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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页

书籍名:《名门》    作者: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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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草原上唯一的城池,里面住着回纥贵族,巨大的王宫里铺满了华贵的波斯地毯,来自撒马尔罕的珠宝和大唐的瓷器、丝绸充斥其中。
  回纥的最高统治者登利可汗亲率三十万大军围困西受降城,他留下两万军护城,但催粮护粮已用去了一万余人,此刻城池里还有五千军马守护,连同政务一起都由宰相陆俱莫达干全权处理。
  此刻,他目光忧郁地站在窗前,望着滂沱大雨陷入了沉思,可汗已领大军围困西受降城近二十天,却一直迟迟不拿下城池,他知道可汗是想借此与大唐讨价还价,赢取最大的利益。
  但回纥的财政已日渐窘迫,去年一场干旱夺去回纥近七成的牲畜,现在正是牛羊产崽之际,可几乎所有的青壮都被抽走,一旦误了时节,今年将又是一个灾年。
  陆俱莫达干主张重建丝绸之路,在中转贸易中赚取利益,以弥补去年旱灾的损失,他的观点得到了亲商的粟特人支持,却遭到传统畜牧业的回纥贵族以及摩尼教徒的坚决反对。
  陆俱莫达干叹了口气,他的思路又回到筹措军粮上,最近刚刚募集到的五万头牛羊已分十批给可汗运去,可五万头牛羊对三十万大军依然是车水杯薪,陆俱莫达干心中十分焦急,他已派军队去西域各国那里讨要牛羊,却不知几时才有消息?
  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随即一名士兵在外禀报,“相国,城外传来消息,有人在东北方向二十里外发现了一支可疑军队!”
  “什么?”陆俱莫达干霍地转过身,惊讶道:“有多少人?”
  “听说有一千余人,装束颇似唐军。”
  “一千余人!”陆俱莫达干微微放下心来,人数并不多,估计是唐军的游哨,他城中的军队足以应付。
  忽然,他想起一事,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大王子勒磨棳和一帮贵族子弟三天前出去行猎,算起来就是这两天回来,可千万不要遇到他们。
  陆俱莫达干再也坐不住,他跳起来命道:“赶快派人出城去寻找,要阻止他们回城!”
  ……
  雨下了一夜一日,第三日临近天明时,暴虐的雨终于累了,收回了肆无忌惮的放纵,又恢复了它温柔的一面,变得细细密密,天空的云层也变薄变淡了,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青烟色。
  在翰耳朵八里城北面约三里外的一处高地,密密麻麻扎上百顶白色的帐篷,一些回纥士兵正在解开绳子,准备收拾回城,几个漂亮的女人则站在帐帘前仰望天空急剧变化的云拍手欢笑,气氛平静而祥和,充满了早晨特有的生机勃勃。
  但是,就在数里外,一支充满了杀气的军队正无声无息袭来,俨如一柄出鞘的犀利横刀。
  马蹄踏过积水的洼地,溅起一片片白亮亮的水花,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使唐军将士的目光愈加冷冰,刀已经出鞘,弓已经上弦,长槊横握,仿佛一群草原上的恶狼向二里外的羊群扑去。
  越来越近,白色的帐篷在雨中已经隐隐可见,张焕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长刀向左右一指,二千余骑兵立刻分成三队,向数百顶帐篷包抄而去。
  “杀!”咆哮声击碎了清晨的宁静,数千人的喊声穿透雨雾,传出数里之外,惊动了城上的守军,有士兵连滚带爬跑去报告。
  陆俱莫达干脸都惊绿了,勒磨棳是可汗第一继承人,若他有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向可汗交代,“快速派三千人出城接应,一定要把大王子救回来!”陆俱莫达干连声叫喊,但他仍然不放心,亲自冲到城墙上观战。
  但已经晚了,无情的杀戮已经接近尾声,帐篷已经被马践踏得东倒西歪,不再是白色,而是红色,到处都是被砍死的人,未来得及披挂盔甲的回纥士兵,衣着华丽的贵公子,两眼空洞望着天空的年轻女人,头颅、断臂、血肉模糊的肢体,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腥气,殷红的血浸透了帐篷,汇成一条条粘稠血流,不断冒起一团团泡沫,缓慢地向草地淌去。
  “将军,此人自称是胡酋的大王子。”几名士兵推着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贵族跌跌撞撞来到张焕马前。
  张焕打量了他一下,只见他身材矮墩壮实,眼睛细小,脸圆得象张饼,但穿的衣服却十分考究,竟然是用蜀锦缝制,他此时衣着不整,显得十分狼狈,怀中露出半块金牌。
  张焕用刀尖挑出他怀中的金牌,金牌两面都刻得有字,一面是突厥文,一面是汉文,似乎他的官名和名字,还居然是叶护太子。
  “你叫勒磨棳?”
  那年轻贵族傲然抬头,并不理会他,张焕淡淡一笑,对方的态度他并不以为意,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拿到了第一块筹码,他立刻掉转马头令道:“点火!”
