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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页

书籍名:《天下不帅》    作者:李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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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二的后一句话倒没有说错,甚至还没有说够——如果说苏长衫是靠着气质的抬衬,才变得“英武非凡”,那他右边的探花郎则的确是天生丽质、明珠璞玉的美男子,口鼻俊朗如画一般——连圣上看了探花郎的容貌,也忍不住称赞“士当有此容焉”。只是,任谁也想不到,天天在厨房里和油盐打交道的小伙计大愚,有朝一日能成为这等风姿卓绝的探花郎。
  人生境遇变幻无常,任谁都不能小看谁。因为这世上不擅长花言巧语却勤奋踏实、厚积薄发之人,南门若愚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只是比较幸运的一个。
  私塾先生们的学堂里,恐怕又有了一例绝好的的教材。
  当然,最高兴的人还是黄福财——正月客栈今年不仅出了第五位状元郎,而且连店里的伙计也能高中探花!街头巷尾早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正月楼是栋福气大好的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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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隋御花园。
  早春仍有些许清寒,御花园中却已一派春色锦绣。除了琼林奉召的进士们,隋炀帝的嫔妃公主们也坐于上席。自大隋改九品中正制为开科取士,为官为将不全以门第论取,不少寒门子弟也得以入朝。此刻琼林赐宴的不仅是才德兼美的士子,更是未来朝廷的可用之才,隋炀帝把公主们也召入席来,自是有让金枝玉叶们也会一会青年才俊们的意思。
  新科进士们自然聪明,都知晓此意。
  只听隋炀帝道:“四公主通晓音律,今日琼林春至,不如趁兴为大家抚上一曲?”
  四公主倒也落落大方,略略施礼,十指抚上面前的素琴,只听曲音清澈,珠圆玉润,是一曲《阳明春晓》。一曲终,台下立刻传来一片掌声。
  “公主琴音真如天籁。”
  “琴为心声,公主的心境也必如春晓清泉一般。”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公主一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一片阿谀之声此起彼伏,公主的视线扫过众人,轻声道:“却不知南门探花觉得本宫的琴曲如何?”
  南门若愚正低头吃菜,突然听见公主叫他,差一点噎住了。他赶紧将菜咽下,红着脸站了起来,如实说:“公主的琴音很好听,在我听过的琴中,可以列第二位。”
  隋炀帝听他这么说,也来了兴致:“那你说说,你听的第一好听的琴,是在哪里听到的?”
  南门若愚正要答话,突然,一个太监突然跌跌撞撞的冲进御花园来:“皇上!皇上!不好了……三公主投湖自尽了!”
  隋炀帝一惊而起:“什么?”
  “皇上,娘娘节哀。”太监颤抖着将头重重的磕了下去:“尸首刚从太液池边被打捞起来,公主的绣鞋还在岸上。”
  太液池边春色流连,人群中却一片哀哭之声。
  太监王公公捧着两只绣鞋颤巍巍的上前来:“这就是在湖边发现的。”侍女映波扑上前去,失声痛哭:“公主!……”
  “确定是公主的鞋?”隋炀帝的脸色冷硬如铁。
  “是……公主的鞋。”侍女映波哭得声咽气促,将湿漉漉的鞋翻起来,只见鞋底用丝线纳着一个“婉”字。
  三公主闺字华婉,其母潇妃在怀着她时和隋炀帝一同出游被行刺,潇妃不幸身亡,但腹中的她却活了下来,只是先天不足,因而单独在远离皇子公主们的玉寿殿中养病,一向深居简出。
  只听隋炀帝厉喝道:“尸首在哪?”
  几个小太监惶恐地将一个白布裹着的尸身抬了过来,随着那布掀开一角,只见一张已被水浸泡得浮肿莫辨的脸露了出来,手腕上的碧玉天镯也紧紧勒进浮肿的手臂中……那镯子,是公主们每人出生时隋炀帝赐的,天下不会有第二件相同。
  隋炀帝沉痛的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目光冷寒得没有一丝温度:“都拖下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几百人跪了一地,哀哭磕头之声此起彼伏。只见一批侍卫已经冲了上来,就要将那些拼命哀求的侍女太监拉下去。
  新科进士们大多吓白了脸,旁边的公主嫔妃们面上也有不忍之色,但谁也不敢劝阻。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皇上,公主之死恐怕还有隐情。”
  隋炀帝冷寒的目光扫过众人,只见新科状元苏长衫从容走上前来:“公主为什么要自尽,之前可有先兆?公主若是厌世自尽,又何需多此一举,将绣鞋留在岸上?”
