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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天下归一

书籍名:《大秦帝师》    作者:殷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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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韩非出使(一)
  “坐坐坐,你们都坐,都坐下。”秦王一脸的喜色,很是高兴。
  象他这样心气极高之人,胆识过人,别人已经不能承受的事情在他心里不过如此,要让他气愤难,要让他兴奋也难。他如此之兴奋,不用说,肯定是发生了天大的喜事。
  尉缭,周冲,王敖依言坐了下来。伶俐的李斯讨秦王的欢心,施礼道:“王上,臣斗胆猜测,我伐韩大军捷报频传,韩国转眼即灭。”
  秦王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我伐韩大军所向披靡,要灭韩国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韩国还要放一放,一时之间灭不了。”
  甘罗有点好奇,明亮的眼珠转转,拍着小手道:“王上,可是韩非之故?王上,韩非出使我大秦了?”
  秦王心情正好,指着甘罗笑道:“你这个甘罗,人小鬼大,这事也给你猜到了,不简单啊。得一韩国,还不如得一韩非,得韩国不过是一方之土,得韩非则得天下,为了给韩非一个见面礼,寡人已下旨给内史腾,暂缓攻韩。”向周冲施礼道:“周先生之仇只有缓缓了,周先生,寡人对不起你。”
  打着为周冲报仇的旗号,而行灭韩之实,周冲本来就不太愿意,如此处置正中下怀,道:“王上言重了,周冲之仇,私仇。韩非,国之栋梁,得韩非则天下无忧,周冲虽急于报仇,可周冲还明白天下更重要。”急于报仇只不过是顺着秦王的话说说罢了,当不得真。
  “周先生深明大义,寡人是小心眼了,落了下乘,周先生不要见笑。”秦王自嘲不已。
  周冲连道不敢。
  韩非其人名声太大,尉缭师徒听闻他即将来秦国,不由得闻名色喜,大有恨不得立马见到其人的想法。
  对于韩非这个法家集大成者,因遭李斯和姚贾陷害而未大用于世,身死秦国,徒让后人叹息的天才,周冲是钦佩有加,听说他就要来秦国,也不由得心跳加速。
  韩非虽死,他的学术传于后世,他提出的法术势理念,成了后世统治者维护统治的指南,尽管这个指南披上了儒家的外衣,高唱着孔圣人的赞歌,归根结底就是他这三字。周冲这个现代人,对韩非在中国历史上的影响有多大,自然是清楚得很,有机会见到这位历史巨匠,哪能不兴奋。
  “寡人曾有言‘能与韩非游,死而不恨’,韩非马上就要到我大秦了,实是我大秦的喜事,大喜事,应该给韩非准备一个隆重的礼仪。”秦王思索着道:“寡人决定亲迎韩非,就象寡人亲迎缭子先生一样,你们认为如何?”
  在历史上,秦始皇就曾说过能与韩非游,死而不恨的话,只可惜韩非给李斯害死,诚让后人叹息。
  尉缭才识非凡,很得秦王的礼遇,但是尉缭清高之人,得到秦王的礼遇易,难以与秦王成为知交。而韩非不同,口吃不善言语,却善著书,而且其文很直白,富有真知灼见,这与秦王的性格暗合,无形中秦王把他引为知交,乍闻他要来秦国,能不大喜吗?自然是想尽快见到韩非。
  秦王的话得到尉缭的赞同:“韩非其才非同小可,缭子自叹不如,王上亲迎,正该如此,正所谓国士无双!”
  李斯却是眉头一挑,道:“王上,臣斗胆向王上进一言。”
  秦王心情正佳,也未多想,道:“你说吧。”
  “王上,臣以为当今天下七雄纷争,各国之士各为其主,赵人为赵,齐人为齐,楚人为楚,魏人为魏,燕人为燕,韩人为韩。韩非身为韩国公子,必怀故国之思,他出使我大秦,必是为存韩而来,为韩而不为秦。要不然,韩非就是为国不忠,为人子不孝。王上若以殊礼相迎,恐贻天下笑。”李斯侃侃而言,情理义皆全,不愧能言之士。
  秦王脸上的喜色一下子全不见了,皱着眉头,道:“李斯的话不无道理,韩非可以为寡人出主意图谋天下,图谋韩国之外的其他五国,就是韩国不能灭,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谁叫他是韩国的公子呢?缭子先生,你以为如何处置为宜?”
