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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吸血童

书籍名:《骨魂》    作者:荆洚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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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有湿漉漉的舌头,不停地在舔我的头骨。我本来想伸手推开那只变异狗,我是一个有极重洁癖的人,重到可以剔尽自己全身腐肉,实在很难忍受一只狗的口水涂在我头骨上。

  但我终于没有抬起手,因为我听到布鲁斯在说话,我想听听他在说什么。我很想杀他,真的,老实说,不单单因为他说话的样子让我讨厌,更因为他踹他老婆左照的那一腿,让我很不爽。没有杀他只不过为了坚守自己的人性,只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会立马干掉他。

  “阁下,那位骷髅绝对不是邪恶的,他会说中文的,很可能是被那些邪恶的腐尸弄成这样子的。我们,是他杀了腐尸以后救下的。”布鲁斯战战兢兢地说着,我心里骂了句粗口,为什么这混蛋不鼓动别人来杀我呢?这时又听他说,“他是个好人,求求你不要伤害他,没有他的保护我们到不了大使馆……”原来是为了这个。

  但毕竟我现在没有借口杀他,只好推开变异狗,坐了起来。那头变异狗很开心地扑过来,它在撒娇,我一下就被它扑倒在地。被一头牛犊大小的变异狗压在身上撒娇,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但它刚刚和我一起作战,我实在也不忍心对它太冷漠。

  终于把它从身上弄开,我发现额头上有一条黄色的东西飘来飘去,一把扯下来,是一张黄裱纸,上面写着千年不变的“急急如敕令”一类的文字。我站起来,走去车后厢,开了一瓶水洗掉头脸上那条变异狗留下的口水。

  “厉害啊!”只听身后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说,“张天师的定尸符都搞不定你?”她说的是纯正的汉语,稍带点湖南口音,我听着很亲切。

  我转过身,她也坐在黑暗里,看清了摘下头盔的她,我有点失望。因为男人总是希望多认识美女的,她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了,长得很粗线条,大约是和我那些老哥哥一个年龄段的人,她手上捏着半截烟,烟头熟练地笼在袖子里。

  她对我说:“喂,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是啥?怎么半边头骨上还有纹身呢?不过谢了,刚才我被他们缠得没空掏出符纸,要不是你帮忙,等我打光子弹就麻烦了。靠!你也会吸烟啊?啊哟妈啊,笑死我了。”这人真是没心没肺,整一个傻大姐,我被她郁闷到了。

  她把我的烟盒劈手抢了过去:“你这家伙还有好烟呢,得,你请客吧,抽你的。喂,你男的女的?”“喂,你多大?”“喂,你怎么弄成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我这时才发现,玛丽亚也许不是很烦,海伦纳也许不是真的很可怕。等无奈的我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一一写出她要的答案,她却说:“这么小?你得管我叫姐姐!快叫!叫吴姐姐!哦,对了,你说不了话,你得很愤怒才能说话,那你写,写‘吴姐姐’!”我觉得要疯掉了。

  又过了一会,吴姐说:“喂,我要走了,问你个事,你在这废墟里,有没有见过一个肥仔?身高大约一米八,比你高点,肥头大耳,浓眉大眼的……是啊,我要找他,我出来就是来找他的。”我摇了摇头,但也许我不想她就这么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着故土的语言,我那颓废的郁闷能稍稍缓解。于是我用树枝在地上写:能否说清楚来龙去脉?我也好为你留意。

  也许她傻乐的外表,只不过是装出来让自己开心点罢了,被我这么一问,她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一脸的秋霜:“你知道不,我都离开军队好些年了。”她说话,总这么断断续续,过了好一会,才接上一句,“第一次核爆以后,北京、旅顺、上海大量的军人殉职死亡,我们这些离开军队多年的特种兵,被重新召回,然后第二次核爆,整条沿海线全成为无人之地了。没了,全没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只知道如果沿海线的城市都没了,那我的故里也不会幸免,泪水忍不住,淌了下来。这时又听她说:“各大国这时才发现,并没有哪个有核国家发射了核弹,而这次世界性的核爆,是被核捆绑的自动程式执行的。那么,第一枚核弹是谁发射的?可以查出那枚核弹是从某岛国沿海发射向朝鲜的,但这个岛国四岛已经有三岛陆沉,幸存的人都迁向非洲,朝鲜的政府会怎么做?全世界都知道的,他们再疯,总不可能自己去捅火药库,然后陪葬玩儿吧?”

