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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饕餮娘子+饕餮娘子之岁寒记》    作者:道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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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梆梆’远处悠忽传来打更人的敲梆声,进入丁夜四更了。
  我正拿着海碗淘洗燕窝,这是待会要加入冰糖在瓷罐子里,隔水用极小的火炖下的,得一直炖到明晚。“阿旺,你去瞧瞧阿晋回来没有?真不知道死哪去了?他明明晓得明晚的消夏节宴要做很多准备,还跑出去躲懒?”这是赵不二第三次叫阿旺出去看了,他在做夏冻鸡、酿藕,他负责的十几道凉菜,大多都得在五更前做好然后下放到井沿里冷浸着,时间紧迫,他急得两眼都要冒火星了。
  这也怪萼楼的规矩,因为是入夜才开的营生,所以最迟到五更天时这里各院便熄灯打烊了,从里到外大小一道道门庭都上锁紧闭起来,我们在厨房做事的人这时也必须从偏院小门出去各回各处。
  “你叫阿旺到门外看有什么用呢?小月说他是被风露人间的云香叫去的,你不如叫阿旺去那找他一趟。”乌糍姐说完又‘噗嗤’一笑:“去了这么久,那小子回来时估计也腿儿软了,还得你给他做碗补汤吧?”
  一众人拿这话打趣,阿旺却不肯去叫阿晋,赵不二自己一个更不愿去,一边骂阿晋一边赶着做完手头的事,五更敲正时与我一道回头羹店不提。
  黄昏日落时,顺着桃柳荫里的湖畔走,远近明暗的多有好些萤火虫在飞转,想来便是我满脚踩着的草叶所化生?
  赵不二脚步很快,他想起昨晚的事仍愤愤的:“待会看见阿晋那小子必定要敲他的头壳!今晚罚他洗完所有锅碗才准吃饭,还有搬西瓜……各院的西瓜都由他搬去!”——
  突然一阵‘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照我们一头泼洒了下来,赵不二一手挡头撒丫子就跑,我跟在后面跑了几步,前面就是河沟石桥了,过桥就能看见萼楼前面的蕉树和瓜田,我刚踏上石桥的一阶石砖脚底就一滑,险些就扑倒在上面,还好一手撑住了,正头朝下望见了桥底,原本那不宽的河沟里都长满了杂长的草苇而已,我低头的一瞬间却瞥见草苇根底下似乎有一些眼光转动:“吓!”
  我赶紧站直了身,再仔细看时,桥底下黑黢黢的,天色已经因为暴雨,已经完全阴暗下来了,什么都看不清。是错觉么?桥下那光景似乎哪里感觉很熟悉……我已经被雨浇得落汤鸡一样,心里又害怕,连滚带爬地跑回厨房,甫冲进门,却发现厨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转到我身上,我心里‘咯噔’一下子,顾不得头发还滴着水,站在那不敢动:“怎、怎么了?”
  阿晋就这么不见了!
  自我昨晚与阿晋去风露人间送东西分开后,厨房里的人就再也没见他回来过。阿旺正打算去风露人间找云香问问,想来她们也不会把阿晋留在阁中一整天。
  我连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乌糍姐皱眉阻止道:“阿晋的事还不是第一要紧的,本来今夜要各院齐聚院中大荷花池边饮消暑宴,这会儿突然下雨,一时也不像能停的模样,你不如去鸳鸯馆请示碧茏夫人的意思。阿旺自己去风露人间就是了。”
  廊庑间数盏照明的擎枝琉璃灯被夹着雨水的穿堂风吹得火光十分黯然,莲花池中平素亮红的绢纱船灯也被雨水打灭,池中砌做莲花形态的戏台上,乐伎生旦们们也不知躲到哪里避雨去了,整个萼楼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都没了活气。
  我一个人打着灯笼寻摸到碧茏夫人所住的鸳鸯馆,走进院子里,也不见平时在门首接应的小丫头,且房门紧闭,屋里灯火通明,有女子的身影在灯前走来走去,像是仍在梳妆打扮。
  我知道萼楼的大小规矩,到各院没有通传丫头帮忙递话,我是不好直接过去敲门的,便站在廊檐下等着,这鸳鸯馆的庭院不大,只有七八步的长宽,雨水打在屋檐上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我为了避雨,把身子往里面靠些,却无意中听到里面碧茏夫人的声音:“这回做玉面丸竟那么费事,耽误这几日,差点就……”声音小了下去,听不清说的什么,然后接着是露哥的声音:“今晚让下的这场雨,把各处的灯都吹灭了……各院校书还有丫头们都好待在各自屋里……” 穿堂风‘咻咻’地时而掠过我的耳朵,声音又听不清了——
  “嘿!什么人在那偷听!”突然脑后一个尖利的声音大叫一声,我吓得全身一颤猛回头,是鸳鸯馆的通传丫头阿鱼,她蓬着半边头,一只手捂着额角和散发一只手凶狠狠地戳着我继续大叫:“夫人、夫人!有人在外面偷听!”