  李斯嘴角出现一抹得意的奸笑,一笑即隐。
  谗言就是这样,虽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他说的也在理,让你不得不听,以秦始皇之精明也给李斯的一番话说得不能不顾虑。
  “韩非之才,世间罕有,要是能为王上效力,则天下不足忧。若是不能为王上效力,一旦在他国得用,其害也无穷。”尉缭沉思着道:“如何处置,这要看王上用与不用韩非而定。”
  并非尉缭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而是他已经洞悉李斯的用心,先打个马虎眼,让李斯自动说出来再说。
  “韩非如此大才,要是寡人不想用,那寡人就是昏君了,问题是他能为寡人所用吗?”秦王的眉头拧在一起,道:“他要是不是韩国的公子,而是韩国的一个百姓,必定为寡人所用,可他却是韩国的公子,即使没有故国之情,总有亲情吧,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寡人对付他的亲人。”秦王很是烦恼,道:“周先生,你以为如何处置为宜?”
  周冲和尉缭一样打算,道:“王上,李大人胸有成竹,王上何不问李大人。”
  “李斯,你说。”秦王看着李斯说。
  李斯眼里闪过一丝得色,道:“王上,臣与韩非本是同窗,学于荀子,情如手足。韩非是臣的学长,对臣有眷顾之情,好比臣的兄长,臣至今感念。臣以为,臣去迎接韩非为宜,臣一定探明韩非的来意,他是为韩还是为秦,臣自当如实上报,不敢徇私。”
  这的确是当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秦王点头道:“你了解韩非,由你去,最是合适。”
  李斯一副恭敬之态道:“王上请放心,臣一定为公不为私。”
  他已经在设伏笔了,到时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上报,说韩非为韩而不为秦,按照秦王的一惯做法,不能为秦用的人才一律杀掉,韩非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李斯还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周冲终于见识了李斯阴狠的手段,道:“王上,臣以为如此处置固然是好,不过,要是韩非为秦而不为韩,如此礼节又不能显王上爱才之心,臣愿与李大人一道迎接韩非。”
  秦王皱着的眉头舒开了,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两全之道!就这么定了。”
  周冲看见李斯眼里厉芒一闪,他恨不得把坏他好事的周冲给宰了。


第一章 韩非出使(二)
  “秦国廷尉李斯恭迎贵使莅临咸阳。”李斯向韩非行礼。
  韩非身材高大,称得上七尺长人了,面容俊美,鼻正脸方,特有造型,要是往大街上一站,肯定是迷倒无数粉丝。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明澈亮,目光并不逼人,给人一种细雨润物的感觉,以周冲的看法,这双眼睛非常非常特别,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给他洞彻,看透了心肺,哪怕一点尘埃,也不会遗漏。
  身上既有淡淡的书卷之气,可能是长时间著书立说自然形成的学者气质。在这之外,还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这种魅力是每一个历史巨匠所不可或缺的,既不同于秦王的王者霸气,又不同了尉缭的清高之气,是一个真正干实务之人特有的特质。
  “完美,太完美了,完美的天才!”周冲在心里兴奋不已地点评韩非这个历史巨匠。
  对于韩非之名,周冲是不知道听过多少回,其人之才周冲赞叹过无数回,对其不幸的人生命运悲叹的次数不知凡几,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幸亲眼得见韩非其人,周冲心里的兴奋劲真非笔墨所能形容。
  正如周冲所想,韩非无论从哪个角度评论都称得上完美,一个完美的天才。只可惜,韩非这一美好形象在周冲心里存在了极短的时间,就给他的口吃毛病破坏得不成样子了。
  “敝使奉……”韩非按照使者礼节回礼,一句奉韩国王上之命出使秦国的话却给他说到奉字那里再也说不下去了。按照周冲心里的记数,一个奉字说了差不多二十来个,还没有说下去。
  韩非口吃,这是世所周知的事情,正是因为他口吃,说话不清楚,他才潜心著书。对于他的口吃,周冲一点也不意外,让周冲意外的是韩非口吃到如此程度,周冲心里大是感叹史书误人,史书记载韩非口吃应该写他非常非常非常口吃才对,而不是一个口吃能说得明白。
  说话对正常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溜嘴的事儿,很简单。可对韩非来说,那是一件痛苦之极的事,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好象是有人在用刀剜他的心似的。
  周冲在心里一个劲地感叹:天才是残缺的!在一个方面是天才,在另一个方面就很残缺,韩非就是最好的例证!