  她的思绪很乱,东一句西一句的,过了一会,才说到重点:“我们这二百人的退役老兵,被派到美国执行一个维和任务,不要问我什么任务,我不是该知道的人。我只知道在我们被近百只变异螳螂突袭时,两位担任指挥者的老兵,引爆了身上的战术核手雷,为我们断后。这两位老兵来到美国,就一直在找一个人。他们的家乡在沿海,也没有什么亲人了,于是我们活着的一百多个兄弟,轮休放假时就划出区域,希望能在这片废土上,找到那两个老战友在找的人。今天你不碰到我,应该也会碰到其他人的。”

  说着她扔了一个密码锁给我,这个拇指大小的东西,是一种很便宜的密码锁,她说:“那两个老战友,执行任务前做了一百多个这玩意,让我们帮着找人。唉,其实我们都知道,找不到人了,哪能找得到?不过轮休在基地里也是无聊,想起家人,心更慌,还不如出来走走,也算尽人事。”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咬了咬牙掀下了那密码锁,那玩意开始闪烁,然后在黑夜里出现了一个全息投影。天啊,我把整只手骨肘部以下都插入土里,才能让自己不号啕发狂,那个全息投影,竟是我的两位老哥哥!

  “秋风睡了该怎么说?”投影里戴着眼镜的胡老哥,笑眯眯地问。我对着密码锁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肥猪秋了。”这是以前大家在一起玩,没事常开的玩笑。密码锁闪了一下,第一个灯变绿。

  吴姐在边上惊讶地说:“这么儿戏的密码?”我没有心思理会她,看上去儿戏,但除了我和几位老哥哥,其他人在三秒内是绝对给不出答案的。这种密码锁三秒内答案不对,就会自爆。别人来回答,也许会猜“肥秋猪了”,但就猜不出“肥猪秋了”!

  投影里那位把马尾剪成平头的荆老哥闪了出来,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说:“老萧去哪?”

  “走马。”老萧是另外一个老哥哥,他平时最喜欢泡妞。果然,第二个灯也变绿了,密码锁解开,全息投影里两个老哥哥很严肃地对我说:“肥秋,老萧在美国,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跟我回去吧。想不到你就是肥秋,你可一点也不肥啊。”吴姐拍了拍我的肩骨,但这并不能把我从伤感中拯救出来,我摇了摇头,直到她再重复一次,我愤怒地说:“我跟你回去干屁啊?我这样子,回去给人切片啊?滚!”

  我们都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吴姐叹了一口气说:“要是你那两个老哥哥,处于你这种状态,哪怕是回去被切片,我相信,他们……”

  “我是我!”我拭去了眼角的泪,对她说,“我是我,我不是英雄,你明白不?人人都有去当英雄的权利,但没有人,有逼别人去当英雄的权利!你爱被人切片的话你就去,关我屁事!”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把一个很原始的摩尔斯电码发送器扔到我身上:“现在通信不好,如果有什么难处需要帮手,发给我。”说着给了我一个接收的频率,就走了。

  我坐在那里,直到天际发白,不单单是因为失去好友的悲痛,也不是因为家人凶多吉少的消息,而是我有一种无力感。要知道我内心深处,其实很多时候都有一种依赖,就是如果几个老哥哥在身边,也许许多问题就会解决了,他们比我厉害太多,比我聪明太多,有我没有的阅历,他们向来能应对许多危险,我以前有什么摆不平搞不定的事,他们都能给我出主意……

  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是我最后的依靠,而今我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去了。接下来,我该依靠谁?

