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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饕餮娘子+饕餮娘子之岁寒记》    作者:道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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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滴漏,时已近鸡鸣了。萼楼快到关门打烊的时候了,我正打算坐下歇口气,厨房外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我不由得伸长脖子张望一眼,是外出送饭食的阿旺回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边往这里走一边在说话:“客人,大鱼小鱼都已经没有了,剩下那风鱼干也是硬得猫也懒得嚼的,客人您怎就不信呢?”
  “有风干鱼?风干鱼好啊!嚼着下酒才香。”那个客人不在意阿旺的推脱,反一叠声顺着他的话道:“小哥给我烫三斤好金华酒,我且拿鱼干配着醒醒头脑,方才跟金太尉那屋里实吃不惯羊尾油浇的回回饭……”
  他一径跟阿旺喋喋不休着,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是个脸大脖子粗黑的矮个儿中年男人,穿着绸缎的衣服但没半点斯文,且嘴巴长得奇大,进厨房门便尖着鼻子耸动着到处嗅:“哟!那锅里还焖着什么?我看看!”说着不等厨房的人反应,就自己下手去一一掀开灶上的锅:“哟!这锅里的是什么?可被我发现了,嘿嘿,酒方大肉!你们是想存着私底下瓜分了么?”他老实不客气地拿起锅边一双筷子就要去杵那锅里的肉,阿旺连忙拽住他袖子:“客人!这是花坞住的那位陆员外要吃的,我这还没来得及送去罢了!”
  “你别红口白牙就来哄我呢!什么陆员外柒员外的?你晓得我是谁呀?我王员外家有良田八百亩,佃户百八六,广宅八十六间,家丁下人就比你五服加起来还多!竟就吃不起你一块肉?”一边嚷嚷着那人趁阿旺不注意,眼疾手快就一筷子戳在锅里,然后又急着就想吃到嘴,一手把肉往外划拉,但他没想到那肉已经被炖得酥烂,筷子一下只把肉划开一道,收回来就带了点肉汁,伸进嘴里什么也吃不到,反而因为太急了一下杵到喉咙,痛得‘哇’一声捂住嘴大叫。
  我从未见过这么猴急又出丑的客人,站在旁边都看呆了,直到赵不二过去问他:“官人你这是伤到哪了?没大碍罢?”又怕这人会不会是恶霸一流的,缓过来就为难阿旺,立转去先大骂阿旺道:“都你的不是,客人吃块肉有什么?你就急着拦?这万一筷子杵坏了如何是好?”
  阿旺只得连连告罪,不曾想那人见阿旺软下来,又马上什么也不疼了的神情:“那你拿碗来捞起那肉给我吃!”
  “这……”阿旺被他反复无常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还是赵不二灵活,赶紧一拍他肩膀使个眼色:“去拿呀!”阿旺不得已这才去拿碗,一边还用眼撇那客人,可那人就是脸皮忒厚的模样,根本不在意厨房里这些人的目光,喜滋滋地围着锅,等碗拿来了又要了一舀勺的米饭,就扒着锅边拨肉搅饭自顾着‘呼啦啦’吃起来。
  我对那人的吃相也有点看不下去了,便走出厨房门外,原来乌糍姐和一个新来不久的丫头叫九妞的正在那嘀咕,我知道九妞是个好打听的,便也挨近她俩听她道:“那人还扯他有什么家产呢!其实就是个帮闲,跟着花坞那个北方富商屁股后面混进来的……蒙吃混喝的在花坞有几天了!”
  “呵!花坞新来的那个金太尉吧?也不晓得太尉是个什么官衔?带进来好些人前呼后拥的,看着排场大得很,可原来也就是衬这种人做个样子罢了。”乌糍姐冷笑一句:“可到了花姑娘手里,凭你金的银的也迟早销成茅坑烂石头!”
  我听到这,心里还是不由打了个颤,因我来萼楼这些时日,对这里的事物终归有些了解了,原来萼楼设立的风、花两院,便专是接待各地来此花钱的普通人类,两位红极校书的容貌确实人间难见,那些闻名而来之人为见一面就得先出血数千银钱,待一见之后发现名不虚传,自然愈加连个祖宗姓名都忘怀了,而那些红粉骷髅们似乎更捉摸通透了男人的心思,或拒或迎或谈雅论调,摆花局、茶局、诗酒局都样样靡费精细,就说那‘风露人间’风娘的品位见识,癖以古名画烹茶煮酒,据说客人你不必给她看到真迹,只焚了点杯茶酒一尝,就能说出来路真假、画作名号,曾有人拿来灶炭灰熏染做旧的假画哄她,她一端起杯子就皱眉说:“哪来的土人,拿锅底灰抹的来脏我境地!”下面一叠声便给打出去了。这话传出去,反更叫那种猎奇的、风雅的、附庸的,谁不来见识?因此来的风流富贵就不在少数,那风娘也是每试绝不落空,三言两语轻轻点中无论何人都叫你不心服口服叹为观止了。而‘花坞春晓’处的花校书,我也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一些色情话,据说她容貌绝丽还在其次,尤其床上风情更加无比陷人,哪个男子只稍见她一面,与她四目相对一下,都仿佛被摄魂取魄一般再难清醒,别说大把大把撒出银子挣一夜良宵了,你就是要他交出身家性命都没有二话的,所以乌糍姐那句茅坑烂石头的话,我信……只是我如今也深陷在这里,不知何年月能脱身离开?
