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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页

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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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觉得掌心中又是滑腻、温热、黏稠,像又是浸满了鲜血。
  “你是何人,还不从实道来……”中年道人又喝了一声,然而喝音未落,纪若尘的左手就握紧了背后的铁棍!
  在中年道人急速缩小的瞳孔中,那根黑沉沉的铁棍慢慢消失,紧接着,纪若尘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逐渐消失。
  中年道人身经百战,忽觉后腰处有一点刺痛,想都不想,蕴满了真元的拂尘立时向后挥出!
  啪的一声清响,背后偷袭那人居然并不闪躲,生受了他这一记拂尘!他这一击如击在一条滑不留手的大鱼上,满溢的真元向侧一偏,大半都被卸到了旁边去,十停威力最多也就发挥出了三停来。
  道人腰间的刺痛感急速扩大,又有一缕麻木和阴寒顺着伤处破体而入,沿途将他的经脉玄窍彻底毁却!道人体内真元如涛,三起三落,护体道法威能尽显,涛涛真元顺着阴气入体处逆袭而上,化作重重幻力反攻。
  道人身后七色彩光一重一重幻化,间中杂着丝丝血线,说不出的好看。重楼派道法讲究幻瑰虚渺四字,这道人瞬间幻出多重彩光攻敌,又是泾渭分明,每一重都不重复,已是讲重楼派道法发挥到了相当的妙境。且他攻敌速度极快,其余重楼弟子只能心中感佩,根本来不及喝一声彩。
  道人拂尘再一抖,光芒闪烁处,纪若尘闷哼一声现出了身形,踉跄着后退几步。他身上旧伤破裂,背上肩头胸口上更添无数细碎伤口,都是被拂尘尘丝及道人护体道法炸出的新伤。他刚一立定,大大小小的伤口立刻涌出鲜血来,转眼间就将他浸成了一个血人。
  纪若尘右手整个食指一片鲜红,血珠正不停地滴落。
  虽然仍看不出纪若尘有任何真元,重楼弟子们此时均已知他妖法不低,是个劲敌。不过师叔道法更高一筹,一个回合的斗法就已重伤道德宗小妖。
  “你……你……”中年道人拂尘指着纪若尘,喝声突然哑了下去。他晃了一晃,一头栽倒在地,满头黑发迅速转成灰白,形如一蓬枯槁。他腰际道袍上渗出一团血渍,不断扩大,但血渍不是红的,而是诡异的深灰色。
  忽起骤变,重楼派年轻弟子们一时间不及反应,仍看着纪若尘与师叔的尸体发呆。有眼尖的已看见纪若尘食指上沾染的鲜血已变成深灰色,与身上艳红的血迹迥然有异,显然这血是出自师叔身上。
  纪若尘再次展了展筋骨,他周身浴血,这舒卷自如的动作看在重楼派众弟子的眼中也充斥着邪恶诡异气息,不由得骇得纷纷后退。
  他们脚步刚动,纪若尘已是身影一闪,迅捷无伦地向最靠近自己的一名男弟子冲去。那男弟子反应极快,手中玉牌横扫,已在身前划出一片彩光。哪知纪若尘背后忽然又现出那根铁棍来,身影骤然滞慢!这一下变故全无先兆,那弟子就是道行再高几倍也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挥出的彩光在纪若尘身前划过,然后再看着他的右手食指插入自己胸膛。
  纪若尘看都不看那男弟子一眼,背后铁棍再次消失,又如同鬼魅向另一名男弟子冲去。
  顷刻间纪若尘又回到茶棚中坐定,重楼派三名男弟子面色灰败,立了片刻,方才一一倒下,只余张娟呆立当场,手抖得几乎已捧不住剑。依她所受教导,道者斗法该是双方拉开距离,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先护体再伤敌,依敌情定己策,乃是充满雅致、考较慧心的一桩乐事,怎就变得如此血腥邪异了?况且师门道法中所载对付近身搏战的方法根本无法应付纪若尘这等忽快忽慢,变幻莫测,舍去己身防护但求一击必杀的战法。
  这哪还是道者斗法?
  “你走吧。”纪若尘向张娟挥了挥手。
  张娟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望望四位同门的尸体,再看看纪若尘,心中慌乱,不知该冲上去送了这条性命,还是该回山报讯。
  正犹豫间,忽而觉得背后一阵微风拂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张娟耳中传来一阵阵细碎清脆的噼啪声,尚未分辨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体内就有隐约的剧痛传来,然后眼前一黑,就此软软地倒了下去。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多情种子,有点姿色的就舍不得杀了!”从旁边林中传出一声冷笑,然后走出一个面容甜美的女孩儿来,发髻下垂着的两排水钻在阳光下闪动着点点光芒。
  纪若尘神色一凝,起身出了茶棚。他对这个看似甜美而纯真的女孩儿印象极深,更不会忘记被她破去闷棍的那一幕。她身上有着与娇弱身躯绝不相称的可怕力量,一拳之威波及数十丈,又让人如何能够忘记?
