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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虚荣是卡在喉咙里的糖果（心情日记）
同以往不同，这一天的我无言以对。
“奇怪，”老爸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你这小子今天明显不在状态嘛！虽然老爸的棋艺比你强很多是事实，但是你也不至于这么稀里哗啦吧？”我继续无言以对，索性一推棋盘：“我睡觉了！”把门关上吧，也把鬼头鬼脑窃窃私语的老爸老妈关在门外。
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心事？有谁知道我的心事？
对，就是他们引以为骄傲的儿子，其实有着说不出口的痛苦。
他们更不知道，我的痛苦，其实跟他们的骄傲有关。
就在今天下午，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正要站路队回家，却发现路队长朱峰不见了。
吴老师皱了皱眉头：“这个朱峰，怎么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唯恐天下不乱的高星星赶紧煽风点火：“就是，还是路队长呢！吴老师，他肯定是偷偷溜走了。这样呢，他就可以拐弯去买零食还有漫画书！”吴老师摆了摆手：“走吧！牛天，你带队吧！”“我？”听到我的名字，我还真有些意外。平日里我可是不声不响的平头老百姓一个啊。“哎！上啊！”好朋友刘力捅捅我的腰，“叫你带队呢。
”好，上。
路队其实很难带。别看路队长也挂个“长”字，但是……真不好干！你看吧，这个的鼻子被小吃摊诱惑得都要变成象鼻子了，那个的眼睛好像挂在了花花绿绿的贴画上死活挪不动，还有我的好朋友刘力，今天分外张狂，一会儿动动人家的书包，一会儿扯扯女孩的辫子……所谓“在其位，必谋其政”啊，我怎么能不管呢？于是，我好像变成了疲于奔命的小羊倌，恨不能有根从天而降的长鞭子握在手中！不一会儿工夫，我的嗓子就喊哑了，腿都要跑抽筋了！我很想拿出临时路队长的威严发发脾气，但是却不能，因为我听到有人在小声嘀咕：“看啊，发表了一篇作文之后，牛天成了老师眼里的红人喽！”我……
其实，这根本不算什么。
“朱峰！”高星星的眼睛真尖。
是啊，那不就是朱峰？！
他就在那个胡同口坐着，满腹心事，像个小老头儿一样把眉头皱成了“川”字。
路队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大家像一群野马一样飞奔过去，把朱峰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嚷个不停：“你为什么逃路队？”“好你个路队长啊！”“太自由了吧？”“想什么呢？”朱峰抬起头来，看着我们，嘴唇动了动，却一个音也没有发出来。我发觉，他特别注意地看了我，是那种很深的目光。我的心不由得一紧，难道他逃队的原因跟我有关？
等大家都说够了，朱峰站起来，把书包整理好。“走吧。”他说。
路队继续前进，但是大家都沉默了很多。朱峰的心里肯定有什么秘密，可是他却不肯透露半点，让我们都无故地感觉到了紧张。
终于，同学们都各回各家了。
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我和朱峰。
我转过身来：“朱峰，可以告诉我么？”他低下头，两只脚在原地画着圈子。
“一定有什么事情，对不对？”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激动。不，我也许知道……
“我……”朱峰飞快地瞟了我一眼，又把头低下去，“这个秘密同你有关。”他的声音很低，但是那每个字都好像砸在我的心上。我的喉咙顿时哽咽了，眼睛也模糊了：“跟我……有关？”我想让自己微笑，脸部的肌肉却不听使唤，“我……”他说对了，他的秘密，这个从其他班同学那里听来的并且得到了验证的秘密，跟我有关。
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动着步子回家的。我甚至忘记了自己到底有没有向朱峰说“再见”。
是的，我相信朱峰是一个绝对可以为朋友守口如瓶的人——以前我们还开玩笑，说他的外号应该叫“坟墓”，因为他得意扬扬地说自己在战争时期一定是一个英雄人物，最适合做情报工作，因为他曾说“死亡也无法让我开口”！
但是，其他人呢？知道这个秘密的绝不止朱峰一个人！
那么，明天，也许就在我踏入学校大门的一瞬，我就将陷于所有人的轻蔑目光的包围中，他们的目光里包含着什么样的内容呢？一定是“看啊，那个家伙！他用了那么卑鄙的手段来换取荣誉！”对，他们说的没错，我的行为，真的有些不那么光明正大。虽然这么一段时间以来，没有人揭穿我；虽然这么一段时间以来，老师在表扬我，拿我当楷模；虽然这么一段时间以来，同学们都那么羡慕地看着我，要我传授经验；虽然这么一段时间以来，老爸老妈见人都要夸奖我，仿佛我给他们的脸上贴了金……但是，我一直都很不快乐。真的！我那么做，完全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我是一个太平凡的小孩儿，平凡得每每爸爸妈妈询问我的表现，老师都要使劲想上半天才能回答，平凡得也许过不了几年，我的同学就有一大半会忘掉我的名字。
