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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页

书籍名:《天下不帅》    作者:李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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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功败垂成,蒙面人正要冲出门去追杀邯郸,突然手臂一麻!
  饶是蒙面人内力高深,也不禁踉跄后退三步。再抬头一看,他的刀不知何时已经落入对方的手中。
  只见一个布衫少年把玩着手中的刀,刀身青色有断痕,摸起来想必是有些滞手的。只听他悠闲道:“能请动‘断刀令’的,想必是个有钱的主顾。”
  在他的话音刚好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蒙面人面上的黑巾松落下来。
  惊愕的怔在原地,蒙面人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一招之间,对方不仅疾速如风的出掌、夺刀,还用掌风余力不偏不倚的将他蒙面的黑巾摧断,他却毫无察觉!断刀令罗闳行走江湖许多年,还从未败得如此狼狈。只听他仰天长叹:“罢了!罢了!今日遇到这样的高手,我断刀令丧你手,也不枉了!”
  “是谁请你来杀人的?”苏长衫平平的问。
  罗闳脖子一梗:“要杀便杀,我断刀令绝无可能泄露主顾的身份。”
  只见面前白光一晃,罗闳本能的伸手去接,竟是自己的刀被那少年随手扔了过来。
  罗闳惊愕的看着对面漫不经心的少年。
  “做武功高的杀手易,做讲信诺的杀手难。” 苏长衫仍然没什么语气的说:“走吧。”
  “……”断刀罗刹紧紧的握住刀,青筋迸出:“我从不欠人人情。”
  苏长衫悠闲的坐了下来:“那简单,你回答我两个问题即可。”
  “只要是不违背信义的,你问。”罗闳一字一字说。
  “方瑞和宇文钟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是不是你的主顾杀的?”
  “不知道。”
  苏长衫将茶壶里尚热的茶斟了一杯,品一口茶,似十分享受。等一杯茶饮完,才抬起头来,见罗闳还在:“你还不走?”
  罗闳睁大眼睛看着他,终于一跺脚,转身便走。
  这边,倒在地上的云生挣扎站起来,却不向苏长衫道谢,反倒背对苏长衫,似乎只想逃出门去。
  “你受了内伤,要把淤血吐出来。”苏长衫好意提醒。
  云生勉强走了几步,突然踉跄扶住一旁的椅背。一股暖而有力的力道从周身袭来,让他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浑身顿时一轻——
  “好些了吗。”只听平平的声音说:“不必急着走,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十、清音

  鼓乐大起,《白马诗》的曲调由低到高,台下人群沸腾。
  只见一个身姿俊朗的男子正徐徐登场,脸上画着浓浓的戏妆,依稀可见五官清挺,他的戏服上云水暗纹、气象绮华流转,让人的眼睛瞬间在一场视觉的盛宴里惊诧流连。
  梨棠园的领班又惊又喜:“云生?……”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弛。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方才其他人唱时台下满堂喝彩;现在云生唱,四周却是鸦雀无声,人人都凝神屏气。
  就在满场寂静中,门口突然传来士兵们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有几个戏迷回头一看,只见左翊卫军十多人大步踏入,为首的是黄参军。这些身着铠甲的兵士虽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刀剑刺目、内敛杀气。
  人们脸上都露出惊惶的神色,无人再专心听戏了。
  连台上击鼓奏乐的鼓手们也渐渐流下冷汗来,鼓声由大到小,由小到无,终于,一个最胆小鼓手哆嗦着将鼓槌掉在了地上。
  砰然一声,鼓声顿停。
  于是,刀光剑影的包围中,只有云生执弓箭而舞的铿锵之声:“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邯郸看出,他明显是受伤了。只有行家才能看出歌舞中的破绽。但他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台下的刀剑林立,没有意识到声乐停止,俨然就是那飒飒英姿的幽州侠少,挽弓如满月、昂然出边塞。不仔细看去,甚至发现不了他动作中偶尔的滞留。他为何要带伤上台——
  邯郸捂住脸,几滴泪从她玉色的指间滑下。
  满座之中,竟无一人敢击鼓奏乐。
  突然,只听有人道:“既有如此雅音,怎能无琴鼓相和?”台下的布衣少年一撩衣袍坐下:“拿琴来!”
  那自在之中有三分疏狂的气度——邯郸心中突有热血轻轻一涌,她手边就有素琴。在这一瞬间,她已站起,抱着琴走了过来。
  一张普通的素琴,苏长衫坐在琴前的姿势仍是闲适的,不过竹林听风,青山写意。
  指下琴声浩然而起,云生正唱到“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琴声一起,歌声突然像灯有了影、鹰有了羽、纸人有了生命,在弦音中立起来,活起来,站起来,怒起来!
