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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名门》    作者: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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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恨在他心中爆发,唯有用杀戮来平息内心的悲哀,十丈、八丈……六丈……他一步一步接近了马重英,他甚至已经看到了那个苍老的头颅。
  但这里是最精锐的吐蕃军所在,马重英的二千人亲卫队舍生忘死地护卫着主帅向河边撤退,但在唐军疯狂地进攻下,亲卫队一层一层地被剥掉了。
  眼看马重英离河边已不到十步,成烈一声大吼,踏着满地的死尸,从无数人头顶上飞跃过去,他抡起铜人左右横扫,数十人被打得筋断骨折、脑浆崩裂,惨叫四起,马重英已离他不到一丈。
  这时的马重英第一次感觉到死亡之神是离他如此之近,他忽然想起了王忠嗣的独马飞枪,想起了哥舒翰的三步断枪,和唐军作战数十年,终于死在了唐人手中,他望着这个手拿铜人者惨然一笑,对方脸上的狞笑就是死神的笑容吗?这般丑陋。
  不!这不是死神的笑容,死神的笑容在百步外,他手执一把弓静静地站着,凝视着自己,目光清冷,嘴角挂着一丝久违的冷笑,马重英忽然明白他是谁了,他苦涩一笑,握着咽喉上的箭慢慢地倒下。
  ……
  一个时辰后,大战终于结束了,空气中硝烟弥漫,血腥刺鼻,三里多长的谷地里躺满了尸体,近四万吐蕃军除跳水逃走一万余人外,其余全部被杀死,唐军也死伤三千余人。
  唐军在紧张地打扫战场,焚烧尸体,张焕则坐在一块大石上听着几名吐蕃士兵的述说,他们确实是吐蕃士兵,不过在两个月前他们曾是唐军的斥候。
  为首一名瘦长脸的男子正是被改为达昂的唐军斥候校尉李国珍,他跪在主帅的面前,捂着脸失声痛哭,他以为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乡,而旁边跪着的是副队正羌人先祝,另外还有几人已在乱军死去。
  张焕走到他俩面前将他们扶起,替他们脱去了吐蕃人的军服,接过两件唐军的盔甲给他们穿戴上,他凝视着李国珍的眼睛道:“我接受你的交令!”
  一股辛辣之气直冲李国珍的鼻腔,他缓缓半跪行了一个军礼,大声道:“斥候三营十二队校尉李国珍特来交令。”
  张焕微微一笑,他扶起李国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我希望有一天能听到中郎将李国珍的名字。”
  李国珍紧咬嘴唇郑重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这时,步兵将成烈大步走来,向张焕躬身一礼,瓮声瓮气道:“启禀主公,马重英之死难道我一点功劳也没有吗?”
  “怎么,你要和我争功吗?”张焕望着他笑道。
  “可是……”成烈挠挠后脑勺想申辩,张焕却一摆手拦住了他的话,“你没有功劳,但有苦劳,万两黄金就留给阵亡弟兄们的家人,我正式封你为郎将、湟水兵马使。”
  成烈大喜,郎将是西凉军中仅次于贺娄无忌的军职,他半跪行一军礼,“末将谢都督封赏!”
  “都督,你难道……”旁边杜梅万分惊讶,他听出张焕话中有话,湟水兵马使,难道他又改变主意,不想撤军了吗?
  张焕望着石堡城方向冷冷一笑道:“为什么要逃?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就在这时,远方马蹄声轰然响起,只见李双鱼疾奔而来,他脸露狂喜之色,后面还跟着两名报信兵,李双鱼飞身下马,奔到张焕面前兴奋地大声道:“都督,刚刚接到消息,王思雨已经拿下了石堡城。”
  “什么!”张焕霍地站了起来,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他连忙问报信兵道:“快说说是怎么会事?”
  “回禀都督,我们是从积谷堡那边进入吐蕃腹地,从后面奇袭石堡城得手。”
  “太好了!”张焕兴奋得直搓手,虽然他铁下心想拿下石堡城,但他也知道,石堡城哪里是这么好拿下的,自己势必要付出惨烈的代价,现在王思雨立了奇功,这就意味着自己的河湟战略已经成功一半了。
  他立刻翻身上马,高声令道:“向石堡城进军!”


卷五 破乱局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绝地反击(下)
  石堡城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寂静,银白色的柔光洒满了城堡,一天的战火渐渐熄灭了,疲惫的士兵们都已经熟睡,张焕一个人站在城垛前默默地凝视着东方,那里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孤独地挂在天边。
  今天是四月初一,离他发兵河湟正好整整一个月,可他却觉得仿佛过了三年,拿下石堡城,意味着河湟的大局已经明朗,但金城郡那边的局势却让他一天比一天担忧。
  “已经快四更了,都督还不休息一会吗?”杜梅慢慢走到张焕旁边,他扶着城垛,转头看向张焕,“都督可是在担心陇右那边局势?”