  一股黑烟在雨雾中冲天而起,这是唐军在焚烧尸体,以吸引城中的军队,但似乎已经不需要这样做了,一里外,一支三千人回纥骑兵正列队疾驰而来。
  二千五百骑唐军迅速整队,他们将要迎接一次最严峻的考验,拿下他们,翰耳朵八里城就是囊中之物……


卷三 纵横宦海 第七十章 射胡月(三)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射!”
  密密的细雨中破空之声尖锐响起,数千支箭结成箭雨,黑压压地向迎面向冲来的回纥骑兵射去,大唐骑兵的标准装配是长短横刀各一口、制式长槊一杆、弓一把、箭三十支,圆盾一面,而张焕率领的这支骑兵则是河东军的精锐,他们配备有最强劲的弓,有最锋利的刀,有最坚固的甲,而现在又有着最高昂的士气。
  尽管敌军已在眼前,他们却意志坚定,一阵一阵的箭雨向密集的敌军阵中射去,而回纥骑兵则异常灵活,他们不断分散、集中,并不时在马上左右躲避,或高举圆盾以减轻唐军箭阵对他们的伤害,尽管如此,由于唐军的箭阵过于密集,还是有大量的回纥骑兵中箭倒下,或是被中箭的战马掀翻。
  五十步……
  第一波回纥骑兵近千人已经冲到五十步外,张焕一举长刀,厉声喝道:“第一队上!两翼分开。”
  一支一千二百人的唐军刷地端平了长槊,密集的阵型俨如一块坚实钢铁,战马缓缓前进,两边各有三百余骑渐渐拉开,俨如两只细长的翅膀,向回纥骑兵的后方包抄而去。
  而身后的第二队唐军依然射箭不止,更加冷静、更加精准,他们要用箭来重挫回纥骑兵的攻势。
  这是一支不需要激励的职业军队,他们有着钢铁般的意志,他们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地在草原上奔驰,他可以在一夜的暴风骤雨中静立,他们对战功的渴望是如此强烈,在三十万敌军围困他们的皇帝,即将给大唐蒙上耻辱之际,他们来了,深入敌境三千里,仿佛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直插敌人的心脏,他要用鲜血乃至生命来捍卫大唐帝国的尊严。
  两军终于交汇,天空密密的雨丝依旧温柔滑腻,它仿佛要洗净人世间的杀戮,把战争的残酷降到最低,但是战争的残酷不是雨能阻拦。
  第二波又是千人回纥骑兵掩杀而来,唐军的第二队也随即投入战斗,长达一里的战线上,两支骑兵在进行着生死鏖战,森冷的刀光在雨雾中翻飞,雨水、汗水、血水混在一起,令人心悸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唐军集结成两支方阵,仿佛左右两只铁拳,一次又一次地冲击敌军的阵脚,他们无情而残酷地撕扯敌军。
  双方人数相当,但唐军的武器装备和训练明显要强于对方,距离远则用长槊刺挑,而贴身肉搏却用横刀劈砍,尽管回纥人自小就在马上长大,但在训练有素、擅长配合作战的唐军面前还是渐渐落了下风。
  尤其是唐军的两翼,他们象两张密密的网,不断将冲散落单的敌军绞杀,他们忽然集中成一线,一鼓作气从后方杀向敌军的脊背。
  前后夹击,回纥军的阵势大乱,已经出现即将崩溃的势头……
  “杀!”一名高大的唐军怒目迸裂,手中的横刀划出一道咆哮的弧线,闪电般向一名回纥军官脖子砍去,回纥军官也毫不示弱,狂吼一声举刀相隔。
  ‘喀嚓!’唐军士兵满身的力量仿佛能将山也劈碎,回纥军官的刀竟被生生砍断,刀势依然迅猛凌厉,冰冷地从对方肩头砍过,将一颗斗大的头颅劈出三丈多远,对方头颅在空中怒目依然圆睁,鲜血从脖腔喷出,激了唐军一脸,他仰头狂笑,一抹脸,将脸上的粘稠的血悉数送入口中。
  “那是何人?”张焕指着那名狂笑的士兵问道。
  “他叫李横秋,原是一名校尉,因冲撞崔帅而被贬为小兵。”
  张焕点了点头,立刻下令道:“去告诉他,我现在升他为偏将!”
  ……
  城墙之上,陆俱莫达干脸色异常阴沉,他已经看出回纥骑兵渐渐处于下风,而大王子却生死不知,是自己大意了,原来得到的报告唐军只有一千余人,所以派出三倍于敌军的兵力去迎战,原以为稳操胜券,不料唐军的实际兵力却也近三千人,而且更加骁勇善战。
  自己的军队已经支持不住,再不支援就来不及了,他当即回头令道:“传我的命令,后备二千人全部投入战斗!”
  “不行,那可是我们最后的兵力!”一名回纥都督跳起来大声反对。
  陆俱莫达干眼一瞪,厉声喝道:“不上怎么办?难道要敌军将我们一一吃掉吗?还有大王子,你去向可汗解释!”
