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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页

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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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若尘快意地大笑两声,虽牵动了断裂的肋骨,令他疼痛难当,却也绝不肯显露出半分。
  吟风遥望天际,片刻后方道:“你以为抵死不说就可保命吗?知不知道杀你的原因,于我都无所谓了,你可以去了。”
  吟风左手抬起,指向了纪若尘的眉心。
  呼的一声,山谷密林中突然升起一个身影,数十丈距离转眼即过,一双如兰素手提八百八十斤恶斧忘情,一斧向吟风项颈斩来!
  吟风剑眉微微一挑,竟以左手挡在忘情来势之前!在忘情斧刃堪堪斩中吟风手掌之际,吟风四指轮番弹在斧刃上,每弹一下,忘情就发出一记清音,分占宫商角徽之音。尚秋水如连遭雷击,面上浮起阵阵艳红,若一株素兰在风雨中飘摇。
  四指弹过,吟风即以拇指抵在忘情刃锋上。
  尚秋水那清丽面庞上遍布异样的艳红,凌厉冲势骤然止于空中,再也不得寸进!双方略一僵持,尚秋水即闷哼一声,嘴角沁出一缕鲜血,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出,重重摔在纪若尘身旁。
  忘情在空中呼啸飞旋,画出一道弧线,几乎是贴着尚秋水的头皮切入地面。
  “勇气可嘉,匠气十足。”吟风下了断语。
  尚秋水拭去唇边鲜血,翻身而起,一把将忘情从石中提起,横斧在纪若尘身前一立,嫣然笑道:“匠不匠气的,一时半会儿可改不过来!”
  吟风面无表情,道:“我已放过你一次,让开。”
  “不让。”尚秋水笑得靓丽妩媚,答得斩钉截铁。
  吟风忽然抬头,环顾周围空谷幽山一周,方点了点头,向尚秋水道了声:“破!”
  尚秋水面现苦笑,忘情一横,以巨大斧面护住半身,就欲拼尽全身道行硬挡,至于是死是生,已顾不得去想了。这时,他肩上却传来一股柔和劲道。这劲道虽然不大,但恰到好处,正正在他全身真元最充盈之时击出。这一击来得极是突兀,尚秋水猝不及防之下,登时被带得向一侧退了几步。
  一根三尺短棍从尚秋水肩上悄然收回,转而迎向吟风那一声无形无迹的破。
  然而三尺短棍尚未迎实,忽有一道青光闪过,一柄青钢古剑瞬间自天外飞来,挡在了短棍与破字之间!
  嗡嗡嗡!青钢古剑一阵震颤,一个回旋,又向来处飞回,只在场中留下袅袅余音。这一剑破空而至,将那一个破字的威力挡去了七七八八。纪若尘木棍微微一颤,就已将破字未尽的余威击散。
  一个中年道人踏空而至,伸手接下空中飞剑,朗声道:“贫道道德宗云台!你是何人,何故为难我宗弟子!若不从实道来,休怪贫道剑下无情!”
  吟风完全不理云台,只是宁定地忘着纪若尘。
  纪若尘适才已服下丹药,暂时压住了伤势,但其实仍是外强中干。因此他后援虽到,仍是凝神守御。未等来吟风后招,纪若尘略微一惊,向吟风望去。两人目光一触,纪若尘旋即全身一震,面上瞬间血色全无,轻哼一声,脚下不稳,蹬蹬后退数步。
  扑的一声,三尺木棍重重支在岩石上,弯成了一道弧形,方才支持得若尘不倒。
  血无声无息地自纪若尘口中涌出,顺着木棍汩汩流下。
  嗒!
  一根纤指在古剑剑鞘上重重地扣击了一下,震得古剑发出一声轻微龙吟。过不多时,这根纤指又在剑鞘上扣了一记,不过这一记就要轻得多了。
  顾清依然负手而立,只是一根纤指不住地扣着古剑剑鞘。
  山风并不大,但她一头青丝却有些乱了。
  云台见纪若尘呕血负伤,不禁勃然大怒,手中青钢钢锋处吐出丝丝电芒,大喝一声“狂徒大胆!”就是一剑向吟风前胸刺去!
  吟风身躯有如风中柳枝,向旁微一让,已避过了云台这一剑。云台袍袖一拂,骤然平地雾起,将吟风笼于其中,然后一剑雷光缭绕,向雾中刺去!
  哪知青钢古剑尚未尽数入雾,吟风已悠然自雾气的另一端行出。云台这一剑自然是落了个空。
  云台大吃一惊!他道行已臻上清灵仙之境,那一手离水雾非只是遮蔽耳目,尚有隔绝灵识之效。若非道行高于他,很难即刻从雾中脱离。普通修道之士一入离水雾,一时也只能有守御之力而已。
  云台不禁有些不解,这吟风分明道行逊于自己,怎地如此轻易就从离水雾中脱出了?且他适才所用种种攻敌手段,皆玄奥莫测,根本看不出来历出处,威力却远超想象。云台思前想后,似乎也唯有仙家法诀几字适于吟风所运之诀了。
  吟风似是知道云台心中所思,淡然道:“点水之中,已可知沧海之意。我虽只有这点道行,但足以尽诛尔等。”
  云台大怒,引剑再上。
  吟风神情一凝,双手一张,再向旁一推,就如空中有一个无形的重物一般。他这一动不打紧,平地中忽起一道恶风。这阵风如有实质,内中蕴有莫大力道,自旁吹在云台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带到了一边。云台在空中叱喝一声,周身浮现一十八道金线,堪堪稳住了风中身形。他刚一回身,登时惊见吟风双唇已开,随后一声清越的“破”已传入耳中!