  “是啊!”张焕轻轻叹了口气,“赤松德赞亲自率领十万大军从河西东进,我就在想,他举大军前来,不会只是想来断我后路那么简单吧!”
  说到这,张焕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愤恨和焦虑,“我担心的是裴俊和崔圆,早在几年前,他们就想把势力伸到陇右,现在有这个机会,他们怎么会放弃,若我没猜错的话,极可能正是因为他们的出兵,赤松德赞才被迫转头南下。”
  杜梅默而无言,事实上他已经想到了只能是这个可能,良久,杜梅平静地问道:“若真是这样,都督打算如何?”
  张焕冷笑一声道:“他们若想要延安、绥德,我可以给他们,若想要顺化、平凉,我也可以给他们。可是如果他们贪得无厌,要把我陇右节度连根拔起,那对不起,我只好用刀来和他们讲道理。”
  “都督请放心,我们临走前还留有四万军,以贺娄无忌的谨慎,他会替都督守住部分基业。我是在想这次地教训。”说到教训,杜梅脸上露出一丝羞愧。他叹了口气道:“都督,我有一言,不知都督是否愿意听?”
  张焕瞥了他一眼,“你说就是了。”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这次攻打河湟确实是我们急躁了,包括我极力主张出兵,这都是被一直的顺利冲昏头脑。竟忘记了厚积薄发之理,若我们积累三年再攻河湟,就绝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我希望都督和我一样好好吸取这次教训,纳谏如流、善藏锋芒以成大器。”
  张焕吸了一口寒气,他凝视着东方已经渐渐露出鱼肚白的天际,徐徐说道:“若这次我能顺利返回金城郡,我当厉兵秣马三年。以待天时。”
  三天后,张焕整军已毕,提拔了一批立功的将士,其中以王思雨战功最为卓著,被封为郎将、九曲都督,率一万唐军攻取黄河地区。并长期驻扎。
  又封王思雨的副将周子兴为中郎将、积石谷兵马使,并命他率三千轻骑兵星夜赶往积石堡构筑防御工事,防止吐蕃大军从那里撤回吐蕃。
  就在这时,斥候传来消息,赤松德赞亲率六万大军已经抵达了临蕃堡,离石堡城不足二百里。
  如果说十天前是西征河湟的唐军形势危急,它面临被吐蕃两支大军合击的危险,那么十天之后形势却急剧逆转,战局转向对赤松德赞不利,他反而面临被唐军全歼在河湟地危险。黄河以东有二十万唐军。而河湟的马重英部已经消失,石堡城失守。
  临蕃城。这是大唐在石堡城被吐蕃人占领后,为防御吐蕃进攻河湟而修建地一座坚堡,离石堡城约二百里,和西面的绥戎堡以及东面的绥和堡呈‘品’字形结构。
  此刻残阳如血,朔风四起,苍茫的草原一眼望不见边际,赤松德赞站立在城堡之上,任猎猎劲风拂面,他眉头紧锁地望着南方,陆陆续续逃回的残军给他带来了一个极为不利的消息,三天前,马重英部在东南方四百里外的骑士谷被唐军伏兵全部歼灭,连马重英本人也战死当场。
  这简直就是迎面给他地一记耳光,是战还是退,还是坚守河湟,等待逻些大军北上,赤松德赞忽然面临了一个两难的决定,若是坚守河湟,他就会面临被唐朝大军抄后路的危险,当然,他最后可以走南面临洮一带返回吐蕃,但那就意味着将河西拱手奉献给大唐。
  可如果放弃河湟,那这一战他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让他如何心甘。
  “赞普,你找我吗?”大论囊热尔谦卑地站在赤松德赞身后低声道。
  赤松德赞转过身冷冷问道:“你调查清楚了吗?导致马重英惨败的那个发光、巨响的物什是什么?”
  “臣问了不下一百名曾见到它的军士,有人说是唐军巫师请的天雷,有人说是地火,还有人说……”
  “够了!”赤松德赞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无稽之谈难道你也相信吗?攻陷武威时那声爆炸我就让你查过,你却什么也没查到,推脱那些工匠被杀了,这明明是唐军地新式武器,你若不将他查明,我们吐蕃早晚会毁在这种武器上面。”
  “赞普息怒!赞普息怒!臣即刻派人去金城郡调查此事,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囊热尔见赞普发怒,他吓得连连做出保证。
  “好吧!我给你两个月时间,若你查不出来,那你就去喂马吧!”