  隋炀帝的脸色变了。
  苏长衫接着说:“这些侍女太监都是人证线索;皇上杀了他们,此事的隐情再无线索。”
  隋炀帝沉默了许久,终于阴沉的一抬手:“放了。”
  众人噤若寒蝉,隋炀帝盯着苏长衫:“你在川蜀和长安都破过奇案,这件案子朕就交给你,十日之内若无结果——朕连你,一起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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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外。
  “今日琼林宴味道如何?”君无意微笑问。
  苏长衫正在思索案情,闻言露出“你落井下石”的表情,睨了他一眼。
  “既然案子全无头绪,不如陪我走一趟。突厥王子阿史那永羿到了长安,皇上派我前去迎接。”
  “是‘十四银影骑’那个阿史那永羿?”苏长衫脚步一顿。
  “正是。”
  这一代的突厥王子阿史那永羿在北方名气极大,十四银影骑更是传奇。据说这十四人都银铠银盔、银色面具,武功深不可测,行军布阵更以一敌百。三年前阿史那永羿曾被围困于阴山,十四人力战两万大军,护主突围,足见骁勇。这一次他们前来长安——却不知是友还是敌?
  (《子正踏月》完)

  一、银影

  城门大开,旗帜猎猎。
  一队戎装的士兵浩浩荡荡挺进长安西门。北方草原的汉子们身着胡服,皮肤黝黑,中间一十四人,果然清一色的银色铠甲,纯银打造的面具又完全相同,让人简直分不清是十四个人,还是一个人的十四道影子。只觉在阳光下银光点点耀目,气势慑人。
  居于队伍前方正中的却是一个玄袍男子,巍然高坐在马背之上,身下的坐骑也是纯黑。战袍宽大如漆黑的夜幕,围绕在四周的银骑就似星辰之光,点缀在他黑色的战袍上。
  君无意率队伍策马上前,出城迎接。
  近处渐渐可以看到,玄袍之下的面孔灿若北辰、挺拔俊美,一双蓝眸似深海。
  阿史那永羿扫了眼前的队伍一眼,薄如刀锋的嘴角微弯:“大隋朝都是些文官儒生吗?”
  张统领怒道:“这是我朝……”却见君无意一抬手,他立刻噤了声。
  君无意微笑:“殿下远道而来,君无意奉圣上之命在此迎接。”
  阿史那永羿蓝眸中似有海风拂动,打量着他:“原来是‘白衣谡剑’君将军。”他语气一转,沉厚而锋利:“既为武将,为何不着戎装?大隋朝第一名将竟学弱不胜衣的书生?”
  君无意一扬马缰,白马缓步向前:“沙场兵戎相见,才身着铁甲、腰佩刀剑;而两国友好,自当布衣相迎,是为诚意。”
  马背上的将军微微一笑,春风十里,突厥士兵都觉得那笑容拂到自己心头去了。
  阿史那永羿与他对视片刻,昂首道:“我突厥男人结交朋友,却都是在沙场之上!”话音未落,他手中一杆乌金枪已朝君无意刺去!
  “将军——!”统领张素猛扬缰绳,正待上前增援,却被一只手拦住。只听苏长衫平平道:“放心,君无意吃不了亏。”
  这少年一身布衫,优雅的坐在一匹灰马上,那马懒懒的,他也十分悠闲,似乎全不关心君无意的生死。
  张统领心急火燎,却只见那十四银影骑中甩出一把剑来,如同一道银色虹划过空中——君无意扬手接住,剑枪相撞,迸出火星!
  一时间尘土飞扬,沙尘中之间白衣玄影交错,看的人眼乱心惊。
  十数招过后,突然听一声烈马嘶鸣,阿史那永羿的坐骑昂首鸣叫。只见玄袍撩起,阿史那永羿一举跃下马来,大笑:“好剑法!”
  这边君无意也跃下马来,宝剑掷回,寒光映空。
  阿史那永羿不笑时冷酷威严,笑起来蓝眸中波涛叠澜,宛如海上日出其中,星汉灿烂其间。君无意一身白衣与他并立,竟也丝毫不落下风。这两人恰似中原修竹与塞外寒松,相映生辉,直看得旁人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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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美酒,高朋满座。
  驿馆之内十分热闹,突厥人喜好大碗喝酒、生吃牛羊,君无意也换上大碗,与突厥将士对饮。
  将士们见这白衣将军生得隽雅,饮起酒来却毫不推却,豪气干云,很快便都乐于亲近他。
  在酒意正酣之时,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将军,有人在馆外求见。”士兵们向君无意禀报。
  一个劲装少年拨开左右守卫,大步走进驿馆来。他腰间佩剑,肤色略黑,眸光冷冽,似清溪里沉着乌黑的石子。
  “你是阿史那永羿?”他腰间长剑一握,寒光立现。
  一个突厥官员站起来怒道:“你是什么人,敢直呼我殿下的名讳!”