  ——她们其实都是些心怀叵测的狰狞鬼怪,却穿起美人皮囊在人间开设这青楼营生,为了维护容颜模样便必须以活人精神血气秘制一种玉面丸,每隔数日就要脱皮描绘,我来此厨房做事初来迷路就无意中看到她们的画皮情景,因此差点也被抓去做了秘药,幸得有一些出色的厨房手艺吧,萼楼主事的碧茏夫人后来竟放过我一命,只局限了自由像囚犯一般住在萼楼厨房后的小屋里,对我应许只要不外泄这里的秘密,好好做事到一定时候便能放我出去……不知何年月能脱身离开呵……
  “小月?小月你自己站这发什么愣?”乌糍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我惊了一跳:“先前一忙起来却忘了告诉你,那边采办买的两篓好红林檎果,要赶快趁着新鲜做些雕花蜜饯果子吧?记得把果蒂也旋干净了。”
  “是。”我连忙想起什么:“还有今晚那些酸柑子,做鲜果上也实在没法吃,还是也压实了做湿蜜煎吧?”
 “行,你一个人做不来,去拿板凳小刀,咱俩人赶着天亮前做得了好睡觉。”乌糍姐抬头看天色说着,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可做这雕花蜜煎是有些费时,我赶紧着找来小刀和板凳,摊开两篓果子一个个拣出果样完好的,清洗一遍然后用小刀剔除果蒂和果核,乌糍姐则拿个小刻刀在果子上旋转几下,刻出梅花或十字模样,墙角灶头烧滚一锅糖水,便将雕好花样的果子投入进去,再温火熬个大半时辰,加入一碗海棠花露,待水份略干涸以后小心地翻炒至黏稠拉丝即刻。
  我们这厢在外间忙碌,厨房里那位没礼貌的客人还没要走的意思,得了温酒就拉着赵不二和阿旺几个男子陪他吃酒掷双陆,倒是玩得很起兴,最后还是被罗娘拿扫帚把他们赶走了。我让乌糍姐先去睡,自己拿埕子把林檎蜜煎收好,再到井边打水准备洗漱了睡觉时,却听得旁边一处堆放杂物的地方有人‘嘘-嘘-’了两声,我起初没在意,又听得‘嘘-嘘-’两声:“嘿!那小姑娘……叫你呢!”
  “诶?”我吓了一跳:“谁?谁在那?”
  “别、别喊,是我,是我。”竟是那个粗黑脖子大嘴巴的矮胖客人从黑暗里缩头缩脑地走出来。
  “客、客人?你怎么还没回去睡?”我有些戒备地问道。
  “那个……小姑娘,敢问你们这柴、柴房在哪?”那人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道。
  “你找柴房做什么?”我更觉奇怪。
  “睡觉啊?”那人左右周围都看了看,又用手指压着嘴巴做了个‘嘘’声:“我可不想回那些窟窿里睡觉了,这厨房里好歹有些干净地方……”
  “诶?那花坞里的屋子都是丝绸被衾的铺陈,你怎地不爱睡?”我只好指了指柴房方向:“喏,那边挨墙的一大间都是柴房,门栓钩子往上提一下门就开了,里面可有好几窝老鼠的……”
  “有老鼠?有老鼠敢情好呀!”那人喜滋滋就按着我说的方向跑去了,剩下我在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那种古怪客人也轮不到我搭理,我忙累了一宿还得快睡觉才是正理。
  * * *
  时在晚秋天气,天高风燥兀地凉意起来;因各院的客人常日间都酒肉过度,容易引发疮症和牙疾什么的,厨房里总要准备各式清凉小菜——
  我正蹲在一行腌菜坛子边,拿长筷子在其中一坛子里择盐腌黄鹂芽,这小菜过去我在江都却没见过,据说是春天山野间生长的开紫花小树叶,嫩芽摘回来生吃倒也清香但还是带苦涩,需盐腌过贮存着,若暑日里下粥吃,清热生津特别好。再夹几碟椒盐末紫苏叶、豆豉拌黄菘梗、麻油调盐渍栀子花、咸水梅槌甜菜头,恰凑成五色摆盘。我端着小菜碟子去装食匣,就见萼楼主理各项事务的总管露哥带着两个拿着大棒子的女人进来:“你们这儿谁看见个粗脖子大嘴的男人?”
  “粗脖子大嘴?”阿旺首先怪叫一声:“花坞住的那个王员外吧?他昨晚跑来厨房乱翻东西吃来着,今天却没见到他,姐姐这是怎地?要打他出去么?”