  李斯帮韩非说道:“贵使是要说奉韩国王上之命。”
  “正……是!”韩非使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两个字说完,正字一下子就说了十多个。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口吃到如此程度的人却写了一篇流传千古的奇文《说难》,把游说的各种情况都谈到了,让人不得不服气。后人感叹韩非口吃,却想游说秦始皇,却遭来杀身之祸,他的说难里面应该加上有口吃毛病的人不能游说才对,也是很有道理的。
  顿了一下,韩非道:“老同窗,你别为……难我。”
  李斯行学礼,道:“学兄在上,小弟李斯见过学兄。学兄,这位是周冲周大人,奉大秦王上之命,前来迎接学兄。”
  韩非向周冲行礼道:“韩非见……过周大……人!”就这么几个字,却给他说成了几十个字,真让周冲难以置信。
  周冲还礼道:“周冲王上之命,前来恭迎贵使。”行完外交礼仪,周冲一抱拳道:“先生大名,周冲久有耳闻,如雷贯耳,今日得到先生,周冲三生有幸!”
  这话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出于真诚,韩非哪会听不出来,回礼道:“周先生过……奖了,一点薄名,不足挂……齿,让周先生见……笑了。”
  几乎是一字一结巴,好不容易才说完,周冲心里生出一个套用秦始皇之话的想法:“读你的书,让人生起与你游死而无恨的念头。可是,与你说话,让人生起不与韩非说话,死而无恨的想头!”
  “同窗之谊,李斯不敢忘,李斯略备薄酒,为学兄洗尘。学兄,请!”李斯侧身相邀。
  韩非未语痛苦表情先上脸,李斯拉着他的手,道:“学兄不善言词,就不要说了,小弟心里明白。”
  对于李斯这一做法,周冲打从心里赞赏,要韩非说话,真的是太困难了,听他说话,更累,不说最好,两得其便。
  韩非对着周冲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周冲道声请,和韩非,李斯一同入座。
  李斯在杯里斟上酒,道:“学兄,周大人,请。”三人一饮而尽。
  韩非看着李斯,道:“多年不见,斯……卿做了廷尉,威……风了。”一句恭维话,却给他扯得老长老长,听起来很是刺耳,要是一个不了解他的人,肯定会生出疑心,疑心他在讽刺人。
  李斯一边斟酒,一边道:“学兄过奖了,小弟不过是厕中鼠,变成了仓中鼠。昔年,小弟在上蔡做奔走小吏,看见厕中老鼠见人就惊奔,而仓中的老鼠却是吃上等粮食,无忧无虑,同为鼠辈,其差别如此之大。小弟感叹之余,决心奋发有为,才到稷下求学于荀子,与学兄相识。求学期间,承蒙学兄照顾,小弟心存感激,这些年来一日不敢或忘。”
  他这人虽是功利心极重,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是还是有一桩可贵之处,就是他能直言一些别人不能直面相对的事实,鼠论一般人是不会说起,他能说出来,难能可贵。
  韩非结巴着道:“斯卿已是仓……中鼠了,恭……喜!”