  少年冷笑一声,长剑瞬间出手!
  青色剑光却直取方才说话的突厥官员咽喉。剑法极狠准——取人性命的,有时不是高招,只是狠招。突厥官员大惊之下,立刻拔刀相迎。
  却不料少年的剑锋一偏,刺向他桌上的酒坛。酒坛刹时粉碎,美酒哗啦流淌一地。
  与此同时,阿史那永羿咽喉不过半寸处,突然被三道箭光笼罩!
  原来,少年一剑刺向酒坛,不过是要以酒坛破裂之声掩盖他暗器出手的声音和方向——他真正的绝活不是剑法,是暗器!
  几道银影迅速闪在阿史那永羿身前,刚才的声东击西之计未必高明,但酒坛碎裂之声的确影响了他们的判断,使得他们出手慢了一刹那。
  有时慢一刹那,就是失败!
  但十四银影骑竟真正如影如幻,只见“砰砰”三声,三道暗器全被长枪的锋镝所阻——
  任谁也想不到,少年要的,就是这一阻!
  暗器遇到撞击,顿时喷出一股烟雾,对手眼前顿时大暗,又不知烟雾是否有毒,在他们分神的刹那,少年手中的八枚袖箭从不同的方向,同时打向阿史那永羿全身八处要害!
  只见黑色的衣袍一动,六枚袖箭仿佛打在钢板上,顿时应声而落,第七枚斜飞扎在了案角,还有一枚——
  从始至终,阿史那永羿没有正眼看过刺客一眼。他将酒碗放下,唇角冷弯:“取人头颅,不妨一刀结果,不需要这么花哨。”
  他展开手掌,里面赫然是刚才最后一枚袖箭。
  刚才刺客出少年的时候,恐怕早把时机计算到了天衣无缝,但此刻阿史那永羿出手,根本没有一点准备和预兆。
  世上有一种身手,不需要任何装饰和技巧,那是千锤百炼而臻于完美的精钢纯铁,是稳如磐石的泰山北斗。
  阿史那永羿这一出手,刺客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突然,一个酒碗伸了过来。
  时间不早不迟,位置不高不低,正好格在袖箭前面,“叮当!”一声,金属碗沿出现了一道深色擦痕,而碗中水酒平稳如湖,一滴未洒。
  君无意举碗:“殿下,我敬你。”
  士兵们无不惊愕。
  “一向听闻君将军公正,”突厥随行的官员厉声道:“将军要包庇刺客吗?这就是大隋的待客之道?”
  “刺客有罪,当交往刑部审讯,按大隋律令处置。”君无意的话语如同晨光中的山河一样温暖沉静:“张统领,将人犯带下去。”
  少年的手脚都被扭住,拼命挣扎:“君将军……是阿史那永羿害死了兰陵公主!他是杀人凶手!”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二、欺君

  “没有这个蛮人向大隋求婚,兰陵公主就不会去寻死!公主就是不愿远嫁突厥才自尽的!”少年颈脖上爆出青筋:“君将军!……”
  君无意面色一沉,他向来温和,此刻眸子里的笑意隐去,有一种雾遮青山的威严。被缚住的少年死死握紧双拳,眼中的愤怒掺进了委屈。君无意淡淡抬手道:“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阿史那永羿抚摸着白银杯盏:“我这次来长安,正是为迎娶公主而来,没想到——公主已经薨逝了。”
  他的语气不见喜怒,大理石般肃然的眉宇,似刀剑砍斫出一丝划痕。
  随行的治书侍御史纳兰允立刻说:“殿下节哀,兰陵公主虽然意外身故,但皇上对两国友好的期盼不变。”
  阿史那永羿沉默片刻,冷笑一声,手中杯盏应声而碎。
  “君将军要敬本王,怎能用小碗?”他朝身侧有力的一挥手:“给君将军取一坛‘落月痕’来。”
  隋朝兵士们顿时都怔住,落月痕名字清淡,却是最霸道的一种烈酒。后周大帝拓跋宏行军时与部队失散,林中遇猛虎,身边只有一个伙夫。伙夫护主心切,情急之下操起酒坛砸虎头,只见猛虎左右摇晃片刻伏倒在地。拓跋宏大奇,能一举将虎砸昏,统帅三军的大将也未必有这样的身手和内力。等两人与部队会和,将睡虎抬回大营,众人才发现,猛虎一身酒香,原来是为落月痕所醉!百年来,在漠北草原,恐怕也从没有人敢饮一整坛落月痕。
  阿史那永羿傲然扬眉:“君将军不会不给本王这个薄面吧?”
  君无意微笑:“酒逢知己千杯少,无不从命。”
  他一口应承下来,春风般的眸子毫无骄矜,谦让温雅的气度,哪怕是挑剔的人也无法不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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