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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页

书籍名:《名门》    作者: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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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都督了。”贺娄无忌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他知道按朝廷庆治五年定下的制度,士兵战死最多抚恤其家人五十贯。而且层层盘剥,最后到家属手中也只有十几、二十贯,都督却定下了二百贯地标准,这次河西军和河湟两地士兵战死二万三千余人,那就是四百六十万贯,由此可见都督是真的下了血本,他感激地向张焕深施一礼。“我替弟兄们给都督施礼了。”
  张焕轻轻摇了摇头,他淡淡一笑道:“我也知道如此一来财政上负担是重了点。但若不重加抚恤,死去的士兵怎么能瞑目于九泉?活着的士兵又怎么肯为我们拼命?我一直以为,只有给予士兵足够的尊严,才能使他们竭忠效死、在所不辞。”
  说到这,张焕纵马驶向一座小丘,他立马站在小丘之上,迎着猎猎河风。凝视着士兵们列队上船,这些士兵才是他打下江山的本钱,他又怎么能不善待他们呢?
  “都督对士兵是很好,可是对旧部却有时不公。”眼看分手在即,贺娄无忌犹豫再三,他终于说出了这几天压在心中的话。
  张焕没有说话,沉默良久,他才冷冷道:“你是说我不该杀陈平?”
  贺娄无忌叹了口气。这一两年张焕权威渐重,已经很少象在东内苑时和弟兄们打马球、开玩笑那般无所忌讳了,众将在他面前感到更多地是威严和压力,可是有些话他若不说,恐怕西凉军中再没有人敢在张焕面前提起这些事。
  他一咬牙便道:“陈平严重触犯军规,当杀!我对此并无异议。只是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
  张焕微微一怔,“为何?”
  贺娄无忌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行一军礼,大声道:“这一个月来都督大肆重用陇右望族子弟,辛朗久随都督,我不说他,而那马国瑞、白盛、荔非明二郎他们地老子虽然英雄,但他们本人又有何军功?却个个位居高位,为此许多军中旧部都颇有微词,可偏偏这个时候都督要杀陈平。他可是都督刚从军时便跟随的老人。这让弟兄们怎么想,请都督三思!”
  张焕默默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他终于长叹一声,翻身下马将贺娄无忌扶起,又揽着他的肩膀走到一处大石前坐下,沉吟一下,张焕便柔声对他道:“在我的记忆中,总想着旧部们怎样随我起兵,又怎么和我一同开创基业,我们在天宝县时粮食近绝,最窘迫之时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后来又一起冒着百年未遇的暴雪行军几天几夜,拿下武威郡,这些我都铭记于心,你还记得在奇袭路嗣恭大营前,我答应过要让你们远征西方,封你们为西方之王吗?”
  贺娄无忌默默点头,这些事他也铭记于心,他肃然道:“都督之志,我一向钦佩。”
  “光有志向就够吗?”张焕凝视着浩荡的黄河之水,他眼中慢慢流出一抹痛苦之色,“这次关陇剧变,我们丢了武威老巢,二万将士全军覆没,又被裴俊趁机夺走大部分基业,我想每个人都应该反思,尤其是我,欲得天下却心胸狭隘,容不得异己,而且独断专行,样样大权都握在自己手中,就拿西征河湟来说,胡镛劝我不要操之过急,裴明远甚至已经提到张掖可能有变,可我却不听将计、不容反对,最后栽了个大跟斗,不过栽了也好,倒把我一掌打醒了。”
  说到这,张焕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他挺直了腰对贺娄无忌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我之所以重用陇右大族子弟,正是从长远考虑,实力是基础,但光靠打仗和杀戮只会成为朱泚第二,必须要建立起一个强有力地利益集团,才能在将来朝廷斗争中博取最大的利益。”
  ‘强有力的利益集团。’贺娄无忌喃喃念了几遍,他忽然站起来向张焕行一军礼,“都督,我明白了,我会劝告大家,请大家理解都督的苦心。”
  “不要说得太多。”张焕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你只要替我告诉弟兄们,将来我们攻下逻些,吐蕃美女会任他们享用。”
  “吐蕃有美女?”贺娄无忌咧嘴一笑,他倒从来没有见过。
  这时,一匹快马从东疾驰而来,行至张焕面前。马上骑士禀报道:“都督,太后特使已经进城,胡先生请你速回。”
  “我知道了。”张焕翻身上马,向贺娄无忌一拱手,“贺娄将军,河湟新兵我就交给你了,一路顺风!”
  “也请都督保重!”
