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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页

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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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哦了一声,淡道:“关于这九幽熐炎,你都知道些什么?从实招来吧。”
  听到他语气有些缓和,险险捡回一条小命的玉童不敢耽搁,忙道:“地府广大无伦,我等现在所处这一界不过是最上一界,也是距离人间界最近的一界。地府之下另有广阔世界,据传比这一界还要大上无数倍,那一界即是黄泉。而黄泉还不是尽头,其下还更有一个玄妙莫测世界,名为九幽。这九幽熐炎,传说中即是来自黄泉之下,拥有无可想象的大威力。大人竟然能够驾驭得了这魔……不,神焰!哪管他什么四方守护,十殿阎王,就是加一起也不是大人对手啊!”
  玉童别的话也就罢了,最后那一句他是决计不信的。不过这玉童能够看出九幽熐炎的来历,的确有些本事。
  他沉吟片刻,方道:“既然你看不出我的未来,那就看看我的过去吧。”
  玉童应了声是,双眼中紫光重新燃起,越来越亮,最后将方圆数丈之地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紫色。这紫色如有形质,如远望,可见就如一个半圆的光罩,将玉童和他都罩于其中。玉童双眼中的紫色浓得如欲滴下时,在他面前的空间一阵波动,竟现出一幅画卷来,与他识海中载沉载浮的画卷有七分类似。
  一幅幅画卷此消彼现,记载的都是纪若尘的往昔过去,其中大半与他识海中画卷一样,另有小半他也未曾见过,不知是本来识海中没有,还是恰好是他没有看过的部分。这些画卷同样支离破碎,并且次序混乱。看来这玉童本领,也不如他自吹的那样厉害。
  一幅画卷悄然自他面前闪过,即将逝去时,他猛然站起,喝道:“停!”
  玉童小脸立时涨得通红,双眼凸出,布满了血丝,大滴汗珠顺着面颊流下,但那幅画卷终于慢慢稳定清晰,不再跳动。看来稳住一幅画卷所花的气力,要远远多于将一幅幅画卷换来换去。
  画卷中绘着一座绝峰,面朝大海,背依群山,陡峭绝险,恰如破天一剑。层层云雾自峰腰飘过,将远方群山掩映得如若泼墨山水。前方大海苍茫无边,海天极尽处浑然一体,不然何处是海,何处为天。
  这一座孤傲高绝的险峰,不知为何中间多了一条缝隙,似被一剑居中斩开。
  看到这里,画卷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原来玉童已有些支持不住。他当下一声断喝:“把这画给我定住!”
  玉童面色惨淡,只得咬紧牙关,双瞳中紫光闪耀不休,两道鲜血又自鼻中滑下。
  他身影忽然变得模糊,瞬间变回若有若无的一团影雾,然后化作一缕轻烟,竟然冲入画中!
  当现身绝峰之巅时,他终于确定那画卷并非虚幻,而是成了连通阴司与人间的一扇窗户。只是这窗有些小,如非他是无形无质之躯,根本穿不过这扇窗户。
  他缓缓转身,湛蓝双瞳之中,映出一个安宁仰卧的身影。
  他竟然有些颤抖,片刻,方有勇气走过去,立在了纪若尘的身边。
  纪若尘双手交叉置于身前,头枕孤峰,面向苍天,前临东海,后倚层峦,卧得安详宁定。
  错非那柄穿胸而过的古剑,实会让人以为纪若尘只是在此风景绝佳的孤峰小憩。
  他俯下身,伸出手,想将那宁定望着苍穹深处的双眼合上,但那几寸距离,无论如何,就是落不下去!
  “你……你这家伙……”他终收回手,紧握成拳,却止不住双拳的颤抖。
  他忽然探手一抓,自纪若尘胸口处提出一只青色光鼎,掉头大步向画卷走去,绝不回头!
  画卷另一端,玉童惶急叫道:“大人!万万不可带那东西过来!那……那可是触犯天条的大罪啊!”
  他早已穿过画卷,只听得一声暴喝从画卷那端传来:“给我闭嘴!在这里老子就是天,老子就是地,老子的话就是天条!!”
