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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就义(1)

书籍名:《王孝和的故事》    作者:柯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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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国民党反动派决心要陷害王孝和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解放军快过长江了;上海当时又闹工潮、学潮,连伪社会局都被包围了,伪市长都挨打了。他们就想用恐怖手段,好好镇压一下,借此来维持这个危险的局面。上海电力公司是一个很大的企业。敌人就想在王孝和身上下手,便提出了“借人头,平工潮”的恶毒计划。

  这一天,也是敌人安排好的日子,阴谋出现了。

  伪警察局的红色警备车停在上海电力公司的门口。

  警察局长亲自带着一批拿枪的军警,到了上电的机器间里。有些地方都戒严了,不让通行了。

  “出了什么事?”

  工人们互相打听着,可又不能走过去看。

  只有工会的特务范才骙和万一,领着警察局长和几个反动  派的新闻记者,在一座直流发电机跟前,转来转去,指东指西地查看。

  万一在背书一样地介绍:

  “这是铁屑!共产党就在这里下毒手,派人放了一把铁屑!”

  警察局长一边听,一边假意地皱皱眉头。

  一个瘦长的新闻记者,连忙拿起照相机,“咔嚓”一下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走过来问:

  “请问局长,你可以对铁屑事件,发表谈话吗?”

  敌局长马上就把他早准备好的一套话,像背书似的说了出来:

  “这是共产党干的!放铁屑的目的,是要使机器爆炸,危害社会治安。因此这个案情十分严重,我们一定要追查凶手!”

  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忽然有人吵了起来,特务盛约翰抓着一个又瘦又小的人,在向范才骙报告:

  “这个姜阿六,他说早几天有人叫他放铁屑……”

  那个叫姜阿六的,红着脸在大喊:

  “他叫我放,我没有放……”

  范才骙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摆了一下头说:

  “把他带到局里去!”

  就这样,这个早布置了的假证人姜阿六,便当场被抓走了。

  伪警察局长也走了。

  敌人安埋的一颗定时炸弹,就这么安埋下来了。有了这个事故,他们就可以抓人了,有了借口了。

  一个凶恶可怕的陷害,在等着王孝和啊!

  (二)

  第二天早晨。

  王孝和从家里出来,准备到厂里去上班。

  在弄堂口,他碰到了黄阿友老师傅。黄阿友一把拉住他说:

  “老孙叫我捎话,要你这几天住到工人宿舍去!”

  王孝和一时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

  黄阿友低低地说:

  “厂里出了事,会借口抓人,你暂时到那边去躲一躲……老孙说,这几天交通一联系上,你就……叫你这几天特别小心……”

  王孝和笑了笑,他很感激组织上这么关心他,说:

  “好!我明天搬过去!”说完,就和黄老师傅分手。只是才走了几步,又像记起什么似的折转身来叫住黄老师傅,从怀里拿出两张钞票,塞在黄阿友手里。

  “这做什么?”黄阿友看着钞票问。

  “听说你孩子病厉害了,等钱用,把这拿去吧!”

  “不!”黄阿友说,“已经跟你借过几次啦!你自己也没钱!”

  王孝和把手一挥,就走了。

  黄阿友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地感激。他就在自己这么危急的时候,还没有忘记关心别人啊。

  (三)

  王孝和跟黄阿友分手,照着每天上班的路线,骑着车子,朝工厂踏去。

  经过“社会工作人员训练班”门口的时候,发现外面站着万一,好像是在等人似的,见了他就喊:

  “王孝和!这么早就上班啦?”

  王孝和听见招呼,把车子放慢,朝万一点了点头。

  不想,就在这时候,突然大门里跑出来几个人,大声喊:

  “王孝和,慢点走!有事情找你!”

  几个人一冲上来,就不由分说地一边一个,架着王孝和的胳膊,直往路边上一辆小汽车跟前拉。

  王孝和一看情形不对,想挣扎也挣扎不了,就气愤地直喊:

  “你们,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批强盗!”

