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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页

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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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之巅,禹狁昂然挺立,正仰天长笑,轰轰隆隆的笑声传遍千里。在他立足之处,方圆数百里内已成绝地,山川峰峦,悉数被神炎熔成了地浆。顾清、吟风分别被一团神炎锁着,生死未知,而纪若尘更是全无踪迹。
  大战至此,禹狁方算出了口心头恶气。不过他身周燃着的赤炎金兵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会在风中熄灭,显然受创不轻。
  禹狁神念如电,倏忽间已在整个昆仑中往复扫视了十余遍,却怎都找不到九幽熐炎的痕迹。这也难怪,九幽之炎最擅隐藏采掠,纵是纪若尘全盛之时,禹狁神念也捕捉不到他,现在九幽之炎可能只余一点火星,单靠目力哪里还找得到?禹狁也不打算再做搜寻,活捉顾清和吟风,也算立一小功,堪堪可以抵去一点罪过。巡天真君他是不敢妄想了,能够保住仙藉,已算万幸。
  禹狁神念一动,三万天兵仙将即行列阵,欲回返仙界。正在此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斥骂:“没用的东西!你这样回去,实等同于放任九幽之火在人间肆虐,到时候你让我如何向仙帝交待?”
  一听声音,禹狁登时不惊反喜,慌忙纳头便拜,叫道:“天君救我!”
  空中浮现出一个清隽老人,身量也不过丈许高下,高冠博袖素服,更无多余装饰。与千丈高下的禹狁相比,这老人就如一只蚂蚁。但这只蚂蚁的气势,却彻底压倒了禹狁。
  老人弹出一朵淡金色的火焰,吩咐道:“你以此火为基,将那方青石炼成炉鼎,则无论九幽之炎潜藏何处,必自行来投,当可以之收取九幽之炎。吾此刻即当回返仙界,你且好自为之,若再出差错,那时连我都救不了你。”
  禹狁绝处逢生,连忙顿首称是,恭送老人回返仙界。
  然而天地间忽听一声长笑:“大罗天君,好不容易下界一次,怎好就这么回去了?”
  不光是禹狁,就连大罗天君也是面色大变!
  天际处,济天下踏云而来,一步千里,转眼行至大罗天君面前,两人相距不到一丈!
  禹狁只觉眼前一花,神念波动之间,来人竟已越过了自己,站在了大罗天君面前。他先是骇然,后又大怒,暴喝道:“何人如此大胆,胆敢冒犯大罗天君?”
  禹狁还自恃身份,先挥手命天兵仙将围将上来。哪知济天下身周千丈之内,似成绝地,天兵仙将无论品秩多高,只消进到千丈以内,登时雪化而冰散,消散无踪!
  禹狁这才感到骇惧,他竟是不知道这人用的什么手段,将三万天兵轻描淡写的消了个干净!
  大罗天君眼中神光一现,冷笑道:“大天妖,你难道以为可以将我留下不成?”
  济天下淡然道:“我不光是想将天君留下,而且还想将天君自仙籍除名。天上玄荒,早不需要你这等自以为可以凌驾大道之上的狂徒。”
  大罗天君抚须连连冷笑,道:“你虽然神通广大,但要说让我灰飞湮灭,似乎口气还是大了些。”
  济天下笑了笑,道:“天君在仙界谋划计算之时,我却是在修罗塔上与九幽群魔生死相搏。千年前或许留不下天君,今日却是不同。不知天君是否知晓,九幽之下,现在还有多少妖魔?”
  大罗天君目光转寒,问道:“多少?”
  济天下淡道:“九幽之下,尚存八魔。”
  大罗天君骤然色变,失声道:“什么?”
  长笑声中,济天下一只右手,已向大罗天君咽喉握来!
  自坐上巡天真君之位起,禹狁便不只一次地想过,如四大天君、九幽群魔那般级数的战斗,会是何等光景?他曾尽一切努力去想象过,也在无尽的战斗中求取着答案。在无数浴血苦战中,禹狁的神炎日益精淬,也逐渐在巡天真君中脱颖而出。然而由始至终,禹狁都未能知道这类战斗是什么样子。
  他曾将大战想象得无比激烈,甚至足以毁天灭地,然则争战真正呈现眼前时,禹狁方才知道,这种战斗原来可以如此的迅速,如此的平淡如水。
  这个念头方自他心中闪过,一道如潮白光已将他彻底淹没。
  昆仑之上,已是云淡风轻。
  济天下鬓发微乱,面有倦容,然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是气宇轩昂。在他脚下,万里昆仑,云开雾散,霞帔万里,清朗乾坤,再无仙兵天将存在过的痕迹。他轻挥手,两团清气即行罩住顾清与吟风,庞然灵气不住涌入,将二人已近损毁殆尽的身体渐渐修补完整。
  顾清轻出一口气,悠悠醒来。她一睁眼,即看到了面前负手而立的中年文士。恍惚间,无数画面自识海中闪过,无数与他擦肩而过、却始终不得碰面的情景一一闪过,就在这一刹那,她骤然明白了无数前因后缘!
