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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页

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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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仪实际上是在自言自语,根本没有期待纪若尘会回答,谁知他竟然答了一句:“进补。”
  这一晚,元仪一夜数惊。
  ※※※
  屡次失望后,宛仪终守来了柳暗花明,请来了正道三大派之一,青墟宫传人道明。道明四十余年纪,身材高大,相貌平平,但自有大家气质,言谈举止谦冲淡和,与此前的所谓得道高人大为不同。
  道明见了心力俱疲的宛仪,安慰了几句,宛仪便觉心头负担渐去,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舒服。见多了得道高人,宛仪的见识眼力也已不同,知道道明在不动声色间已发动了道法,将自己心头积郁消去。
  道明受朋友所托孤身前来,宛仪更没了呼朋唤友的兴趣,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踏入给宛仪留下无数梦魇的别院。
  一进房门,宛仪便觉今日与往昔完全不同,房中如在数九寒冬,寒意浓得几乎化不开。此时已是四月,洛阳早已是桃枝吐艳,碧草如茵的时节,怎么这房中还是如此冷法?
  可是看若尘身边的元仪,春衫单薄,根本不觉得寒冷。
  道明毕竟道行深厚,立刻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寒气,而是对方的杀机过于浓郁,心有所感,才会遍体生寒。他道行深湛,但是首当其冲,身受的杀机比宛仪何止多了百倍,宛仪不过是受了波及罢了。
  道明心中凛然,饶是他凶厉魔物抑或邪道高人见得多了,可也从未见过杀机如此浓烈、几乎有如实质的人物。这人手上要葬送多少生灵,才能凝聚成如此厚重杀气?尽管纪若尘真元看上去普普通通,再如何高估也要比道明差上一筹,可是道明游历天下,深知道行深厚与否与杀人是否厉害完全是两回事。那些终日潜修、不问世事的隐士高人,很少有人会在厉害道法上花费时间,这等人哪怕是晋入上清境界,真到性命相搏时,也很可能会被道行弱了两三筹但斗法经验丰富之人放翻。
  道明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知道双眼所见甚至灵觉所感也未见得可靠,当下分毫不敢大意,一缕真元如龙卷风般自丹田升起,转眼间已将气势提到了极处。
  纪若尘端坐不动,双目不开,只顶心一道隐约可见的黑气盘旋升起,幻化成一道时隐时现的黑龙。
  道明面色不变,心下却是暗自一惊。以元气外放幻化成龙形,以他所知仅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曾经吞噬过一头黑龙,要么是道行已深入上清境界,丹气可随心所欲幻化。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道明可以应对的。除非……除非是幻术!道明一念及此,心中大定。默默调运体内真元,铅汞相合,再融入一点心头热血,起手便要以最强道法,一举将对手轰杀。不管对手如何,道明深知狮子搏兔也需出全力的道理。
  纪若尘忽然笑了笑,杀气消得无影无踪。如此强烈的反差,登时令道明满溢的气势大半落到了空处,只觉胸中一阵翻涌,真元险些便烧了起来。
  道明大惊,这人仅凭气势变幻便险些令自己内焚,实是生平仅见的大敌。道明可不愿为了一个相府小姐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立刻便有了退意。
  就在他将退未退之时,忽然数道青丝凭空而出,四面围上,转眼间绕着道明缠了数周。这些青丝来得无声无息,迅捷无伦,道明正心中动荡,斗志消退,不经意便已中招。这些青丝看似柔弱,实际上坚韧无比,水火不侵,道明稍一挣扎,青丝立时破皮入肉,端的是锋锐之极。
  道明刚闪过是否用三昧真火烧融青丝的念头,颈中青丝骤然一紧,一颗斗大头颅便离躯飞起,又有数根青丝破空而来,轻轻巧巧的刺穿了道明头颅,不光搅乱了他的识海,也将他最后一个同归于尽的杀招打断。
  “你……”道明只挣扎着吐出一个字,眼中神光就已散去。
  他尸身仍屹立不倒,颈血喷出丈许,将立在旁边的宛仪淋了一身。宛仪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不哭不叫,只是怔怔地看着道明身后走出的一个妖孽般的女子。
  她一袭淡红轻衫,体姿轻柔若水,容色丽而近妖,春衫单薄如纱,肌肤如隐若现,双眸亮若星辰,内底却媚意充溢。
  她浅笑着,伸手轻轻在道明尸身上一推,任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而后从上踏过,立在了纪若尘面前。她移动时无声无息,双足自地上成滩的血水中踏过,却滴血不染。
  纪若尘不动如山,双目垂帘,似乎根本没有发觉房间中已多了一个人。杨元仪忽然感到本能的惊惧,似乎在草丛中玩耍时猛然见到了一条剧毒的蛇一般,不禁向纪若尘身后缩去。
  少女盯着纪若尘,动也不动,面上虽漾着诱惑的笑,心中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如是僵持,虽只短短一瞬,在宛仪元仪心中,感觉似已经年。
  少女忽然笑得如花绽放,盈盈跪下,道:“玉童参见主人。”
  纪若尘望了望玉童,道:“嗯,你很聪明。”
  玉童伏地不起,回道:“玉童若不聪明,早化骨扬灰了。虽然偶尔会犯犯迷糊,但只要想到主人纵横苍野的气概,玉童便不敢有二心。”
  纪若尘哦了一声,淡道:“你方才想杀我,这不是二心吗?”