  直到左照走过来,用英语问我:“先生,我们不前进了吗?”我才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路还是要走下去啊,哪怕只有我自己,再说两个老哥哥要我去找老萧,必定有他们的道理,但老萧在哪里呢?

  我决定按原计划,前往医院,于是向车子走了过去,打开后厢让变异狗跳上去,对它说:“给你取个名好不好?”但我又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它听懂了!它居然点了点头。

  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叫旺财吧。”我仍发不出声音,但它居然又点了头,我将信将疑地默念了一句,“旺财!”它就冲我叫了两声,我无奈地拍了拍它的头,还真有缘。

  我示意布鲁斯坐到我身边,让左照坐到靠车门的那侧。布鲁斯有点惊慌,但他什么也不敢说,照做了。

  在天黑以前,我终于把车开到了离医院百来米的地方,掉了一下头,用后厢撞碎了一家7-11的玻璃门,很好,我有了一个车库。

  我可不想进医院之后让布鲁斯和左照开走我的车,就示意他们下车进了边上一个塌了小半的房子,我让他们呆在还算完好的房间里,对旺财默念道:“看住他们。”想不到这条变异狗立刻就守住了门口。我从车上取了一些食物和水扔进房间,独自背着枪进了医院。

  医院的大门紧闭着,门外有一些腐尸和变异狗的残骸,这让我比较高兴。通常医院不会把大门关起来,何况还下了铁闸,除非医院里的人想防备外来者的入侵。如果这里门户洞开,散发着尸臭,那么里面的DNA再造机能使用的几率大约就等于零了。

  我小心地检查了白银手枪、猎枪,确定它们都上好了子弹,打开保险随时可以开火,再取下手上的GM16A1突击步枪,把子弹上了膛。我小心翼翼地摸向医院的侧门,在这个废墟里生存,就算没有了神经,我也得绷紧每一块骨头,天知道下一刻会面对什么?想起以前去医院,我对排队挂号极度厌恶,总是憧憬有一天去医院看病不用挂号就太棒了,现在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可惜一点也不好玩。

  绕了一圈,所有的侧门都被封死了,连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也落下了厚重的铁闸门。这些铁闸门上有很多干涸的绿色汁液,一些变黑的血迹,还有横七竖八的腐尸的残骸,应该是之前有腐尸来造访,不得其门而入留下的痕迹。没有法子,我只好卸下身上那把沉重的GM16A1突击步枪和弹药,后退了几步,助跑冲向墙壁,这时听见医院天台似乎有人狠狠地骂了一句粗口,我已跃起攀到墙上的排污管了。

  当借力撞破二楼的玻璃窗进去时,我在滞空的一刹那看到那条排污管边上冒出一串火花,然后连续的枪声响起,排污管被射裂,发臭的液体四溅。如果我还攀在那里,也许已被子弹撕成碎片,并且浸在污液里了。

  在房间里我活动了一下头骨,对我来说,被浸在污液里,比被干掉更让我愤怒。

  许多脚步声冲这边过来,是人。我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排气通道,但没等我决定是否爬上去,已有一个壮汉冲了进来。我从下往上一拍他的枪握木,他的枪口上抬,急剧的射击把天花板打成了蜂窝。我没有什么顾虑了,他想杀我,那么我杀他,天经地义,我的左手一下子插入他的脑盖骨里,妈的,不对劲!

  我在还能保持清醒以前,跃身跳进那排气通道,艰难地向前爬了十几米拐了两个弯,然后我就一动也不能动了,因为——我从那壮汉身上吸取的力量很不对劲,很狂暴,很火辣,他是一个吸血鬼。

  听着脚步声从下面急速穿行,又有人不时持枪乱射,有两发子弹居然射中了我藏身的管道,穿破我的作战服,从骨头缝里飞出去再穿破另一边的管道。我的肋骨被烫得火辣,如果现在被他们发现,我真是一点反抗的力量也没有。

  别的能力,我也许并不具备,但耐心却是在教堂和那尖顶上的十字架下,磨出来的。相对于坐在教堂里十五个星期,同时经受刺骨的疼痛和玛丽亚的唠叨,我觉得潜伏在这通风管,一动不动的,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下面传来慌乱的惊叫声,他们说的不是中文,但我可以听明白意思,就跟昨天晚上听那几个吸血鬼说话一样。不过我听了他们的话,却更加地迷茫和不知所措——他们在叫嚷:“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两个高贵的血族的生命,消逝在那卑贱生物手中?”