  “你是无定天河边的……”
  他含笑而立,注视着顾清,只是未能等到她一句话说完,他身上即涌出不可直视的强光,而后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直破苍穹!
  这一道光华是如此强烈,顾清也不得不侧身掩面,等她回过身时,面前已是空空荡荡,不存一物。
  昆仑之上,终又云淡风轻。
  掌柜夫人关好了店门,忽然叹了口气,道:“万财,你说这家伙打生打死的,怎么只待在无尽海里,都不肯和那块石头见上一见?最近几百年来,好像九幽已经没人敢再去招惹他了吧?”
  张万财正收拾桌上空碗酒坛,闻言叹道:“那家伙啊……他和青石,在这百世轮回中,便只有一面之缘而已。若与她见了,他便再也无法在人间容身,只能回返天上玄荒。”
  掌柜夫人听得一怔,心中滋味难明,过得片刻,她忽然道:“万财!如果我是那块石头,你敢不敢去无尽海堵修罗塔?”
  张万财笑了笑,向掌柜夫人望了一望,却未回答。只见那张布满皱纹的瘦脸上,意绵悠远,一切不言而自明。
  寒夜漫漫,一轮孤月独悬夜空,清冷照耀着北半神州。如此寒夜如此月,几家欢乐几人愁。
  东海之滨,一名道人立在海边,遥望深沉大海,良久,方才一声叹息。他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师父,为什么要叹气呢?”
  月色下,可见这道人三十许年纪,面容俊朗,且透着些许妖异,正是虚无。他身后立着两个小女孩,均生得清秀甜美,只是两人隔得远远的,谁也不理会谁。这一双小女孩儿,居然是前相国杨国忠的一双女儿,宛仪与元仪。她们不知怎地,入了虚无的法眼,也算有缘。
  听得宛仪问起,虚无却不作答,只长叹一声,携了二女,飘然远去。
  长安城,大明宫,长生殿,飞兽檐。
  殿顶那作势欲起的赤铜飞云兽上,倚着一个单薄而柔媚的身影。寒风徐来,拂开了她一缕青丝,现出那堪比月色的清冷容颜。
  张殷殷独自坐着,此时此景,此风此月,她已无事可做,唯有等待。父亲已逝,师父远赴地府,那一颗玲珑般的心,牵着挂着的人儿,正在昆仑决战,生死难知。
  她也唯有等待,等待着那没有希望的未来。
  她取出一管洞箫,徐徐吹起。
  一曲悠悠,缱绻千年。
  终章 一曲千年
  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的识海中终现一点毫芒,那线灵智之光初起,黯淡明灭,一息之间便延展方寸,宛如初次在苍野中苏醒之时。
  “我这是……在哪里?”
  他的意识挣扎着,试图从茫茫黑暗之洋中浮出来。挣扎之际,他似乎在无垠暗色中看到了一点青莹,飘飘荡荡,正悠然远去。青莹之中,有一个柔淡如水的身影,正安静宁定地望着他。她是如此的安静、温婉,以至于大多数时候,他甚至完全忽略了她。
  无论是携手共游,抑或是独修《轮回》,她都不过喜,不伤忧,是同样的柔顺似水。她又为了什么,只为了当初他那偶伸的援手吗?
  然而一切都要过去了,正如这点虽逶迤低徊但仍渐行渐远的青莹。
  “青衣!”
  他一声狂吼,霍然坐起!
  只听砰的一声响,眼前汤汁飞溅,碎瓷横飞,头顶更是一阵剧痛。原来床边一人正端了一大碗汤药,却不意他突然坐起,刚好一头撞在药碗上,将只青花大瓷碗撞了个粉碎。
  “臭小子!好久没回来了,结果一醒过来就闯祸!唉,可惜了俺这件新衫!”床边那人四十余岁年纪,中下身材,獐头鼠目。他一眼望去,登时脱口而出:“掌柜的!”
  这人正是掌柜张万财。听了这声叫,掌柜的脸色才算好了些,笑骂道:“臭小子,难得你还记得我,算你有点良心。”
  他怔怔看着掌柜的足有一刻,这才如大梦初醒:“是了,我是纪若尘!”
  一想起自己是谁,立时无数画卷如潮水般涌入,多少前因后缘,已尽数明了于心。
  世说百世轮回,为一大周回。
  其中多少爱恨交织处,多少豪情、皆化作了绕指柔,却又如何分说?
  百世之前,他也曾为君王,英武雄壮,世所罕见。其后为博伊人一笑,广聚天下之众,筑高台于太行,名为鹿台。高台成而天下反,他此时已知伊人为妖,却无分毫悔意,守高台而拒天下英豪。姜尚虽请下十万天兵,令得他节节败退,最终困守孤台,他却仍笑谈风云。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伊人最终却弃他而去。那张狐皮之下,却是凛凛仙气!