  玉童神色不变,从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偶尔糊涂,也是难免的。只要主人威势不变,玉童的忠心便不会变。”
  玉童这话等如是说,如果哪一天纪若尘本事不足以压伏她,那就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了。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了声:“起来吧。”
  玉童应声而起,款款在纪若尘身后立定。她举步时,还顺手在宛仪的小脸蛋上摸了一把,笑道:“小家伙生得很漂亮,胆子也大。打扰了主人这许多次,居然还没死,看来主人很喜欢你们两个呀。”
  宛仪这几月来死人已见过不少,胆子本来渐长,但被玉童这样一摸,登时全身发凉,如同被毒蛇舔过,当下面色如土,慢慢退出屋去。
  元仪与纪若尘亲近得多,恐惧心一去,立刻怎么看玉童怎么不顺眼,便道:“你是什么人?明明不安好心!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不是一有机会便要杀了哥哥吗?”
  玉童瞟了一眼元仪,笑道:“你若是见过主人当年纵横苍野的气概,便不会这样说。主人巍巍如山,何须将吾等蝼蚁放在心上?倒是你,小小年纪心机嘴巴便如此厉害,长大了岂不是个祸国殃民的妖精?”
  元仪一时语塞,她毕竟年纪幼小,若说斗嘴,如何斗得过不知活过多少岁月的玉童?
  见元仪一句便败下阵来,玉童嫣然一笑,正待乘胜追击,屋中忽然泛起一层隐隐寒意,架上几册古书无风自落,一落地便成飞灰。玉童立知纪若尘神游归来,只是若说苍野时他神游归来时的威压有如怒海狂涛,势不可当的话,现今便是含而不发,深藏不露。可是若是胆敢挡在这等威势之前,那几册古书便是下场!
  玉童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额上渗出细细一层汗珠。
  纪若尘向道明尸身望去,问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玉童在人世间行走已有些时日,熟知修道诸派,答道:“看他修习的道法,应是出自青墟宫。不过火候一般,就是个小角色而已,反正肯定不是虚什么的老杂毛。”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以后但凡青墟宫的人,我会亲自处置。”
  玉童盈盈道了声是,纪若尘又向元仪道:“去请济先生过来。”
  不片刻功夫,济天下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边跑边擦头上的汗。站在纪若尘面前时,他更是汗出如浆,目光不敢与纪若尘相触。至于房间里多出一具尸体,和一个妙龄妖媚少女,他全都视而不见。
  见济天下唯唯诺诺的,纪若尘失笑道:“我就如此可怕?”
  “哪里,哪里!”济天下赔笑道,心中却暗道:“你不可怕,这天底下还有可怕的东西吗?”
  纪若尘沉吟一下,问起明皇与杨妃那件事筹划得如何了。济天下向玉童悄悄望了一眼,心知纪若尘要等的两个人已到了一个,现在再也拖延不下去了,于是硬着头皮将这几日筹思的计谋一一道出。
  其时本朝龙气冲天,龙脉旺盛,这是国运不衰之相,想要改朝换代,实是难如登天。但本朝龙脉虽旺,三分之中却有一分晦暗,当中济天下便取了巧,说道明皇自身气运与本朝气脉实是两回事,只消不坏本朝传承,单是想办法对付明皇,便要容易得多。当前最简单的法门,是寻一个修道大派托辟,藉助宗派之力,逐渐侵消明皇本命气运,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尘俗皇朝力量也及不到修道大宗上来。
  说到修道宗派,方今之世,首选青墟。青墟宫本在三大派中忝居末座,但现今有谪仙坐镇,既打得道德宗出不得西玄山,又得了云中居不世出的传人,风头一时无两,声势如日中天!
