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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名门》    作者: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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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焕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肉体已经筋疲力尽,两只脚在艰难而沉重地向前挪动,完全是机械的、麻木的挪动,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难以忘怀地一次行军,但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出发前,他只剩下三天的军粮。
  “都督!要不要先派斥候?”一名偏将在风雪中竭尽全力地叫喊,呼啸的风声却立刻将他的声音淹没。
  张焕摆了摆手,示意暂时不要派斥候。众人继续向前,一更时分,队伍在离河西军地南大营不足五里时停了下来,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崖,紧贴着岩壁和雪咽了一点干粮,稍事休息,拼命揉搓着几乎被冻僵的手脚。两名斥候猛灌了几大口酒,一咬牙又冲进了风雪中。
  “都督。喝几口暖暖吧!”
  贺娄无忌拿着个小铜壶艰难地走到张焕面前,喘着粗气递给他道:“在我们老家走雪夜一定要带最烈的酒。”
  张焕看着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年轻将领,默默地接过铜壶‘咕咕!’喝了两口,酒很烈也很辣口,但一股暖意立刻从张焕的胸腹间燃起,随即暖意又滚向四肢。
  “感觉好多了。”张焕把铜壶还给了他,笑了笑道:“我记得你祖父当年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吧!”
  “是啊!”贺娄无忌也靠在岩壁上。他喝了一口酒有些感慨地道:“小时候,爷爷就常给我们说,他当年随高仙芝攻打小勃律时,翻越坦驹岭,那是他一生中最难忘地一次行军,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正是他们的信念战胜千里冰川,最后赢得了胜利。可惜爷爷在怛罗斯战役时失去一条腿,他就再也没有上过战场,成为他后半生最惨痛地回忆。”
  张焕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来有一天我会派你去怛罗斯再打一仗,假如你赢了,我就封你为碎叶王。”
  贺娄无忌扭头望着张焕。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他坚定地道:“好!假如有那一天,我就一路杀到西方去,替你拿下大马士革。”
  张焕赞许地笑了笑,“万里之行始于足下,你今晚先替我拿下武威郡!”
  贺娄无忌凝视着远处的城池方向,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时间慢慢地过去,士兵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斥候的归来,虽然休息可以让体力得到恢复,但本已麻木的身体却开始清晰地感觉到了严寒地痛苦。不敢生火。大家拼命地跺脚,互相打击着。以驱赶浓浓的睡意,在岩壁的另一头,张焕和十几个将领在举行战前的最后一次动员。
  “各位,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大家身上的干粮就是我们最后的粮食,如果失败,我们将全军覆没,连回天宝县的可能也没有了,所以,我们只能背水一战,用敌人的血来丈量我们西凉军地第一步,用敌人的血来写下我们西凉军史辉煌的开篇!”
  张焕望着眼前这群年轻的将领,望着他们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在他们的眼眸里充满了希望和战意,这些将领都是他亲手从伍长和队正中提拔,虽然年轻,却身经百战,和他一起历尽艰辛走到今天,可谓患难相交,情同兄弟,张焕心中忽然有一种感动,在最恶劣和最艰苦地环境中才能真正体会到他们的忠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三百年前,也是河陇地区,只有二十八岁的宇文泰和我们今天一样,在最狂暴的风雪中,率领他的军队倍道兼程,一举歼灭了他的第一个敌人侯莫陈悦,为他最后建立了北周帝国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我张焕今年也只有二十三岁,我愿效仿宇文泰,雪夜下凉州,拿下武威郡,走出我们征战天下的第一步。”
  说到这里,张焕傲然起身,头微微昂起,眼睛里闪烁着熠熠的光芒,“我可以实话告诉大家,我就是豫太子唯一的血脉,将来有一天我将重新建立新地大唐帝国,横扫一切世家,重树天可汗地雄风,而你们都将是建立帝国的开国之臣,你们将成为我最锐利地刀,替我征战四方,荡灭回纥、踩平吐蕃,我许诺你们,将来你们都将为王,但不是在大唐,到西方去建立你们的领地,波斯、大食、天竺、拜占庭甚至大秦,这些都有可能,我希望到那一天,你们能告诉自己的子孙,你们的第一步就是在一个暴风雪肆虐的寒夜,跟随着大唐帝国的天可汗一起走出,”
  他猛地抽出战刀,盯着将领们厉声喝道:“怎么样!愿意跟随我一战否?”
  将领们血液沸腾起来,他们群情激昂,拔出刀一齐低声喊道:“愿为都督一战!”
