子朝远方山丫口频频张望。丸小也朝着山丫口吐去凄厉的嚣叫，山丫口是两只成年蛇雕归巢的必经之路。我明白，这两只幼雕的斗志已经瓦解，它们比任何时候都想念自己的父雕和母雕，盼望父雕和母雕快点回来替它们解围，它们实在有点受不了了。
我看看表，帅郎和贵夫人外出狩猎约半个小时，正常情况下，还不到归巢的时间呢。我用望远镜朝山丫口仔细搜索了一遍，确实不见两只成年蛇雕的身影。
武大朝山丫口张望，丸小向山丫口啸叫，引起了徐娘和老毛的高度警觉。这对鹩哥夫妻在空中啾啾叽叽商量了几句，老毛飞去山谷中央，就近监视山丫口，这样可以更及时地把成年蛇雕归巢的警报传递过来，徐娘则落到峭壁上，登高望远，再设一道报警的岗哨。
我也认为，就目前形势看，两只心无斗志的幼雕对水晶球已构不成任何威胁，对水晶球来说，最大的潜在危机，就是两只外出觅食的成年蛇雕。要是它们突然归巢，而水晶球又不能及时逃逸，看到一只乳臭未干刚刚会飞的小鹩哥如此折磨欺负自己的心肝宝贝，肯定肺都要气炸，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水晶球撕成碎片的。
毋庸赘言，再机智勇敢的鹩哥，也无法与会飞的蛇雕较量。
我的望远镜隔一两分钟就移向山丫口一次，义务为水晶球站岗放哨。我使用的是八倍军用望远镜，在无雾的晴空下，可以看清一千米外两只公岩羊在打架，只要发现山丫口有异常情况，我会及时提醒这家子鹩哥注意的。
水晶球，有三道岗哨为你警戒，你尽可以放宽心了。
不必隐瞒，从一开始，我就是个坚定的主战派。我很同情这家子鹩哥的遭遇，觉得它们太可怜了，有好几次，看着蛇雕毫无人性地凌辱虐杀鹩哥，我真恨不得用棍子敲断蛇雕的腿。但我是动物学家，不方便这么做。现在小鹩哥水晶球能惩处两只幼雕，真是太好了，正义终于能局部地战胜邪恶，大快人心，让我也出了口闷气，心情好不舒畅。
反正是野生动物打野生动物，不是我挑唆的，打出问题来也同我没关系。再说，就凭水晶球稚爪嫩喙和这点有限的力量，也对两只即将成年的幼雕构不成生命威胁，无非是拔掉它们身上几撮羽毛，杀杀它们的傲气，灭灭它们的威风，教训教训它们而已。
别以为你是大型食肉猛禽就可以飞扬跋扈，你也有软弱无助被戏弄被奚落被欺凌被侮辱的时候。
水晶球又展开两轮攻击，丸小不堪忍受这种折磨，攀住枝条，高举着两只颤抖的翅膀，就像战场上缴械投降的俘虏兵一样，在网络状枝丫上蹒跚行走，逃回盆形雕巢，缩在被树枝烘围的巢内再也不敢出来，嚣张的气焰终于被打下去了！
哈，小地主斗垮了，只剩一个小恶霸了。
幼雕武大也许是身体发育更强壮些，也许是天生更具有赳赳武夫的品质，尽管丸小已逃回盆形雕巢，尽管已变得势单力薄，却仍不肯退却，还站在网络状枝丫上，顽强抵挡水晶球的攻击，嘴巴依旧不饶“人”，嗓子都哑了，还发出一串串刻薄的嚣叫：
——呦呀，我一定要把你吃了，呦呀，把你变成大粪排出来，呦呀，让你当清洁工的老爸老妈来清扫变成大粪的你！
我看见，水晶球飞到武大的正前方，唧唧，叫了两声，好像故意要引起对方的注意，然后平撑翅膀，缓缓俯冲下来。我额头冒出汗，这攻击线路太不高妙了，正面俯冲，对方容易发现并做好防卫准备，俯冲的力量不够，速度也太慢，很容易遭对方反击。哦，武大已经昂起头并张开嘴喙，雕腿在弯曲身体在颠动，经验告诉我，水晶球假如就以这个角度这个速度俯冲下去伸出鸟爪去抓武大脖子的话，武大绝对会反咬一口，十有八九能咬住水晶球那只脚爪，一旦造成这种局面，水晶球小命休矣。
水晶球已俯冲到离武大嘴壳约半米高的位置，武大已跃跃欲啄准备反咬了，我的心剧烈跳动。就在这一瞬间，我看见，水晶球胸脯一挺尾翼一沉，身体像鲤鱼打挺往上翻翘，俯冲变成上蹿，屁股正好对着武大的脑袋，噗的一声，从肛门里喷出一泡秽物，照准武大的嘴巴射去。嚯，原来是故意露个破绽逗引武大张开嘴喙来，好朝里头扔粪便炸弹呀，我悬吊的心放了下来。好家伙，真够聪明的。稍稍有点遗憾的是，武大反应极快，立即闭紧了嘴巴，粪便炸弹没投中最佳目标，而是浇在了武大的脑门上，粪汁四溅，炸了个满脸开花。