  不对劲,我杀了许多个吸血鬼,就昨晚来说,我都干掉了不止两个吸血鬼,光是蒙着眼睛时,我都干掉两个了。但下面那些吸血鬼,他们的悲痛绝不似作伪,过了一小会,我稍能动弹了,只听有人在叫嚷着:“他跑不了多远!这边楼梯口去几个人,克丽丝汀你带上五个人守着电梯口,留下几个守着这里,其他人跟我来!一定要把他的骨架子拆散!”

  我想,他没有提到这条通风管道,是因为管道已被他们扫射得像筛子一样。但事实上我的敌人并不比我更蠢,这是件让人痛苦的事,我已感觉到通风管道的摇晃,明显已有人爬了上来,我连忙向前爬,可是我又听到有翅膀扇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天啊,我忘记了,他们可以变成蝙蝠,我爬得再快也没有他们飞得快!这时前面有一个出口,我不管下面是什么房间了,拨开那挡风板就跳了下去,随后马上冲跳下来时的通风口开了一枪。三四声惨叫响起,几只蝙蝠如同着了火一般,从那通风口跌了下来,落地之前变成几个通红的人形,然后留下一地的灰烬和轻烟。

  就在这时,有人用稚嫩的腔调高呼着:“是不是真的啊?让我去瞧瞧!让我看一下!”房间一下子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百褶裙的可爱小女孩,粉嫩的小手里捧着一个大可乐杯,就这么跳了进来。她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如同其他我见过的吸血鬼一样,长得很俊俏。

  但她是一个吸血鬼,毫无疑问,她甚至还没收起那几颗獠牙。

  她一下子就扑到我跟前,一脸好奇地望着我说:“你是骷髅还是腐尸?很怪哦!这是什么?”说着她踮起脚尖,要来摸我头骨上那些纹身一样的符文。不知为什么,我躲了一下,还下意识地避免让白银枪管碰到她。

  “我是人。”我蹲下来这么对她说,房间门口已有六七只枪口对着我,但她就在我跟前,没有人敢开枪,一片寂静,我听到吸气声,八个吸血鬼,门外有八个吸血鬼。没有等我考虑该怎么胁持面前这小吸血鬼做人质,那个大可乐杯就递了过来,她笑得很灿烂,对我说:“请你喝,很好喝的哟。”

  她本就是白种人,又是吸血鬼,故而白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是人比衣胜雪,但又一点也不显得她肤色苍白。她笑容可掬地望着我,继续用还带童声的嗓音说:“喝啊,很好喝,我不骗你的。”她边说边还用力地点头,以加重“我不骗你”的意思。

  鬼使神差地,我居然凑着吸管喝了一口,是血!我没有味觉,但我有嗅觉,用力一吸之下,这杯半冰的啫喱状的血,就从我颔骨下滴到颈椎,一路地滑了下去,所过之处的每寸骨头,都感受到一种渗进骨髓的冰冷。

  我一下子就吸光了这一大杯血啫喱,直到再也吸不上东西时,我才醒觉,让我舒畅的,不是它的冰凉,而是血。

  那些血啫喱并没有一路跌到我的腿骨上,我可以感觉到它们在下滑的过程中慢慢地渗入骨头里,到了骨盆的位置,已经被我的骨头吸收得一干二净。我一下子吸光了它,是对血,血的欲望,在这一刻,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种从骨头深处涌出来的,对血的狂热。