  “咳,没钱混赖吃食的家伙罢了!昨儿就要找他,原来真跑来厨房了。”露哥咬牙道:“你们谁看见了赶紧来告诉一声,这种人惯会偷鸡摸狗的,断不能留在萼楼里。”
  “到处找不到,莫不是已经自己跑掉了?”赵不二在旁边搭一句道:“昨后半夜在厨房拉着我们掷双陆耍钱,我还赢了他俩子儿,莫不是觉没意思就从小门走了?”
  “总之大家都留意着,别让不相干的家伙再浑水摸鱼了。”露哥说完又急匆匆带人走了,我一直没敢作声,想起天亮前还看见那客人说要去睡柴房,当时我给他指路来着,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便跟乌糍姐说要去后面储物房里找些做点心的干花,就一个人溜到后面,果然走近柴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出阵阵鼻鼾声,我暗暗惊道:“居然还在睡?”
  看看四下无人,我才大着胆子把柴房门推开一些,又不敢进去只在门上轻轻敲几下:“客人?那个……王员外?”
  里面的人根本没反应,我只好在地上捡个小石子儿朝那屋里扔进去,本来是故意朝鼻鼾声的旁边扔的,但那人忽然一翻身,石子儿就‘啪’地一声钝响,似乎恰好打在那人不知什么地方了,许是猛地被惊到,只听‘嗷’一声怪叫,那人一叠声高喊起来:“别打!别打!我有金子……有金子……都藏在沟里呢!”
  听他这么喊可真把我吓一大跳,万一要招来人怎办?
  “嘘!嘘……你、你别喊了!”我急得跺脚用手拍几下门边,屋里那人似乎才醒过味来,静默了一下:“是你啊小姑娘?”
  我一边又张望一下四周,一边好心提醒他道:“你是王员外吧?方才萼楼的总管带人来厨房找过你。”
  “吓?你没告诉她们我在这儿吧?”那人一下跳起来,但那黑乎乎的屋里都是杂物,他一动就撞在什么东西上发出‘砰’的闷响,只听‘唉哟唉哟’一连串惨叫:“我的眼睛啊!瞎了、瞎了啊!如何是好……”还好这回没敢高声,我手心都替他捏着一把冷汗:“你、你撞到眼睛了?你放心吧,我没告诉她们。”
  那人听我说没告诉,立刻又忘了疼:“哎?真的?小姑娘你真是好人啊!”他说着就从屋里三步两步跳出来,我看见他那张大嘴巴的脸从黑暗中伸出来,心里就一阵发怵。连忙后退几步:“别……不、不用谢。”
  那人先把半个身子探出门外朝四下张望,然后又抬头看看天色,用力吸溜着鼻子评头论足道:“哎,今夜要下雨啊,是好时候。”
  “下雨?”我也不由得看看天,只有些星光闪烁着:“秋凉天很少下雨吧?”
  那人啧啧扁嘴:“你这小姑娘懂什么!”说着他伸个大懒腰,自言自语嘀咕一句:“先找吃的去。”
  我见他抬腿就要走,赶紧叫住:“你往哪儿去?要被发现的!”
  “不打紧,看我王八宝的身段!”那人说着话就突然脚底抹油一般闪到前面排屋下的阴影里,借着黑暗的掩护,几下就没影了,我追过去看时,若不是他身上穿的绸缎衣裳在夜色里有微微反光,我还真不知道他那么快就窜到那厢长廊门里,就不见了。
  看来真不是普通的客人,像是又往花坞去了?万一被抓了说出我来可就麻烦了呀?我心里生起几分忐忑,想起厨房的事,连忙到储物房拿出几包干药菊和红、白、绿萼诸色干梅花,装作没事的样子回到厨房交给乌糍姐。
  “这一包黄瓣菊花,花芯微赤,乃是钱塘本地的特产;而这包白瓣菊,花芯蕊黄,则是滁州的名品,消暑祛火的良药……先前配蜂蜜或参须做的冻点心怕是吃腻味了,换换做法吧?”乌糍姐兀自在那思忖做点心的新点子,我也帮着想了想:“那些北方来的客人不是不爱吃甜么,就把菊花泡软锤碎然后和进鱼肉面粉里做咸的小煎饼吧?梅花就撒点在煮好的肉羹上,不是挺好看的?”
  “你说的法子也好,梅花还可以做醒酒冰,熬化石花菜放进梅花和冰糖,凉以后切条摆一碟放冰匣子里送去。”乌糍姐一板一眼地扳着手指,数出好几样点心样式,这时却因没有足够人手,罗娘指派我去花坞送一提盒热菜了,我心想去一趟花坞也好看看那个王员外什么情境,便立刻接过东西往花坞走去。
  长廊里的穿堂风‘咻咻’地把我手里灯笼吹得忽明忽暗,对面有两个有说有笑走来的姑娘,是花坞的蕙儿和芸妞,她俩都随花顾年校书的性子,最是风流泼辣又促狭的,我曾见过她俩灌醉一桌男客人后,就散开头发坐在他们身上提壶喝酒,连头皮脱下一块竟也不觉,生生露出半边红黑烂肉的骷髅相,累得我去送醒酒汤时活活被吓个臭死!所以每次看见她俩我都心有余悸不敢正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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