粪浇雕头，奇耻大辱，武大气得发抖，翅膀抖尾巴抖脖子抖脑袋抖大腿抖脚爪抖，全身都在颤抖，就像害了抖抖病一样，还不能叫嚣咒骂，因为一张嘴脸上的粪汁就会流进嘴巴，它可不愿意品尝臭烘烘的鹩哥粪便，只有闭紧嘴壳，身体无声地发抖。
用粪便当武器，听起来不怎么地道，有点像是在恶作剧，但我以为，像鹩哥这样的弱势物种，面对力量悬殊的强敌，喷喷粪便以泄心头之恨，也算不得是下流行为。再说，幼雕武大叫嚣咒骂，骂得多难听，骂得多刻毒，简直就是满嘴喷粪，既然幼雕武大可以嘴巴喷粪，小鹩哥水晶球为何不可肛门喷粪呢？以肛门喷粪回敬嘴巴喷粪，也扯平了。
我想，水晶球之所以要朝武大头上喷粪，或许还有另一种心理动因，它的两只亲鸟为了生存被迫做蛇雕的清洁工，天天用嘴喙将幼雕屙在巢内的粪便清理掉，它觉得这是含有侮辱性质的苦役，早就萌发强烈的反抗意识，只要有可能，也让蛇雕吃一顿鹩哥粪便！
水晶球平稳地在大青树冠上空盘旋，一面飞一面拼命扭动尾翼，我估计，它是在肚子里酝酿新的粪便，以便再次投掷粪便炸弹。刚才那泡屎尿未能准确灌到武大嘴腔里，甚是可惜，目的没有达到，将遗憾终生。
鹩哥这种鸟的生理构造，消化系统较发达，吃得多排粪也多，必要时可在短短几分钟内连续屙出两泡数量可观的屎尿，水晶球还有机会再试一次。
果然是这样，水晶球又绕到武大正前方，唧唧叫唤两声，缓慢地开始俯冲。
武大原本是站立着的，一下蹲了下来，翅膀耷拉在枝丫上，脖颈软软地缩了下来，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只有嘴巴还张着。给我的感觉，它已完全丧失了斗志，有点俯首称臣的味道。鹩哥粪都浇到雕头上了，脸面丢尽，自尊心也被摧毁，当然也就放弃抵抗了。它张着嘴壳，大概是想成全水晶球，你不就是要我吃鹩哥粪便吗，我就吃一口得了，让你消消气，结束这场战争吧，别再折磨我了。
哈，小恶霸也快斗垮啦，水晶球马上就要大获全胜。
水晶球俯冲到武大头顶半米高的位置，挺胸沉尾，亮出粉红色的肛门，就在这时，幼雕武大骤然间跳跃起来，它的双爪脱离枝丫，噼啪噼啪急遽摇动翅膀，身体腾空而起。水晶球根本没想到这个时候武大能飞起来，它正在排泄过程中，肛肌收缩，欲喷未喷，意念分散。等它清醒过来明白是怎么回事时，转身想逃，已经迟了，武大巨大的翅膀已经盖住了它的身体，一只雕爪伸过来掐它的屁股。屎尿倒是喷出来了，而且灌了武大一嘴，可它也已被攫抓在强有力的雕爪中。
乐极生悲，福兮祸所倚。
我没料到幼雕武大还有这一手，动物的诡诈与狡黠，常常会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璞——呀——噗——呀——”武大一面倾吐满嘴污秽，一面发出得意的啸叫。
“唧——喳——唧——喳——”水晶球奋力扇动翅膀，想从雕爪下挣脱出来。
武大本来就站在大青树冠边缘，猛地跳跃扑飞，身体完全脱离了大青树，它倒是想落回到大青树去的，但这已经不可能了。它掉在空中，凭着鸟的本能，拼命摇动翅膀，做出飞的姿态。
我以为，幼雕武大体内生物钟确实还没指到能飞翔的时刻，换一句话说，这个时候它还不应该会飞。它在空中的姿势，笨拙得像只老母鸡。它虽然竭尽全力在扇动翅膀，但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往下坠落。它本来就违背身体发育规律强行提前起飞的，又攫抓着一只鹩哥，鹩哥又拍打翅膀拼命挣扎，四只翅膀挤在一起摇扇，力学原理上说，产生反作用力，很有一部分浮力被互相抵消了，这也是它用尽力气也飞不起来的重要原因。它如果明智一点，松开雕爪，放掉水晶球，我想，它的身体不至于会控制不住地往下坠落，或许能够飞得起来，说不定还能勉勉强强飞回大青树冠呢。
