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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页

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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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茫然中,纪若尘携着顾清悄然下山。
  虽然他怎也想不出自己与张殷殷之死有何关联,但这件事仍如一块重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压抑处一如满天的阴云。
  一日前纪若尘已自神州气运图中感应到了第二处灵气地穴所在,那是位于岭南群山中的一块地方。岭南群山绵延,民智不开,素来被视为化外之地。当地生活众多蛮族,以刀耕火种为生,群落而居。群山间溪流交错,林木繁盛,气候极是阴湿,最适宜蛇虫蚊蚋之类的生长。千万年来,这一大片人烟罕至的地界也不知藏了多少道行深厚,千奇百怪的异兽奇虫。且茫茫南疆中还隐着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境,更不晓得内中有何灵物宝贝。
  此去南疆,从距离上来说与无尽海相去不远,若是探寻灵脉一事办得顺利,说不定还可以顺路探访一下青衣。一想到无尽海洪荒卫的盖世霸气,纪若尘也不由得对无尽海的主人平添三分仰慕。
  可是这红颜相伴,本该是充满未知之喜的旅程,从一开始就布满了阴云。
  “若尘,你难道不准备再去一次阴司地府,探一探殷殷的魂魄状况吗?”临下山前,顾清曾如是问过他。
  纪若尘更觉得一片茫然,道:“我为什么要去阴司地府?那里面如此广大,死魂万万千千,我又怎么找得到殷殷的魂魄?再者说了,我道行不足,怎么下得了地府呢?”
  顾清当时叹道:“若尘,你曾经去过一次地府,那就总是有办法再回去的。据我所知,仅你们道德宗内就有七八种道法可以将人的魂魄送入地府,只是在地府中境遇如何,还是要看自己的造化,因此也不是全无危险。可是你我的机缘于百世前就已注定,哪是小小的酆都阴司能够改得了的?所以我们若自己去了地府,必然可以回来。虽然过程中有所损伤也是难免,可是……难道殷殷就不值得你冒一点险吗?”
  纪若尘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实是不知该如何应对。顾清见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道:“你肩头担子很重,先做大事也是应当的。”
  但不知为何,经过此事后,纪若尘总觉得与顾清之间的距离又稍稍的拉远了一些。
  于是在茫茫雨雾中,纪若尘与顾清默默的一路向南。
  “抓住她!”
  “在那边!”
  “快包抄,她又跑了!”
  一声声沙哑难听的呼喊不时回荡在深灰色的天空下。这里其实看不到天,只有一片片茫茫的灰黑色云雾,向上能看个百丈左右已是极限。
  大地也是灰黑色的,起伏不平,在极远处地与天连成了一体,浑然不分你我。大地上横着一道涛涛之水,水面无光,既无飞鸟,也无游鱼。
  大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以与她身材绝不相称的速度飞奔着,在她身后紧紧追着数骑披铁甲,骑骨马的铁骑,又有数只双头巨犬一路狂吠,紧紧跟着铁骑追来。在它们身后,另有数十人分成两队,从两翼包抄而来。
  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女孩一头黑发狂舞不定,也撕扯着她柔嫩的肌肤和破碎的衣服。她的双眼中有一分惊慌,一分迷茫,但有着八分坚定。她双臂环绕,怀中死死抱着一样东西,就是在最张皇失措的逃跑中也不愿稍有松脱,生怕那物事会掉了。
  她的身躯竟是半透明的,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看上去十分诡异。而事实上她此刻的状态也的确诡异得可以,即使是在变幻难测,广阔缥缈的阴间也是如此。她既非死魂,也不是完完整整的生魂,根本无从说明她的状态。
  她赤着一双雪足,在茫茫大地上飞奔。足尖稍一点地,那纤弱的身躯就会飞出十余丈远,如此才能奔了这许多时候,身后的巡城甲马和巨犬都无法追得到她。然而她显然不熟悉地形,愕然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无边弱水,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她旋风般转身,回身看着不住迫近的追兵,再试着向左右奔逃,可两侧包抄的追兵都已到位,一把把锈刀断戟将她逼了回来。她一咬牙,转身想投入弱水,但三头巨犬已经抄了她的后路。
  女孩东张西望,想要找到一条逃生的路。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一名马上的骑士挥手间甩出一条长鞭,贴地袭来,重重抽击在她的脚踝上。女孩一声惨叫,被长鞭抽得向前飞出数丈,才摔落在地,怀中抱着的东西也掉落在面前。如果在阳间,这一鞭的力道足以将她双足生生抽裂,但在阴司地府,她实质上没有形体,因此并无皮肉之伤的概念。但此鞭会大幅削弱她魂魄灵力,乃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而且给她带来的痛楚也远甚于平常。
  女孩痛得全身抽动不已,但她依然伸出右手,试图去抓住怀中掉落的物事。
  噗地一声,另一名铁甲骑士手中三丈钢矛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巨大的矛尖准确无比地穿透了女孩的手,将那只纤细修长的手牢牢地钉在地上!