  说到这,赤松德赞转身离开城头,在梯口他停住了脚步,对亲卫道:“传我的命令,大军向石堡城开进,命前军先出动一万人,给我猛攻石堡城。”
  ……
  鼓声隆隆,吐蕃军如黑色浪潮一般奔腾而来,在石堡城下。成群结队的吐蕃军沿着狭窄蜿蜒地山道向上猛冲,他们顶着盾牌、抗着撞木,脚下软绵绵的是同伴的尸体,他们没有退路,只有不顾死亡地上冲。
  城上檑木和箭矢密如雨点,城墙被吐蕃人地飞弩砸得噼噼啪啪响,间或一只巨大的火球从成上腾空而起。顺着山道滚下,身上着火的吐蕃军上下乱串。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山前堆满了武器残骸和尸体,但更多地吐蕃军在疯狂地向山崖上进逼。
  这是没有悬念地一边倒屠杀,取胜的法宝并不在于士气如何高昂,吐蕃军地疯狂和不畏死的进攻,依然伤不了唐军一丝一毫,取胜的关键是陡峭的山势和充足地准备。吐蕃军就算侥幸冲上了百丈悬崖,但高耸而坚固地城墙仍然让他们只能饮恨而归。
  张焕站在眺望塔上,毫无表情地目视着山下犹如蚁群般进攻的吐蕃军,高高地城塔使他俨如站在云端上一般,可以看见原野的尽头,在那里隐隐有一条细细的黑线,这条黑线已存在了半日,却一动也没有动。张焕不由冷冷一笑,他已经明白了赤松德赞的心思。
  太阳渐渐西斜,血一般的夕阳已经坠下地平线,天幕上残留着的一块块斑点变成了深褐色,很快也凄凉的消失无踪了,四周原野于是带着一种类似死神降临的战栗。淹没在无边地黑暗中,苍茫大地,每到日暮时分,都出出现这种令人凄凉的景象。
  进攻了整整一天的吐蕃军疲惫地撤退了,山脚下丢下了数千具尸体,在寒夜中结了一层白霜,血也凝固了。
  十里外,赤松德赞的大帐里灯火通明,赤松德赞盘腿坐在厚厚的毛毡上注视着眼前一幅河湟地图,他在思量另一条进军的路线。在他身旁站着前军元帅论悉颊藏。刚刚向他汇报完一天地战报。
  试探性进攻的惨败已经使他意识到从北面夺取石堡城势比登天,赤松德赞的手沿着赤岭一路东进。忽然停到了积石谷的上面,从这里进去,行一两百里便可抵达九曲地区,那里百年来一直就是吐蕃进攻大唐的基地。
  赤松德赞的食指轻轻在宛秀城上叩了叩,就是这里了,他立刻对论悉颊藏道:“我给你二万军,走积石谷回宛秀城,迂回进攻石堡城,我再给你十天时间,给我拿下石堡城。”
  不等论悉颊藏接令,一名侍卫在帐外禀报道:“赞普,唐军有使者送信而来。”
  赤松德赞一怔,他立刻命道:“让他进来。”
  片刻,从帐外走进一名身着文官袍服的年轻官员,他快步上前,躬身施一礼,取出一封信道:“在下西凉军户曹参军事程铎,特来替我家都督送信。”
  赤松德赞精通汉文,且能写一笔漂亮的书法,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信,却不着急打开,而是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名年轻的文官,只见他神情肃然,目光不卑不亢,赤松德赞不由冷冷一笑道:“我是堂堂一国之主,去年你们太仆寺卿见我还口称位卑失礼,张焕竟只派一名从八品小吏为使,是想存心欺辱我吗?”
  程铎微微一笑答道:“两军阵前没有国使,只有军使,我是心诚而来,赞普莫嫌我官威职小,几年前我家都督攻下回纥都城翰耳朵八里时,又几时派使事先去商谈过?”
  赤松德赞脸色霍然大变,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死死地盯着程铎,缓缓地打开了张焕地信。
  “吐蕃赞普赤松德赞阁下,吾国《孙子.九地篇》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此乃张焕之眼前境地也,张焕不才,愿亲统大军进兵逻些,攻其不备,出其不意,重建翰耳朵八里功绩,赞普可忧心乎?又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今赞普统兵于逻些万里之外,张焕得马都督印玺,欲作一伪书投之逻些,言赞普已亡,吐蕃可出新君乎?再云:用兵必须审敌虚实而趋其危,我已派轻兵防御积石堡,又遣人入陇右,倾大唐举国之兵西进,欲与赞普会盟于河湟,赞普可心喜乎?如此三策,愿赞普阁下慎之!思之!大唐陇右节度使张焕敬上”
  赤松德赞地脸一阵白一阵红,一边细看,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良久,他将信一合,吩咐左右道:“送程参军出营!”
  程铎深深地行了一礼,转身而去,帐营里一片寂静,论悉颊藏见情况有变,却不敢轻易领令离开,赤松德赞背着手在大帐里慢慢踱步,考虑着张焕的三策,或许只是他地威胁,他实不敢出兵;或许唐人内部深有矛盾,难以默契配合;或许唐军并不适应高原的气候,无法远距离行军;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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