  她在我面前坐了下来,我尽力地压抑着自己那种想扑上去吸干她的血的欲望。她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到危险,只是很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白天可以出来玩了,但是,没人陪我玩,我宁可和以前一样,晚上还可以到同学家里。”她说的是英文,我听不懂英文,但我能听懂她的话,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楚,似乎她不用说出来,我就可以感觉到一样。

  我必须很专注,才能控制住那种嗜血的疯狂,所以我没法子回答她,只是抬手指了指她的獠牙。这让她笑了起来,对我说:“我会收起来的嘛!但是,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是的,我靠在墙上这么想着:在这个废墟里,她实在没有必要收起獠牙,大约她的同学,也都死掉了吧。这时门口用枪指着我的那七八个吸血鬼,惊叫着:“芭特丽!快走!快!”小女孩惊恐地回过头,门外的吸血鬼居然不理会被我射杀的危险,探出头吼道:“海伦纳来了!快走!我们答应过你母亲要照顾你的!”

  她小小的俏脸吓得扭曲了,马上就爬了起来,但她又转过身,似乎一点也没有看到我手上的白银猎枪,拉着我持枪的手,着急地说:“快,我们一起走!海伦纳,她不是我们可以对抗的!”

  这时已经有无数拍打翅膀的声音响起,我向窗外瞄了一眼,许多蝙蝠四散着逃窜,这时门外两个吸血鬼冲进来拉住那小女孩的肩膀,着急地说:“伊丽莎白,我们得马上走,快点,来不及了!不要管这家伙了!不知是骷髅还是腐尸的玩意,总之是低微下贱的生物,走吧,我们快走吧!”

  “他是人!”芭特丽瞪着她的大眼睛,对那两个吸血鬼说。

  显然事态已到了极危急的地步,门外已没有对着我的枪口,并且已有两个吸血鬼变成蝙蝠飞走了,拉着她的那两个吸血鬼几乎是号叫着:“他这样子你会相信他是人?就算是人也不过是我们血族的食物!快走吧!”

  想不到她挣脱了那两个吸血鬼的手,甚至向他们张开长着小小獠牙的嘴,咆哮了一声,很可笑地护在我前面,很认真地说:“他是我的朋友,他不走,我也不走。”这下真的连我都想甩她一耳光了,我怎么会变成她的朋友?

  “你们都说不能喝我喝过的东西,会让你们发疯;但他喝了,他是朋友。”也许小孩子的世界真的就是这么简单,她说得一脸坦然,我却在庆幸我没有消化系统,不用担心被毒死。

  两个吸血鬼急道:“他喝了,一会就要疯掉的!快点,来不及了……啊!”他们以一声悲凄的哀号来作为临别赠语,然后被见不到的巨力吸出房间,芭特丽也飘了起来,我连忙背上猎枪,用右手把她扯到身后,左手扯起项链上的十字架,我想,如果约翰的神真的存在,就应该在这一刻显示他的存在。

  “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冰冷充满威严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这时我真的可以确定这个世界上没有约翰的神,又或者,神也不敢面对海伦纳。我手上的十字架,没有给我一点助力,我颤抖着,就要跪拜下去。

  我认得这声音,哪怕化成灰我也认得,是海伦纳。很讽刺,银铃一般让人陶醉的声音,却传递着死亡的杀意,和高位者的威压。

  但我无能为力,那两个吸血鬼没有说错,芭特丽的唇上有毒,或者口水有毒,天知道,总之是有毒就对了。我的视觉已经恍惚,视野里的东西都是重影,我只觉得下一秒钟就要倒下去了,连思维也开始迟钝了。但他们不是说会发狂、会疯掉吗?为什么我会变得恍惚和迟钝?我不知道,也许他们是消化系统中毒,我是骨头中毒吧,天知道怎么回事。

  这时窗外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片刻就有二三十只蝙蝠飞了进来,幻变为人形围在我的身前,也许只有十来个吸血鬼?也许有三十个?我实在分不清了,一下子就摔倒在地。

  渐渐地,我的右眼看不到东西了,不过我的左眼倒是一点事也没有,而身上那种迟钝的感觉也开始消退,正当我以为所谓的毒也不过如此时,我右边的头骨突然痛得就要爆裂一般,我的双腿、右手和右边的骨架,骨髓里如同有一百吨TNT同时爆炸,我痛得不停地用头去撞击地板,哪怕把它撞碎也在所不惜!