  “我、我没有偷听!”我急得连忙分辨:“我只是进来屋檐底下避雨,刚才、刚才又找不见你,我真的没偷听!”
  房门这时打开了,露哥匆忙出来,看见我狼狈的模样,似乎微微舒了一口气,便朝屋里回道:“夫人,是厨房新来的小月姑娘。”
  阿鱼咬牙切齿道:“我就进屋画几笔眉毛,她趁我不自瞅空不声不响这么溜进来,肯定不知怀着什么心呢!”
  露哥却走去一手拍在她肩上:“谁叫你进去画眉毛的?这个时辰来请示夫人事情的人自然会多。”
  阿鱼不服气:“今日大暑嘛!热气蒸得脸都糊了……”露哥更用力拍她一下:“脸脏了洗!妆糊了就画!还顶嘴!”
  阿鱼捂着脸进去了,露哥这才转过来,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向我道:“小月姑娘,来找夫人有什么事?”
  “就、就是问问下这么大雨……今晚荷花池的消夏宴该办不了了,厨房的罗娘他们叫我来问夫人怎么好?”我总觉得露哥的反应有点古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方才确实是我不对,我不做声就待在房门外,别人没把我当贼就算好的:“露哥姐姐,我真没偷听你和夫人说话,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呵,下这么大雨还难为你跑这一趟,衣服都湿成这样子,待会让客人看见就不好了。”她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只自顾拉着我说:“来,换件衣服别着凉了。”
  我不好违逆她,只得跟着她来到侧边厢房,那里像是茶水间,但也有衣裳架子、五斗柜,柜台上有妆奁镜子和梳子、篦子一类物件,她让我在一个脸盆里把脸洗一下,湿发用布抹一抹干,然后对着镜子让我涂香粉和胭脂,我只得说我没怎么涂过,不太会,且也没有修眉,再说待会回厨房一做事,油烟气就把妆脏掉了。她却非得拉我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女孩儿的皮肉就是生得好……”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姐姐……看着就比我大一些,如何就夸我好……”
  她抿嘴一笑,又摸到我身上衣服还是湿的,又转身去柜子里取出一件豆绿缎子交领、小桂花纹样的短衣,一条浅玉色的百褶裙:“这是我新做的衣服,偏窄小了些,看你肩膀腰身应该穿上正好。”
  我一惊赶紧推辞道:“厨房里做活的人不能穿这么好的衣服,姐姐你留给别人穿吧!”
  露哥却还是硬逼着我换上衣服:“你看萼楼里那个女孩儿穿粗布的?你的模样比她们都好,又常在各院走动,自然不能穿太差。”她一边为我系衣襟的涤带:“再打上薄薄一点胭脂就很好看了。”她说着话,那边房里传来碧茏夫人的声音:“露哥,你带小月进来吧。”
  露哥这才不再摆弄我了,进到碧茏夫人的房里,夫人倚在榻上,正用涂满鲜红蔻丹的手指捻起一颗李子送到唇边咬着,我在灯烛下似乎有些眼花,好像看见夫人的嘴角还有丝丝血迹,心里困惑李子肉也有那么腥红?
  “外头下大雨,消夏宴自然是不办了。”她懒懒地开口道:“正好你来了就带个话回去给厨房的人,那个叫阿晋的伙计今天家里来人有急事,说是他哥嫂给他在哪里说了一门亲事,要他即刻回去相见,相得好了恐怕就立刻准备择日成亲了,所以萼楼的差事也就辞了不做了,若人手不够也先暂且等等,明后日再叫人出去找个顶替的回来。”
  “阿晋就走了?”我一时难以相信:“他昨晚在风露人间被云香姐姐唤去帮忙做玉面丸后就没回来过,他怎么今日说走就走了?”
  露哥在一旁道:“咱这里人多事杂,排场又大,多少人来人去都是常有的事。各院的校书说不准哪天就被赎身出去的也未可知,到时候照样说走就走。”
 忽然碧茏夫人伸手让我走近一些,我还茫然不知道,露哥推我过去,夫人笑道:“你给她穿这衣服很好看,待会去那边屋子里找那块杏红的料子再给她做一件这样的,我记得还有柳绿或者葱黄的缎子和纱?就给她做条裙子,你前日做衣裳剩下的樱草色绸子就给她再做条膝裤……”
  我吓得赶忙摆手:“夫人我穿不来那些好衣服的……”
  露哥一拍我的肩:“夫人给你就拿着,几件衣服也不值多少银子。”
  碧茏夫人朝她使了个眼色:“去把那边桌子上那盒胭脂给她。”
  露哥抿嘴笑:“是。”
  “胭脂?”我瞠目结舌,真是越着急推辞她们就越要以此拿我作弄开心似的,一时间再不晓得该说什么。
  “哪个女孩儿家不爱美的?”露哥硬把一盒胭脂塞到我手里:“你闻闻看?这胭脂可香了。”
  “香?”我只得把胭脂盒摊开在掌心里,掀开盖子,果然一股说不出浓腻的甜香登时散出来,看着里面一滩殷红,我吸了吸鼻子,却嗅到另一丝腥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合上盖子不好意思道:“谢…谢夫人,可我并不懂用它……”我抬头望向碧茏夫人之际,分明见她看我的脸上闪过一点诧异神色,心里也不由升起疑惑,身旁一直喋喋不休的露哥这时也没作声,我转头去看她,她也有些错愕似的看着我:“露哥姐姐,怎么?”
