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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名门》    作者: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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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天色已晚,血红的残阳渐渐落在横亘千里的赤岭之后,在离石堡城约十里外的一条河边,十几个人赶着数百匹马正沿着冰冻地河流快速行走。
  这时,一骑马奔上山岗,眺望不远处的定戎城,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人,他目光严峻,神情专注,一轮明月从他头顶升起,一种白蒙蒙的淡光弥漫着河谷,在浅蓝色的夜空中,月圆如镜,透出一丝血色,这个一个诡异的月夜。
  这是一支西凉军地斥候队,三个月前和其他五支斥候队一起,被派往河湟地区侦查地形以及吐蕃人布兵,这名汉人叫李国珍,是这支斥候队的校尉队正,平时以汉人奴隶自居,他们在河湟地区已经呆了三个月,以放马为掩护,一路迁徙到了石堡城附近,在这一带已经生活了近一个月,掌握了大量关于石堡城的第一手资料。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们将在二月中旬前返回陇右,距现在正好还有整整一月。
  这时,一匹马飞奔上了山岗。“校尉,天色已晚,我们找地方歇息吧!”喊话的是一名羌人,身材魁梧,相貌凶恶,名字叫先祝,他祖居河湟。十年前迁到武威郡,加入了西凉军。目前他是这支斥候队地副队正,名义上他就是这群马的主人。
  李国珍回头望他一眼,肃然道:“这里已经靠近吐蕃人战略要地,不要随意泄露身份,当心被探子听了去。”
  “是!”先祝见他表情严肃,立刻领令似地答应一声。
  李国珍四处扫了一眼,指着远处一处山坳道:“我们去那里过夜!”
  很快。在一处山坳里燃起了一堆大火,河湟荒野中野狼颇多,要防止野狼对马群的袭击,不仅要燃起篝火,还要一人去高处放哨。
  这一队唐军斥候共有十二人,两名汉人,十名羌人,汉人除李国珍外。还有一名十分年轻的士兵,年仅十七岁,是去年刚刚从军的新兵,叫做刘帅,众人总是打趣叫他‘牛甩’,他坐在李国珍旁边。见他取出一册小本子,用一根木炭认真地画着什么。
  便凑上去道:“校尉是在画这处谷地吗?要不我来画吧!”
  李国珍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以为就画画那么简单吗?这条谷地夏天情形如何,你怎么判断呢?”
  “这个……”年轻地斥候无言以对,旁边先祝咧嘴笑道:“你不要听头故弄玄虚,你白天只要注意一下河两边石块地颜色对比,就知道河水会涨到哪里。”
  ‘哦!’他受教似地恍然大悟,半晌,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先祝道:“副头,听说你以前就是河湟人。这里地地形你还不熟吗?为何还要我们来探路?”
  “他祖母地。你是在损我吗?”先祝挠了挠后脑勺笑骂道:“河湟这么大,我哪记得多少?”
  “牛儿想家了吗?”李国珍忽然温和地笑着问他道。
  刘帅点了点头。“昨天是上元节,不知我的父母是否想我?”
  “想个屁!”旁边一个大汉忍不住嘟囔道:“既然当了兵,还象个娘们似的多愁善感,总当自己是孩子,那你何时长得大?”
  刘帅的脸胀得通红,他缩了回去,一声不吭,先祝却抽了那家伙一个头皮,骂道:“不说话憋不死你,起来换岗去。”
  那人无奈只得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李国珍忽然一摆手道:“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众人皆一动不动,凝神细听,只听远处隐隐传来激烈的轰鸣声,“是马群蹄声!”先祝一下子听出来了,这时候的马群,除了军队,不会是别人,他跳起来急着要熄灭火堆,李国珍却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来不及了,我们是游牧人,别忘了。”
  “头!有数千骑兵正向这边奔来。”在山崖上放哨的弟兄慌慌张张跑回来禀报道。
  “我知道了。”李国珍点点头,取出小本子塞给刘帅道:“你先走,不管我们出什么事,一定要将这个本子送到陇右。”
  刘帅接过本子贴身放好,他向李国珍行了一个军礼,飞身上了一匹马,吆喝着,向东方奔去。
  片刻时间,大队吐蕃兵冲进了山谷,约三千余人,看得出他们只是路过这里,他们老远便看见山谷中有火堆,现在又见对方还有数百匹马,便立刻停下,将这一群人围了起来。
  “你们是做什么地?”一名千夫长上前指问道。
  先祝急忙点头哈腰上前,用吐蕃语回答道:“我们是养马的,新城那边下了大雪,我们躲避于此。”
  这时,吐蕃军闪开了一条路,数十名骑兵簇拥着一名老将军上前,他仪表威严、目光深邃,正是河湟都督马重英。
  他是从逻些而来,前往西平郡,正好路过这里,听对方说是养马人,他狐疑地打量他们几个一下,现在是冬天,牧人很难碰到。
  “搜他们身!”他一声令下,立刻上前几十名士兵,将他们仔细搜个遍,除了搜到一些寻常刀剑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禀报都督,没有发现什么?”
