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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页

书籍名:《天下不帅》    作者:李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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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无意高烧刚退的面颊,融雪一般温暖纯淡,笑容一点点化开在人的心湖之上。
  “有什么好笑的。”苏长衫平平道。
  “……”君无意笑意更浓看着他。
  “笑得高兴,伤就好得快么?”苏长衫无语的转过身去。
  君无意拉住他的手臂,其实没有什么力气,但将人稳稳的拉住:“你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一定笑不出来——你比我聪明,当知道我的得失。”
  他看向篝火处,纵然苏长衫一向潇洒,恐怕也为此事在愧责,否则他就不会将烤好的兔子随手一扔——不会厨艺的苏同,却最珍视自己烹饪的“杰作”。
  “我也有我的私念。”君无意的眸子温柔:“舫庭不喜欢拿剑,你不喜欢早起——而我,只愿看你们平安。”
  苏长衫别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此刻的神情。
  灰布衣因为被撕去裹伤而破得滑稽,挺直的脊背中露出只属于这个年龄的少年的一点叛逆。
  没有人看到过这样的苏郎。
  “不如我修书一封到江南,给苏老先生说说这件事。”君无意含笑沉吟:“苏同懒睡误事,颇有悔意,决定每日辰时闻鸡而起。苏先生十年教化之功,一日得偿功效,不知该如何高兴。”
  “你还是直接埋了我简单。”苏长衫睨了他一眼,指指身边的空地:“坐吧,兔子快烤好了。”
  君无意微笑坐下来。苏郎是何等洒脱之人,提得起放得下,才是苏长衫的风度。
  果然,九州用木棍串着香气飘溢的兔子过来了,把最大的一只递给君无意,见君无意有些为难,才想起他的手受伤颇重。
  “……你拿着,苏汤圆。”她也烫得直朝手心吹气,俊美凤眸里的一点碎冰都被吹开了,露出鲜活的坦率。
  君无意诧异抬眸:“……汤圆?”
  “有什么问题吗?”九州的眉眼间现出一丝疑惑,指着苏长衫:“你们隋人不是都这么叫他?”
  苏长衫背对着她坐,只差没有在背上贴字条“我不待见你”。
  一阵急促的马蹄踏破崖底月色,十数道银色身影由远而近,飒踏惊艳,霸气撩开山河寂静。
  十四银影骑下马执枪行礼,银甲寒光烁烁:“殿下。”
  “三日两夜,”阿史那永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等天亮吧。”
  九州快步赶了过去,月至中天,离天亮还有五个时辰。
  远山险峻,突厥铁骑比左翊卫精兵至少快了五个时辰。他们的人与战马,在荒山绝路之间也能畅行无阻。
  十四银影骑中扔出一杆长枪,九州抬手一把接住。
  “你的枪,还有战甲。”声音冷如岩石:“本是带来同你陪葬的,想不到你的命这么大。”
  “三峡,你说话还是这么恶劣。”另一个声音笑道:“赶路的时候是谁最着急啊。”
  九州瞪了他们一眼,凤眸掩不住感动。
  十四银影骑就地围坐在篝火边,其中一人看向苏长衫的方向,犹豫了片刻,又看了两眼,终于快步走了过来。
  “你也没事啊——”女子清越脆生生的声音。苏长衫抬起眼皮,确认了一下是在和他说话。
  身形高挑的少女全身银甲,气质纯澈如一杆精美的银枪,只见她一把揭开面具,露出湖水新月的面孔。
  “看到你没事,真高兴,我叫五湖。”
  不等苏长衫答话,她已经戴好面具,快步走回篝火边去了。转身时却未遮住红透的耳根。
  “……”苏长衫看了看君无意,见对方笑得十分开怀,顿时满头黑线。
  “十四银影骑的动作很快。”苏长衫把穿兔子的木棍用树叶层层裹起来,确认完全不烫手了,才递给君无意:“注意手。”
  “大隋的精兵与突厥的差距,也不是这一年两年之事。”君无意摇头:“这并不是坏事——百姓修生养息,朝廷将举国之力用于民生,军备就会相形见弱。我停止增兵追饷,朝堂上无人公开反对,但内心未必是全部心服的。”
  “你的威信越高,看不见的敌人也越多。”苏长衫淡淡道:“你如此行事,被触动到切身利益的官员,总不会平静;而朝堂上任何一种政见,百世之后都是毁誉参半。”
  “我难道还求百世之后的声名吗?”君无意的笑容似高山皑雪,清澈旷远:“这一世给大隋天下,我也只能尽力数十载。百姓多一日安宁,我能做一点,便是一点。至于身后事——我的身后没有功业,唯有数不尽的鲜血,只愿史册上永不提及。或许,能许我下一世的安宁。”
  苏长衫眺目远方,眸子里笼上了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薄雾。
  曦光破晓,远山与天际之间出现一隙白。
  “你的人快到了吧。”苏长衫平平问。
  只听一阵人马之声,隋兵的到来卷起一阵沙尘。
  等人马走近,君无意和苏长衫都怔了一下,将旗上赫然是“宇文”二字。
  
  第49章 入狱?