  这时我才知道什么叫会发狂,真的,我真的发疯了,痛得发疯!然而这种疼痛来得极快,消退得也极快,紧接着是痒,痒到骨子里去了,我痒得用还能活动自如的左手拔出战术刀,发疯地刮自己右边的骨头。

  而这时我的左眼清楚地看见海伦纳远远出现在大厅里,她冷冷望向这里,一件高领、阔袖收腰的及踝长皮衣,那明黄的颜色衬着她绝世的容颜,简直就如女皇一般,高贵得让人窒息,但她的眼神里,却是深沉的死气,仿佛她眼光所及,只有死,一切生灵都不能逃避。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海伦纳,我已经想象了无数种可能,设计了许多种方法来应付她的威压,我知道死在她手里是毫无疑义的。但我得死得像个男人!不能可耻得连一点抵抗的心理都生不起,光像只死狗一样恨不得死前能舔一下她的鞋底就满足了。

  可是当再次遇见她时,我仍如我自己痛恨的那样无力,我还是和条死狗一样瘫在这里。也许我可以安慰自己,这一次,起码我像一条中毒而无力抵抗的死狗,而不是一条贱到主动瘫着让人宰割的死狗。

  这时一只粉嫩的小手握住了我的刀刃,我在不停刮自己骨头的刀刃,刀很利,那只粉雕玉琢的小手滴下血来,是芭特丽的血,她的泪也滴在我的头骨上。我连忙松开刀把,但那深入骨髓的搔痒,让我依然使劲在地板上磨着自己的右边骨架。

  但我的左眼却看见,那二十多个吸血鬼对芭特丽弯腰行礼,他们似乎称她为女公爵,然后就向海伦纳冲去。我知道这二十几个吸血鬼是必败无疑的,尽管他们每一个都可以轻松干掉上百只腐尸。

  海伦纳轻蔑地笑了,或者说,挑了一下嘴角,但已是万种风情自在其中,吸血鬼们愣了一下,他们比我强,直到他们又再次冲上去,我才醒觉自己下颔骨不知张开多久没合上,而我居然因着她那一笑,无视了身上那入骨的搔痒。

  而这时她抬起手,慢慢地抬起手,伸出完美无缺的左手食指,一切就停止了。

  二十几个吸血鬼如陷入沼泽一般,显然在拼命向前冲,但似乎身边充满的不是空气而是胶水,他们的挣扎完全徒劳无功。海伦纳的食指抬到与肩同高的位置,就停了下来,她用那食指向前一点,只一点,冲在最前的五六个吸血鬼,专门抱着必死之心回来保护芭特丽的吸血鬼,就一脸贱笑地跪下,深深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然后,中间第二批的七八个吸血鬼也跪下了,最后那四五个吸血鬼也跪下了,就这么一瞬之间,他们就在她裙下臣服。而这股力量向我涌来,这时,我有点庆幸了,如果我不是中了毒,被海伦纳施展的力量一包围,我会坚信世上所有的幸福也不过如此,我没有理由不跪倒在她跟前,哪怕是死,能望上她一眼便已足够……

  但我痒,我中毒了,痒到我发狂了,我根本就不能爬起来向她膜拜。这时我发现左手似乎一点事也没有,马上,我扯起双管猎枪向海伦纳举起:“轰”。银霰弹在那些向她下跪的吸血鬼前面停了下来,许多银霰弹就这么悬停在空中。

  却听海伦纳冷冷地说:“圣水之仲裁?怪不得上次我会受伤了。”圣水之仲裁?这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和“天马流星拳”、“庐山升龙霸”那些千年前漫画里常见的名称差不多。