  “苏苏?”
  女孩儿冷笑一声,道:“谅你也不敢忘记我的名字!准备受死吧!”
  她左手握拳,雪白粉嫩的小拳头刚一握起,空中忽起嗡的一声轻响,碎石沙砾跃动不休,有些竟直接浮空而起!
  纪若尘脸上依然是懒洋洋的笑容,反手握住了背上铁棍。这一回与前次不同,只听轰的一声闷响,纪若尘脚下出现了一个径达丈许的浅坑,立足处已陷入土中尺余。
  就在一触即发之时,空中忽然飞来一道淡黑色的锐气,在二人中间穿过,引得他们气势一动,轻轻巧巧地就将对峙的局面化解了。
  “苏苏,别闹了。”云舞华不知何时现身出来,几步就行到苏苏身边,将她握得紧紧的小拳头按了下去。
  “哼,便宜你了!”苏苏小嘴微微翘起,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若单看外表,都会以为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天真少女而已。然而不论她是什么样子,清楚她本来面目的纪若尘依然握定背后铁棍,分毫也不肯放松。
  云舞华仍是一袭黑裙,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只是此刻锋芒已敛去了许多。她凝望纪若尘片刻,忽然道:“离开道德宗吧!”
  纪若尘笑笑道:“那也不能加入你们的无垢山庄吧?”
  云舞华轻叹一声,不理纪若尘的嘲讽,道:“所有邪门大派已暗中结盟,准备向道德宗发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若不早谋退路,这结果……”
  “我知道的。”纪若尘打断了她,微笑不改。
  云舞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拉着苏苏腾身而起,一路向远方飞去。飞出数十丈远时,苏苏忽然回头向纪若尘叫道:“虽然你肯定是要完蛋的,但死得太早就没意思了。按你现在这种拼命的打法,根本挺不了几天的……”
  她话说到一半,就是咿咿呀呀的,想是被云舞华掩住了嘴。
  章七 归处
  天高云淡。
  一处临江的危崖之顶,徐徐登上一个洒脱身影。他看上去年纪甚轻,但眉宇面容上隐有风霜之意,身上素净青布道袍已破得不成样子,露出健硕的上身。在那隐泛光泽的肌肤上,还留着数道纵横交错的新疤。除了背后一根黑铁棍外,他可说是一无所有。
  尽管寒酸如此,然他微笑如故,一脸阳光,如胸藏天下宝藏。
  危崖之下,长江滚滚,浩浩东去。
  已是江南西道地界了。
  他微微眯起双眼,极目远眺,视线穿越了云绕雾锁的江面,不知落向了何处。这一刻的胸怀,是壮怀激烈,气吞山河,又或是沧桑悲凉?就连他自己也不好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心中似总有着本不该存在的喜悦,令他就想笑出声来。然而细细想来,那是欢喜吗?
  若是的话,为何他双眼会逐渐湿润,逐渐模糊?
  “纪若尘啊纪若尘,还有那许多的事情要去做,你这是怎么了?”他心底喟然长叹。
  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喝,将他莫名思绪轻轻地敲碎:“兀那小子,出身何门何派,速速从实招来!”
  这等烦恼不是第一次,看上去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纪若尘半转过身,没有望向身后,而是微微抬头望向断崖的最高处。那里竖着根高高木杆,杆上挑着一具尸体,看身上服色标记,乃是道德宗弟子。
  尸体面呈青灰色,双眼犹睁,看面容仍是十分年轻,想来比纪若尘也大不了几岁。一根粗麻绳索套在他的颈上,就此将他挂在了半空,偶尔一阵江风掠过,会吹得他随风摇摆。
  纪若尘盯着那尸体看了一会,才慢慢转过身来,宁定望向不远处立着的十余个服色各异的修道者。这批修士服色杂乱,道行参差不齐,居中一个白眉老道,手捧七宝玉如意,双目低垂,道行十分深厚。其余人较这老道的修为可就差得多了,大多数甚至还不如纪若尘。且这些人道法法宝十分杂乱,看不出出身自何门何派,想来都是些小门派的弟子。这些人自幼修炼,修了三四十年道行还不如修道不过数年辰光的纪若尘,这即是道德宗与无名小派之间的差别。
  纪若尘当然不会去感慨这些,他的瞳仁中有的只是居中那名老道。这老道气度沉凝,道气内敛,并非是纪若尘能够匹敌的人物。老道道行虽高,但纪若尘灵觉也非比寻常,早分辨出他出身自真武观,想来在观内也该颇有地位。
  纪若尘正用神打量着老道时,老道忽然双眉一轩,徐道:“贫道何世方,小友来自道德宗?”
  纪若尘神色未变,那老道身旁的十余位修道者立时大呼小叫,四下散开,分别占据位置,做好了斗法准备。这群修道者中有三五人道行要比纪若尘还高,而且是以多凌众之势,本来绝不该怕这么一个弱冠少年,但不知怎地,他们就是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摆出了面对最强敌手的姿态。此事若传了出去,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笑柄。
  纪若尘似完全没看到这些修道者,只是向尚在风中摇曳的尸体一指,沉声道:“此事可是仙长所应为?”
