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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学时的故事
背课文
记得上小学的第一天，老师发下来语文(那时候叫国文)新课本，我就急不可待地翻开来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一课的图画，画的是地平线上升起一轮太阳，红红的，光芒四射。老师开始教我们学课文。没想到第一课这么简单，就三个字：天亮了。
渐渐地，学了三课，老师让我们从第一课背到第三课。全班同学就像唱歌似的，拉长了音背起来。背得那么轻松、流畅。清脆的声音，如河水般缓缓地流着，连标点符号都被冲走了。老师也笑眯眯地和我们一起背：
一摇天亮了二摇弟弟妹妹快起来三摇姐姐说快去看太阳真没想到，语文课会这么好学。背书就像唱歌，谁也没把它放在心上。
后来，课文越学越多，课文越来越长，老师还是让我们背书，我就觉得没那么轻松了。
大约上到四年级，老师教我们学新课文，题目是“匆匆”。老师还在黑板上写下了作者的名字：朱自清。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位作家的名字。
老师用很优美的嗓音开始读课文：真没想到，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语文课会这么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好学。背书就像唱歌，谁也我发现，老师并不是在读课文，而是在背诵。我没把它放在心上。们又惊奇，又佩服。就这样，老师一字不差地背完了整篇课文。
讲完了《匆匆》，老师照例让我们背诵课文。我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念着：“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我还对这几句特别感兴趣：“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一面读着，一面看着屋里方砖地上的阳光，觉得作者写得真好。
可是，我只顾欣赏课文，并没用心去背。等妈妈来检查时，我只能背下来开头的一段，下面的就结结巴巴地背不出了。我一脸垂头丧气的表情。
妈妈拿着课本，很平静地说：“你学的都是白话文，念起来就像说话，不难背啊!”
我仍低着头，不吭声。
妈妈接着说：“我小时候，学的是古文。还不懂哪，就让背。”说完，她就背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我听着很新鲜。看看妈妈，她容光焕发地背着。
我很受鼓舞。我很佩服妈妈，她连那么难懂的古文都能背下来，而这篇有趣的课文，我为什么背不下来呢？自从那次以后，每逢我遇到难背的课文，就用妈妈的话激励自己。
有一天，课堂上，老师发给每人一篇补充教材，题目是“桃花源记”，这是一篇古文。
老师像讲故事似的，先把课文的内容复述一遍，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催老师快点串讲。
老师却没有那样做，她带领大家一遍又一遍地朗诵课文：
“晋太原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西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渐渐地，那字句不再生疏，变得铿锵悦耳。再读几遍，不仅声音好听，课文的内容也从迷茫之中显现出来，在我们的脑海中，渐渐地活画出那个捕鱼人有趣的经历……
我们几乎都能背下这篇课文了。
老师说：“书读千遍，其义自见。”
我们对老师的这句话似懂非懂。
以后，课文越学越多，背诵的课文也越来越长。
老师让我们背的都是名篇。
渐渐地，我们体会到，多背一些名篇，储存在记忆老师说：里，在一次次的重温中，不断地加深着理解，就好像牛“书读千遍，儿吃下草，经过多次反刍，慢慢地消化，慢慢地吸收。其义自见。”我们对老现在，我还常常地默诵着小时候学过的课文，行师的这句话似懂非懂。云流水般地把我带回到小学的语文课堂上。
颤抖的羽毛
记得大约是在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学校里玩起踢毽子的游戏。一开始，只看谁踢得多，后来又看谁会踢花样儿；到后来，不但看踢的技巧，还要比一比谁制作的毽子最漂亮。
我踢毽子的技巧在班上属于中等，单脚踢还可以，双脚踢就不熟练了。“里踢”还可以，“外拐”
就很差。所以我决心要在制作毽子上超过别人。
我家养了一只大公鸡，它尾巴上的翎毛在阳光照耀下变幻着不同的色彩。我要用它的翎毛为自己制作一个漂亮的毽子。
这一天，我约了几个要好的同学，人们摆好了包围圈，慢慢地缩小着、缩小着。大公鸡似乎早已预感到面临的危险，它伸长了脖子，竖起了羽毛，好像要和我们争斗一场。当我们扑向它的时候，它腾空而起，从我们的头顶飞了过去，逃出了包围圈。
我们第二次又摆开阵势。当我们慢慢地缩小着包围圈的时候，它还想像第一次那样腾空飞起。但是我们一窝蜂地扑了上去，终于擒住了它，七手八脚地拔着它的翎毛。公鸡咯咯地叫着，它再也忍受不住疼痛，竟然拼出了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子就挣脱了我们，又一次腾空飞起来。
