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超前教育
我曾看过一份资料，小鹩哥出壳三个月后，翅膀要完全盖住尾巴，才会跨出鸟巢伫立枝头摇扇翅膀预习飞翔。满打满算，这四只小鹩哥出壳只有两个半月，老毛和徐娘实行超前教育，提前让它们预习飞翔，又是一种争时间抢速度的策略，尽量让孩子们快快长大，飞离这棵有蛇雕出没的大青树。
现在，我能近距离很清楚地观察到四只小鹩哥了，两只个头要稍大些，两只个头要稍小些，毫无疑问，是两雄两雌。有一只小雄鸟后脑勺有一圈白羽，我给它起名叫脑白金；另一只小雄鸟眼睛特别亮，阳光照耀下，就像玻璃一样熠熠生辉，我就叫它水晶球；有一只小雌鸟嘴壳尖喙长着一粒红色疣痣，大小色泽酷似红豆，我就替它起名相思豆；另一只小雌鸟黑翅膀上涂着一层绿光，我就叫它橄榄绿。
随着两只幼雕逐渐长大，食量越来越大，单靠雄蛇雕帅郎外出猎食，已无法维持一家子的生活，雌蛇雕贵夫人也时常要到远方的天空巡飞，才能保证获得足够的食物。
我注意到，老毛和徐娘一般都选择在两只成年蛇雕外出觅食时，才催促四只小鹩哥钻出鸟巢站立枝头摇扇翅膀。每每这个时候，不是老毛就是徐娘，总有一只成年鹩哥守护在小鹩哥身边，飞到树冠上，神情紧张地四处张望，只要看见帅郎或贵夫人猎食归来，身影出现在空中，便会嘀叽嘀叽冲着小鹩哥们急促鸣叫，就像吹响了收工的哨子，四只小鹩哥便会急急忙忙跑回元宝状鸟巢。显然，老毛和徐娘尽量避免让两只成年蛇雕看见四只小鹩哥，遮遮掩掩藏藏掖掖，尽自己最大努力保障小宝贝们的安全。
刚开始预习飞翔，四只小鹩哥在枝头还有点站不稳，风吹来，摇摇晃晃要靠张开翅膀才能保持身体平衡，翅膀也嫩得无法与峡谷里的气流抗衡，刚摇动几下，翼羽便会被吹得翻转过来。
有一次小雄鸟水晶球停栖在枝头预习飞翔，不知是鸟爪抓住的那根树枝太细太圆太滑，还是山风太凉太猛太硬，翅膀张开还没来得及扇动，突然一个趔趄身体栽倒下去，幸亏爪子紧紧攫抓着树枝，才没掉下树去，而是像蝙蝠一样吊挂在枝头。鹩哥不是蝙蝠，不习惯吊挂在树枝上，小家伙惊慌失措，拼命拍打翅膀，试图将身体重新翻转上来，可它毕竟年幼体弱，也缺乏玩单杠的体操技巧，折腾了好一阵，仍倒悬在细树枝上，力气快用完了，挣扎两下歇一阵，发出凄厉的鸣叫。这时候，徐娘还在元宝状鸟巢里，见状大惊，一会儿在树枝上跳来跳去，一会儿在水晶球周围颉颃翻飞，心急如焚，可又束手无策，不晓得该如何援救自己的小宝贝。我长期在野外观察野生动物，曾目睹过类似情景，半大不小的幼鸟，一不小心在枝头翻转下来，头朝上脚朝下吊在半空，时间一长支撑不住，鸟爪松开身体从树上坠落下去，稚嫩的翅膀还无力飞翔，在空中胡乱摇了几下翅膀，跌撞在地上，或者跌断脚杆，或者折断翅膀，最后不是成为其他动物的美餐，就是活活饿死。在这种时候，亲鸟显得无能为力，嘴喙和翅膀的功能都很有限，无法把倒悬的幼鸟拉上树去。我想，水晶球今天在劫难逃了。
就在这时，外出觅食的老毛回来了，跳到水晶球倒挂的那根树枝上，双爪捏拢细树枝，脑袋一挺身体仰后，也像水晶球一样倒悬在枝头。亲鸟和幼鸟并排吊挂在一起，彼此贴得很近。老毛扭动脖子，将衔着的一条蠕虫塞进水晶球嘴里。吊挂还要喂食，也许是想让水晶球增加热量好有力气来脱离险境。接着，老毛翅膀半撑半开，脖颈软绵绵地耷拉着，除了两只拳曲的鸟爪，全身放松，嘴里发出轻柔的叫声。我的感觉，它是在示范，要水晶球学它的样，身体放松，养精蓄力，别再徒劳挣扎了。果然，水晶球很快领会了老毛的意思，不再拍打翅膀抬耸脖颈耗费宝贵的体力，而是学着老毛的样松翅垂颈倒挂在枝头闭目养神。在这个过程中，老毛始终保持倒悬的姿势，陪伴在水晶球身边。对鹩哥来说，倒挂绝不会是一种舒服的姿势，血往脑袋上涌，五脏六腑在体内翻腾，滋味大概跟受酷刑也差不了多少。要摆脱倒挂的窘境，对老毛这样的成年鸟来说，易如反掌，或者松开爪子平撑双翼就能飞翔，或者双腿钩紧翅膀摇扇脑袋上蹿就能像玩单杠的引体向上那样将身体翻转过来。我理解，老毛坚持要自讨苦吃，倒挂在水晶球身边，除了和自己的骨肉同患难外，估计是在想办法营救小宝贝。