  马重英点了点头,他忽然看见了李国珍,这个人的脸庞分明是个汉人,他马鞭一指问道:“这个汉人是谁?”
  先祝连忙禀报,“老将军,这是我的一个奴隶。”
  “奴隶?”马重英仔细看了李国珍一眼,又打量一下其他人,这里是靠近石堡城战略要地,使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又见这些人个个身高体大、魁梧雄壮,就算不唐军探子,不让他们当兵着实可惜了,况且他们还有数百匹马,马重英阴阴地笑了一声,他一摆手,“把他们统统带走!”
  数千匹战马象一阵旋风似的卷过山谷,渐渐地远去了,没有人留下来,只有一堆快熄灭的火在一轮清冷的河湟明月下飘摇。
  西平郡,也就是今天地青海西宁,天宝元年前这里叫做鄯州,是从前陇右节度使行辕所在,吐蕃人攻占河湟后,便将这里作为统治河湟地区的中心,马重英的河湟都督府也位于城中,两天后的一个清晨,数千吐蕃骑兵护卫着马重英风尘仆仆地进了城门。
  城内基本保持着大唐统治时的原貌,包括被他们攻进城时焚烧过的残垣断壁,大街上人不多,不时可以看见趾高气扬地吐蕃人穿街而过,在他们身后则跟着弯腰行走的汉人奴隶,虽然他们也被剃了头,衣着服饰和吐蕃人没什么区别,但从他们卑贱的身姿还是能让人一眼便看出他们是汉人。
  李国珍现在的名字已经叫做达昂,他们在路上被强迫编入了吐蕃军,身着吐蕃军的军服,正式成为其中一员,这由不得他们选择,也无从逃跑,只得忍耐下来。
  骑兵们去了军营,马重英则在数百名亲卫的保护下,来到了他的都督行辕,这里曾是大唐的陇右节度使府,现在则站满了吐蕃士兵,戒备森严,一名留守的侍卫官迎了出来,马重英一边走一边问道:“我不在,这里可发生什么事?”
  “回禀都督,一个多月前,次相尚赞婆曾经过这里,出使去大唐。”
  “这件事我已知晓。”马重英进了房间,脱下外裳又递给他问道“陇右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
  一句话提醒了侍卫官,他立刻取出一管鸽信,递给马重英,“这是今天上午刚送来的鸽信,好像是陇右党项人发生内乱。”
  “党项人内乱?”马重英立刻接过鸽信,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目光中充满了疑虑。


卷五 破乱局 第二百一十九章 明修栈道
  二月的早春来得很早,伴随而来的是几场温暖的春雨,这时粉红的桃花忽然纷纷绽放,梨、李雪白似的繁花将河边湿地和山岗装点起来,陇右尚春寒料峭,但肥沃的土地使生命力格外旺盛,冬小麦生机勃勃,田埂路边的豆苗,灰叶中已经绽出些小黄花儿。
  这一天,在金城郡以南的官道上,步履蹒跚地走来了一人一马,他们浑身被泥浆染得漆黑,牵马的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约十六、七岁,一身羌人的打扮,疲惫和劳累将人和马都折磨得骨瘦如柴,颧骨凸起,眼窝深陷,但他的目光却明亮且坚毅,他就是从河湟逃回来的斥候小兵刘帅,一路而来,他不敢走人烟稠密的城池,所走之地都是崇山峻岭,近一个月的艰辛跋涉,使他历经坎坷终于回到了陇右。
  远远地刘帅已经看见了巍峨的城墙,他忍不住热泪盈眶,抱着疲惫的马头喃喃自语,“老伙计,咱们到家了!”