  
  朱红战旗猎猎,洁白的晨曦中陡然生出一柄柄尖刀来。
  尘沙落定处,三列身着藏青色战袍的精兵勒马而立——大隋十二卫军,只有宇文化及统帅的右武卫军穿着藏青。为首的将领簪缨鲜红,头盔下一双深目冷秀夺人,乃是宇文化及的副将明靖远,只见他矫健翻身下马:“末将奉命捉拿苏状元,得罪了。”
  崖底的浓雾被曦光绣上拢拢金丝,君无意缓步上前:“明将军奉谁的命,因何拿人?”
  明靖远持刀伫立:“奉的是宇文将军之命,拿的是杀人之人。”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纸敕令:“大内侍卫卓云,被杀于左翊卫军大牢中,苏状元有杀人嫌疑,末将已从刑部获得敕令,请状元走一趟。”
  君无意淡而肯定的截过对方的话:“苏同不是杀卓云的凶手。”
  “将军为何能这般肯定?”明靖远冷笑。
  “因为他是苏同。”君无意眸子里雾气尽散,唯见朝阳。
  只见明靖远抬起手臂:“君将军之说,末将原本不能不信,但这人证如何解释?”
  几人押着一个士兵走了上来,被押的士兵蓬头垢面,满身血污,显然被用过重刑,一见到君无意,突然双目尽赤,泪水滚滚而下:“君将军!我……”
  “赵紫延亲眼见苏长衫进入牢中,而卓云随后死亡。”明靖远昂首叱道:“把人犯给我拿下!”
  君无意站在苏长衫与刀剑之间,没有动。
  士兵们竟无一人敢妄动。
  明靖远眼底神色复杂不可捉摸,却见君无意俯身将赵紫延扶起来,赵紫延脸上都是血痕和泪水:“将军,我……我该死!”君无意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什么也不用说了,一边动手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
  赵紫延喉咙中发出一阵哽咽。
  苍鹰声声唳叫在山谷盘旋,君无意将解开的绳索扔在地上,“啪”的声音让士兵们心中无端一紧,只见他平静道:“我军中的士兵失职,自有军法处置,不劳明将军。”
  右武卫军的精兵持刀僵立,鸦雀无声。
  “君将军言重了。”明靖远细目中光芒冷冷:“末将不敢僭越,只是此事事关突厥与大隋两国邦交,谁敢隐瞒真相,皇上必然龙颜震怒。”
  “皇上将此事交予我,”君无意的眸子墨石坚定:“一切责任,我自承担。”
  “只怕将军一人承担不起。”明靖远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长刀锐利逼仄。
  “君无意能承担多少,你还没有资格言论。”一直没有说话的苏长衫突然闲闲道:“这三天宇文化及有什么动作?找到了多少君无意欺君的证据?”
  他说话如此直接,明靖远反而僵住了。
  苏长衫扫视面前的精兵,视线经过明靖远时,仿佛对方根本没有入他的眼:“我奉劝你一句,君无意还做左翊卫上将军一天,你最好敬他一天。”
  他的眼神清闲,仿佛轻易看进了明靖远的心里去:“等宇文化及真的扳倒了君无意,你再嚣张不迟。万一皇上和朝臣比你想象的冷静些,你事未成而行迹先露,沉不住气,贻笑大方而已。”
  一席话锋芒毕露,让明靖远的脸变了好几种颜色。
  苏长衫信步走上前去:“刑部侍郎苇沾衣与我是同乡,我正有意去会一会他——走吧。”
  明靖远又是一怔,不知虚实。
  君无意神色微动,方才,苏长衫按了按他的手,将一样东西暗暗塞到他的掌心。
  “苏……”五湖猛然站起,忍不住要上前去,被九州按下。
  右武卫军的兵士反应过来,将人团团围住,苏长衫回头看了君无意一眼,那种欠扁的自信,无论何时都充满让人不能不信他的力量。
  明靖远亲手牵马过来,朝君无意行过大礼:“末将拿人职责所在,冒犯之处,请君将军海涵。”
  九州和五湖不禁互相对视一眼。
  风尘滚滚,等隋兵先走远了,阿史那永羿才一跃上马:“我们走。”
  “宇文化及既然搜集到了证据,为什么不直接一本参倒君无意?”十三徵似乎对汉人的政治很有兴趣:“那位少年的话,竟真的吓住了他?”
