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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页

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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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过洛阳大劫的洗礼,此时的纪若尘不论对上何样的敌人,本心皆可如一片冰湖,凝定无波。
  哪知李白忽将半截青钢剑掷于地上,向纪若尘笑道:“你也不用装这害怕样子出来,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来来来,你我且到书房中再干几坛!”
  李白也不由纪若尘分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硬扯进书房。李白的书房别有特色,除了文房四宝外,就是堆得到处都是的酒坛。
  李太白挥手招来一坛老酒,运掌如刀,削去了坛口,又向书桌上一指,凭空变出两只海碗,倒满了酒,就硬拉着纪若尘喝了起来。
  纪若尘心下骇然,从李白抓住他手腕直到现在,他实际上未尝有任何抵抗余地,甚至于连躲闪避让都做不到。那李白在桌边变碗倒酒时,他只能在一边呆呆看着,只觉得周围似有无数无形利针,稍稍动一下就有可能被刺伤,自然不敢稍动。待得酒碗入手,纪若尘也学李白样子,一口饮尽。直到烈酒入喉,他才猛然省觉为何要对这李太白事事依从,全无反抗之意?
  纪若尘还未想明白此点,手上又多了一碗酒,于是一仰头也就干了。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干了十余碗酒,皆有醺醺之意。这当中纪若尘只觉得自己就似是一只扯线木偶,一切动作皆是身不由己。但细细想来,若说是完全身不由己也是不对,他所有动作都是依着对于危险的本能直觉而动,却恰好完成了那李太白想要他完成的动作。如一人见一柄钢刀贴地砍来,第一个反应就是高高跃起一般。
  一念及此,纪若尘当下凝神定志,一颗心中刹那间驱出了所有悲欢恐忧,恰如一潭死水,亘古而不波。他心志一定,立刻全身一震,正举碗就唇的手也停在空中,那只海碗一倾,一碗酒皆倒在了前襟上。
  李白本已有八分醉意,见纪若尘竟能停碗不饮,不由得赞道:“好!年纪轻轻,道行和心志却有如此修为,道德宗果然不愧为正道之首!”
  纪若尘唯有苦笑,擦拭着前襟的酒渍。若以修道年限论,他道行进境的确是神速,真可以天纵之材来形容。但那非是他天资过人,而是因身怀解离仙诀,可以取身外灵气为己用的缘故。至于心志,李白倒没赞错。对于自懂事时起已时时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纪若尘来说,早已不止是心坚如铁的境界,而是隐隐约约地窥到了无心之境。
  李白伸手一指,房中又多出了两张椅子,招呼着纪若尘坐下,方道:“今日你我能在此共谋一醉,说来也算是有缘。道德宗素来超然世外,怎么这一次却要与真武观在殿前斗法了?如此儿戏之举,岂不是让天下修道之士讥笑?”
  纪若尘思索片刻,才道:“敢问您出身何派?”
  李白没想到他问出这么不着边际的一句话,当下道:“我闲云野鹤,无门无派,只是自己摸索着修行而已。”
  纪若尘点了点头,反问道:“原来如此。那么以李大人如此道行,为何也如此想要在朝廷中谋个出身呢?”
  李白面容一肃,道:“你从何看出来?”
  纪若尘朗声吟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先是一怔,而后大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有心人。其实我欲在本朝谋个出身,非是为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天下苍生。我道行再强,周游天下,能度不过百人千人而已。若在一朝为相,则可泽被天下百姓,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吗?”
  纪若尘登时肃然起敬,又道:“李大人如此深陷俗务,就不怕误了修行飞升吗?”
  李白笑道:“羽化飞升,说到底为的还不就是一己之私?”
  “可是……”纪若尘犹豫片刻,方问道:“似乎李大人在朝中颇不得志啊!”
  李白默然片刻,喟然长叹一声,道:“宵小当道,宵小当道……不去说它了,来,喝酒!”
  两人又喝了一会闷酒,李白颓然倒在书桌上,入梦去了。纪若尘自行出了书房,叫上仍面如土色的两名禁卫,回驿馆去了。
  回馆路上,纪若尘双目低垂,宛如入定,但他的心绪却怎也静不下来。直到现在,他也不知为何要去见李白,更不知道德宗插手庙堂之争所为的何事。难道真人们真的有意于天下?
  夜已深时,真武观中仍是灯火通明,弟子们匆忙来去,忙碌不休。观内人人皆屏气凝声,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这些弟子虽然久处帝都,但毕竟也是修道之士,怎会不知道德宗是何等样的宗派?眼看着即将与道德宗在殿前斗法,事关本派气运,又叫他们如何不紧张。
  主殿中,孙果真人一身杏黄道袍,刚拜过了三清,又祭过祖师,方才缓缓起身。旁边一名亲信弟子递过七宝绿如意,孙果接在手里,转身向殿外行去。
  将出殿时,那弟子终忍不住问道:“师父,道德宗势力雄大,我们又同为正道,何以非要与他们为敌呢?”