  贺娄无忌大步上了船。十几艘大船缓缓启动,顺黄河水向北驶去。渐渐地消失在天尽头。
  ……
  金城郡,节度使行辕附近这些日子格外热闹,早在六月初,离行辕约一里地外的几座闲置老宅便已被拆除,占地近百亩地空置地上,数千匠人一直在紧张地忙碌着,从目前出现的简单构架上看。这里显然是在建造一片规模庞大地建筑群,而且在工地周围还有数百名士兵来回巡逻戒备,不准闲人靠近,它的神秘反而激起了金城郡民众的好奇心,不少有眼光的人立刻做出了判断,这一定是在修建新的节度使行辕,确实,一里外地节度使行辕还是在永徽年间用一座民宅改建而成。是有些陈旧了。
  对于这个传言,官方没有否认,没有否认自然就是默认了,在平静地日子里,变化是最值得期盼地事,于是每天都有一群群闲人来附近指指点点。‘那里一片水坑是后花园池塘吧!’……‘还有地下室,这一定就是秘密监狱了。’只要闲人们没有越过红线来探看究竟,巡逻的士兵也就不去管他们。
  不过今天却没有一个闲人,在新修建筑群和节度使行辕附近皆戒备森严,近千骑兵拦住道路两侧不准行人通过,道路上显得空空荡荡,只有数百名从长安来的宫廷侍卫等候在衙前,他们护卫着大唐太后崔小芙所派特使于一个时辰前刚刚抵达。
  特使自然就是李翻云,不过这一次来的却不仅仅是李翻云一人,还有一个宗室亲王也一起跟来。他便是当今皇上的亲生父亲、原嗣庆王李俅。不过他现在已被封为洛王,除了亲王头衔外。他还是朝廷宗正寺卿,主管皇室事务。
  李俅约五十余岁,身体异常肥胖,他总喜欢眯着眼睛打量人,据说眯着眼睛可以使眼光收敛,能汇集出几道精光来,给人以震慑感,久而久之,他也就养成了习惯。
  他尤其喜欢别人评价他老谋深算,可他偏偏是个忍不住话的人,三言两语便可使他的内心坦荡无余。
  李俅地生父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第一任太子李瑛,开元二十五年,太子李瑛过早地暴露出登基地野心而被李隆基所杀,他便过继给了膝下无子地李隆基长子庆王李琮,现在,他五岁的幼子又是大唐皇帝,也正是因为这几层关系,李俅便一直以宗室领袖自居。
  此刻,在张焕地会客室里,李俅端着茶,眼睛却眯缝着打量对面的张焕,张焕的身份他早有耳闻,不过他却没有太放在心上,一个私生子而已,算不上是皇室中人,但这两年随着张焕地崛起,李俅的心态也略略发生了变化,就算张焕是豫太子之子,可是他没有参拜过宗庙,还是不能列班皇室,而宗庙正是他李俅掌管,换句话说,张焕的身份还没有经过他的点头,那永远也只能是一个伪皇族。
  不过这个张焕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仅将他添于末座,连上茶也是最后一碗才端给他,自诩重视细节的李俅开始有些不满了,他很想发作一番,可今天要谈论的事情却又使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坐在主位地是正使李翻云,她从进来到现在皆面无表情,似乎她和张焕只是初相识,只是娴熟而专业地提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武威阵亡的将士人数?逃出的难民数量?他们的近况又如何?等等等等,而回答她提问的也不是张焕,而是张焕的首席幕僚胡镛,张焕则远远坐在一旁,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一问一答谈了足足半个时辰,李翻云话题一转,又提出了一个和今天出使明显没有关系的问题。
  “请问胡先生,我们来时见附近正大兴土木,不知在修建什么?”
  这时,一旁的李俅再也忍不住。他重重地咳嗽一声,示意李翻云赶快进入正题,李翻云脸色一变,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极度厌恶之色,但霎时又恢复了常态,难道自己这半个多时辰不着边际地问话,他就不明白他不该留在这里吗?