  但不管怎么样,它可以让海伦纳受伤,就足够了。我颤抖着想把手中的老式左轮举起,但只举起就脱手落下了,我的右手骨,入骨地痒,哪里有力气去握紧枪?我号叫着,在地上撞着我的头骨,在地上蹭着我的右边身体,而那把手枪,就在我跟前,可我偏偏无法捡起它。我对身后的芭特丽吼道:“快,捡起枪,干掉她,不然我们全完了……”我不再说了,因为我勉强扭过头骨,却见身边的芭特丽和其他吸血鬼一样,跪拜在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

  海伦纳望着我,似乎我是一个技穷的小丑,已不能带给她任何乐趣,于是,她那弯起的嘴角慢慢地平了,收敛了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轻轻地把那食指向前一按,前面四五个跪伏的吸血鬼,就这么惨叫着飞起,在空中全身迸裂无数血口,然后“轰”地炸开,连渣也没有余下。

  接着,我前面那七八只吸血鬼也腾空而起,他们的惨叫尚未发出,我的搔痒已停止了,因为骨头碎裂的痛苦,让我忽视了搔痒。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右手小臂骨裂开了纹路,立刻就明白之前那几只吸血鬼为什么会迸血爆开!这时空中七八只吸血鬼已如莲蓬头一样喷着血,我的整条右臂从指骨到肩骨裂开了密密麻麻的纹路,那剧痛瞬间就漫延到了右胸,不用说,我的肋骨也裂开了。

  就在这痛不欲生的时刻,我突然潇洒起来,居然有一丝感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还好不是死在腐尸手里啊!

  这不是我,真的,我太了解自己了。我只是个小人物,嘴上说说洒脱可以,死到临头要还能这么洒脱,那就不是我了,何况,见鬼的还这么痛!我知道,一定是海伦纳那致命的诱惑在作怪了,我左手拿着的十字架,已连抵抗她的诱惑也无能为力了……

  但就在这一刻,我濒死的这一刻,突然间全身一轻,我身边的窗户玻璃劈里啪啦迸裂,马达的轰鸣声如雷而来,一辆公路赛事的摩托车——仿“截击机”式的摩托车打横撞了进来,轮胎在地上磨蹭出两道黑色的轨迹,刺鼻的胶味弥漫开来,我身前几个在空中的吸血鬼停止了喷血,直挺挺地从空中砸下来,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车上的人轻轻地用尖头皮靴踢下脚架,黑色的破洞牛仔裤,黑色的衬衣,黑色的长发飞扬。他侧对着我,黑发遮掩了他的脸,只见他慢慢用左手从身上掏出一包烟,右手往左手背轻轻一拍,一根烟跳出来,准确地被咬住。

  然后一个打火机,从右手心里滚到尾指,再从手背滚进手心里,火苗燃起,他点了烟。

  我知道来的是谁,是的,哪怕他留长了头发,哪怕我以前没见过他骑摩托车!但我认得他的身影,更重要的是,面对海伦纳还能这么装酷的人,只有一个!我猜接着他会转过脸来望向我,把整个背部卖给海伦纳,不是因为重视我,而是因为这样比较帅。

  他就是那两位逝去的老哥让我去找的人,老萧。说实话我乐意和他一起,但又讨厌和他一起。老萧尽管会跟我讲不少新奇的事,会带我去见识一些东西,但在他身边,我总是被定位成超级拥趸。就是主角出场以后,在边上疯狂大叫“好厉害啊!你好牛啊!太让人崇拜了!”的那种角色。尽管我没有什么大志,但我想每个人都不愿意无时无刻地充当这种死跑龙套的角色。而在老萧身边,很悲哀,我就是那个死跑龙套的。

  不出所料,老萧已跨下车子,背向海伦纳,朝着我无比潇洒撩了一下长发,咬着烟对我说:“秋儿,减肥减成这样了?我听吴姐说了你的事,节哀吧,妞死了你不就解放了吗?哥一会带你去找一个……”

  我松了一口气,也许老萧终于有点变了,谁知接下来他马上向我证明了,我还是那个死跑龙套的。他吐出一个烟圈:“秋儿啊,不是哥说你,这事搁你身上很正常,知道为啥?你不是主角,懂不懂?不论生活还是小说,只有哥这样的主角,才不会伤心,才不用承担这种离愁的折磨。你瞧,靠你自己,你得多久才能找到我?我听到消息一个上午就找到你了,你要明白这差距。像你这种普通人,伤心?”他很同情地摇了摇头说,“总是难免啊!”