  王孝和被抓进汽车里去了。他的喊声也不见了。

  (四)

  王孝和被敌人一抓走,就受到了严刑拷打。

  敌人把王孝和的上衣脱光,把他绑在老虎凳上……敌人用烧红的铁棍来烧王孝和的脸和身上的肉……王孝和的身上净是一块一块发黑的伤痕。最后,他被敌人打得昏迷过去了。

  一个小特务用一桶冷水从他的头上浇了下来,想把他弄醒。

  王孝和被冷水一冲,才慢慢转过气来,微微地睁了一下眼。小特务就连忙把绳子松了松,把王孝和的身子扶正,朝门外看了看。

  这时,门外进来了范才骙。

  范才骙无耻地笑了笑。

  “你招了吧!何必吃这苦头呢?说是共产党叫你放的铁屑,就没你的事!”

  王孝和睁了睁眼,好像听见又好像没听见。

  范才骙以为王孝和动心了,便做出一副亲热样子:

  “孝和兄,只要你承认了,我给你找好差事!钱拿得多!”

  王孝和又睁了睁眼睛,还移动了一下身子,想站起来的样子;只是伤势太重了,腿站不起。范才骙见了连忙假情假意地走近一步,唉声叹气地说:

  “哎!打成了这样子!这怪我来迟了一步……”顿了一顿,“孝和兄!不能再吃苦了!你不想活,你也该替你一家老小想想,老的老,小的小,都还要活呀!也还是年轻轻的夫妻呀!”

  王孝和忍不住了,猛地一巴掌打在范才骙的脸上。

  范才骙跳起来喊:

  “好!你不招!看我给你厉害的!”说着,转过身对小特务,  “好好给我上刑!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王孝和第二次被绑上刑了。

  只听见王孝和猛地惨叫一声,接着又昏迷过去了。

  小特务望着范才骙。

  “再用水浇醒吧?”

  范才骙摸着自己的脸,气呼呼地说:

  “不用了!反正不会招!让他在这口供上打个手印吧!他不招我们替他招!”

  小特务抓着王孝和的手指,狠狠地在一张假口供上按了一下,假口供上印了一片墨渍……

  (五)

  王孝和被抓的消息,传到了家里,也传到了工人们的耳朵里。这个不幸的消息,这个惊人的消息在主持正义的、有良心的人们中间传布着。

  党组织为了揭露敌人陷害王孝和的阴谋,连忙印发了大批传单,散发在马路上,秘密贴在墙上、电线杆子上和大门上。

  这天下班的时候,工人们就围着、争着看传单。大批大批的工人群众,都拥挤在工厂的大门口。

  工人们在念:

  “为上电事件告社会人事书。国民党反动政府,为了破坏工会,陷害王孝和,秘密逮捕,进行非法审讯……”

  一个工人气愤地说:

  “王孝和是我们选出来的,他怎么会用铁屑破坏机器!”

  “他们为什么会乱抓人?”

  这个一声,那个一句,正在愤愤不平的时候,忽然王孝和的母亲和忻玉瑛赶来了。忻玉瑛扶着头发花白的老妈妈,两个人都铁青着脸,急忙忙地直往厂里赶。

  工人中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不认得的听大家一说也知道了,都连忙闪开一条路,让她们婆媳走了过去。仿佛这时候谁也不能拦住她们。

  “她们来厂里干什么?”有人轻轻地问了一句。

  “我们跟进去看看。”

  工人群众就像潮水似的跟在她们的后面。

  这几乎成了一支队伍。这是一支无限悲愤的队伍啊。

  工人们随着王孝和母亲来到工会办公室门口。

  万一连忙跑出来迎接,并且假装着说:

  “哎!老伯母!真想不到呀!”

  王孝和母亲忍不住流着眼泪说:

  “万先生!我们孝和人小不懂事,请你们工会出面搭救搭救!他也是为你们工会大伙办事的啊!”

  万一停了半天,看着这一大片工人群众,说:

  “王伯母,不是我们不管,这事情……”一边说就一边拿出报纸,当众念了起来:“看!报上登的,王孝和自己已承认了是共产党,铁屑也是他放的。这,我们不好说话啦!”

  王孝和母亲冲着报纸喊:

  “这,这报上是假的!”

  工人群众也不平地跟在后面喊:

  “王孝和放铁屑我们不相信!”

  “你们冤枉好人!”

  工人们正在喊着的时候,一个老工人冲到万一面前,把一张传单塞给万一,说:

  “你们那是假的,这才是真的!”

  万一吃惊地把手里的报纸一丢,接过传单一看,脸色都变了,知道他们弄的假口供,被人识破了,连忙来一个威胁,说:

  “你们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我要马上报告警察局!”