  孙果哼了一声,横了那弟子一眼,目光极是严厉,冷道:“怎么,怕了?”
  那弟子闻言面色一变,沉声道:“师父,弟子绝无二心!后日与道德宗斗法,弟子愿打头阵,不胜无归!”
  孙果显然十分疼爱这名弟子,面色慢慢缓和下来,道:“为师此举,非是为我真武观一己之私,实为本朝气运社稷能够延续,天下变乱不生。吾道不孤,那道德宗就是再强横,为师又何惧之有?”
  章三十四 斗法
  迷茫,纪若尘再一次感觉到迷茫。他就如身处在一团迷雾的中央,分毫感觉不到自己的方向。
  在层层迷雾之外,实则是一个热闹繁华的花花世界。正北方是一栋三层高楼,早已妆点得金碧辉煌,明皇居中而坐,数位皇子与重臣分坐于明皇两旁,高力士则侍立在明皇身后。引人注目的是,杨玉环正端坐在明皇身边,风华无双。
  主楼两边,各有一座二层高的侧楼,上面坐着文武百官。
  这三座高楼正对着一片广场,广场东西两侧各搭着一个木棚,里面分别坐着道德宗与真武观群道。一道道敌视的目光不断从东首木棚中传来,落在纪若尘与另两名年轻道人的身上。但在纪若尘神识中,那些敌视的目光在穿越重重迷雾后,就变得十分的虚无缥缈,根本引不起他任何反应。由是之故,纪若尘忽然觉得这一次殿前斗法,两大宗派的确如台上的戏子一般,就是逗这些凡夫俗子乐的。
  恍惚之中,纪若尘觉得自己似乎正与身边的云风道长在谈笑着什么,可是奇怪的是,谈笑的内容也完全进入不了自己的意识。在他心中反复响着的只是李白那一句:“既然没有这个心,非要来凑这个趣,真是何苦来哉?”
  其实这次殿前斗法与纪若尘没有太多的干系,比试的法宝乃是由诸道专程由道德宗携来,斗道术的是云风,年轻弟子比拼斗法,下场则是专程赶来的李玄真。
  既是如此,那自己还坐在这里干吗?总得为着些什么吧?纪若尘只觉得心中疑惑难解,在这重重迷雾之中,他的思绪正在逐渐的慢下来,仿如昏昏欲睡的感觉。然而就在将睡未睡之际,他肌肤上某一点忽然一紧,就似被一枚利针给刺了一般,激痛刹那间使他清醒过来。
  他非常熟悉这种感觉,这是对极度危险的直觉。只是这危险来自于哪里?
  纪若尘尽全力提升灵觉,在迷雾中探索着危险的来源。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对面木棚中真武观群道在他灵觉的全力探索下变得越来越虚幻模糊,一阵白雾浮过后,在纪若尘面前一个身影正逐渐变得清晰。
  望着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他只觉得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原来还是吟风!
  据过往道书所载,谪仙的命运轮回多是定数,非是天上金仙,轻易改变不得。如此说来,自己与肥羊在龙门客栈中的一段纠缠,也该是定数才是。即是如此,那这谪仙本应对生死轮回看得很淡,何以千方百计的定是要来杀自己?难道这也是定数不成?
  纪若尘苦笑。自己一介凡人,哪有本事掺进谪仙的命运轮回中去?
  这些问题纪若尘已想了许久,却没有答案。一直以来,他做任何事都只是简单求个生存。可是在吟风面前,他做事的理由却在悄然间变化着。
  在洛水之畔,纪若尘不能束手待毙。他一倒下,张殷殷和青衣必然无幸。
  出得洛阳之后,吟风与顾清两败俱伤的一幕犹在眼前。就是纪若尘放弃抵抗,顾清也断不会容吟风伤了他。而且几乎每次吟风出现,顾清都必在左近,就似有一道无形的线将三人绑在了一起。顾清早已表明心志,吟风要杀纪若尘,唯有先杀了她。即是为着顾清,纪若尘也不能死。
  何况无论何时,纪若尘都不会是束手待毙的人。
  正在此时,一阵急骤的鼓声传来,敲碎了所有的幻境。纪若尘微微一惊,凝神望去,才见殿前斗法早已开始,第一场比的是年轻弟子斗法。场中李玄真掌一口湛蓝长剑,趋退如意,意态潇洒,举手投足间已隐隐然有随风出尘之意。不片刻功夫,李玄真已将对面那真武观弟子逼得左支右绌。那名真武观弟子见局势不妙,呼喝连连,将真元提到了极致,完全不顾自身死活,只是捡着威力大的道法拼命向李玄真攻去,务求拼个同归于尽。
  李玄真面上微笑不变,右手挥剑,左手燃符,招招滴水不漏,不片刻间就寻到了对手一个破绽,挥手间一道雷电将他劈倒在地。
  这一场胜得如此轻松写意!