  “那是因为他现在还动不了君无意。”阿史那永羿语气冷酷:“苏同说得一针见血——要扳倒君无意,明靖远他们还欠功课。君将军在朝中的根基比他们想象的更深。况且他的为人……”
  说到这里,阿史那永羿顿了一下,蓝眸里有种敬意。
  只沉吟片刻,他已回过头来,蓝色苍穹无情,飞鹰疾掠山风,唇角弯出残酷的弧度:“你们见过伐木吗?——要伐倒一棵参天大树,唯一的方法是先斫其枝叶,去其臂膀。”
  十二袂立刻明白,点头道:“这三日,右武卫军的动作已大,骁骑九营被调离了长安。十岭说,左翊卫守城布阵比右武卫强,这样一来只会对我们有利。”
  一旁的十岭点点头,用手语说道“你说的对”。
  十四银影骑中的军师——擅长行军布阵的十岭是哑巴。
  振聋发聩的声音,未必需要从喉咙中发出。人的心力智慧,才是世间的最强音。
  “九个营也比不上一个苏同。他如此年少就睿智果断,谈笑用兵透刻人心,若出仕为官,不出三年五载,就会是隋朝的重臣。”阿史那永羿一鞭抽向身下的骏马,大笑:“这样的两个人联手在朝堂之上,宇文还有胜算吗!”
  骏马嘶鸣一声,向前绝尘而去。
  十四峥也翻身跃上马:“汉人有很多人才,看来,殿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坐山观虎斗。”
  九州拉过五湖的马:“殿下在帮苏汤圆他们。”
  此言一出,剩下的人都愣住了。
  “殿下不出手,不是要作壁上观。”九州将银枪插在腰际:“我们这个时候出手,会让他们坐实暗通突厥的罪名——殿下要是不想帮他们,就不会对卓云行刺的事绝口不提。”
  —
  上山最后一日时遇大雨,山势险峻滑坡,人马不得不分几路而行。
  君无意受伤行路,速度受碍,几个由明靖远安排同行的士兵也不等待他,都策马先行而去。
  斜阳侵古道,马蹄踏起一地碎金。
  从郊外进长安城,最近的就是南华门。一袭白衣勒马城门口,士兵们看清来者,立刻收刀恭敬道:“君将军!”
  君无意纵身下马:“明靖远押送的犯人何时进城的?”
  “……没有见过明将军。”士兵们面面相觑。
  君无意眉峰微锁,一种不安的预感沉在他的心上。他受伤行路已慢了三四个时辰,按理明靖远早已经到了。除非他们根本没有走南华门——可是,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舍近求远?
  暮鸦黑压压的成群从城头飞过,遮住了渐沉的日头。
  突然,一个胖娃娃从城门后飞奔而出,扑在君无意身上!
  “舅舅!你回来啦!”
  小娃娃乌黑的大眼珠喜气洋洋,衣领裤脚上都是泥,把君无意的胸前也印了一个泥人影。
  君无意一怔,疲惫的眸子里露出惊喜温暖,将娃娃抱起来:“莫笑?——”
  胖娃娃用泥手搂着君无意的脖子:“我和爹娘一起来长安的,娘说舅舅下山去了,要三天才能回来,我就天天傍晚来城门口玩,看舅舅会不会回来。”她指着一个士兵:“再晚一会,猫耳哥哥就要送我回去了。”
  被指到的士兵面露赧色,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君莫笑只有七岁,已认得十几种刀剑,每次来长安都吵着左翊卫军年轻的兵将们和她摔跤。
  “舅舅,你好久没有带我骑马啦!”君莫笑看人的眼神比一般女孩子大胆,撒娇的样子十足赖皮娇憨:“我们骑马回家好不好?”
  君无意犹豫了一下,看到大眼珠里满怀期待,不忍拂逆孩子的意思,将她一把抱上马背。
  “舅舅的马好快——”
  “什么时候把剑借给我刻木船嘛……不能赖皮!”
  “娘给你做了新衣服,很帅的哦。”
  君莫笑高兴得不停说话,把一路的寂寞赶得半点不剩,君无意心中的不安,几乎被孩子的欢笑驱逐而去。
  “就是这里了!粒粒客栈。”君莫笑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着一家客栈:“我和爹娘住在这里!”
  君无意抬头一看,不禁失笑,客栈门口的招牌,用米粒圈成一个“迎宾”的字样,小孩子不认得字,米粒却是认得的。
  将娃娃抱下来往里走,只见柜台后的掌柜突然丢下账本,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您……您是……是君将军?”
  君无意停住脚步。
  “我在皇城猎场见过您一次……您是我的恩人啊……”掌柜语无伦次,将油手在身侧搓不停:“您可能不记得了……去年我儿子被征兵到猎场,做‘虎人’,原以为没有命回来了,是您救了他啊!”
  君无意对这个掌故已无印象,但大业五年御林猎场强抓“虎人”,老百姓冒死翻山到猎场,他却是记得的——他当下革职惩办猎场守将,一道军令禁了“虎人”,将所有人释放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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