  李斯直言不讳,道:“仓中鼠已不再是仓中鼠,他有更大的目标,他要做捕鼠的猫。”
  看着李斯,韩非道:“我就是那只要给……你捕捉的鼠!”
  李斯接着道:“学兄也明白,你我之争早在十年就存在了,你要存韩,而小弟要灭韩。当今之势,秦强而韩弱,灭韩已成定局,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学兄虽是高才,也难以为力。”
  周冲心如明镜,李斯要害韩非之心已成定局,处处给韩非设陷阱,这个陷阱还是当着自己的面,要是韩非一个回答不当,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向秦王报告说韩非为韩而不为秦,而自己还是他的证人,他的用心不谓不毒!


第一章 韩非出使(三)
  李斯接着道:“除非学兄弃韩而归秦。”正是抛下绣球,开始劝说韩非,不过,这陷阱也更深了。
  “秦王雄材大略,当……今之世,能如秦王者,已经没有。以……秦王之雄材,要扫荡……六合,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韩非结结巴巴地道:“不过,斯卿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韩非如此说,已经迈进了李斯给挖好的陷阱,李斯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喜色,一现即隐,要不是周冲注意他脸色还真不会发觉。周冲心想,你高兴吧,你能给韩非挖陷阱,我也又何尝不能帮韩非填平这些陷阱呢。即使周冲填不平,还有多谋善断的尉缭,两人合力,还怕对付不了李斯吗?
  李斯笑道:“学兄现在已经到了死地,可你要如何才能后生呢?内史腾十万之众屯驻在韩境,只要王上一声令下,韩国转眼即灭。学兄高才,李斯自叹不如,小弟斗胆请问学兄,你要如何才能阻止内史腾大军灭韩?学兄纵是太公再世,恐怕也无回天之力了,依小弟之见,学兄还是做一回识时务的俊杰之士,归于我大秦,虽不能保得韩国,可还能保得韩氏一脉的宗庙。小弟言尽于此,学兄三思。”
  这话是威逼利诱全用上了,更重要的是他暗藏祸心,只要韩非不答应,他就可以正式向秦王报告说韩非不愿归降,那么韩非的命运就不好说了。让周冲不得不服的是,李斯这话却是无从反驳,理由给他占足了,即使想辩驳也是不可能。
  周冲点头道:“李大人所言极是有理,还请先生三思。以先生之才智,不会不明白当今天下大势,不仅仅是秦强韩弱的问题,更在于天下归一的大势已成。王上睿智英明,一代雄主之材,早有统一天下之心,灭韩只不过是王上的第一步,等韩国灭了之后,其余五国先后将并入大秦版图。”
  “三王五帝虽称圣贤,争来斗去也就中原那么大一块地方,而当今王上所要开创的伟业却是西到极西之地,北到大漠,南到岭南,东到大海之滨,疆域之大,上古之千百倍。此业一成,堪称盘古开天地以来从未有之伟业,先生就真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吗?先生就不想一展抱负,施展胸中所学,造福万民,造福万世吗?”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以先生之高才,在大秦必将前程似锦。先生之所以潜心著书,恕周冲直言,非为先生口吃也,而是因为先生心中苦闷。先生为存韩强韩费尽心机,而韩王却不能用,为何不能用?因为先生的策论太高,韩王看不懂,正所谓高低不相配是也。君明臣强,方是正道,而先生在韩国的处境却是君低臣高,先生纵有太公之才,也只能钓之于渭水之滨,诚英雄之痛也!”
  “大秦王上则不然,览先生之书,盛赞无已,曾慨然而叹:能与先生游,死而无憾。王上不仅仅是需要先生的帝王之术,更在于王上还是先生的知音,王上能懂先生之书,能懂先生之心。”
  “世间知音稀,人生在世,能得一知音,足矣!苟可以全义,古人生死已,季札挂剑,正为此也!更何况,先生的知音还是大秦的王上,当今的雄主,志在四海的明君,若先生归之于秦,则先生既有知音,也有可以效忠的明君,先生在韩国的苦闷:英雄无用武之地将一去不复还!”