  对于李俅地跟来。李翻云始终不明白崔小芙地用意是什么?崔小芙并没有告诉她,甚至崔小芙给张焕信中所写的内容。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还有一个多月前,崔小芙下旨命张焕将儿子质于京师,这件事她也是事后才知晓,很明显,崔小芙已经不再象从前那样信任她,这个微妙地变化大概就是从她可以列席内阁会议后不久开始,没有任何事先的征兆。
  李翻云是一个极敏感而且极聪明之人。她略略已经猜到崔小芙对她的冷落或许和张焕有关系,就在李俅重重咳嗽地之后,她猛然明白了,崔小芙和李俅之间也一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而且她这次出使陇右的任务,极可能就是和李俅有关系。
  此刻这个任务就在她身旁一名宦官所捧地描金象牙匣中,这也是从前所没有的,以前崔小芙的密信都是由她随身携带。而现在特使是特使、密信归密信,她看不到信的内容,但她不出手,信也递不到张焕的手中。
  既明白密信的内容极可能和李俅有关系,李翻云便一时陷入了沉默,究竟自己在这次出使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这时。一直在旁边心不在焉的张焕忽然笑道:“那片正在修建地房屋正是我的节度使新衙门,这里实在太旧,该换换地方了。”
  从表面上看,张焕坐在一旁确实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投向窗外,但这只是表象,他其实也在推测李俅同来的用意,李俅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落入他眼中,从安排座位时李俅脸上露出的明显不满。到上茶时他几欲发作。再看他此时的急不可耐相,张焕便可推测出。这是一个急躁而浅薄的王爷。
  不过张焕本人对那个匣子里地密信倒也十分感兴趣,既然这个王爷催促看信,那崔小芙的安排就是这个王爷也必须在场了。
  他便不再拖延,微微一笑道:“不知太后可有什么信件给我?”
  “有!”李俅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大步走到宦官面前,取过匣子,将它推给了张焕,“这就是太后给张使君的信。”
  言罢,他也委实不客气地往李翻云的旁边一坐,肥硕的肉抖了一下,紧靠着李翻云纤细的娇躯,李翻云厌恶地向旁边挪了挪,可这样一来,李俅便取代了李翻云地主位,形成喧宾夺主之势。
  这时,坐在对面的胡镛也向左移了移,将位置让给了张焕,张焕坐上前,取过象牙匣打开,里面只有一封崔小芙的亲笔信,‘冠军大将军、陇右节度使张焕启’,信用火漆前后封严,张焕撕开信皮,取出了里面的书信。
  他大致看了一遍,心中不由重重地‘哼!’了一声,信中内容竟是向他推荐六个人为河湟各郡刺史,这六个人皆是皇族,名单上的第一个人正是李俅之子李运,推荐为西平郡刺史。
  前段时间为讨好裴俊而逼自己儿子进京为质,现在居然又堂而皇之把手伸进河湟,她崔小芙倒真会做人,而且河湟一共只有八个郡,她便一下子想要去六个,真亏她开得了这个口。
  张焕眼睛一挑,迅速瞥了李俅一眼,只见他满脸期望的看着自己,这一刹那,张焕忽然明白了崔小芙的险恶用心。
  从表面上看,若自己一口答应,李俅会大喜过望,但这个人情却是她崔小芙的,而自己不答应,得罪李俅的却是自己,一般而言都会这么想。
  可再深思一层,崔小芙为什么要让李俅来?李俅是做什么的,宗正寺卿,负责鉴定皇族身份,而自己地真实身份是什么?得罪李俅地后果是什么?崔小芙明明知道西平郡是河湟的中心,自己绝对不会答应,她才特意提出给李运,莫说西平郡,河湟八郡中地任何一个郡自己都不会让出,这一点她崔小芙也很清楚。
  她这样做是为什么?张焕冷冷一笑,原以为和崔小芙的矛盾要很久的将来才会暴露,却没想到这么早就露头了。
  当下他将信一收,含笑对李俅道:“王爷的心愿我已知晓,只是朝中的规矩王爷想必也知道,此事绕不过吏部,既然是太后的意思,我自会向吏部说明。”
  李俅见张焕说得十分圆滑,他的脸当即沉了下来,索性直说道:“张使君别忘了,我可是宗正寺卿,难道张使君就没有求我之处吗?”
  “王爷远来劳顿,请先歇息吧!”张焕站起身,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胡先生,替我送客!”
  说罢,他大步走进了里屋,就在进屋的一霎时,却发现李翻云迅速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张焕,你不要不知好歹!”屋外传来了李俅的咆哮之声。
  “王爷,请吧!”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送我?”
  屋内,张焕冷冷一笑,将崔小芙的信撕得粉碎。
  “都督,其实你答应他又何妨。”李翻云等人走后,胡镛笑着对张焕道:“他们不过是想来镀一层金,给他们做个有名无实的刺史就是了。”
  “如果他们不肯做有名无实的刺史呢?”张焕轻轻摇了摇头,他负手在房内踱步沉思,“你或许是不了解崔小芙,她是个野心极大的女人,如果能将手伸进河湟,她怎么可能让一些纨绔子弟来任职呢?这些一定是她精心挑选的能干之人,我们可不能想当然。”
  “那都督的想法呢?”
  张焕毫不犹豫道:“河湟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既然已经有人伸手过来,那我们的行动也应立即开始!”
  就在这时,门外有亲兵禀报,“都督,李特使派人送来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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