  望那洒然背影,他愤而举火,焚了鹿台,也焚了自己。
  百世轮回,转瞬而过。
  今生今世,他成了九幽传人,而当年弃他而去的伊人,则成了艳名遍天下的杨妃玉环。她前世弃他而去,今世却因他而亡,也算是因果循环,造化弄人。只是此刻他已知道,实情并非如此。如不是诸多意外,这一世他命中注定的本该是再次死在杨玉环手中。与他爱恨纠缠不清的,本该是这个女子。
  谁又在暗中牵弄轮回、摆布生死?
  不过百世尘缘,纠缠牵挂的本该是谁,于纪若尘而言都已不重要。他略舒展了一下身体,心念动处,体内九幽之炎即行复燃。他再虚空一抓,修罗即在掌心中重现。纪若尘倒提修罗,即向房外行去。
  “臭小子!你要去哪里?”掌柜的追在他后面叫道。
  “昆仑里有个仙人禹狁,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如果还在,我去送他归西!”纪若尘边走边答,语声森寒如冰!
  既然未死,那他就要找禹狁再战。既然此身已是不死不朽,那就是战至地老天荒,也要将禹狁挫骨化灰!
  转眼间他已出了房间,来到了庭院中。正要一跃飞天之际,纪若尘忽然全身僵硬,呆在当场!
  掌柜夫人正从厢房中出来,手中捧着一点青莹,向纪若尘道:“这么急着去拼命干什么?那个什么禹狁早让人给归位啦!哪,这里有样东西是别人留给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这是……”纪若尘盯着那点青莹,已说不出话来。但听扑的一声闷响,修罗落地,登时没入到坚硬的青石地内。
  他无言,小心翼翼地接过掌柜夫人手中的那点青莹,如掬水月。青莹入手的瞬间,他已感应到里面那一丝微弱之极的生机,若非他灵觉几已冠绝当世,根本无从察觉这随时可能逝去的生机。
  此时的纪若尘道行大成,早非昔日可比。他凝思片刻,已有决断,于是向张万财道:“掌柜的,借间客房一用。”
  纪若尘进了客栈中唯一的一间上房后,张万财仍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掌柜夫人也徘徊不去,不时向房中瞄上一眼。纪若尘既未关门,也未布下任何禁制,根本没有隐瞒之意。
  纪若尘先布下文王山河鼎,再将青莹小心翼翼地置入鼎中,而后向青莹深深地望了一眼,方徐徐闭上双眼。他双唇微开,吹出一缕至纯至烈的九幽熐炎,注入山河鼎中!九幽熐炎如一道笔直蓝线,一入鼎口,即行引燃了鼎中潜藏熐炎,一时之间,文王山河鼎口喷出幽幽蓝火,不住灼炼着鼎心中那点青莹!
  有所谓物极必反,九幽之炎可灭万物,也可生万物;山河鼎能炼妖,亦能聚妖。青莹一线生机,尽在于此。若能尽弃二物,或会有一线转机。
  见了屋内情景,掌柜的猛然一惊,脸上浮肉抽动,忍不住叫道:“那可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仙鼎啊!你这般用法,会毁了它的!”
  掌柜夫人蓦然大怒,一把抓住张万财耳朵,用力向外拖去,一边喝道:“张万财!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快给我死一边去!”
  张万财忍着痛,仍坚持叫着:“喂喂!臭小子,你那九幽之炎可是这人间独一份啊,别都喷完了,千万记得留一点!只要有了熐火,以后你就是这界老大,别说区区一个禹狁,就是仙帝下来也不敢招惹你!喂喂,不能再喷了,快停下……唉哟哟!!”
  “张万财!!”掌柜夫人一声暴喝,声若雷鸣,整个客栈都被震得瑟瑟落土。她手上加劲,几乎将张万财提离了地面,生生将他拖了出去。随后,夫人怒吼声、掌柜哀鸣声、以及拳拳落肉声,交错而至,声声入耳。
  上房中,纪若尘早将一切收在耳内,面上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口中熐火却是源源不绝。
  九幽熐炎与他早成一体,这般生将熐火吹出,苦痛处实与剥骨抽髓无异。然他心如平湖不波,只将体内熐火徐徐吹出,直至最后一丝星火也离体而去,方才张开双眼。
  文王山河鼎早已灼炼成青白之色,微微颤动,忽然炸成万千碎片!每片碎片上都粘着一丝熐炎,在千万道湛蓝炎丝的牵引下,山河鼎破片迅速回拢,聚至一点处,化成一颗亮至极处的熐炎星火!
  这点星炎闪耀七次后,终化烟而去。火尽烟消处,正浮着一枚通体青色、晶莹润泽的蛋。
  纪若尘微笑,笑得欢畅,眼角却有一滴泪下。
  什么王图霸业,什么诸界称雄,什么夙世情仇,在这一刻,皆化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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