  “天下归一,必将征战,帝王之术,君王之道,正先生所长,比之太公也不逊色,先生可以大展鸿图。大丈夫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正在此时,先生就不动心吗?”
  “死守存韩之心,最终却不能存韩,身死人手,徒贻后人笑!功成名就,与太公并肩,高标千古,为后人景仰,保全韩氏宗庙,存续韩氏血脉,孰高孰低,以先生之高才,不会不明白吧?千秋功业,后人笑柄,先生一念而决!”
  同样是游说劝降之词,周冲这话比起李斯的话可高明得太多了,情理义利皆全,让人不得不叹服。更难得的是他的说话方式非常委婉,比起李斯的言简意赅更容易让人接受。
  李斯放下酒杯,叹道:“听了周先生的话,李斯方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周先生之语动之以情,晓之以义,小弟还请学兄三思。”
  韩非什么话也没有说,却是以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自己一席话居然让韩非这样的历史巨匠大放悲声,周冲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不由得愣住了。李斯眼里含着泪水,道:“学兄心中苦闷,哭吧,哭吧,把所有的苦闷都哭走,哭得一干二净。”
  李斯虽是想害韩非,那是利益相冲突,并非就没有情义,更何况他们还同学于荀子,有同窗之谊,当年求学时李斯是平民,在生活上自然有困难,贵族出身的韩非没少照顾他,给他钱财花用。秦王下令逐客之时,李斯就饱尝了苦闷的滋味,自然是心有所感,这番安慰之词并非作伪,全是真话。
  周冲一愣之后,也明白韩非为何哭泣,象他这样具有经天纬地才干的奇才,做梦都在想找一个能够赏识自己的君王,为之效力。一条历史规律:凡才具非凡之士,不是不想出山,只是没有遇到明主而已!要不然,诸葛亮肯定是不会为先主效力,姜子牙也不会为文武出谋划策了。
  正如周冲所言,英雄无用武之地才是韩非最大的苦闷,他在韩国出的计策不谓不高,可是韩王不仅不用不说,还贬得一文不值。偏偏就是给韩王贬得不值一钱的策论,却为秦王赏识,叹为可以死而无恨,韩非能不动情吗?
  当然,象韩非这样大智之人,要他哭泣,千难万难,不过再难也有动情之时,还有比遇到秦王这样的知音更能让人动情的吗?韩非之哭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周冲试探着问道:“先生之苦闷,周冲已知。周冲斗胆,敢问先生意欲何为?王上可是在等着先生的抉择。”
  韩非抬起头,脸上兀自挂着泪珠,冲周冲善意一笑,开口就要说话。


第一章 韩非出使(四)
  “快说,韩非怎么说,他可愿意效忠寡人?”秦王迫不及待地冲前脚进门,后脚还在门外的李斯和周冲问道。
  李斯抢先道:“回王上,韩非说他是韩人。”心里很是高兴韩非如此回答,正好落入他的圈套,脸上却装作一副惋惜之色。
  “这个韩非,他怎么就死心眼呢?他就知道他是韩国人,不知道他是天下人?”秦王不住地踱来踱去,双手搓动,急躁不安。
  自周冲认识秦王以来,就没有见过秦王如此举动,他历来是镇定自若,纵是泰山崩于面前,他也会无动于衷,他如此急躁,不用说自然是对韩非的期望很高。
  李斯一脸的悲戚,给秦王跪下,道:“王上,臣斗胆请王上网开一面,饶过韩非。”
  秦王猛地停下来,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如何处置韩非,寡人还没有决定,你求什么情?”