我只是想，让所有的人注意到我，并且对我微笑着竖起大拇指。这种感觉真好。
是的，开始我成功了。我享受到了虚荣心被满足的快乐。
可是，我马上就感觉到了惶恐。在这一段被关注的日子里，我总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一根细得不能再细的线系着悬在半空之中，而且是黑暗的半空之中。我知道，那根细线是什么。
那根细线的名字，叫谎言。
是啊，虚荣真的是一颗甜蜜的糖果，但是我无法将它咽下，更无法将它享受——它卡在喉咙中，味道渐渐变得苦涩。
这个晚上，我彻底失眠了。
其实，自从我得到了光环之后的第一个夜晚开始，我就很难睡得踏实了。而这个晚上，我必然整夜难以合上眼睛。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我的脑子里好像在过着电影，我被折腾得头痛欲裂。怎么办？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
“牛天，起床了！”妈妈在叫我，我当然知道天已经亮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黑夜一丝一丝地离开，又看到白昼一丝一丝地到来。
光明是属于所有人的，除了我。
“哎？儿子，你不舒服么？怎么脸色那么难看？”妈妈关切地把温柔的手放在我的额头。
我无力地躲开：“没有……”“还说没有？我看你今天就不用上学了。我替你给老师请假吧！”我知道，妈妈是最心疼我的。哦，这样也好。我不用上学，是不是就可以暂时躲开那我不敢面对的一切呢？
“请什么假啊！”爸爸却一脸不屑，“最多就是没睡好，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端起碗来，把豆浆喝得呼噜呼噜响，又抬手抹一下嘴巴，“男子汉嘛，没必要那么娇气！赶紧吃饭，上学去！”坚决打倒封建家长制！
喊口号也没用，何况是在心里暗暗地喊上几声。
我只能垂头丧气地拖着步子往学校走。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风是清的……但是这些都不属于我。几个上学的小孩儿从我身边跑过，洒下开心的笑声，其中一个嘴里还塞着油饼，含糊不清地喊着：“站住……”我跟他们不一样。
我懂得了什么叫心中堆满了乌云，我懂得了什么叫心头压上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心存侥幸吧，也许消息还没有散布出来？
学校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教室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同学们的眼光呢？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不一样。特别是他们的笑，怎么都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意味深长。高星星迎着我跑过来，满脸都是笑：“哈，大才子！”我的耳根顿时滚烫起来，连忙一低头，向自己的座位挤去。幸好，他没有跟过来。
上课了。
吴老师走进教室，脚步似乎不是那么轻松。
“老师！”是高星星！他还是老习惯，不等老师同意就举起了手，而且屁股离开了座位！
我的心揪紧了，我的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揪紧了。同桌用胳膊肘碰碰我：“你怎么了？”我摇摇头，把头埋了下去，深深地。
“高星星，怎么了？”吴老师问。
“牛天没交作业！”高星星得意扬扬。
我松了一口气。
一堂课很快上完了。
吴老师快步走出教室，可没走几步又折回来：“牛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不好。
吴老师拿出了两本打开的杂志。
其中一本是我很熟悉的，因为上面有一篇作文，署名是我的名字——牛天。我曾经无数次地把它捧在手中，怀着激动的心情一遍遍看啊看。
另外一本……我更熟悉，因为上面有一篇作文，内容跟那一篇基本一样，署名是另一个名字。
我的额头冒出了汗，冰凉冰凉的。
吴老师没有说什么，他站起来，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叹了一口气。
奇怪，我忽然觉得轻松了。
轻松很多。
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