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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悲剧降临鹩哥家庭(1)

书籍名:《鸟奴》    作者:沈石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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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不惯恃强凌弱,也无法做到对蒙冤受屈者无动于衷。看到生命中的弱势群体,我会情不自禁地生出怜悯与同情。面对这家子鹩哥和这家子蛇雕,目睹它们之间的种种不平等和不公正,我情感的天平早已开始向这家子鹩哥倾斜。我当然知道,蛇雕属于稀有物种,鹩哥属于普通物种,从研究价值来说,蛇雕比鹩哥重要得多,理应引起我更多关注,给予更多的关心和爱护。可事实上,我关怀的眼光却更多地投向这家子鹩哥。我甚至在心里暗暗为这家子鹩哥祈祷祝福,但愿从此以后,它们的生活能一帆风顺,不再发生类似虐杀相思豆的惨祸。

  唉,生活难尽人意,不幸总是频频光顾弱者。谁也没有想到,半个月后,一场更可怕的悲剧又降临到了这家子鹩哥头上。惨案发生时,我刚巧举着望远镜在例行观察,事情的经过以及每一个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帅郎和贵夫人顺着高山气流滑向林涛起伏的谷底,找寻在草丛里游窜的蛇类;雄鹩哥老毛照例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为雕巢铺垫干净的草丝;两只幼雕并排站在树冠一根横枝上,晒着太阳。一切平静如常,没有任何要出事的预兆。

  一片枯叶,被清风托举着,颤颤悠悠从山顶飘落下来,越过我的头顶,像小船儿似的驶向大青树,不偏不倚,砸在幼雕武大的后脑勺。说是砸,显然是夸大其词了,还不如说碰了一下武大的后脑勺更为确切。枯叶儿轻薄,肯定不会把武大打疼,更不用说碰伤了。武大被吓了一跳,翅膀乱抖,身体摇晃,尖啸一声,定下神来,扭头望去,大概是想看看谁在吓唬它。那片枯叶早已顺着树干滑落下去了,它什么也没看到,疑心的眼光便转到了站在旁边的丸小身上,呦呀呦呀叫了两声,好像在审问嫌疑犯: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从背后袭击了我?受了冤枉的丸小自然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把身体侧斜过来,怒目而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叫骂着,肯定在回敬对方:眼瞎了还是神经搭错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从背后袭击你?你是在犯诬陷罪!武大本来性子就烈,哪里忍受得了这般奚落,亮出嘴喙就朝丸小啄去。丸小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正闲得没事干呢,打一架活动活动筋骨也蛮好的,便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两只坚硬的嘴壳叩碰撞击,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就像冷兵器在交锋一样。

  雄鹩哥老毛见状立即振翅起飞,像过去几次一样,飞到两只幼雕跟前,学着成年蛇雕的叫声,一个劲地劝架。武大和丸小根本不予理睬,反而将战争逐步升级,嘴壳啄咬之外,还头撞肩抵,比打冤家更狠。老毛看看劝架无效,只好将自己的身体塞进两只幼雕之间。

  武大正打得热火朝天,突然被第三者插足,强行将它与对手隔离开,气不打一处来,尖厉的嘴喙瞄准老毛的眼窝雨点般啄去,老毛只得把头往另一侧扭,以免遭剜眼的酷刑。这一扭,老毛把自己的脑袋和脖颈送到了丸小的爪下。丸小顺势抬起一只爪子,一把掐住老毛的脖子。武大则在背后啄咬老毛的背。那架势看起来,活像是两只蛇雕在合伙宰杀一只鹩哥。

  武大的钩嘴十分厉害,叼住老毛的背,连毛带皮往下拽;丸小的爪子更是毒辣,揪紧后就不再松开,还得意地仰天长啸。透过望远镜我看见,雄鹩哥老毛疼得浑身颤抖,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武大和丸小虽未成年,但毕竟是猛禽,与生俱来就有噬食小型鸟类的冲动,基因里就带着杀戮的技能。雄鹩哥老毛若还不设法挣脱的话,几分钟以后,极有可能就成为这两只幼雕的牺牲品了。