  云台如被巨锤击中,身周金线尽数溃散,一道大力直贯得他身子向后飞出十丈之远。云台刚刚缓过神来,就又听到了吟风那冰冰冷冷的声音。
  杀!
  千千万万的碎片霎时在云台灵识中炸开,每一个碎片中都是一幅残存不全的尘世之景。千万碎片互相撞击,四下散开,片片边缘皆锋锐如刀,将云台灵识切得千疮百孔。
  尚秋水见了,一言不发,提起忘情再度攻上!吟风身周恶风呼啸,冲撞得尚秋水东倒西歪,忘情攻伐再凶,也递不进吟风身周三尺去。
  吟风完全不去理会尚秋水,只是缓步走向纪若尘,道:“还不倒下吗?”
  纪若尘勉强立起身来,右手五指虚握木棍,微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是吗?”吟风脚步逐渐加快。
  十里之外,那根扣击着剑鞘的纤指也扣得越来越快,古剑不住轻吟,时时跃出剑鞘一寸,又慢慢地滑落回去。
  十余丈距离,不过是数十步而已。
  最后五丈,吟风一步即过!
  他右手间多了一道吞吐不定的青气,长三尺,锋芒如剑,挥手间已向纪若尘当胸刺去!
  纪若尘不闪不避,木棍跃动如烟,轻飘飘地击向吟风脖颈。
  十里外,断崖上,此时空余山风。
  在纪若尘眼前,吟风忽然不见了,代之以顾清那无法形容其容颜的侧面。
  一缕淡淡清香悄悄钻入纪若尘鼻中,又有几许青丝,拂过了他的面庞……
  然而纪若尘眼中只有震惊与骇然,他望着那一截自顾清胸侧透出的青芒,灵识中已是一片空白!青芒吞吐不定,勉强触到了纪若尘的心口,切开了他的衣服,割破半分的肌肤,就再也无力深入。
  但这一截青芒,却是自顾清身中穿出!
  呛啷一声,龙吟般的清音中,古剑已然出鞘!
  一剑封喉!
  吟风骤然后退十丈,指着顾清,眼中迷茫、痛苦、失落、震惊,以及诸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一同涌上。
  “你……你为何……”吟风手在颤抖,一句话未说完,已突然哑了下去。他颈中突现一条红线。线极细,但红得夺目之极。
  吟风以手护颈,踉跄后退几步,忽然纵身向深谷中跃去,快跌到谷底时,他终稳住身形,转飞向上,瞬息间已然远去。
  顾清纤指一松,本是斜指向天的古剑无力掉落,无声无息地插入青岩之中,直至没柄,而后身体一软,缓缓靠在了纪若尘身上。
  “这……这……”纪若尘双手颤抖,抱住了顾清,触手处一片湿热。他慢慢地收回左手,摊开一看,掌中全是殷红的血!
  他一时慌乱不已,右臂抱紧了顾清,慢慢坐下,将她放了一个舒服些的位置,左手掌中不住现出不同的丹药。只不过救命的丹药早在洛阳中消耗殆尽,此刻翻出的丹丸膏液虽多,却都不大对症。纪若尘几乎疯狂,将丹药洒了一地,狂乱地翻找着!终于,一个小小药瓶跃入他的视野。此药虽不甚灵,多少对她的伤势有些好处。
  纪若尘轻轻扳开顾清双唇,将那瓶药液一点一点滴入她口中。
  湿热依然在漫延,已浸没了他整个右手。纪若尘只觉得全身发冷,喂药的左手也抖得越发厉害了,药液溅了不少在她唇边脸上。
  “醒一醒……醒一醒!”他语无伦次。
  终于,顾清慢慢睁开了双眼,纪若尘立刻向她眼中望去,希冀可以看清一点她的伤势。她的眼其清如水,一望见底。可是他从这双眼中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如他每次面对顾清时,都会觉得她所处的方位实是一片空白。
  顾清望着纪若尘,虚弱地笑了笑,头微微一侧,就此靠在了他的臂弯中。
  她慢慢抬起右手,拉开纪若尘的衣襟,提出他一直佩在胸前的那一方青石,凝神看了半天,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希望……我……没有错……”
  纪若尘动也不动,唯恐牵动她的伤势。见顾清望着那一方青石,一时间,他心中不知涌上多少滋味。
  不远处,尚秋水正静静地看着纪若尘与顾清,只是他们早已忘了身外的世界。尚秋水看了片刻,默默地收起忘情,负起云台的躯体,悄然离去。
  顾清抚摸青石良久,方将那方青石重放回纪若尘的怀中,又替他将衣襟理好。
  她素手如冰。
  顾清似是累了,慢慢地闭上双眼,道:“若尘兄,可否……送我回云中居?”
