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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饕餮娘子+饕餮娘子之岁寒记》    作者:道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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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夫姑娘性子有些乖僻,与她的‘梅’字甚是相符呢,所以夫人让她居在‘雪’字处真是没错的。”露哥笑着说完,自顾就往前走了,我们不敢再耽搁赶紧跟上。
  之后,我与赵不二在鸳鸯馆前的石凳上坐着等了约有半个时辰,碧茏夫人才姗姗回来。
  开门见山就说到要雇赵不二和我来萼楼做帮厨。赵不二讶异得很:“萼楼不是已经有厨子了么?我那几下子不过炒些小菜,做几碗头羹罢了,哪里承接得您这儿的大客?”
  碧茏夫人笑道:“就是看中你小菜做得好。我这里原有三位厨娘,南北伙食都可做得,不过前些日专做小炒菜的烩娘辞了工,说要与家人迁下赣州去生活。我没得不答应啊,只好结算了给她走路。思来想去,我是个念旧的人,总偏爱家乡口味,你的饭菜虽然不矜贵但向来做得洁净,不如就找了你来补这个缺,何况……”说到这时她忽然把目光在我身上一扫:“这姑娘我看着很好,能一道来帮衬便更好了,工钱方面不用担心,一个月的月银一吊钱,小月姑娘减半,另外每月还可以领两升白米、两升绿豆,再一人冬夏各两匹尺头,我这里出裁缝和工钱替你们量身做衣衫穿,”说到这里,她又扫了我一眼:“总之我不会待薄下人,你们可以先回去思量一下,明晚再来答复我也不迟。”
  “三吊啊……”赵不二顿时心动了,但又作难道:“我还得回去跟堂客和老娘商量一下,我要来了这,那家里的店面就要关张了。”
  碧茏夫人似乎并不担心赵不二会拒绝,这时就笑着叫露哥道:“夏夜里暑热湿重,给赵掌柜的和小月姑娘拿些冰镇瓜果来,吃完了好生送出去。”
  回店里的路途,东方已经发白。我随赵不二踏着细碎的小路,都各自打着自己的思量,不知小琥会不会答应?眼下正愁行脚的盘缠,去萼楼做事一月有几百个钱,索性做几月攒些路费也是好的……萼楼虽是那种青楼去处,我自打小在江都长大,晓得家里街坊一般人就顶看不上做那行当的,可我因在欢香馆帮厨,常来的熟客当中有位岳榴仙姑娘就极好,她得遇世家子陈长柳公子成为知己,陈公子又替她赎身,两人自诩是什么大隐于市的闲散风骚人,要赏尽四季、湖海宾游的,倒很有几分说书人口中的风尘侠子的意思,因此我心中对青楼并没有什么太多看不过去的,只是莫名忌讳她们的大胆妖娆和浓妆艳抹罢了。
  刚走进头羹店檐下,头顶就听见一阵‘滴滴答答’,竟下起一阵急雨来,赵不二的老娘已经在店里抹抹搬搬,小琥在后间灶上忙着生火熬粥了。我每回看见他做这些事就觉得心里不好受,连忙过去抢着道:“我来、我来吧。”
  小琥朝我耸耸下巴:“看你那一脸汗,快去洗把脸,粥就得了,老太太说你俩回来都吃完糖粥再去补睡一觉。”
  我便与他说起要不要去萼楼做帮厨的事,他听见是青楼便面色难看起来,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又说:“我每日带驴子去拉磨或驮些货物,除了给赵掌柜家那半份饭宿钱,一月也能攒下些,再艰难也总不能让你去那种地方,女孩儿家清白名声最重要。”
  他这一说我也觉得有道理,但想了想:“如果赵掌柜答应去做厨房,这店没人做头羹就没法开张了,老太太和掌柜娘子又不要我做丫鬟,我在这闲着岂不是多余?咱要寄宿在他这又得多给一份伙食钱,如果走,又没多少积攒,怎么好呢?”
  小琥一时语塞,也沉默下来。
  赵不二后来果然跟老娘和堂客谈妥了,又说起世道不好,目下铜钱越发贱价,平日开店赚的那点流水不知道哪天又贬去一半,萼楼给的是足两雪花白银,那自然另当别论,每月还有米豆分派,何况做厨房的多少还能揩点米粮油水,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差事。
  赵不二的娘子忽然一拍桌子:“看你得意得那样,到萼楼给我老实点!别想着那见不得人的事!”
  赵不二‘噗嗤’一笑:“你当我什么人咧?萼楼的先生是我能沾光的?”
  “烧火房的丫头也不许想!”他娘子双眉倒竖:“做饭的不也有女娘?”
  “晓得啦、晓得啦!”赵不二讪笑,转向我:“你呢?去么?”