  座中原本已鸦雀无声,这时连左屯卫的兵士们也怔住了。
  少年游侠白马金羁,朝西北飞驰奔去,在漫漫黄沙大漠之中轻弓挽箭……宿昔秉良弓,苦矢何参差,扬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捣匈奴,左顾凌鲜卑。
  视线中是一场盛开到极致的风华,耳边千军万马擂鼓之声,刀枪剑戟拼杀之声,策马扬鞭的塞外风声,乃至那少年游侠扬鞭展眉的笑声,都被这琴与歌展现得真实之至……就是万架战鼓齐鸣,也擂不出这样的气概!
  耳边的弦音——众人只觉得那弦游走在自己心尖上一般,忽而酣畅琳琳,忽而险象环生,忽而豪气干云,忽而低吟浅酌……人人都是一身仿佛随那琴音身临其境于染血的战场的热血和汗。
  终于,只听轰然裂弦之声——众人都仿佛被当胸拍了一掌,不觉向后仰去。
  那五根琴弦仍然完好未断,每个人却都感到它们在少年指下齐齐断了!那断弦之声,正和着云生唱词的最后一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果然是轰轰烈烈的一曲,果然是裂玉摧金的一场歌、一场琴!
  苏长衫已经一拂衣袖,推琴而起。也不理睬那断弦犹自回荡低吟的余音——以及余韵中众人尚清醒不过来的一场沉醉!
  台上的云生望了苏长衫一眼,浓妆的脸上,眼里的感谢是绝无装饰的质朴。
  他原本昂首半卧在台上边沿处,此时用弓撑着自己站起来,在站起的一瞬间,却突然脚下一晃,朝后倒去——四丈高台,跌下来的人影让人群中发出一阵尖叫!
  却见台下白衣一动,云生已被人接住了。
  白衣人将云生放下,淡淡回过身来,黄参军和左翊卫的兵士们顿时大惊失色,立刻刀剑入鞘,十数人齐刷刷跪下:“君将军。”
  万万没有人想到,君无意也在此!
  “正月楼的命案,云生、邯郸和梨棠园的几人都有嫌疑。”君无意淡淡负手:“黄参军如果信得过我,就把人犯先由我带回,明日交予公堂。”

  十一、公堂

  这一日的公堂阵势之大,恐怕大隋开国以来前所未有。
  审案的是刑部侍郎范粲,而座中还有左翊卫上将军君无意,右屯卫上将军宇文化及,礼部尚书董晁。
  堂上聚集了三位朝廷一品大员,端的是好排场。在这样的场合,连君无意也难得的身着官袍紫衣,束上白玉腰带,向来随和的人倒多几分庄严尊贵。
  而堂下跪着数名疑犯,邯郸和梨棠园的戏子们都在,还有正月楼的黄福财和伙计,唯独不见云生。
  “昨日君将军把人犯带走,说今日交予公堂,今日人犯却少了一人,是何意啊?——”宇文化及拖着长长的官腔和鼻音道。
  “云生受了严重的内伤,现在还昏迷不醒,无法上堂。”君无意道。
  “就算是昏迷不醒,也不妨把人抬上来看看——”宇文化及不冷不热的看着堂下。
  “把昏迷的人抬上来做什么啊?”叶舫庭毫不客气道:“要用严刑逼供?还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君无意一抬手,叶舫庭不得不噤了声。只见君无意微微一笑:“宇文将军无非是希望找出真凶,还无辜者一个公道。既如此,我们先行审案,若真有需要云生供词之处,我再命人去将他抬来,如何?”
  他这番话既表明了立场,也给了宇文化及一个台阶下。
  范大人有些讨好的看了座中品衔比他高的三位大人一眼,见大人们没有异议,才一拍惊堂木:“正月楼接连出现命案,凶手之残暴令人发指,本官一定要查出真相!今日在君将军、宇文将军、董大人三位大人面前,你们都如实交代!”
  他又朝苏长衫到:“苏公子,你说你已经弄清楚了案情,那杀宇文钟和方瑞的究竟是谁?”
  苏长衫颔首道:“大人,杀方瑞的凶手,和杀宇文钟的凶手不能混为一谈。”
  座中都诧异不已,两个都是正月楼出的命案,都是科考的考生,时间也相差无几,难道不是同一人作的案?
  “之所以说两个凶手决不是同一人,”苏长衫踱了几步:“因为杀方瑞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宇文钟。”
  堂上人人皆惊,宇文化及的脸色顿时难看,身侧的中郎将大喝一声:“大胆!宇文公子尸骨未寒,你敢污蔑于他?”