  工人群众大声喊:

  “你报告也不怕!到处都是这传单!”

  (六)

  敌人发现他们造的假口供被人知道了,很焦急。没有口供怎么能定罪呢?群众也不相信。

  几个特务在一块商量办法。最后决定要收买一个有地位的人出来作证,这样就可以拿到社会上去欺骗更多的人。

  这天,万一把厂里的一位工程师李非雨找来谈话。他想在李非雨身上出主意。这个人是刚从美国回来的电机专家,从来不关心政治,很可以利用。

  万一把李非雨工程师请来说:

  “对不起,有件事要跟李工程师请教,听听李先生的意见。我们不知道发电机里有了铁屑,会不会立即爆炸?”

  李非雨一时不知道这话的用意,便照实说:

  “如果是细铁屑,就会马上爆炸!”

  万一高兴得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

  “好,好!说得对!立即爆炸!那我们有一件事,要求李先生协助!”

  李非雨工程师吃了一惊:

  “什么事?”

  万一故意说得平静一点:

  “就是请李先生把刚才说过的话,到法庭上去说一遍。”

  “为什么?”

  万一说:

  “我们想请你去证明一下王孝和的破坏阴谋。你一出面,他就没话说啦!”

  “我……”李非雨发现情形不大对了,“我刚才说的细铁屑可以立即爆炸!可像这种粗铁屑,就不会爆炸!”

  万一看出李非雨工程师的话又变了,连忙很露骨地说:“李先生,你不要害怕,你到法庭上去作证,政府会给你一笔很大的报酬,还负责给你保守秘密!”

  李非雨工程师一听跟他讲条件,打算用金钱来收买他,就好像受了什么侮辱似的,往起一站说:

  “这是捏造!王孝和要破坏机器为什么不放细铁屑?你们要我陷害好人,用这血腥钱来收买我,我,我是什么人?”

  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

  敌人收买证人的阴谋,又失败了。

  (七)

  敌人没有收买到证人,急得没有办法,狗急跳墙,就准备秘密开庭审判了。

  这一天,王孝和的伤刚好一点,勉勉强强能坐起来,就看见进来了两个法警。

  一个粗暴的法警,对王孝和踢了一脚,说:

  “站起来!提审!”

  王孝和抬头看了一眼,只好忍着痛往起爬。可怜他上上下下都是皮开肉绽,还带着一副七斤多重的脚镣手铐,刚直起腰,腿也站不稳,哗的一声又跌倒在地,伤口又裂开了,鲜红的血又流出来了……“快,我们不能等!”

  两个法警像提什么东西似的,把王孝和从地上拖了起来,一边一个把他挟着,推到门外去了。

  从监狱到审讯的地方,要穿过一条很长的过道。每天在这过道里,挤着一大群犯人家属,有不少妇女小孩,都等在这里看自己的亲人。

  王孝和身体虽然受了重伤,脑子还是很清醒。他想看看这么多的人群里,有没有自己家里的人。只是他的头颈上受了重伤,没有气力抬起来,走了几步头又低下去了……突然有人喊:

  “孝和!孝和!”

  王孝和用力抬起头,马上看见忻玉瑛朝这边大喊大叫地跑过来了。

  只是忻玉瑛才跑了几步,就被过道的法警拦住了。他们不让她过来和王孝和见面。

  王孝和知道自己正要提审,也不能和她说话,但为了让忻玉瑛放心,表示自己还很好,就朝忻玉瑛笑了笑。

  忻玉瑛只有几天不见王孝和,现在猛一看,就有些认不出来了。衣服又破又烂,脸已变得又瘦又尖了,上面还有一块一块发黑的伤痕。再一看,王孝和被折磨成这样子,却还故意咧着嘴,露出一排牙齿,对着她发笑,她的心就不由得一酸,眼泪刷地一下流出来,望着王孝和拖着脚镣的背影,走进那扇法庭的小门里去了。

  (八)

  法庭上冷清清的。一看就知道是秘密开庭,没有记者,没有律师。

  敌人庭长在上面问:

  “你叫什么名字?”

  王孝和为了表示反抗,没有做声。

  “你今年多大年纪?”

  王孝和瞟了敌人庭长一眼,还是没有做声,好像是说你知道还问什么。

  敌庭长朝旁边看看,挥了一下手,喊:

  “传证人!”