  ※※※
  时有李太白名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传颂天下。
  纪若尘闲时也要读些经史诗词,粗通文章,自也知道此句。
  然而直到入蜀,他方才知晓李太白此句真意。蜀地险绝之甚,即使亲临也难信。壁立千仞的险峻之峰,连绵成片,似一道屏障傲然横绝天地之间。斧劈刀削似的山壁间,松木倒挂,飞泉直泻,难觅人迹与兽痕。然则观望之险,犹不及攀越之怖。当纪若尘横托顾清,盘行于鸟肠般细道时,每每有凌空蹈虚之感。山林中又是阴风与岩啸并起,魅影憧憧,饶是纪若尘见识不凡,也不免心生胆寒。
  依顾清所言,云中居所处之地就更是险中之险。自入蜀之后,又行了足足有半月,纪若尘才到了蜀地西南境,选了一处靠山面水的缓坡支起帐幕,准备休整一夜。此处再向前,就是终年冰封的雪山。修道之士虽非凡人,这些雪山也并非绝地,但纪若尘知晓自己道行低微,又有顾清在旁需要照顾,因此这段路并不好走。况这等人烟罕至之地,多半有凶兽出没,这等凶兽又不是纪若尘能够轻易应付得来的。
  与她相伴而行的这半月,实际上走得颇为辛苦。吟风掌中青芒不知是何法诀,孤绝冰淡,其性不在纪若尘所知的任何道法之内,甚而以他的解离诀也有些无从下手之感。与吟风两败俱伤之后,一日功夫,顾清的外伤已愈,然而她真元修为已尽数溃散,经脉玄窍无一不伤,紫府紧锁,玉田不开,早该是神形俱灭之局,也不知她何以支撑过来。
  最初几日,顾清全靠着纪若尘所余无几的丹药吊命,连行走之力都没有,需由纪若尘横抱着才能赶路。直至五日后,她才勉强能如常人般的行走,但仍然一点真元也提不起来,若要翻山越岭,仍需纪若尘扶持。所幸她伤势不再恶化,纪若尘总算放下一点心事。
  其实他心知顾清伤得极重,那青芒如是刺在自己身上,早就魂归极乐了。算起来,这已是顾清第二次为他以命相搏。每每中夜思及此事,纪若尘总是心事如潮,浑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她如此垂青。
  且这一路行来,二人耳鬓厮磨,亲昵不已。然顾清始终言笑自若,不避不忌,纪若尘反倒时时面红耳赤,心跳不已。
  如此边挂边想,搅得纪若尘心乱如麻,帐幕半天才算支好挂牢。那一边顾清早燃起一堆篝火,抱膝坐在火边,兀自想着心事。此时天色已晚,火光熊熊,映得她侧面忽明忽暗,偶过的山风会弄起几缕青丝,拂过她的眼前,但她浑然不觉。
  此时虽是盛夏,但这半山之上的夜晚仍是十分寒冷。顾清此时真元溃散,早失了抵御寒冷之力。纪若尘见了,忙解下外袍给她披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顾清笑了笑,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慢慢闭上眼睛。
  顾清素来洒脱大气,胸中有天地山河,似乎一切都尽在她掌握之中。过往在她面前,纪若尘往往有高山仰止,自惭形秽之感。也唯在这半月之中,方得一见她弱质风流的另一面。
  纪若尘只觉暗香涌动,当下全身僵硬,分毫不敢动弹,唯恐惊着了她。
  此时他胸口现出一团炙热,那方青石微放光晕,将一缕细微的热流注入纪若尘身体。往日他心绪不宁时,这一方青石总会助他宁定下来,但今日感应到青石变化,反而心中更加的乱了。
  纪若尘微微转头,自上而下看着宛如沉睡中的顾清,怔怔想着这方青石的来处,想着吟风奇异的反应,想着高远若天外游云的她突如其来的垂青,所有这一切,慢慢地穿在一起,逐渐拼成了一幅新的画卷。
  西玄山上五年修道,他已知是窃自龙门客栈中那头肥羊。那原本该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顾清,此刻却靠在他的肩上,追本溯源,想来泰半是因为这方青石的缘故。这方青石使他修得大道,习得解离仙诀,又令顾清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这方青石,本不是属于他的。他又当如何自处?
  纪若尘暗叹一声。
  紫阳真人曾道,天下灵物自有气运机缘,唯有德者居之,遇而不取,是为逆天。他又出身黑店,心下并不认为弱肉强食有何不对。上山所读道书中又屡有宣扬天道循环、因果相应,也即是说,那些倒在他棍下的,都是早有前时之因,方有今日之果。因此上,他并未觉得夺来青石、拥有今日一切有何不对之处,与吟风对决时,也能抱定死战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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