  何世方摇了摇头,叹道:“此事并非……唉,算了,贫道实也不愿如此。”
  纪若尘双眉一轩,道:“大道殊途同归,天下修道之士皆是同路之人。你们伤人性命也就罢了,何必非要毁人法体?真武观就这么想当天下第一吗?如此作为,就算成了天下第一,就不怕遭天谴吗?”
  何世方长叹一声,道:“与我真武观相比,道德宗才当受天谴。”
  旁边一个胖大汉子早已被场中无形的氛围激得焦躁不安,此刻再也忍耐不住,高叫一声:“何老仙长还和这小妖道啰嗦什么,且待我去拿他下来!”话音未落,他手中一双熟铜棍交击一下,纵身而上,从侧面向纪若尘攻去。
  大汉甫一起步就带起一道恶风,熟铜棍梢处亮起两点红芒,更添威势。他这么一冲,后方三四名修道者立时喝起彩来,看来该是这名大汉的弟子。
  大汉听了这声喝彩,精神更增,舌绽春雷,暴喝一声,熟铜棍通体都泛起红光来!
  离纪若尘尚有十丈时,大汉即看到他指间无中生有,多出了一张符咒来。大汉其实很有几分真功夫,眼力也不算差,刹那间已看清那张符咒不过是张丁甲开山符。虽然他颇为惊骇纪若尘这一手无中生有的道法,但丁甲开山符就是丁甲开山符,用处不过是增强力量而已。这大汉素以神力著称,等闲提个两三千斤不在话下,看纪若尘这柔弱模样,就是用了丁甲开山符,又能多出几斤力气来?
  待见纪若尘取下背上那根黑沉沉的铁棍,轻飘飘的迎面一棍点来时,大汉更是面露狞笑,双棍一架向铁棍封去,满心的先将铁棍崩飞,然后以余劲震碎纪若尘臂骨,但又要恰到好处,不能伤到他的胸骨,这样方显本事,才能在真武观老神仙面前露一回脸。
  他满心如意算盘打得正欢时,双铜棍就迎上了纪若尘的黑铁棍。三棍还未相交时,那大汉忽然发现,自己手中的铜棍竟然自行向后弯曲,如同畏惧那根毫不起眼的黑铁棍一般!
  大汉一脸骇然,运起平生道行死命用铜棍一架,终于用已扭曲得不成样子的铜棍拦上了铁棍的进路。
  噗地一声轻响,黑铁棍如穿腐泥,毫无滞碍地穿过铜棍,在大汉胸前一尺处轻轻一顿,然后就收了回去。
  双铜棍如被烈火炼过,悄然软了下来,不住向下流淌。直到一滴铜汁落到了那大汉手臂上,嗤的一声烧出一个小洞时,他才痛呼一声,撒手扔下已被溶成废铜的铜棍。
  这一动不要紧,他忽然感觉到体内阵阵酥痒,整个人懒洋洋的失了力气,就此软倒在地,瘫成一团,再也不动了。
  此事实是太过突然,刹那间修道者都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壮汉,一时不知所措。
  纪若尘执定铁棍,向何世方道:“老仙长现在有何指教?”
  何世方大袖一抖,望了望地上的尸体,再盯着纪若尘的铁棍看了半天,方叹道:“小友能驾驭如此神兵,实是贫道平生仅见。如此资质,何苦在这次浩劫中落得个烟消云散?小友随贫道去真武观清修吧,三载之后自当任小友离去。此事贫道可以一身道果担保。”
  何世方此言一出,修道者立时面色一变,但慑于何世方之威,无人敢多说一句。
  “多谢仙长美意!”纪若尘话音方落,铁棍挥起,向何世方当头砸落!
  这一棍去势缓慢,棍势平平无奇,更在棍上看不到附加强劲真元所应显现的各色宝华。此棍一出,四面的修道者疑惑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唯有何世方一脸凝重,从袖中抖出一个织锦布袋,迎风一抖,巴掌大的布袋立刻变成三尺见方的大袋,向着铁棍罩去。
  纪若尘出棍慢得如老牛拖车,何世方的布袋也恰似蜗行,就是街边随便几个练把式的,耍起手艺来也比这要快上个几倍,哪像是有道之士在斗法?
  旁边的修道者立时觉得有了机会,吼声连连,有擎兵刃法宝冲上的,有退后驭咒念诀的,一时间仙乐阵阵,彩光缭绕,倒比纪何二人的场面要好看得多。
  纪若尘本来低首垂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此时突然双眼骤开,低喝一声,握着铁棍的右手一振,铁棍如墨龙出海,发出嗡的一声低吟,去势由缓而疾,加速向何世方击去。铁棍这么一动,棍身周围立时放出一层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波纹,如水波一样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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