  女孩又叫了一声,指尖依然在地上爬动着,试图去够那物事。虽然她指尖距离那物事仅有最后一寸距离,但这一寸就是咫尺天涯,再也无法缩短。
  围着女孩的群卒似以她的痛苦取乐,又有一名铁甲骑士策动骨马上前,扬了扬手中巨斧,道:“这小贱人跑得倒快,若不是弱水拦着,说不定还真给她逃了。且待我砍她双手双脚下来,看她还怎么跑!”
  他跃跃欲试,眼睛却望向了一名铁甲骑士,在等候着回答。这女孩身份多少有点特殊,不是可以随意处置的死魂,因此要砍手斩脚,还得带队的骑士点头。
  为首骑士装束看起来与其余六名骑士没什么不同,只是身上多了一件披风,披风一半暗红,一半蓝色,在这灰扑扑一片的阴司中显得十分抢眼。见那骑士巨斧就要落下,他当即沉喝了一声住手。
  那骑士正在兴头上,被猛然叫停,显得极是不快,回头吼道:“反正她逃回去也要剖腹挖心,然后挂钉板,淋沸油,我砍她手脚有什么大不了的?”
  骑士队长根本不理会他的挑衅,翻身从高大骨马上跳下,来到那女孩身前,单膝跪下,拾起了女孩拼死也要保护的东西。
  周围的铁甲骑士这才注意到了这物事,那执斧骑士轰然大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原来不过是回魂草!这小家伙看来是少了点魂魄,回魂草在这里到处都是,居然也当宝贝一样护着。为了这么一件破东西不惜触犯大律,嘿嘿,还真是各有所好啊!”
  骑士队长看着手中那束皱皱巴巴的回魂草,沉思良久,才望向仍被钉在地上的女孩。她一头黑发仍然柔顺光亮,随意披散在肩头,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左手向前伸着,想要回那束回魂草。虽然不间断的痛楚使得她绝色的面容时时会抽动一下,但她眼中的殷殷之意,却从未稍有熄灭。
  呼的一声破空声响过,一支巨大铁箭如电飞来,又将那女孩左手钉在地上!
  女孩又是一声惨叫,叫到一半就咬住嘴唇,硬是将后半叫声吞了回去。尽管双手都已动弹不得,但她一双清亮的眼睛仍然看着骑士队长。
  骑士队长默然与她对视片刻,忽然左手一挥,持铁矛的骑士立刻拔出了刺在女孩右手上的巨矛。女孩的右手恢复了自由,手背上巨大创口就一点一点开始愈合,然而创口虽然在愈合,可是她的身体却变得模糊了几分。她右手一能动弹,立刻又颤抖着伸向了骑士队长,想要拿回那束回魂草。
  咻的一声,又是一支利箭向她右手飞来!
  骑士队长所佩铁盔上有一个狰狞的鬼面具,完全看不到面容,仅能从面具上所开的一条细缝中看到一双闪动着暗红色光芒的眼眸。他双眼一亮,飞来的利箭忽然偏了一偏,贴着女孩的手钉入地面。
  骑士队长眼中红芒闪动,慢慢伸手拔起女孩左手上的箭,随手抛在地上,向持斧的骑士望了望,阴沉地道:“是你放的箭。”
  那持斧骑士气焰登时一缩,但嘴上犹自道:“正是。”
  骑士队长没有再说什么,将那束回魂草放在女孩的手心,然后翻身上马,吩咐道:“带她回酆都。”就当先策马向远处巍峨的酆都城驰去。
  一名铁甲骑士摘下马侧铁链,用力一抖,十丈长的粗大铁链横空飞过,套在了女孩项中,自行收紧。沉重的铁链几乎将她压倒在地。铁甲骑士可不管这些,双脚一踢马肋骨,骨马扬起四蹄,一路小跑,跟着骑士队长向酆都奔去。
  女孩被铁链拖得身不由己地奔跑起来,她身为魂体,哪堪铁链如此重压?几次都差点摔倒,但她都挣扎着爬了起来,勉强跟上骨马的步伐。
  铁链拘魂,原本是酆都拘拿逃魂的惯例,一众铁甲骑士都看惯做熟了的。
  那女孩一路奔得虽然痛苦,可是她怀中牢牢抱着回魂草,唇角竟还有了一丝微笑。
  她笑得很甜。
  其余几名铁甲骑士都驻马在原地,默默地望着那女孩踉踉跄跄的背影,一时凶气尽消。
  只有那持斧骑士看着远去的骑士队长,忽然重重地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贬的小官罢了。老子以前可是城北巡城队第一勇士,没想到调到城东来还要在这种胆小鬼手受这鸟气!……”
  他一句话没骂完,忽然见到身边的同僚们都在以极异样的眼神望着他,而且纷纷策骑后退,与他拉远了距离。
  持斧骑士愕然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微风扑面袭来!