  二更时分,这支三千人的军队重新开进了风雪中,向河西军的南大营迅速推进,斥候探来的消息,南大营的北面和西面都有岗哨,但东面的哨塔被暴风雪吹垮了,还没有修起来,而且外面视线很模糊,直到离营门二十步时,门口的人才可能看见情况,张焕分兵两路,他亲自去端营,而贺娄无忌率领五百人扮做报信兵去拿下武威郡的南城门。
  越来越近,离还有军营还有八百步……七百步……五百步,但前方依然是昏黄的一片雪雾,什么也看不见,到三百步时,张焕轻轻地向后摆了摆手,命士兵们暂停,他亲自率领五十名武艺高强的士兵,悄悄向东营门摸近,在离营门还有五十步时,这才终于看见了黑黝黝的营盘,两盏灯笼隐隐闪着暗淡的红光,西风将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传了过来。
  “他娘的,运气真背,怎么轮到今天晚上值勤!”
  “唉!运气确实不好,原本五十人的值勤只留五个,却偏偏是我们,找个地方躲一躲吧!站在这里要冻死人的。”
  三十步,张焕终于看清了营盘大门,大门紧闭着,三个黑影蜷缩在门后,似乎都裹着被褥,带着斗笠,头深深地埋进被褥里,张焕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身上包裹太厚,如果射杀的话未必能有效。
  “都督,我来!”他身后闪出一名大胡子军官,就是聚赌时与贺娄无忌发生口角的校尉蔺九寒,他出身一个武学世家,今年二十七岁,武艺十分高强,十六时杀人而浪荡江湖,成为了一个游侠,五年前被官府抓获,发配到凤翔从军,张焕率军偷袭回纥都城时,他只是个伍长,因杀敌最多而被张焕破格升为校尉,李双鱼升为牙将后,他便接替为张焕的亲卫统领。
  张焕点点头,“下手狠一点,不要怜惜!”
  “都督放心!”蔺九寒手一挥,带领五个弟兄猫腰向大营疾冲而去,他们并不走正门,而是跑到旁边的栅栏处,迅速攀上,轻轻一纵便跳进了大营,片刻,他们五人便摸到了正门处,三名守卫已经睡着,不费吹灰之力,便一一将他们杀死在睡梦中,迅速将尸体拖开。
  就在蔺九寒正要打开大门之时,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名士兵快步跑到栅栏下小便,这是五名守卫中的其中一人,他正斜着眼诧异地望着他们五人,蔺九寒反应奇快,他立刻脸一沉,呵斥道:“你们五个人守门,怎么一个都不见了,想找死吗?”
  那士兵吓得一个激灵,脱岗睡觉可是大罪,他害怕地指了指一个营帐背后,示意另一个人在那里,蔺九寒给旁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人从后面抄上去,他慢慢地走上前,目光凶恶,那士兵吓得‘扑通!’跪倒,连声求饶,“小人再也不敢……”
  话未说话,一把刀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耳畔响起冷冷的声音,“我来问你,路嗣恭可在大营内?”
  士兵一下反应过来,他跌倒在地,望着森冷的刀惊惧得浑身直发抖,颤着声音哀求道:“求……不要杀我,我什么都说。”


卷四 经略河陇 第一百四十三章 雪夜下凉州(下)
  “我们路将军现在住在城里,从昨天起就不在大营过夜了,求将军饶命!”两名守卫跪在雪地上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
  “你们只要老实回答,我就不会杀你们。”张焕止住他们的磕头,又沉声问道:“我再来问你们,现在士兵的武器还是随身携带吗?”
  两名士兵对望一眼,很有些惊异,对方怎么会知道?他们不敢隐瞒,连忙道:“回禀将军,原来是随身携带,可这些天下大雪,大家出不了营,也无法训练,时有打架斗殴之事发生,路将军怕士兵们械斗出事,从昨天开始便将刀枪入库,不许携带过夜,只有值勤的士兵才能携带。”
  “你们说的可是实话?”虽然猜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当它真成为现实时,张焕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我们的命在将军手上,焉敢说谎。”
  这时,张焕抬起头,他仰望着狂暴的风雪之神,心中充满了感激,上苍是如此公平,在给予他们肉体最残酷的折磨后,却又悄悄地把希望塞给了他们。
  他一扭头,立刻下令道:“蔺九寒!”
  “末将在!”
  “我给你三百精锐,军营起火后,路嗣恭必然会去北大营,你给我半路截杀,无论死活,我都记你大功!”
  “遵令!”
  这一场战役已经没有悬念,张焕望着黑黝黝、尚在熟睡中的营盘。他轻轻一挥手,冷硬地唇线中迸出了一个字:“杀!”