  刷的一声,画卷收拢,消失。
  纪若尘是微笑着睡去的,笑得如此安宁,如此轻松。那既是解脱,又是成全。
  夕阳忽从海中跃出,染红了半天云霞。夕照之下,古剑拉出长长残影,静静投在孤峰之巅。
  章二 荒唐事
  酆都城中早乱成一团,小鬼杂役一个个狼奔豕突,大呼小叫,哪还有半分体统在?平素里威风惯了的鬼卒也无暇去管这些大惊小怪的小鬼,或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或匆匆忙忙地赶往城头驻防。
  长街尽头忽然响起如雷蹄声,一队五十余骑巡城甲马自街角绕过,向城门处奔去。不知怎地,酆都众鬼平日难得一见巡城甲马,见了本也该是又畏又敬,但此时望向巡城甲马的目光中却多了些看枉死鬼的味道。
  这一小队巡城甲马与另外数十队巡城甲马在酆都城门处汇合,然后酆都城门大开,数千骑巡城甲马擎起战旗,滚滚出城,转眼就隐没在淡淡薄雾之中。
  城墙中的机关室内,百头身高五丈、肌肉纵横的大力鬼吐气开声,合力推动绞盘,那两扇极厚重的城门缓缓合拢。轰的一声,一丈粗、二丈阔的精钢门栓落在锁卯上,将城门彻底锁死。看这意思,似乎根本就不想给出城决战的巡城甲马留一条回来的路。
  阎王十殿中,此刻静得连一根落地都能听得见,与殿外的喧嚣截然不同。此时其余九位十殿阎王全到了秦广王殿中。十位阎王团团坐了,表情各异,惴惴不安者有之,强作镇定者有之,若无其事者有之,高深莫测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也有之。
  众阎王不论表情如何,皆正襟危坐,有如古松铜钟,动都不动一下。如非偶尔眼珠转动、脸上表情变幻,说不定会让人以为是几尊泥塑木雕的神像。内中只有一个平等王与众不同,看上去如坐针毡,不住扭动身体。尽管殿内阴风阵阵,寒意浓重,但他额头上不住滴下大滴汗水,一身华贵王服也几乎被汗水浸透。
  一名鬼侍一路小碎片奔进殿中,伏地道:“报!赵大将军已率大军出城决战!”
  平等王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他悄悄抬袖,拭了拭脸上的汗水。
  秦广王居中而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除了挥挥手令那鬼侍退下外,全身上下纹丝不动。他面前燃着一炷三寸梵香,铜钱大小的香火时明时暗。这炷香燃得甚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缩短。其余八王也端坐不动,静候战报。
  未过多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平等王只听这脚步的节奏,心中已生出不祥的念头,当下面色就惨白了三分。
  果不其然,一名鬼侍大步冲了进来,一个鱼跃扑在地上,颤声叫道:“赵大将军力战而亡,五千巡城甲马全军尽墨!”
  此时此刻,那炷梵香方才燃去了一寸。
  咣当一声,平等王面前矮几上的铜爵跌落在地,酒浆洒了一地!
  秦广王如同睡着了一样,动也不动一下,似乎完全没听到鬼侍刚才说了什么,就连地上的酒浆流淌过来,沾湿了他的衣角,也似全然无觉。而其余八王此刻也突然个个神游太虚,仿若突然下定决心求索仙道,准备好生入他个几百年的大定一般。
  平等王一个个从诸王面上望过去,越看越是绝望,最后颓然坐倒,长叹一声,向秦广王道:“赵大将军战死,我们十殿当中可还有能够抵挡那人的大将吗?当日悔不该将吾家交与苏姀,若他还在,怎都该可抵挡一阵。唉!自毁长城,自毁长城啊!”
  平等王这话已是在明着指责秦广王,毕竟当日就是秦广王做主让苏姀带走吾家的。以吾家可与苏姀斗上几合的战力,今日若在,说不定已扭转了战局。
  但秦广王就似完全没听明白平等王话中之意,只是从从容容地道:“众王不必惊慌,谅那妖人神通如何广大,也绝渡不过这百里弱水。我们只消闭门不出即可。虽然我们出不去,但他也攻不进来。多等些时日,他耐心耗尽,当会自行退去。”
  平等王失声道:“这却如何等得?!”
  见诸王又进入心如古井不波的化境,打定主意龟缩酆都中心,平等王猛一咬牙,离席而起,竟拜倒在大殿中央,道:“诸位王爷救我!”
  八王仍在神游时,秦广王已离席而起,将平等王扶了起来,责道:“陆王爷说的哪里话!你我同殿为臣,本就是同气连枝,有荣皆荣,一损俱损的。快快起来,你这个样子又叫小王如何当得?陆王爷想要小王做什么,尽管开口就是!你……你这不是陷本王于不仁不义之中吗?”
  平等王满面苦笑,同殿为臣数百年了,他怎会不知道秦广王的为人?若秦广王是如此好相与的人物,又怎能安居第一殿这么久?
  可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平等王犹豫,当下强行拜倒于地,道:“现在实不能容那妖人如此放肆啊!虽然赵大将军战死,但我十殿能战之将合共还有数十员,若尽起藏兵,则足有十万巡城甲马!大军出城,必能剿灭妖人!”
  秦广王沉吟良久,直把平等王等得五内如焚,方始抚须缓道:“不妥。”
  平等王声音都有些哑了,嘶声道:“如何不妥?”
  秦广王徐道:“酆都广大,十万巡城甲马数量虽众,但把守各处要冲尚有不足,怎能分得出兵来?我们破釜沉舟、倾力一战,胜了倒也罢了,如若败了怎么办?将偌大的酆都拱手相让不成?”