  苏长衫淡淡道:“是不是污蔑,要看证据。韩公子、孙公子,二位说呢?”
  只见他随意的扫了座中两个已经抖成筛子的人一眼。孙隼脸色苍白几乎掩饰不住惶恐,韩平怔了一下,神色倒是仍强作镇定。
  “我们……不知道什么你在说什么!”韩平大声道。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至少知道这字条在说什么吧。”苏长衫拿出一张字条来,当众展开——上面根本没有什么名字,而是四个字:和而不同。
  孙隼看到那四个字,两眼一翻,顿时晕厥过去。几个衙役上前来掐他的人中,一旁的韩平也浑身发抖,不知是恐惧,还是中计的后悔和恼怒?
  “这是当日从方瑞的娃娃襁褓中拆出来的,请大人过目。”
  差役将字条接了,递给堂上的范大人。
  “这字条是何用意,与你二人有什么关系?从实招来——!”范大人一拍惊堂木,韩平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字条是何意思,由董大人来解释可能更好。”苏长衫舒适的坐了下来,似乎很认真很专心的等着听董晁来答疑解惑。
  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前来听审的董晁。
  “本官不明白你的意思。”董晁脸色铁青的冷哼了一声,那些保养得法的皱褶更深了。
  “每年科考的题目虽然由主考官所出,但在两位副考官处也会有密封的案卷备份,是与不是?”苏长衫优雅的靠在椅子上。
  董晁的脸色由青转白:“你……是什么意思?暗示这‘和而不同’四个字与本官出的考题有关?”
  “我可没有这么说,这是董大人自己说的。”苏长衫微笑。
  “本官的清誉岂容你随便污蔑!”董晁喝道:“你当真有证据,就传两位副考官拿着考卷备案前来对质!”
  “董大人自然会先将属下打发好,毁证灭据。但董大人不要忘了——”苏长衫优雅的打了个哈欠:“墨迹的新旧是可以辨别的,半个月之前写出的字,和三日内写出的字,请研墨行家来一看便知。”
  董晁脸色顿时灰白如死,仿佛一瞬间老了二十岁。
  范大人惊疑的看着他,犹疑不决该不该拍惊堂木。
  “这‘和而不同’四个字,就是今年科举考试中董大人出的考题。”苏长衫声音虽平,却仿佛一记响雷,让满座皆惊。
  孙隼这时已醒转过来,惊恐的看着座上一脸颓败的董晁,又看了看跪在地上颤抖的韩平,立刻痛哭流涕的趴在地上:“我什么都招!——我什么都招!是我们三个贿赂董大人,拿到今年的科考……”
  他的话还未说完,韩平一个响亮的耳光惊怒的打在他脸上:“你……你想害死我们吗?你……在胡说什么?”
  “他们什么都知道了,纸里包不住火的!”孙隼绝望的喊:“我劝过阿钟不要去杀方瑞……!”
  韩平愕然瞪着他,突然呆坐在地上不出声了。
  “大人……我们三个贿赂了董大人,拿到了今年的科考试题……可是……”孙隼哆哆嗦嗦的说:“可是我们三个都写不出好文章来……于是我们去正月楼里,想……收买一个考生帮我们写文章,刚好从福建来的方瑞是当地的解元……听说有点才气,人也十分老实,穷得连娃娃吃奶的钱也没有,我们看中了他……先请他到梨棠园去听戏,再把事情说出来,答应给他六千两银子,求他帮我们作三篇文章……方瑞开始很犹豫——他胆子小,但经不住我们的劝说,看着六千两,他也动心了……”
  孙隼脸色死白的接着说:“可当天晚上,方瑞原本已经答应的事,却突然又反悔了……阿钟怕他泄露秘密,所以在早膳时分、正月楼东厢四下无人的时候,进房中把方瑞勒死,吊在房梁上。”
  韩平惶然怔住了许久,终于垂下头去。
  “把艾草混进稻草中纵火的……也是我们三个,我们怕方瑞万一留下了什么证据,是阿钟让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的!但——阿钟的死和我们没有关系!……”孙隼滚爬过来:“你相信我!我们和阿钟一向要好,我们两个不会去杀他的!”
  韩平也重重磕下头去:“该认的罪孙隼都认了……阿钟的死我们完全不知情。”
  范大人一直听着苏长衫问案,半句话也插不上,这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找到了一个疑点,只听他清了清嗓子:“既然方瑞是宇文钟杀的,那为什么方瑞被勒死的时候手上会拽着云生的扇子?”
  苏长衫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朝韩孙二人问道:“方瑞原本已经答应了你们,为什么又会反悔;这其中,没有什么缘由吗?”
  韩平和孙隼都茫然看着他,似乎在脑子里搜寻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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