  真武观众道脸色已极是难看,孙果虽然还能镇定坐着,但面上也有些阴沉。败下阵来的那名弟子乃是孙果收的关门弟子,天分之佳,真武观内实不作第二人想。可是哪知李玄真比他年纪还小着两岁,却简直如戏弄孩童般将他击倒。
  真武观木棚中坐着的其实不止是真武观门人,还有数位孙果请来助阵的道友。当着这些人的面,这脸可就丢的有些大了。
  明皇可直看得眉飞色舞,若不是碍着孙果的面子,怕早就要击掌叫好了。孙果眼力厉害,遥遥见了明皇神色,脸上青气更甚。
  此时孙果身旁一位慈眉善目的道士长身而起,笑道:“孙真人无须动怒,且待我去赢回一场来!”言罢大袖一挥,足下生祥云一朵,施施然飘入场中。
  两名真武观弟子抬了一张八仙桌飞步赶来,将八仙桌置于场中。那道人在桌前立定,袍袖拂过,桌上即现出一个玉碟,碟中有数颗蟠桃。
  云风见他布置完毕,也长身而起,只不过他是如常人般一步一步走到八仙桌前的。
  云风先向那道人抱拳一礼,那道人大咧咧地还了一礼,笑道:“这位道友不知如何称呼?老道我久不下山,恕我孤陋寡闻。”
  云风微笑道:“贫道云风,平素在山上做些杂务,微名自然不入黄叶真人双耳。素闻黄叶真人须弥道法高深精微,看这盘蟠桃,想必是要与云风共赏美味了。”
  黄叶道人呵呵一笑,道:“一点粗浅技艺,还能将就着看看。”
  此时坐在纪若尘身边的李玄真轻轻哼了一声,道:“这道人以自己熟悉的道法想斗,摆明了是要占这个便宜,他倒还真好意思!”
  纪若尘深以为然。
  云风倒不以为意,笑道:“素闻黄叶真人出身崆峒,只是不知何时改入了真武观门墙?”
  那黄叶面上微微一红,打了个哈哈,只是道:“闲话休言,咱们且先试试蟠桃吧!”
  他也不等云风回答,只是取过碟中一个蟠桃,三口两口就吃下了肚。云风也取了一个吃下。两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就将一盘蟠桃吃了个干净。
  云风左手在玉碟上拂过,一阵薄雾过去,碟中又多了一盘蟠桃。这一次云风先吃下一颗蟠桃,黄叶才取了一个,顷刻功夫一盘蟠桃又都下了两人肚子。
  碟中空了又满,两人来来往往的只是变桃吃桃,看得明皇与一众大臣气闷无比。
  真武观有不少道士面上一片茫然,道德宗这边则是除去李玄真与纪若尘两人外,群道均是神情凝重。
  这一场斗法其实非同小可,比拼的乃是介子化须弥的手段。黄叶道人虽然名声不显,有些见识的人均知他号称腹中有乾坤,能将入腹之物化为虚无。而变化蟠桃看似简单,但任何虚空变物之术均极耗真元,纵是道行深厚之士,也不敢轻用。是以云风与黄叶此番斗法,比拼的实是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道法,可比寻常驭剑飞击难得太多了。
  李玄真看得神情颇显紧张,纪若尘却镇定如亘。这倒非是他定力有多么高超,而是他灵识过人,早已看出双方所变得的蟠桃上均隐现光芒,显然都在暗中做了手脚。黄叶所变蟠桃或呈黄,或显红,而云风变的蟠桃个个均是色泽变幻不定,显然手段要高出一筹。
  片刻后又是几碟蟠桃下肚,这时就连明皇等一干不明道法之人都看得悚然动容。云风与黄叶每人至少已吃了几十颗蟠桃,难道他们的肚中真是另有玄妙天地不成?
  一张八仙桌上云雾缭绕,彩光流转,玉碟空了满,满了空,终于二人吃桃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云风面色有些苍白,慢慢地吃着蟠桃。黄叶道人看上去倒是依旧神态潇洒,谈笑从容,几口就是一桃下肚,显然已占了上风。
  李玄真表面上虽不动声色,但一只左手悄然握紧,显得颇为紧张。纪若尘双眉紧皱,倒是十分不解,明明是云风道行手段都要胜过了黄叶一筹,此刻怎会反而落了下风?
  这一碟蟠桃吃得格外慢。云风依然是那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一个一个地啃着蟠桃。可是黄叶道人每吃一个蟠桃,面色就会变上数分,额头不断有细微汗珠流下,显然越吃越是艰难,再也维持不住洒脱仪态。
  纪若尘恍然大悟,看来吃这些蟠桃绝不简单,要维持住神态从容也要消耗不少道行。那黄叶要摆架子,不肯露出凝重疲累之态,自然真元消耗就会迅速得多。他本来道行就较云风稍逊,此消彼长之下,当然会败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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