  看这样子是早安排好的,姜阿六从小门里走了出来,缩头缩脑的,看也不敢朝王孝和看一眼。

  “是王孝和指使你放铁屑的吗?”

  姜阿六连忙回答:

  “是!是王孝和!”他出卖了良心,也出卖了好人。

  王孝和愤怒地朝姜阿六看了一眼。姜阿六好像已经感到王孝和的眼光了,好像已经受到王孝和的审判了,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敌庭长看见了,便喊:

  “把证人带下去!”

  姜阿六便连忙转过身溜下去了。

  “王孝和!”敌庭长这回声音特别高,“你听听你的口供!你已经承认你加入共产党,阴谋破坏发电厂,造成全上海黑暗,没有写错吧?”

  王孝和不能忍耐了:

  “这完全是你们的捏造!”

  “手印是你们给我受刑,捉着我的手按的!”

  敌庭长被说痛了,大声吼:

  “胡说,我们根本没有用刑!”

  王孝和昂着头,理直气壮地大声回答:

  “看!我这里有证人!”说完,双手将上衣揭开,露出胸口上被火烧得一块块发黑的伤痕,喊:“这不是你们干的吗?”

  敌庭长吓呆了,说不出话来了。

  王孝和马上朝前走了一步,在真理和正义的面前,他不是被人提审,他现在倒要利用这个机会来审判敌人。他笑了笑说:

  “你们把我打成这样子,捏造口供,现在又秘密开庭,进行非法审讯,不让我请律师。你们这是阴谋陷害。你们没有资格审讯我!”王孝和的声音越来越大。

  敌庭长害怕了,耍着一副流氓腔,站起来,拿着一张纸念道:

  “现在本庭宣判:被告王孝和破坏发电厂,触犯危害国家紧急治罪条例,现依法判处死刑!”一口气念到这里又顿了一顿,“如不服本庭判决,可在十日内上诉!”一念完,就赶紧喊:“退庭!”

  接着,几个法官就从小门里溜了。法警马上挟着王孝和从大门出来。

  这时,法庭外面围了一大堆新闻记者,在打听审判王孝和的消息。一看见王孝和出来了,都围了上去。

  王孝和昂着头,挺起胸,一脸的轻蔑和冷笑,大声喊:

  “反动法庭不讲理!诬害好人!”回过头,对着法庭喊:“你们没有资格判决我!”

  新闻记者都为王孝和这种英雄气概震动了,他们都同时对王孝和举起了照相机。

  王孝和昂着头,从他们面前走过,从照相机面前走过。

  (九)

  晚上,天空中一轮明月。月光铺在地上像一层明亮的水。

  这时,监狱里一片静寂。

  王孝和一个人坐在一个黑暗角落里,想起今天法庭的审判,又气又恨。他虽然把敌人的黑暗痛骂了一顿,只是蛮横不讲理的敌人,却把他宣判了死刑……他知道得很清楚,现在这班敌人是在临死之前,做最后的挣扎,他们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他们会把他枪杀掉的!

  死的危险在等待着他。

  就这么等着死去吗?他多不甘心啊!

  忽然他想:“敌人不是说十日内不服判决,可以上诉!我为什么不上诉?我要上诉,或者还有一点希望……”

  他这么一想,马上自己又出来反对自己。

  “这是多危险的思想啊!敌人的话能相信吗?他们早安好的圈套,上诉有用吗?他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上诉也不会有用……我,我怎么还能对敌人存一点希望?”他觉得他完全不能上诉。

  不能上诉,就等着受刑吗?王孝和一个人想来想去,心里十分烦躁。

  这时,听见了一阵轻轻的脚镣的响声。同监的两个难友过来了,靠着王孝和的身边坐了下来。

  王孝和看出一个姓汤,一个姓严。他刚关进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很亲热地关怀他。后来一了解,那姓汤的是新四军的一个游击队的司令,在这里是个公开的共产党员;那个姓严的也是个政治犯,现在还秘密地领导着监狱里的斗争。他们两个人都和王孝和很要好,对王孝和的帮助也很大。

  现在汤司令看见王孝和阴沉着脸,便说:

  “听说今天判了你死刑?”

  “嗯!”王孝和应了一声,眼睛里湿了。

  “我还不也是判了死刑吗?”汤司令故意大声宽王孝和的心,“干革命,不能不死人啊!只是我们还活一分钟,就要斗争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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