  若能入得青墟,得谪仙之力,别说什么明皇杨妃,就是真的颠覆了本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是上上之策。
  一番话说完,济天下忽觉房中如入数九寒冬,不由自主地打了寒战,话便有些说不下去。他为人机警,立时住口,偷偷向纪若尘望去。
  出乎意料,纪若尘负手立着,面带微笑,没有分毫不悦之意。
  如果说此前的纪若尘是个本不该存于人间的凶物,此刻的他已多了许多人味,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
  “既然有上策,那想必也有下策,这下策是什么,说来听听。”纪若尘和颜悦色地道。
  济天下抹了抹额头冷汗,暗中松了口气,道:“下策就是投奔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借力成事。我夜观天象,望见安禄山有猪龙之气。猪龙虽不是真龙,上不得台面,但多多少少算混着点龙血,沾了些龙气,有可能冲得动本朝龙脉。只是这可能实是微乎其微,所以才说这是下策,不,下下策。”
  纪若尘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定计,道:“就用此策吧,你们准备准备,准备好了便投安禄山去。”
  济天下忙道:“安禄山深受宠幸,可不一定会反!”
  纪若尘意味深长地笑笑,道:“那就逼他造反。”
  济天下叹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见纪若尘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他便待回房整理行装。既然纪若尘已定了去投奔安禄山,说不得,他是必然要随行的,相府西席自然是做不成了。
  擦身而过时,纪若尘忽然微微一笑,向济天下道:“明皇与杨妃事了之后,便轮到青墟了。我要……屠尽青墟传人!”
  济天下脚下登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此刻外面虽是暖阳如火,可在济天下眼中,却是满天铅云。
  济天下苦笑,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忽然挺起身躯,大步离去。
  看着济天下离去的身影,纪若尘负手而立,面若止水。玉童双瞳中闪过一线精光,唇边的妩媚笑意中已有些兴奋和残忍。
  别院中忽然平地风起,萧瑟,苍凉。
  章十 俱往矣
  春尽夏来,北地亦是原野茵茵,万木葱郁。高高垄上,青绿田中,随处可见劳碌农人。春种,夏长,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对庄户人家来说,这个时节最是重要,一年忙碌到头能否温饱,泰半要看此时是否风调雨顺。
  纪若尘信步而行,欣赏着如画河山。玉童扶着济天下,追随在他身后。主仆二人步履轻松自在,唯有济天下苦着老脸,虽然有玉童扶携,仍是走得气息粗重,汗透重衣。原因无它,只因这主仆二人笔直向北而行,根本不选路,哪管前头是高低沟壑,还是潺潺溪流。遇到常人难以逾越的地势,玉童便拎着济天下一跃而过,如提小鸡。济天下尽管身体健壮,几日下来,也是全身酸软,疲累不堪。
  行到一处险峰,纪若尘稍作休憩,极目四顾,天高云淡,神清气爽。济天下寻了块山石坐了,取出水囊一阵牛饮,但觉平生快事,无过于此。
  纪若尘忽然心有所感,转头向远方望去。几乎在视线的尽头,同样是绝峰独立,峰顶上一个翩芊身影,正抱膝而坐。
  纪若尘双瞳深处幽幽燃烧的冥炎中,清晰地映出了那女孩的窈窕身影。不知为何,这个女孩映入他眼里,坠进他心底,直如投来一块铅石,沉甸甸的移不去、挪不走。可是偏又想不起任何有关于她的往事。
  这个女孩,必定不会仅仅是一个途中的过客,可是,曾在哪里见过她呢?纪若尘无论怎样回想,也抓不到丝毫头绪,唯有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或许,有关她的一切均已在遗失在那浩渺的苍野中了吧?
  玉童顺着纪若尘的目光望去,已看到了那个独坐险峰的女孩儿。刚刚辨清她的容貌,玉童脑中便是轰的一声,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此次转生后,玉童对自己的相貌极是自信,顾盼间时有时无的媚态,可说少有人能够抵挡。但这个女孩儿的媚不形于外,却是深深藏在一言一笑,一举一动之中,容姿清丽,偏又带三分憔悴,恰若冰菊染露,令人看了心生怜意,可内心深处又会有暗火烧起来。
  看到这个女孩儿,玉童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就是个庸脂俗粉。这让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何况世间万物均不沾灵台的纪若尘明显对这女孩儿有些另眼相看。
  玉童心念一转,即柔声道:“主人可是看上了那女孩儿?她生得这般好,是配得上主人身份的。要不要玉童去将她抓来,收入房中,主人今后也可多个侍奉枕席的人?”
  玉童深知人性,知道来得越容易,便越是不会珍惜。这女孩儿生得再好,久了也会玩厌。与其让纪若尘心中记挂着,不若索性抓来收房,这种乱七八糟的开局,岂会结出天长地久的好果?
  被玉童这么一打岔,纪若尘顿时没了回忆往事的心情,暗自叹息一声,便把一切抛诸脑后,也不再花费心思去想这女孩儿的事,道声“走吧”,便向北行去。玉童心中一喜,忙抓起济天下,追着纪若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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