  我看看小琥,见他嘴皮动了动,但话到喉咙像是又噎住的神情,便道:“我……去试试吧。”


  二、玉面丸

  因萼楼只在太阳落山以后才开门迎客,所以我们需酉时二刻到二门下应卯,从一个小角门走十余步去到偏院大厨房便是。
  来接应我们的还是露哥,到了厨房里,先见到两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在地上择菜,进门便闻到一股油烟气,只见灶上一口大锅烧着滚油,有个头上罩着一尺高篾丝狄髻的中年妇人正在炸狮子头,听见我们进来就侧了侧目,露哥介绍道:“这位是掌厨的罗娘。”
  赵不二便朝她略弯身打一哈哈,那罗娘也就笑笑没作声。露哥又引我们看另一边,有个同样罩个一尺篾丝狄髻,稍微比罗娘年轻一点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厮在捏点心:“这是专门做点心果子的乌糍姐,”露哥笑道:“就因为她做的乌糍特别好吃,咱都这么叫她。”
  然后她又喊来两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小厮:“这是阿旺和阿晋,专门给赵掌柜的做传送和打下手的。夫人说了,掌柜的刚来,这里的锅盆碗瓢用着未必顺手,有什么需要便尽管列出单子让人去买。”说着她又一一指点了各样瓜菜、柴米物什摆放的地方,我跟在她身后正详细听着,冷不防她转身拉起我的手:“听说那晚的翡翠烧卖是你做的?夫人说有种特别好的滋味,让我问你还会什么?”
  “我……”我愣了愣:“一般的饭菜点心都会做些,只是不知合不合夫人的口。”
  露哥刚要说什么,忽然耳后一个声音打断她道:“会做点心的?那就先过来帮我和面看看!”
  我循声望去,是那个乌糍姐,她抬起满是白面的手朝我招招,我便走过去,她道:“听过‘绿荷包’么?”
  我摇摇头。
  “那你会做菜汁馄饨皮么?”
  “会的。”我连忙点头。
  “喏,把那些小青菜跟面粉拿去,和好做馄饨皮来我使用。”乌糍姐把一盆洗好择过的青菜和面盆塞到我手里并不忘叮嘱:“麻利些!紧等着使用!”
  “是!”我不敢怠慢,朝露哥弯一弯腰正要自顾去忙活了,又想起一件事:“请问……我能用哪个灶?”
  乌糍姐环顾了一下,周围几口灶都有人占着用了:“这样吧,你跟我来。”说着她带我走出厨房门外,一指院子外间靠墙一口大灶,突然就大声喊道:“阿浊!阿浊?”院子里暗暗的,好像没有人:“阿浊!……那丫头跑哪躲懒儿去了?”乌糍姐又提高了嗓门,终于一个人影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跑出来:“来了!来了!姐你叫我?”
  我定睛一看,竟是个头发蓬乱,身上穿着也是脏兮兮粗夏布衣裤,跟我一样大的女孩,正困惑萼楼里也有穿着成这样的人?乌糍姐就对我道:“让她帮你担水烧火吧。”说完就进去了。
  我没敢多问,那阿浊已经凑近来:“要我做什么?”
  “烧、烧一锅水。”我还不习惯支使别人。
  “好!”那阿浊一溜烟就跑了,我则去把灶膛里点着柴火,待她把灶上大锅倒好水,底下的火苗也渐渐旺盛,我在旁边等水开好放菜,她在一旁却很好奇似的打量我,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道:“你盯着我看什么?”
  “你是新来的吧?”她又习惯动作地凑近来:“你叫什么?”
  “我、我叫严月儿。”我闻见她头发上飘出阵阵的油汗酸气。
  “噢,我叫阿浊。”她咧嘴一笑:“这厨房里我最清闲,你以后有什么事就叫我。”
  “真的?”她说话的样子一派率真,我顿时少了戒备,对她有了好感:“那谢谢了。”
  “你要做什么?”她看着我把青菜投入已经沸腾的水里,我反问:“臼杵在哪?还有挤水的粗布?”——
  做菜汁馄饨皮其实不难,只是这次要做的份量大,我首先烧滚水把青菜投进去烫半熟,捞起后放石头臼杵里捣烂,阿浊又给我打来凉水,我就用那菜汁兑凉水和面,尤其记得面里要放些素油,那样出来的面皮才能不粘腻却香滑。
  和好的面要静置小半刻钟才能使用,乌糍姐又让我去看那一排五个小灶上熬的砂锅里的甜汤,首先将一锅冰糖紫米红豆细沙离火,并放入蜜渍樱桃;第二口锅里的糯米红糖藕粥还差点时候,要搅拌几下继续熬;第三口锅里桂圆枸杞桂花羹,一掀开盖便香气扑鼻已经做得;第四、第五口锅里的荷叶绿豆饮和鹌鹑蛋银耳莲子梨汁则需要盛出来放在井水里冷浸,好待吃时清心祛火。
  说是要做馄饨皮,但乌糍姐让我把面片切得正方,然后两片合在一起,沿着边把三个片都拧着花儿压严,只留一个口子撑开就扔进油锅炸,迅速翻动几下酥硬了便取出排列在竹篮上备用。她一边做事一边还不忘提醒其他人:“你去把架子上那几个宝红色的盖盅拿来……你去拿十几个鸡蛋来打碗蛋浆……”
  我偷眼看赵不二,他也在那‘哗哗’地炒最拿手的五香螺蛳,我这一走神,乌糍姐就故意在我耳边大声说:“剩下的面皮你去做了翡翠烧卖来!”