  柔弱的风却锋利无比,持斧骑士的双臂忽然离体飞出,手中巨斧咣当一声掉落在地。紧接着他的头颅高高飞起,一路翻滚着升上高空。
  又是一团乱风吹起,将他的身躯和骨马绞成了无数碎块。
  飞在空中的头颅高叫道:“吾家!你给我等着,我可是泰山王的人……”
  一众铁骑远远围看着掉落于地的头颅,议论纷纷:“真是可怜,又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他定是以为队长与我们是一样的,岂料得到队长只是披了这么一身皮而已。”
  “他还说自己是泰山王的人……”
  “管他是谁的人,走了走了,回去晚了可是要受重罚的。”
  于是一众铁骑纷纷掉转马头,向酆都城驰去。地上头颅兀自叫着:“喂喂,你们去哪,我不要扔下我不管,我可是泰山王的人……”
  这些铁骑哪肯理他?一个个早就去得远了。
  此时纪若尘与顾清已越过秦岭,进入南荒边缘。岭南岭北气候迥然有异,虽然只隔一山,却如两个世界。
  南下的时光早已不若东行时的轻松写意。那时他与顾清相携而行,情投意合,虽然屡遇凶险,却是每每能增进些二人间的情意。但现在千里行来,天始终是阴的,他的心中同样没有阳光。
  这一日晚间,二人没有如往常一样的继续赶路,而是选择一道垂瀑之旁燃起篝火,借月闲谈。在月色与火光的双重掩映下,顾清的容颜少了几分淡泊,多了此许神秘,更将她倾世的容颜衬托出来。
  她凝望着跳跃不定的火焰,幽幽地叹息一声,道:“若尘,直到现在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的心事。你本命星宫中疑雾重重,连我也看不大清楚,这实是有些奇怪。这些天来我们朝夕相处,我才勉强窥到其中有一颗贪狼星,也就难怪你短短时间里就沾染上了这许多的情债。若尘,你本来就是盖不住的人才,有人倾心也无所谓,只是……唉,虽然我们今世背负的轮回已经很多,但在没有必要时,还是不要负人为好。”
  纪若尘望着顾清的侧面,低声道:“你还在在意殷殷的事?”
  顾清淡淡一笑,道:“有一点。不过探寻灵力之源是件大事,虽然我也不清楚紫阳真人一一探寻灵力之源的真实目的,可你先办大事并没有什么错。”
  纪若尘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我知道殷殷的死与我有关,可是无论我怎么去想,也想不出过去究竟和她发生过什么事。回想起来,或许是因为当日我在地府时饮过一口孟婆汤的缘故吧。可是现在每一个人都不肯告诉我详情,就连你也是一样,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吗?”
  顾清叹道:“你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实际上你们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我就是想说也无从说起。只不过殷殷对你一往情深,却是谁都可以看得出的。现在她突然自尽身亡,除了你之外,还能为了什么人?被殷殷的死讯所激,景霄真人也就此辞世而去,不要说太璇宫的人,就是道德宗内其它几脉恐怕都对你有了成见。”
  纪若尘伸手过去握住了顾清的手,道:“清儿,眼下我心中只有一件真正重要的事。在那天看到莫干峰顶的云图后,我总感觉到有一件大事就要发生了,而且这件事与你我有关。这些天以来每向南前进一点,这种感觉就会强烈一分。是我说不清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只是一直在担心着。”
  顾清问道:“可是我都未从云图中看出任何征兆来,你又在担心什么呢?”
  纪若尘苦笑道:“我有一种预感,再过不久我们就有可能分开了。而唯一能够阻止这种结局的方法,就是我的道行能够足够强大。探明东海海底的灵力之源后,我修为上其实得了许多好处,所以我会急着前去南疆寻访灵力之源。”
  顾清微笑道:“你又笨了不是?且不去说我们百世相伴的轮回,单是我们今生已经有了婚约,又怎还会分开?现下我修为道行是比你强一些,不过以你的夙慧悟性,又有几件仙器在手,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护着我,平安度过这一世的劫难了。”
  听了这一番话,纪若尘心中忧虑渐去,情意暗生,握着顾清的手紧了几分。
  顾清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就像前生你一直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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