  雄鹩哥老毛不顾一切地双腿在横枝上用力一蹬,随即扇动翅膀。我猜想,它的本意,绝非是要谋害这两只幼雕,而是想从它们带有虐杀倾向的恶作剧中脱身出来,不愿稀里糊涂送命。然而,它这一跳,等于重重拽了这两只幼雕一把。丸小本来就金鸡独立,没站稳当,那爪子掐着老毛的脖子来不及松开,被带出了横枝;武大的脸被老毛扇动的翅膀啪啪左右开弓扫了两个耳光,一个趔趄,重心偏仄,也从树冠上跌落下去。

  丸小身体被带出横枝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掐住老毛脖颈的爪子,老毛终于脱险,腾空飞翔。丸小也拼命拍扇翅膀,但翼羽还没完全长丰满,翅膀还嫩得很,就像一个还没学会游泳的人,手忙脚乱扑腾,身体还是像秤砣似的往下沉。武大也尖叫着摇动翅膀,但气流仿佛与它作对似的,刮得它团团转,翼羽就像大风中被吹翻的伞,一根根朝上翻翘,也无可奈何地坠落下去。

  它们都还没到能自由飞行的年龄,它们没有任何掌握气流和风向的能力,它们的翅膀只是起到了减缓下坠速度的作用,没像块石头似的笔直往下坠落,而是呈一条斜线跌落下去。

  雄鹩哥老毛在空中兜了个圈,很快清醒过来,急叫着,飞到武大的头顶,伸出双爪,仿佛是要搂抱住在气流中挣扎的武大;正在元宝状窝巢前给三只小鹩哥喂食的雌鹩哥徐娘听到老毛的叫声后,立即疾飞过来,一个俯冲蹿飞到丸小身边,绕着圈子,发出一串串稀奇古怪的鸣叫,我猜想大概是在告诫丸小不要惊慌并传授飞行秘诀。

  然而,老毛和徐娘的努力终究白费,体态娇小的鹩哥是不可能在空中搂抱住身体比它大一倍以上的幼蛇雕,徐娘也不可能在短暂的数秒钟之内教会一只从未飞过的幼雕掌握飞行本领。

  我的望远镜慢慢往下移动,过了一会儿,两只幼雕跌进山腰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再也看不见了。

  雄鹩哥老毛失魂落魄地飞回雕巢,不停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一会儿用头撞着树干,一会儿身体在枝蔓间挤来挤去,显得十分痛苦后悔的样子,好像自知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雌鹩哥徐娘回到自己的窝巢,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巢边颠跳着转来转去,一声比一声叫得悲苦叫得凄楚,伤心欲绝,如丧考妣,吓得三只小鹩哥缩在窝巢里连头都不敢抬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呦呕——”天空传来一声高昂的雕啸,哦,帅郎和贵夫人猎食归来了。帅郎爪下攫抓着一条脑袋已被啄烂的百花锦蛇,喜气洋洋地飞在前面,一落到树顶网络状枝丫间,便呦呀呦呀呼唤幼雕前来啄食。它当然不可能听到幼雕回应的叫声,也不可能见到急不可耐前来抢食的幼雕的身影。嘎呦?它发出长长一声疑问,竖起脑袋瞪起眼睛四下顾盼。贵夫人刚吊起双翼垂直双腿准备降落,见帅郎如此神情,复又摇扇翅膀腾飞起来,在树冠上方绕了两匝,嘎呦啊嘎呦啊叫唤着找寻着,声音也因焦急而发抖。

  雌鹩哥徐娘蓬松开背上的羽毛,冲着在天空巡飞的贵夫人做出一副雏雕乞食的模样;雄鹩哥老毛则埋头将雕巢里被粪便弄脏的草丝清扫出来。

  这有点不打自招的意味。

  贵夫人狐疑的眼光在徐娘和老毛之间看了两个来回,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啸一声,气急败坏地朝鹩哥巢俯冲下去。