  回纥都督无话可说,恨恨地低下了头,城门大开,最后一支骑兵似铁流奔泻而出,向战场杀去,陆俱莫达干紧张地凝视着远方,胜负就在此一举了。
  “将军,敌人的援军来了!”一名亲兵指着远方黑压压奔驰而来的骑兵,大声叫道。
  张焕紧紧地盯着援军,约二千人,敌军是倾巢而出,机会终于来了,他立刻一挥手令道:“后撤!”
  军令已下,没有人问为什么,即将取胜的唐军一起调头撤离战场,向北奔逃,回纥军压力顿减,他们见援军到来,禁不住大声欢呼起来,趁着胜利之风向唐军衔尾追去。
  战场迅速北移,两支军队一前一后,渐渐地消失在草原尽头,草原上尸横遍野,雨依然在蒙蒙的下,冲刷着地上的鲜血,喧嚣声消失了,天地间忽然变得寂静无声。
  城中已没有军队护卫,可就在这时,城门附近一处大宅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涌出三百名杀气腾腾的大唐勇士,横刀出鞘,向城墙上奔杀而去。
  ……
  离开翰耳朵八里已经十里,奔逃的唐军忽然停步整队,他们重新排列阵势,迅速恢复了战力,在他们对面一里外,三千多回纥骑兵正铺天盖地杀来,回纥骑兵也取出弓箭,准备射击唐军的骑兵阵。
  “前排结盾阵,后排弓箭准备!”
  唐军的阵势迅速变化,数百名士兵高举盾牌,结成盾墙,而他们身后的士兵则拉满了弓弦,蓄势待发。
  回纥军的弓箭传自突厥,是一种用木、骨镶拼而成的复合弓,也十分犀利,在前一场战斗中由于救人心急而未使用,吃了大亏,这一次他们不再轻敌,直冲到百步外,双方一齐发箭,天空中黑压压的箭矢交互穿梭,团团簇簇,去势强劲,竟仿佛搭起了一座箭做的拱桥。
  三十步……战鼓声如雷击响,唐军阵营中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二千余名勇士激发出最后的潜力,结阵而上,主动向敌军发起了进攻。
  年轻的主将披坚执锐,用他犀利的刀向敌阵横扫而去,唐军已战了近两个时辰,人困马乏,面对两千骑刚刚投入战斗的敌人,必须鼓舞士气,若此时再采取保守的防御,士气和体力都将滞涩而衰竭,背水一战对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将会起到致死地而后生的神奇作用。
  ‘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主将身先士卒的勇气极大地鼓舞了唐军斗志,他们个个舍身忘死,声音嘶哑、眼睛血红,不顾一切地向胡骑杀去。
  厮杀的血腥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刀劈人骨发出的喀嚓声,人的呻吟声,垂死者发出的可怕的咯咯咽气声,此起彼伏,槊断了就用刀砍,刀钝了就用弓抽,用手勒、用牙咬,人头‘喀嚓!’落地,哀嚎声还回荡未消;战马失足,将马上骑兵掀翻,他已经无法爬起,群马奔过竟被践踏如泥。
  这时,回纥主帅左杀将军也瞅准了张焕,他摆了摆手,数十名回纥骑兵一涌而上,乱砍乱劈,张焕的亲兵们一起上前迎战,左杀将却悄悄绕到后面,突然加速奔至,从他背后猛地一刀劈去。张焕正将一名回纥兵迎面劈死,忽然听见了脑后有凌厉的风声,他不及细想,反手将刀投射出去,同时伏身向前疾冲,投去的刀阻碍了敌将的冲势,使他刀速一滞,就这么慢了毫厘,使张焕躲过了死神之吻,刀劈在了战马臀上。
  战马惨嘶,前蹄高高扬起,两马平行交错,就在这一刹那,张焕大吼一声,甩掉马镫,飞身扑到敌将的马上,一手抓住他握刀的手臂,另一手拔出短刀向他后背猛刺去。
  回纥将一扭身也抓住了张焕的手腕,在力量与勇气的较量中,短刀一寸寸向敌将的面门逼近,两人的脸都扭曲了,显得异常狰狞,这一刻死神离他俩都近在咫尺,在犹豫地选择将要带走之人。
  两旁的士兵都呆住了,面对鏖战成一团的两军主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霎时,前世的沧桑感俨如溃堤的洪水冲进了张焕的内心,势不可挡,黑暗和嗜杀的渴望肆无忌惮地在他内心弥漫,他忽然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在众目睽睽之下,短刀慢慢刺进了敌将的眼睛……
  回纥将发出野狼般的嗥叫,手终于松了,钢刀如谷粒脱壳坠地,张焕趁势将他受制的手反穿过肩胛,又将他的狰狞的前额死揿在鞍头上,然后从他箭壶里抽出一支箭,对准他的额头,一箭一箭戳下,回纥将呛窒着,落下马来惨死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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