事实证明我的估计是正确的。过了一会儿，老毛有节奏地轻声鸣叫着，两只鸟爪抓住细树枝一紧一松横向攀爬，身体慢慢向左侧移动。水晶球也依葫芦画瓢，跟在老毛后面，一点点向树冠方向靠拢。这根细树枝连着树干一根布满节疤的粗树枝，在细树枝和粗树枝交汇处，有几株嫩绿的枝条，形成一个浅浅的窝坑。老毛一直爬到细树枝与粗树枝交汇处，急切地鸣叫着，雌鹩哥徐娘急忙展翅飞过来，落在浅浅的窝坑，用嘴喙啄，用爪子踩，用胸脯压，将那几株嫩绿的枝条弄倒，枝条横七竖八铺在有节疤的粗树枝上，就像张开一只小小的绿网。雄鹩哥老毛等小鹩哥水晶球来到身边后，叽叽啾啾叫唤，一面叫还一面扭头看水晶球，好像是在叮咛小家伙注意它的动作要领，水晶球偏转脸目不转睛地望着老毛。老毛突然发出一串急叫，摇扇翅膀，脑袋翘蹿，借助翅膀和腿部的力量，身体迅速翻转上来，当脊背转而朝上时，身体与细树枝形成四十五度斜角，它松开了鸟爪，稳稳地落到三十厘米下方徐娘铺设的小小绿网上。随后，老毛与徐娘在小小绿网上左右各占据一个角，你一声我一声朝水晶球发出鼓励的鸣叫。
水晶球模仿老毛的样子，移到细树枝和粗树枝交汇处，抬头扇翅努力做引体向上动作；它刚才吞下老毛喂它的一条蠕虫，增加了热量，又全身放松吊挂在枝头闭目养神，积蓄了体力，这一次引体向上的动作大有进步，脊背翻转，身体与细树枝形成四十五度斜角；就在这一瞬间，老毛和徐娘同时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那无疑是松开鸟爪的最佳时机，鸣叫声当然就是松开鸟爪的正确指令；水晶球勇敢地及时地松开了鸟爪，身体跌进小小绿网，它当然没有老毛停栖得这么稳当，掉进绿网后，身体左摇右晃，有一只脚没能抓住嫩绿的枝条，从枝叶间穿透下来，在空中胡乱划拉；老毛和徐娘急忙靠上前去，左一个右一个，将水晶球夹在中间，用自己的身体帮助水晶球保持平衡；两大一小三只鹩哥挤在小小的绿网上，那绿网本来就是用几株嫩绿的枝条临时编织成的，柔软而有弹性，似乎经受不起三只鹩哥的重压，忽高忽低，悠悠荡荡，一阵风吹来，嫩绿枝条更摇晃颠簸得厉害。我看着都为它们捏一把汗，生怕这几株嫩绿枝条突然间被它们压断了。还算好，小小的绿网虽然剧烈摇晃，倒挺有韧劲，没有断裂。等风小些后，老毛在前用叫声牵引，徐娘在后用叫声督促，水晶球用翅膀支撑着枝条，一点一点从绿网爬上粗树枝，又在父母的引渡下，安全返回元宝状鸟巢。
我目睹了意外事件的全过程，得出三点结论：第一，老毛和徐娘是一对生活经验丰富的鹩哥夫妻，能在幼鸟悬吊枝头的危急时刻，想出办法来化险为夷，称得上是智慧生物；第二，四只小鹩哥还没有到预习飞翔的年龄，在枝头站立不稳，这个时候让小鹩哥在山风中鼓捣翅膀，无疑风险极大。老毛和徐娘之所以要这么做，证明在它们心目中，生存压力特别重，危机感特别强，压力源和危机源当然是同树而栖的那窝蛇雕；第三，老毛和徐娘用照顾幼雕和清除雕巢粪便，义务承担保姆和清洁工的职责，以此来换取四只小鹩哥的平安。但它们并未完全相信两只成年蛇雕会严格遵守平等交换原则，它们似乎明白，蛇雕改变不了虐杀弱小茹毛饮血的习性，所以必须争分夺秒尽一切可能将四只小鹩哥快快养大。
虽然小雄鸟水晶球发生了一点意外，但并没影响四只小鹩哥预习飞翔，在老毛和徐娘的督促下，它们抓紧一切机会锻炼还没长齐的翅膀。它们进步很快，才几天时间，翅膀就扇摇得像模像样了：迎风而立，不再会前摇后晃，展开双翅，翼羽也不再被吹得翻转；在静风状态下，甚至可以由脚杆曲蹲变为脚杆直立，像成年鹩哥那样高高挺起胸脯，潇洒地摇动翅膀，在树枝上横向移动，步履也稳实多了。
毫无疑问，照这样的成长速度，四只小鹩哥能抢先一步展翅飞翔。也就是说，等到两只幼雕能在空中巡飞觅食时，四只小鹩哥已离巢出走，飞得无影无踪了。我相信这也是老毛和徐娘精心策划的结果，避免两只幼雕一旦翼羽丰满就把四只小鹩哥当做首猎时的捕捉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