  帅郎也将百花锦蛇晾在枝丫上,疾飞起来,嘎呦怒啸一声,扑向鹩哥巢。

  雄鹩哥老毛在雕巢里啾啾叫着,飞快扒刨草丝,还用身体撞击巢壁,好像存心在搞破坏,看样子是想把怒气冲天的贵夫人和帅郎引到自己身边来。遗憾的是,贵夫人和帅郎没有中它的调虎离山计,仍径直扑向鹩哥巢。

  徐娘模仿着雏雕的叫声,将身体盖在元宝状窝巢上。然而,这一招此刻不灵了,贵夫人连停顿都没有停顿,刹那间飞临鹩哥巢,伸出一只雕爪,在徐娘身上扫了一下,徐娘立刻被扫出巢去,羽毛飘零,在空中扑腾。元宝状窝巢没了遮盖,三只小鹩哥暴露在外。随后扑下来的帅郎伸出一只爪子在鹩哥巢里捞了一下,攫抓住一只小鹩哥,飞到空中,使劲一捏,“吱——”可怜的小鹩哥在雕爪下发出一声急叫,便被捏得气绝身亡。帅郎一松爪子,小鹩哥像枚山核桃笔直坠下深渊。我看清楚了,被帅郎无情杀害的是小雄鸟脑白金。

  贵夫人斜着翅膀在天空画出一个小圆圈,再次凶神恶煞般地扑向鹩哥巢。这时,雄鹩哥老毛已从雕巢飞回来,和雌鹩哥徐娘一起拦在元宝状窝巢前,企图阻止贵夫人行凶。但它们哪里是贵夫人的对手啊,贵夫人巨大的双翼鼓着雄风,摆出饿鹰扑食的架势,横冲直撞,一爪子抓过去,险些抓住老毛的脖子,一嘴喙啄过去,差点凿穿徐娘的脑门。两只鹩哥无力抗拒凶暴的蛇雕,只有掉头飞逃。

  贵夫人气势汹汹地停落在鹩哥巢上,钩嘴猛地啄下去,当它重新抬起头来时,嘴里叼着一只小鹩哥。哦,受害的是另一只可怜的小雌鸟橄榄绿。橄榄绿拍翅蹬腿挣扎,无奈雕嘴是杀戮的利器,又恰巧夹在橄榄绿细弱的脖子上,只见贵夫人用力甩了甩嘴壳,橄榄绿就像被割断了气管一样瘫软不动了。

  剩下的那只小雄鸟水晶球吓得魂飞魄散,跌跌冲冲爬出巢,拍扇翅膀,想飞又不敢飞,想跳又不敢跳,顺着巢前的横枝往叶丛里躲藏。贵夫人吐掉被它的嘴喙夹得窒息而死的小鹩哥,大步流星追上去,狠狠一爪子抓过去,可不知怎么回事,它好像抓了个空。因为我从望远镜中看到,它的雕爪只扯下一根嫩枝几片绿叶,爪掌间没有小鹩哥。它扔了嫩枝绿叶,气急败坏地想钻进叶丛继续追杀,但这个角落的枝叶特别茂盛,枝枝蔓蔓横七竖八,蛇雕身体过大,它才将脑袋钻进去,翅膀便给枝蔓卡住,假如再用力往前拱动,极有可能翅膀会被枝蔓割破或扭断,它不得不退了出来,抬起一只雕爪捅进枝蔓叶丛鼓捣了几下。虽然它的雕爪仍未抓住小鹩哥水晶球,但我透过被雕爪撕烂的叶子看进去,枝蔓间空空如也,也不见了小鹩哥水晶球。我想,小鹩哥水晶球十有八九是被那只罪恶的雕爪扫下大青树去了。

  逃过了雕爪戕害,也躲不过坠地身亡,结局都很不妙。

  暴怒的贵夫人好像还不解恨,又用强有力的雕爪将编织得十分精巧的元宝状鹩哥巢撕扯成碎片。

  仅仅两分零十三秒的时间,两只羽毛渐丰即将长大的小鹩哥就死于非命,另一只名叫水晶秋的小雄鸟神秘失踪不知去向,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一窝鹩哥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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