  “以百击一,怎么会败?!”平等王气急败坏。
  秦广王摇头道:“陆王爷此言差矣。赵大将军乃十殿第一猛将,率五千甲马出战,却被对方一千阴卒杀得全军覆没,且那妖人还根本未曾出手!小王虽然不通军事,也知兵贵精而不贵多的道理。如那妖人采用避实击虚,逐步蚕食之策,则出动再多大军都是无用。哪怕是百万巡城甲马,也不过让他多杀几天而已。”
  平等王也知秦广王此言不虚,又见诸殿阎王皆作体悟天心、不理浊事之状,只得一声长叹,罢了这个心思。十万巡城甲马,倒有七万散于十殿,分归十位阎王调遣。各殿所统的鬼卒甲马如同诸王的私兵,就是秦广王也无权调动其他阎罗殿的属兵。看眼前情势,就算秦广王假意答应了,其余各王也必不肯借兵。
  方才出城死的赵将军乃是平等王殿前头号大将,率领的五千巡城甲马也全是平等王的属兵。平等王被逼无奈,不得不派出手上全部军力出城死战,没想到片刻功夫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他那第六殿中,只怕连十名巡城甲马都凑不出了。至于殿中其他的鬼卒杂兵,虽然也有一千余众,但欺负欺负下狱的鬼魂还行,出城打仗那就是送死的份。
  此际平等王实已山穷水尽,咬牙道:“将轮回簿交出去如何?”
  秦广王微微一笑,道:“陆王爷说笑了。若小王记得不差,你当初可是在那本轮回簿上纪若尘名下批过注的。现在你反要将这本轮回簿交给他?这可是触犯天条的罪过啊,难道要这殿中的都陪着落罪不成?罢了,念在过往情谊上,小王只当什么都没听到,陆王爷要做什么,尽可自行去办。”
  平等王一把拉住秦广王袍袖,急道:“可是我那本轮回簿在你手上,你不与我怎成?”
  秦广王面色一沉,道:“陆王爷又在说笑了,轮回簿由各殿自行保管,本王手上怎会有你第九殿的轮回簿?”
  平等王大怒,喝道:“当日我被逼不过,亲手将载有纪若尘名字的轮回簿交到你手上,你却再未还来!这可是诸位王爷都看到了的!你休要抵赖!”
  秦广王面色不变,道:“是吗?哪位王爷看到了?”
  平等王环顾一周,见众王或顾左右,或称未见,或养心神,当下惨然一笑,拉住秦广王劈头就打,喝道:“好好好!姓蒋的,你既不与本王活路,今日就与你拼了!”
  秦广王护住头面,忙喝了一声:“陆王爷醉了,左右!速送王爷回殿!”
  早有数名粗壮力士冲进殿来,将平等王拖出殿外,一路上平等王骂声不绝。
  直到平等王骂声远去,秦广王方抚须道:“那纪若尘去而复返,神通大增,现下堵城叫阵,气焰滔天!那本轮回簿自然不能交给他,除此之外,诸位王爷有何妙策退敌?”
  众王齐道:“我等愚鲁,实是想不出对策,一切当唯薛王爷马首是瞻。”
  秦广王也不推辞,当下道:“一动不如一静,我等先静守些时日,以观其变。”
  见此间事了,八位阎王于是一一离去。
  此刻弱水之畔一片肃杀,宽广的河滩上遍布着巡城甲马的尸体。他们或被洞穿胸腹,或被枭首腰斩,几乎都是一招致命。
  这片狼藉战场之前,摆放着一张乌木八仙椅,他端坐椅上,遥遥望着酆都弱水,若有所思。他身后一名身长五丈、极是健硕的悍卒高擎一面大旗,深黑旗面上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篆:纪。
  大旗之后,五百幽鬼卒列成横列一排,倒提巨斧。五百名战兽狂骑则又在后面列了一排。它们刚刚屠戮了五倍于己的巡城甲马,一个个都吸足了巡城甲马死前散出的魂魄,此刻意犹未尽,更显杀气腾腾。
  他待坐一刻,双眉皱起,喝道:“怎么还没动静?”
  旁边玉童忙道:“纪大人,方才来的都是平等王手下,现在可能各殿阎王之间起了争执,不知该如何分配兵力,又畏惧大人兵锋,所以才迟迟未见发兵。”
  他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十殿阎王麾下共有十万巡城甲马吗?我才在这里摆了一千阴卒,怎地他们就不敢出城了?还是说酆都城中另有神通广大之人,能够看得到我布在远处的大军?”
  玉童忙拍马道:“大人麾下兵卒过于凶猛,方才实是杀得太快了些。十殿阎王畏战也是常情。”
  他冷道:“我不管他们畏不畏战,再骂,直到将他们骂出来为止!如果你骂出不他们来的话……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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