  露哥这才又恢复惯常的笑容:“真没见过你这样古怪的女孩子!不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还是那小家子的碧玉,哪个不爱弄这些胭脂香粉搽的?怎么就你不使用?”
  我想了想,过去在江都家里时,跟家对面那欢香馆的老板娘桃三娘最熟稔,几乎每日都和她在一起,但也未见她搽抹过这些胭脂水粉,只是她的面容颜色比那些搽了的人还要白净清澈、还要红润好看,我跟在她身边也就一直没兴起过这个心思,后来到了严家做丫鬟,只伺候小琥一人,整日大多只在他那院里待,旁人极少接触,所以也没与人交接过这些,只得道:“我娘从不叫我搽这些。”
  碧茏夫人便有点意兴阑珊,摆摆手:“总之给你的东西你就收着吧,你把我刚才的话带回厨房,再叫罗娘炖一道燕窝肥鸡、煮腌莼风鸡肉、卤野鸡爪子,送到风露人间去,过一会我去那与风娘他们喝酒。”
  我终于如获大赦般出了鸳鸯馆,揣着胭脂又穿着露哥给的衣服灰溜溜地跑回厨房去,赵不二他们一边忙活一边还在那等我,见我回来的模样都有点艳羡,对阿晋离开的事谈论了几句但都没太上心,我却自从闻了那胭脂味以后心里喉咙里七上八下说不出哪里不自在,直到乌糍姐让我到外面院子里舂粘米做芝麻团子,我见到在那里烧水的阿浊——
  她还是蓬着乱发,脸蛋脏得稀里糊涂,只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的灶火边映得犀亮,看见我走来便笑道:“小月,你今晚要做什么好吃的?”
  我给她看我手里的装米的簸箕,忽然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顿时皱起眉头,提着烧火棍就连跳带窜地过来:“小月你刚才去宰鸡还是杀鱼了?”
  “宰鸡?没有啊?”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她不信,靠近我身上又闻了一下:“你身上没沾血,怎么一股子血腥味?”
  “血腥味?没有啊?”我更加奇怪了,抬起胳膊闻闻袖子:“我怎么没闻到?”
  “而且腥得重,都是死了的味道。”阿浊用手指揉揉鼻尖。
  我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油然有些发毛,喉咙里本来就不舒服有什么噎着似的,这下感觉更堵得慌,连忙用力咳了几下嗓子,阿浊看我这样赶紧去水缸里舀一瓢水来:“怎么了?喝点水试试?”
  我接过来喝进一大口,不曾想凉水入喉就觉一阵刺辣,马上俯下身去呕了起来,还好晚饭只吃了点粥和小咸菜,所以没呕出什么,倒吓得阿浊拼命给我捶背:“小月你别吓唬我啊,小月你怎么啦?”
  我好半天才缓过来,摆摆手:“没、没事。”
  阿浊也俯下身来,却定定地看着我,我一边用水瓢里剩下的水洗脸一边不好意思说:“怎么?我脸上还有什么?”
  “小月,”她还是那样看着我,有些郑重其事地压低声音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刚才?”我愣了愣:“刚才去鸳鸯馆了,因为今晚消夏宴的事去请示一下夫人。”
  “她们给你吃东西了?”阿浊好像知道什么似的,恰好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你穿的这新衣服也是她们给你的?”
  “是啊……”我更觉诧异:“没给我吃什么,不过给了我这个。”我从怀里拿出那盒胭脂给她看。
  “哦…胭脂?”她好像冥思苦想了一下:“这是吃的么?”
  “这是画在脸上的。”我有点好笑:“那些姐姐们化妆在脸上,抹这个红红的会很好看。”
  “画脸上的?”阿浊登时吃了一惊,一摆手打在我拿的胭脂盒上,我没拿稳就将胭脂盒摔在地面,发出‘乓’地碎裂响声,我虽然不化妆但还是觉得摔碎了可惜,赶紧去捡:“哎!这是瓷的,掉泥地上都糟蹋了……”阿浊却一把拉住我:“别捡了小月!”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拉着我挪开两步:“以后千万别吃夫人给的东西,也不要接受她给的礼物!”
  我看她的样子很反常,心里也警觉起来:“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别吃就是了!”阿浊双手紧紧抓住我的两边手臂,眼睛还看了看周围,略小声急切地道:“来这里做事的人,总是说不定哪天被她们叫去,就回不来……小月,我不想你也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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