  李斯以头触地,道:“王上,韩非与臣当年同学于荀子,臣是平民,穷困潦倒,承蒙韩非照顾,接济臣的用度。对臣来说,韩非是臣的兄长,是臣的恩人,受人滴水恩,当以涌泉相报,韩非有大恩于臣,臣怎能不为韩非向王上讨个人情。”
  要是认为李斯这话是假话,为的是陷害韩非,不完全对。他如此做作,的确是想让秦王杀了韩非,可想到昔年之情,又不能不动情,他这番举动是一种在利益与情义之间的抉择,心中的苦痛倒也不是假的。
  秦王对他的举动很是赞赏,道:“你求的哪门子的情?”
  李斯回答道:“当今之世,人才非用即诛,不必理由。韩非不愿为王上效忠,只有诛杀一途了,臣斗胆,请王上饶过韩非。王上可以囚禁他,可以施以刑罚,就是不可要了他的性命。王上,臣斗胆犯上,还请王上治罪。”说到后来,是声泪俱下。
  他这番表演半真半假,哭泣是真,要秦王杀韩非也是真,理由都给找好了,那就是人才非用即诛,不必要理由。
  “非用即诛!”秦王烦躁之极地念道,看着尉缭,问道:“缭子先生以为如何?”
  尉缭不慌不忙,道:“王上,周先生智珠在握,王上何不征询周先生。”
  他一语点醒了秦王,秦王看着周冲,点头道:“周先生一直不说话,想是妙计在胸了吧。周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周冲施礼,道:“请问王上,是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假话?”
  秦王惊奇得眼睛睁得老大,看着周冲,道:“寡人当然听真话,假话有什么好听的,天天听着,都听腻了。”
  周冲接着道:“真话刺耳,假话悦耳,臣以为王上还是听假话的好。”
  秦王猛地指着周冲,数落道:“周冲,你知道寡人为什么对你另眼相看吗?你是有才气,而且还很高,但是缭子先生的才干比起你来并不差。真正让寡人欣赏你的是你能讲真话,能让寡人接受的方式讲真话。你怎么和那些只会说假话的臣子们一样,说假话了?”
  他这是第一次如此对待周冲,按照常理,周冲应该诚惶诚恐地请罪,象李斯刚才所行一样,然而周冲却是淡定自若,仿佛秦王的质问不存在心的。周冲向秦王施礼道:“臣周冲恭喜王上,贺喜王上!”
  秦王惊奇之极地看着周冲,过了好一阵才道:“请问周先生,喜从何来?”
  周冲不紧不慢地道:“王上得韩非必也,臣敢不向王上恭贺。”
  他这话太惊奇了,跪在地上的李斯不由自主地看着周冲,静候他的说词。秦王惊奇之情不减,问道:“韩非自认是韩国人,却寡人于千里之外,寡人怎么能得韩非?”
  “王上,韩非自认韩人,而不马上效忠王上,臣以为这正是韩非的可贵之处,要是韩非不自认韩人,臣倒是建议王上马上杀了他。”周冲侃侃而言。
  这话非常奇特,李斯,秦王,王敖很是惊奇,独有尉缭不住点头,暗暗赞赏。
  秦王烦躁之情尽去,立定,道:“说下去。”
  “韩非是韩国公子,韩国是韩非祖宗之基业,韩非若此时为王上效忠,岂不要回过头来对付韩国?如此一来,韩非对韩国来说是,是不忠之贰臣;对韩氏先祖来说,他是不孝子孙。忠孝,人伦之大道,韩非谨守人伦之道,请问王上,韩非是忠诚君子吗?”周冲反问秦王。
  韩非这样的天才要是心术不正,为恶世间的话,能有几人治得住?因而他的心术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他紧守人伦之道,这证明他是忠厚之人,可以信用。
  天才可爱可贵,更可怕,心术不可不察!
  秦王点头道:“正是!”
  周冲再问秦王,道:“谨守人伦之道,此情可贵吗?”
  秦王再次肯定:“可贵!很可贵!”
  “易牙烹子而食桓公,易牙爱桓公吗?”周冲又问。
  秦王回答道:“易牙小人,杀亲子而食君王之口,诚世之奸臣。桓公不察,昏君!”
  周冲向秦王施礼,道:“臣周冲再次恭贺王上!”