  我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早用同样的言语打击了我好几年了,当然,他也和亲大哥一样,照顾了我几年,但事实上,被他一次次地这么搞,我是比较不爽的。但毕竟我找到他了,或者说,他找到我了,我不想他就这么死在我眼前。

  以前一起玩得要好的兄弟都知道,他是一个只会走马泡妞耍帅的老萧。我现在又没有一点保护他的实力,只能对他吼:“快走!我顶住,你去叫人!”核爆前,一起出去玩,出了什么事,都是这样的。

  但他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转过身面对海伦纳说:“我这小兄弟居然叫我走,他是不是看上你了?小纳纳,反正哥也没沾过你,不如,你就从了吧,跟我小兄弟耍一耍算了?”

  不出我所料,海伦纳的脸上浮出怒意,她弹动了那根绝对可称冰肌玉骨的食指,一阵空气的波动如海浪般涌了过来,地上那几个吸血鬼,连惨叫也没有发出,便无声地爆裂。芭特丽不知为什么冲到我身前抱住我,一口鲜血喷在我头骨上,她昏了过去,要不是我咬紧牙关把她甩到身后,恐怕她也难免爆裂的下场,但代价是我右后背和前胸“叭”、“叭”好几声响起,剧痛告诉我,断了,恐怕右肋的骨头,没一根是好的了,我连支起身体也不能了,只能无力地瘫在地上,看着老萧被这气浪撞着在空中翻了七八个筋斗,那辆摩托车也“轰”的一声炸开,这房间和大厅隔着的墙壁,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这时从电梯口,楼梯口涌出许多军人,他们一言不发对着海伦纳扣动扳机,呼啸如雨的子弹,在这空间里不时产生跳弹,我的右腿骨已被三颗跳弹波及,差点被打断了股骨。

  而海伦纳,她冷笑着,张开了五指,子弹在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全停下了,她看起来被无数的弹头所包围。但我知道完了,这些军人,不过是来和我一起死罢了。我突然觉得他们很悲哀,明知不敌,因为服从军令的天性,他们还是要来,我再一次庆幸,没和吴姐回去军队。我的命,我自己把握,哪怕就这样死在海伦纳手里,也比为了一个命令,莫名其妙来送死强多了,起码,我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无声,这一刻无声,那些包围着海伦纳的子弹,快得连破空声也没有响起来,一下子向四周辐射飞出,我听到无数军人的惨叫和哀号。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我找老萧,也许那两位逝去的老哥觉得,在这废墟里,找个老朋友一起死掉,会比较开心些?

  老萧倚在墙上,一面呕着血,一面微笑着吸烟,他身后的墙壁是承重墙,被他刚才的身体砸得装饰粉碎,露出钢筋水泥的内在。我见到水泥墙上也被砸出一个坑,一根断裂的钢筋上还有血,我知道,老萧很麻烦。

  任谁都知道他很麻烦,但仿佛天地间只有一个人不知道,那就是他自己。他觉得现在装酷才是首要的事,他甚至还交叉着双脚,用一个颇悠闲的姿势来呕血。这个我很熟悉,核爆前和他出去玩,被几十人围住时他就这样,结果硬把对方震住。

  我悲哀地叹了一口气,这愈加让我思念那两位老哥了。那一次,老萧靠这招把对方震住,那两位老哥才有时间过来援手。但是,现在没有两位老哥了,只有我和老萧,哪怕他真的震住海伦纳又有什么用?最后总得有能撑住场面的人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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