我希望武大能松开雕爪，水晶球虽然被掐住屁股，但伤得并不重，雕爪四枚指甲只有一枚中指掐进了皮肉，其余三枚指甲只揪住了尾羽，要是它现在肯放掉水晶球的话，水晶球还是有救的，少几根尾羽，肛门轻度撕裂容易得痔疮排便不太方便罢了，性命是可以保住的。
在峭壁上担任哨兵的徐娘尖叫一声俯冲下来，唧喳唧喳对着武大使劲叫唤，哀求幼雕高抬贵爪放了水晶球。
武大捏紧着雕爪，一点都不肯宽容。
两只鸟纠缠在一起，迅速往地面坠落。好嘛，你不肯松开雕爪，摔断你的腿，摔折你的翅膀，让你永远飞不起来，成为一只比鸡还不如的残疾雕！
离地面只有七八米高了，武大仍紧紧掐住水晶球不放，看样子，它宁肯同归于尽，也要带着水晶球一起去见阎王。到底是大型食肉猛禽，自有猛禽倔强的性格。可它也不放弃最后一线自救希望，更猛烈舞动双翼，越舞越快，越舞越有力量。离地面还有三米了，突然间，它的身体停止往下坠落，接着，又慢慢地一寸一寸往上拔高。这家伙，心肠不好，运气倒不坏，在坠地前的最后一秒钟，被它奇迹般地学会该怎么飞了。
其实，武大能够飞起来，也算不得是什么奇迹。武大孵化出壳的时间比水晶球要早五天，虽然因为超级营养和超前教育，水晶球抢在武大前面飞了起来，但武大离会飞也仅有一步之遥了。即使没有这场争斗，处于正常状态，生物钟再走那么一点点，顶多再过一两天时间，武大也会飞上蓝天的。
武大站立枝干预习飞翔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掌握最基本的飞行原理，这也是它在最后关头化险为夷的原因。
武大抓着水晶球，顽强地往上拉升。快飞到大青树冠时，它的力气已经耗尽，怎么也飞不上去了。这个时候它所在的位置刚好在元宝状鹩哥巢上方，它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抓着水晶球飞了过去，轰一声倒进元宝状鹩哥巢。
水晶球始终没放弃反抗，还在空中时，就拼命用嘴啄咬武大胸脯，被带进元宝状鸟巢后，更是嘴喙和鸟爪并用，猛烈撕抓啄咬，与武大扭打成一团。
徐娘几次扑飞过去救水晶球，都被武大用尖利的嘴喙赶走了。
元宝状鸟巢是用细树枝和山丝草做成的，本来就不够结实，哪里经得起一只蛇雕在里头折腾，三下五除二被雕爪撕得稀巴烂。
毕竟是弱小的鹩哥，再勇敢也缩短不了物种间的巨大差异。水晶球虽然殊死搏杀，但根本就不是武大的对手，柔弱的嘴喙和不够锋利的鸟爪只啄咬和撕扯下几撮雕羽，它的脖颈就被雕爪掐断，走完了短暂而又光辉的一生。
我注意到这么一个细节，从被雕爪掐着屁股到最后停止呼吸，水晶球没有向武大哀求过一声，没有乞怜过一声，它咽气时，还睁着那双又大又亮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死不瞑目，绝不屈服。
不知道为什么，幼雕武大没有啄食水晶球，而是把尸体扔到山崖下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水晶球精彩绝伦的处女飞，竟然会是魂断蓝天的绝命飞！
这时，在山谷中央就近监视山丫口动静的雄鹩哥老毛一面发出报警的鸣叫一面急急忙忙飞了回来，它是来报告水晶球，两只成年蛇雕已觅食归来。它回来得太晚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警报自然也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过了一会儿，雌蛇雕贵夫人和雄蛇雕帅郎回到大青树，带回了美味可口的眼镜蛇。它们在撕成碎片的元宝状鹩哥巢里找到了幼雕武大，在食物的引诱下，在父雕和母雕不断鼓励下，武大再次振翅飞翔，歪歪扭扭地飞回大青树冠盆形雕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