  秦王看着周冲不语,尉缭笑着帮周冲说出后面的话道:“王上,周先生的意思是,王上圣明远迈桓公,当察知真伪,实为喜事。韩非若不以韩人自居,则为当世之易牙,其人才智太高,精通帝王之术,当世无双,必为大害,当诛,当立即诛杀!韩非以韩人自居,则说明他不忘本,有情有义,忠诚君子是也,如此之君子,如此之大才,当用,当大用!”
  爽朗的长笑声响起,出自秦王之口,一把拉住周冲的手,在周冲的手背上轻拍不已,道:“周先生见事明快,剖析入微,寡人欣慰!要不是周先生,寡人还在梦中,错失韩非此等人才,必将遗憾终生。”
  周冲连道不敢,李斯满打满算可以害死韩非,没想到给周冲一席话把可恶说成可爱,还让他无话可以反驳。他是个见机极快之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做,马上向秦王道喜。
  尉缭、王敖向秦王道喜,秦王很是高兴,道:“韩非愿为寡人效忠,则天下贤才尽在我大秦,天下虽大,也不够寡人驰骋。对了,韩非要如何才能为寡人尽忠,周先生可有妙计?”
  周冲答道:“王上垂询,臣不敢不言。臣有一策,可以使韩非弃韩而归秦!”
  “快说,什么计策?纵有千难万险,寡人都要做到!”秦王以坚决的口吻道。


第一章 韩非出使(五)
  “臣斗胆请问王上,可曾听过讳疾忌医之事吗?”周冲问道。
  秦王点头道:“寡人听过。扁鹊见齐桓侯,说他有病在腠里,若不早治,将会越病越严重。桓侯不以为然,还以为扁鹊没事找事。扁鹊第二次见到桓侯,说他有病在血脉,桓侯仍是说他没病。如是者四。扁鹊第四次见到桓侯,转身就走,不几日,桓侯果病,终于死去。周先生的意思是说韩非以韩人自居一事也是病,请问周先生要如何才能拔除?”(按:本故事引自《史记·扁鹊列传》而非中学课本,有差别。)
  周冲回答道:“韩非之病虽不入骨髓,但时间拖得越久,则越不利,不利者不在韩非之病越深,而是不利于王上之得天下。臣以为,越早除掉越好。”
  秦王很是赞同道:“周先生所言极是。”
  周冲接着道:“除韩非之病在王上,不在臣。”
  秦王先是一愕,他是何等聪明之人,马上就明白了,道:“寡人马上给内史腾下旨,要他即刻灭韩。当然,韩氏一脉,韩国的宗庙,看在韩非面上,可以保全。寡人下令止兵,本意是尊重韩非,没想到反倒是害了韩非,要不是周先生点醒,寡人还不知道犯了错。”
  周冲另有说法:“这是不王上的错,是王上爱惜人才之正道。王上爱才如此,天下之才必将西向,为王上所用。王上欲定天下,必先得人才,有了人才,何愁天下不定?”
  “说得好,说得好!”秦王击掌赞好。
  李斯在心里不知道甩了多少国骂给坏他好事的周冲,他这人心思机敏,知道即使如此,害韩非之事仍有可为,忙向秦王请道:“臣李斯代韩非向王上谢不杀之恩,知遇之德!”
  秦王不赞同他的话,道:“你这话不对。寡人就没有动过要杀韩非的心思,你不必谢寡人。你和韩非是同窗,情同手兄,你能为韩非尽心尽力,寡人心慰呐!”