大概是因为它的冲劲过猛，竟然冲进了一个很深、很大的蓄水池。鸡是不会游泳的。水池四周又有高高的围墙，即使它勉强扑腾到池边，也无法爬上围墙。
我们趴在池边看着公鸡在水中挣扎，心里很着急。我们找来了长长的竹竿，想让它攀着爬上来。谁知它一见我们的竹竿，以为我们要打它，吓得逃到了池子的另一个角落。
我们又找来一根绳子，系上一个活扣儿，打算套住公鸡的脖子把它拽上来。可是我们刚把绳子放下去，它就吓得扑腾起来。
我们都不会游泳，谁也不敢下到水里。
我们在心里暗暗央求着那只大公鸡，请它飞上来，保证不再拔它的毛。可是它浮在水面上，向我们眨着不信任的眼睛。
那只大公鸡在水里泡了很久，浑身的羽毛都湿透了，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眼看着就要被淹死了，它再也无力反抗了。我们找来一根铁钩子才把它打捞我们在心上来。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喘着气。同学们见它要里暗暗央求着死了，很害怕，都悄悄地走了。那只大公鸡，请它飞上来，我独自一人守护着我的公鸡，给它端来米饭和保证不再拔它的毛。水，可是它连眼都不睁。
第二天一早，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带着新制作的毽子来到学校。同学们都围了上来，纷纷夸奖我的毽子最漂亮。
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我还在惦记着我家那只大公鸡，不知它是死是活。
我望着我手中的毽子，它在瑟瑟地颤抖着。
后来，我的那只大公鸡还是慢慢地站起来了，又开始吃东西，咯咯地叫起来。
我总觉得对不起它，所以每天放学总是约上我那几个要好的同学，去郊外草地上给大公鸡捉蚂蚱。开始它总是躲着我，好像对我很有戒备心，不肯凑上来吃我喂它的蚂蚱。渐渐地，它又恢复了对我的信任，一见到我放学回家，就咯咯地叫着跑过来。
我总是很偏爱它，常常单独喂它一些好吃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让它看见过我那只漂亮的毽子。
送还的真诚我小时候，一向被老师和同学们看做是个老实孩子。可是，老实孩子也会搞恶作剧。
在一群大孩子的唆使下，我们和过往行人开起玩笑来。忘了是谁从家里拿来一些茶叶，那是一些泡过又晒干准备装枕头用的乏茶叶。又找来了几张茶叶包装纸。我们把那些乏茶叶包得平平整整，四四方方，就像刚从茶叶店买来似的。
包好后，他们就叫我带上，假装丢失在马路上，大家躲起来偷偷看着。
没过多大会儿，就看见一位老太太走来。她看见了那包茶叶，弯腰拾起来，打开包，闻了闻，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重新包好揣进怀里。
我们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设想着老太太把茶叶带回家该多么高兴，等沏好一杯品一品，又该是多么扫兴。
既然这次玩得这么开心，就很想再来一次，我们又包了一包乏茶叶。大孩子们夸我第一次假装丢东西装得很像，所以这次还是让我去。
我走上马路，东张西望，然后漫不经心地游逛着，顺手把茶叶包丢在路上，然后继续往前走。我刚要走到躲在一旁的小伙伴那儿，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我：
“小哥哥，你丢东西了？”
我回头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手里拿着那包茶叶。我木然地“是你丢的吧？”站在那儿。刚才那恶作剧的我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迟疑了一下，随即兴味全然消失了。我忽然因默默地接过那包茶叶，心想：就你多事！可是她还是为愧疚而感到很认真地说：有些悲哀。
“小哥哥，我看见你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我像一根树桩似的站立在那儿，目送着她瘦小的身影渐渐走远。我想起应当谢谢她，我大声向她喊道：
“谢——谢——你！”
她回过头来，轻轻地说了一声：
“不用谢。”
我木然地站在那儿。刚才那恶作剧的兴味全然消失了。我忽然因为愧疚而感到有些悲哀。我觉得对不起昨天拾起茶叶的老太太，让她因受骗而生气，却又不知道该怨谁。我尤其感到对不起这位小姑娘，她没把茶叶带回家，而是追上来送还给我，她送还的是那份宝贵的真诚。
藏在暗处的小伙伴们一直注视着我。他们招手叫我回到他们那儿。我慢慢地握紧了手指，捏碎了那纸包，茶叶撒了一地，我径直朝前走去。
金波，1935年7月生于北京，大学时代开始文学创作。出版过诗集《回声》《绿色的太阳》《在我和你之间》《林中月夜》《风中的树》《带雨的花》等十余部，童话集《小树叶童话》《金海螺小屋》《苹果小人儿的奇遇》《眼睛树》《影子人》《白城堡》《追踪小绿人》等多部；此外，还出版有散文集《等待好朋友》《等你敲门》《感谢往事》，评论集《追寻小精灵》等。六十多篇作品被收认识作者入中小学语文和音乐课本。作品曾多次获得国家图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作家协会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1992年获国际安徒生奖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