  刘帅走到城门,向守城的军官略作讲述,军官明白事关重大,立即将他带到了节度使行辕。
  节度使行辕内外此刻戒备森严,议事堂内热气腾腾,数十名从河陇各地赶来的兵马使等高级将领聚集一堂,商讨对河湟出兵事宜。
  一个多月前,党项王野利平残暴杀戮,忽然被几名属下所杀,引发了党项贵族争夺王位之乱,野利平的十几个儿子皆被杀尽。张焕特地赶到银川郡调解,并提议由前党项王之子拓跋万里继任新党项王,同时,他下令顺化、延安等郡地三万驻军做好镇压准备,另外又给拓跋万里十万石粮食作为他争取党项王的资本,在陇右大军威胁及厚利重诱的双重压力下,再加上拓跋万里本身温良谦恭。深受残暴之苦的党项人最终决定接受拓跋万里为新一任党项王。
  但张焕却封锁了党项内乱已解的消息,反而散布党项人内乱越演越烈的消息。与此同时,他以平息党项人内乱为借口,大举调重兵六万余人,在会郡以东集结。
  “据我们派去河湟的探子所报,河湟地区吐蕃军仅一万人,吐谷浑、羌等杂军经会西堡一战后,也剩不过三万余人。而且主要集中在西平、宁塞、安乡三郡,而象广武等乌逆水一带只有少量烽火台驻兵,按一座烽火台两百军计算,也不过五千人。”
  侃侃而谈地是西凉军行军司马罗广正,他手执一长杆,站在一面占据了整幅墙壁的河湟地图前给众将解释目前地兵力对比,他是极力主张一战的主战派。
  “而我们西凉军已达十二万人,去除七万多新兵外。尚有善战老兵五万余人,装备精良,又有火药可用,无论在兵力还是战斗力上都远远高于对方,若此时不战,等吐蕃军兵力恢复。那时再战,就困难得多。”
  罗广正大量的数据对比,使得在场的将领们都热血沸腾,收复河湟,这是大唐人十几年来的渴盼,经过会西堡一战,经过席卷陇右一战,他们都极为自信,不等罗广正说完,呼战便喊成一片。
  张焕则临窗而坐。他坐自己最心爱的紫藤圈椅上注视着将领们的情绪变化。凭心而论,他也是强烈地主战派。裴俊已明确有让他入朝为官的意向,在入朝为官前,他一定要取得政治上的优势,不是拿下河西全境,就是拿下河湟,现在党项人内乱未平,出兵河湟正是出其不意之举,虽然张焕强烈想出兵河湟,但事关重大,他还是想多听听属下的意见。
  眼一瞥,见谋士胡镛目光忧虑,知道他有不同的看法,便微微一笑,问他道:“胡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坚决反对此时出兵河湟!”胡镛站起来冷厉地打断了众将们的呼声,议事堂中霎时安静下来。
  “为何?”张焕也一怔,他没料到胡镛态度竟这么坚决,见他打断了将领们的激情,心中略略有些不悦。
  胡镛站起来向张焕长施一礼,“都督,我本身并不反对出兵河湟,虽然这是为大唐收复失地地义举,但国与国之间的交兵,都督还是要先向朝廷禀报,取得朝廷的同意再举兵而行,况且唐、蕃两国刚刚会盟,吐蕃大使尚在长安,若都督贸然出兵,让朝廷颜面何存?即使夺下河湟,也达不到应有的影响力,况且,我们对吐蕃也知之不深,所以我主张都督要三思而后行。”
  “胡翁此言谬也!”杜梅站了起来,他并不看胡镛,只冷冷道:“胡翁只想信誉于吐蕃,又可曾想过吐蕃几时信誉于大唐?会盟这不是第一次,哪一次会盟,吐蕃人不是连打带谈,刚刚立碑,又出兵毁掉,对这种背信弃义的蛮夷之国,又何必要讲仁义?昔日韦家兵力强盛之时,却一直采取绥靖姿态委事吐蕃,现我们兵强马壮,不趁机取河湟,难道还要等着被国人议为韦氏第二吗?退一步说,若依胡翁之言,派人去朝廷禀报,这一来二去,战机早已丧失殆尽。”
  杜梅上前一步对张焕道:“当断不断,后患无穷,都督已经集大军到会郡,那马重英焉能不知?若现在不抓紧时间进攻,等朝廷同意后再打,到那时我也反对了。”
  此言大为有理,众将连连点头,兵贵神速,自己又不是朝廷之军,管朝廷那帮鸟人态度如何?这时,西凉军判官裴明远却站起来道:“都督,我也有不同的看法。”
  “明远请讲!”
  裴明远慢慢走到地图前,接过罗广正手中地木杆,指向赤岭以南地九曲地区道:“河湟一带只有三、四万敌军不假。但九曲地区呢?我们的探子却没有能抵达那里,那里向来是吐蕃人的军事重地,洪济、大漠门一带在天宝年间曾有五万余重兵驻守,就算现在没有那么多军队,一、两万总是有的,还有张掖的吐蕃军……”
  裴明远又将木杆指向武威郡以北,“以前吐蕃和回纥相争。重兵都调往安西,现在安西局势平静。焉能不考虑它会重兵回防?”
  虽然裴明远没有象胡镛那样从大义上反对出兵,但他却抓住了两个要害之处,使得细密的出兵计划出现了漏洞,房间里一下变得沉寂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在门外禀报,“都督。前往石堡城地斥候回来了,有重大情报禀报。”
  张焕精神一振,石堡城就是勒住河湟与九曲之间的咽喉要道,他们此刻回来得正是时候,他当即令道:“带他们进来!”
  片刻,几个亲兵将刘帅领进了议事堂,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但簇新地军装还是掩盖不了他骨瘦如柴地脸孔。议事堂内众将都默默地望着这个小兵,刘帅快速走了几步,向张焕行了个军礼,忍不住垂泪道:“斥候三营十二队下小兵刘帅参见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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