  “王上责备得是,臣知罪。”李斯继续道:“王上,臣与韩非同学于荀子,情同手足,很是想念这位学兄。适才,臣去迎接韩非,是代表王上,还没有尽学弟之谊,臣想请王上让臣与韩非同住,一来可以劝说韩非,二来也可以谢韩非当年照顾之情。”
  说实在的,在当时情况下,要李斯安排韩非的生活起居再合适不过了,他的话冠冕堂皇,任谁都无法反驳,秦王就要答应。要是秦王一答应,李斯就掌握了主动权,说好说坏由他一张嘴了,韩非的生死仍在未知数,周冲哪会要他得逞,道:“王上,李大人所言确在情理中,不过,臣以为由缭子先生安排韩非的饮食起居更合适。”
  李斯真恨不得给坏他好事的周冲一个大嘴巴,忙道:“王上,臣与韩非相处数载,对韩非了解,由臣照顾韩非,再合适不过了。臣向王上保证,绝不出差错。”
  “由你安排,的确是很好,你们相互熟悉嘛。”秦王话锋一转,道:“让周先生把话说完再定吧。”
  李斯只好不言,静听周冲说话。周冲接着道:“王上,缭子先生善兵,而韩非善文事,精通律法,尤善帝王之术,缭子先生与韩非共谋天下,攻伐战取,无不如意,可谓相得益彰。缭子先生与韩非可以商讨扫灭除韩国以外的其他五国之道,这是未雨绸缪。臣才思虑浅,不知当否,还请王上圣断。”施一礼,退开。
  “好啊!”秦王击掌叫好,赞不绝口,道:“周先生谋得远,是该如此!是该如此!缭子先生以为如何?”
  李斯之心昭然若揭,特别是他那句“非用即诛”一句,听得尉缭直皱眉头,他哪会不明白周冲的意思,说是他们两人商量取天下之道,其实是要尉缭看护着韩非,不要给李斯害了,欣然道:“李大人有情有义,顾全昔日之情,缭子感佩。周大人洞察入微,志在天下,深谋远虑之举,也让缭子感叹。韩非与李大人一道,还是与缭子一起,缭子听凭王上吩咐。”
  秦王志在天下之人,自然是以天下为重,才不会把李斯的那点感情放在心上,道:“李斯,你没有忘却与韩非的昔日之情,寡人很高兴。不过,谋天下者,不动私情,要以天下为重,寡人看韩非就与缭子先生一起,为寡人筹划取天下之道。”
  如此一来,韩非在尉缭的保护之下,李斯再也无能为力,想害韩非也不可能了,周冲提着心放了下来。
  秦王沉吟着道:“韩国马上就要灭了,韩国之民也就是大秦之民。韩国地处大秦东进的战略要冲之地,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是大秦攻赵破魏,北征燕国,远讨齐国的必经之地,关系到天下大计,应该派一个精通治变之道的能人去治理韩地,为大军东征储备粮草,招募兵士。缭子先生,你以为谁合适?”
  尉缭微微一笑,道:“王上已有不二人选,缭子不敢多言。”
  秦王笑道:“好你个缭子先生,撂挑子倒是挺快。周先生,你为派谁去合适?”
  治理韩地的意义,秦王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的确是要一个能员干吏去,周冲想了一下,道:“王上,缭子先生最合适,不过,缭子先生身为国尉,要筹划征战,脱不开身。以臣看,李大人挺合适,要不然王敖王先生也不错。”
  秦王点头道:“他们都不错,寡人相信他们能治理好韩地。不过,寡人却认为,治理韩地非你周先生莫属!”
  治理韩地是一个极重要的担子,也是秦王的莫大信任,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方大员,军政事务一手抓,位高权重,尤其是在战争时期,这权力就更大了,杀伐决断,一念而决,周冲做梦也没有想到如此好事居然落到自己头上,吓了一大跳,道:“五上,臣无治世之具,更没有治理一方的经验,恐难如王上所愿,还请王上收回成命。”
  秦王不同意,道:“你这人想法总是那么新奇,所言所行总是让人想不到,你去治理韩地,必然有一番新奇的做法,你放手去做,寡人不约束你,只要你做得好就行。”
  这无异于放手让周冲去干,可以说给了他全权,周冲更是吃惊,一道闪电在心里掠过,心想:“秦国之法太过严峻,在统一全国之后没有因势而改政,这是秦朝迅速灭亡的一个原因,秦王把韩地托付给我,这何尝不是一个改变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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