  三千骑兵骤然爆发,两天,对他们仿佛过去了漫漫的两年,两天来的艰难跋涉,两天的希望和忍耐,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他们拼尽最后力气,喊杀声嘶哑。锋利的战刀高举,轰鸣的马蹄声仿佛大地平地起了一声闷雷,又象是野兽低鸣,从百步外杀向河西军的大营。
  俨如汹涌咆哮地河水,三千军掀翻了木栅栏,霎时间冲进了大营,铁骑奔腾。仿佛激起了一丈多高的暗黑色巨浪,不等河西军从酣睡中反应,西凉骑兵便已经踏平了近百顶帐篷,展开了最残酷地屠杀,赤红的火焰腾空,冰冷的刀光横闪,哀号声、哭泣声,刀砍进骨头的‘喀嚓!’声。骑兵肆意杀戮的狂笑声……
  数千名河西军从睡梦中惊醒,惊惶、恐惧、魂飞魄散,他们狂喊着,互相践踏,如山崩地裂般向营外没命地逃去,但所有的出口都已经封死。兵器库燃烧着熊熊的大火,已经有人认出这不是吐蕃军偷营,而是和他们一样地唐军,于是,投降就俨如最强大的某种病毒,迅猛地在大营中传播开来。
  张焕骑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局势的发展,此刻,河西军的斗志已经被摧毁,不需要再进行无谓的杀戮了。他低声令道:“停止杀戮。接受投降!”
  数名传令兵飞快地在军营里奔驰,他们大声喊道:“都督有令。停止杀戮,接受投降!”
  “都督有令,停止杀戮,接受投降!”
  命令所到之处,杀戮立即停止,骑兵们开始拉成细长的曲线队列,仿佛捕鱼中最后的收网,将跪地求饶的河西军士兵们向一处驱赶,二更过了没多久,这场一边倒地战斗便迅速地结束了。
  “将军,这个家伙要见你。”
  李双鱼嘿嘿地笑着,他将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带了过来,正是路嗣恭的首席幕僚杜梅,只见他脸色发青,却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张焕向他微微一笑,“杜掌柜别来无恙乎?”
  杜梅怔怔地望着张焕,他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躬身长施一礼,“在下襄阳杜梅,愿为都督效命!”
  宣仁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凌晨,驻扎在武威郡天宝县的三千西凉骑兵在暴风雪地掩护下,成功地偷袭了河西军大营,河西军主帅路嗣恭在前往大营途中遇袭身亡,一万河西军最后被杀死杀伤近两千人,投降者八千人之众,天亮时,西凉铁骑列队进入了武威郡。
  二天后,陇右开阳郡城外,三骑六马报信的骑兵风驰电掣地穿过黄昏的浓雾,战马的铁蹄踏碎了厚厚的冰渣,越过丘陵,冲过田野,向开阳郡城池旋风般地疾驶而去。
  天渐渐地黑了,韦府内人声杂沓,笑语喧阗,悦耳的丝竹声隐隐传到大街上,斗大的寿字处处张贴,正门挑着角灯,高挂两旁,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清一色的朱红大灯笼将府内照得如白昼一般。
  今天是韦老夫人七十五岁大寿,韦府早在二十几天前便开始忙碌准备,今天晚上终于到了正日,一上下人等都打扮得花团锦簇,爆竹起火,贺喜的马车络绎不绝驶来。
  在府中大院里,韦谔身着簇新的锦袍,笑容可掬地接受宾客地祝贺,在他身后,是他地几个从各地赶来的亲弟或族弟,尚书右丞韦诤、少府寺卿韦度,陇西郡刺史韦让等等,由于这些朝廷重臣都在大院内,这使得许多前来祝寿地宾客们也不肯进屋,宁可站在院内聊天闲扯,寻找和他们套近乎的机会。
  韦谔这几日心情还算可以,由于他的让步,使京城针对他的抗议浪潮终于逐渐平息,朝廷弹劾他的议案也不了了之,不久前,太后下了懿旨,封韦老夫人为宋国夫人,同时封他的长子韦清为开阳县子爵,算正式承认他家主继承人的身份,随即吏部的官文也到了,补韦清为礼部的主客员外郎。
  家人的升官进爵略略减弱了灵武郡丢失的阴影,韦谔一直阴沉的脸上渐渐开始出现了一点笑容,尤其是今天老母大寿之日,他的笑容也更加灿烂。
  “恭喜韦兄,今日老夫人大寿,小弟特赶来拜寿!”这是从京城赶来的礼部侍郎蒋涣,他已经答应韦谔的求婚,将女儿许配给韦清,这样一来,蒋涣便算正式投靠了韦家,而韦谔也顺理成章取代张若镐掌握了礼部。
  如果联姻是两种利益结合的开始,那拜寿就是这种婚姻的蜜月,将极大地促进两种利益结合的紧密程度,所以,蒋涣特地从长安冒着天寒地冻赶来陇右,同行的还有他的女儿蒋英。
  韦谔看见了刚刚进院子的蒋涣,他挤出来的笑容忽然变得真诚起来,他大步迎向蒋涣,拉着他的手感动地说道:“蒋贤弟特地从长安赶来,这、这让愚兄如何担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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