  “啊……是!”我吓得一激灵,赶紧继续手头的事。
  这时外面急匆匆走来一个丫鬟,进门就道:“花坞的国舅老爷起身了,要喝碗浓浓的白鱼汤,你们快做好了送来!”
  这一个说完刚走,又一个跑来:“尚书公子要来月船仙摆茶局,快上小菜果碟。另外尚书公子要吃炸酥了的黄雀下酒!”
  罗娘和乌糍姐一边答应着一边更手脚不停,不一会儿几个人都被派去送饭食了。
  我刚包好几十个翡翠烧卖放进笼子里蒸,就见一个身材高挑,面色异常白皙的姑娘走到门边:“我们风姑娘要吃的荔枝冻、菊花参须冻和玫瑰水羊羹都做好了没?怎么还不送来?”
  说到点心自然是乌糍姐的事,她一拍手:“今天特别忙竟一时忘了,早做好就在冰盒里镇着。”一眼看到我:“月,你装好了就给风露人间送去。”

  * * *
  风露人间是一幢依山而筑的二层小楼,循着长石铺的台阶走上去,便先进入一间四面空旷的敞厅,我甫一走到厅前,就有个丫鬟抬手挡在我面前,不做声就从我手里拿过食盒,我愣了愣,鼻子闻到一股特别好闻的熏香气,并见里面一扇刻画着竹林幼笋婴戏图的大屏风半掩着,后面人声走动,一个男子的声音有些急切道:“你看我给你带来这一摞好画,这是周臣的……还有这个,安绍芳的兰竹,可是难得!”
  默了默一个女子悦耳而慵懒的声音才道:“嗯,云香,把那画都拿去给我烹一壶荷露茶来。”
  “是。”端冻点心进去的丫鬟复捧了几卷画轴出来,见我还站在那里便竖起眉头小声不无责怪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赶紧说:“没、没什么,我这就回去了。”刚要转身她却又叫住我:“铜炉里的火都熄了,你来帮我点着那些橄榄炭吧。”
  从前我并没有用橄榄炭烹过茶,按照云香的指点,我在炉底重新铺了一些薄木炭,然后点火慢慢扇着,再用钳子将一颗一颗已被烧成炭色的橄榄核放进去,待放到三四十颗时,又接着扇火。云香把茶铫子拿来,却并不急着烧水,而是把那些画轴摊开,将里面的画小心揭下并折叠起来,我正困惑她的动作,她竟把折好的画纸都投入炉中,并不忘叮嘱我:“动作再轻点。”然后把茶铫子架上烧水,我不禁惊道:“画都烧了?”
  云香瞥了我一眼,嫌我大惊小怪的样子:“我们风校书的雅趣之一便是以字画烹茶、煮酒,你是新来的吧?没听过么?”
  “我是新来的……没有听过……”我瞠口结舌地摇头,她便不理我,自顾蹲下看火烧画,我想告辞回去,她没有看我但忽然开口道:“你叫什么?”
  “严月儿。”
  “嗯,你长得比厨房里那些人都好看些,以后我们风露人间的东西就由你来送吧……我们校书先生眼里、身边都要干净,那种脏人丑人走近个几丈远都得难受半天。”云香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蹙紧眉头,也是一脸嫌恶的神情:“风露人间的差事做好了,我请让先生赏你个金果子都不在话下,知道么?行了,你去吧。”
  我心里巴不得她这一句,连忙告辞回厨房去了。
  依着记忆中找回去的路,在亭阁园林间却渐走渐迷;这曲栏里摆满了盆景,好像方才并没有走过,返回去几座假山芭蕉后面,又有一个月亮门,竟不知通往哪里。
  这一段路越走竟越荒僻似的,我待找个人问问也没有,绕来绕去冷不防看见一群面目狰狞的小鬼斜刺里哗然跑出来,吓得头皮一麻、全身一震——
  待再仔细看清,原来是一群戴着各色面具的小孩子,嘴里还欢唱着:“大鬼、小鬼、打千千,冰灯、水灯、放纸鸢,牛头、马面、追陀螺,躲进萼楼听风雨……”唱着唱着他们又围成一圈,手下打着几个千千在地上疯转,其余的仍拍手起哄唱歌。
  他们唱的那些话听起来前言不对后语,更让我疑惑的是,在萼楼这样地方怎么还有这许多的孩子,但还是赶回厨房做活要紧,我拉住一个问道:“请问一下……小弟弟?”
  一张画着黄红大花的面具转向我,上下看了看:“你是谁?”
  “我……我是厨房做事的,请问一下回厨房的路怎么走?”
  “不知道!”那孩子大声嚷完便不理我,继续去看他同伴打千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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