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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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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玄真人肤若婴儿,眉似弯月,望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她只是在这丹心殿暖阁中这么一坐,就似是将整个暖阁都映亮了少许。在她右手边,另有一条长二尺余、通体火红的灵蛇,它背上生着一副薄薄蝉翼,腹下却又伸出四足,不知是何方异兽。这条灵蛇缓缓在玉玄真人的手臂上游动着,偶尔也会振翼飞起,在空中悬停片刻,再行徐徐落下。
  其实玉玄真人早已年过五旬,但她修道有成,驻颜有方,是以看上去仍如妙龄。那玉静真人则已近百岁,但望去竟比玉玄真人还年轻了一分。玉真则看上去似是三十许人,颌下数缕长须,说不尽的俊朗潇洒。
  修道之士多有长生,如紫微真人就年已过百,紫阳真人更是百五而有余。玉玄真人能以五旬之龄出掌道德宗丹元宫一脉,实是件足可自夸之事。但她如今双眉紧锁,面凝铅云,显是遇上了难决之事。
  玉玄真人沉吟良久,终于道:“再过一个半月,今岁宗内小考就要到了。今日将师姐师弟请来,是想听听你们对这次小考的看法。”
  玉静和玉真互望一下,面有难色,都不答话。
  玉玄轻叹一声,道:“这里也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玉静先是叹一口气,然后才道:“目前我丹元宫前后四代,一共一百一十三人,除了两三个弟子外,并无特别杰出的人才。年轻弟子中唯有含烟资质绝佳,将来可成大器,但依我看也难和常阳宫姬冰仙、玄冥宫李玄真、司空宫尚秋水和太璇宫明云相比。尤其我丹元宫人丁单薄,说来说去,也唯有含烟拿得出手,不似其它宫脉人才鼎盛。本来紫微真人的常阳宫一脉弟子尚不过百,人脉比我丹元宫还要单薄。可是那姬冰仙惊才绝艳,紫微掌教又飞升在即,常阳宫实不可能被我宫压过。紫阳真人本来年岁最长,道行却不大够,但他德高望重,是以太常宫中的弟子数目反而最多。玉虚真人又向来与紫阳真人交好,时常代他指点太常宫中弟子。就算含烟可以稳胜一场,但太常宫倚多为胜,我们也无可能压过他们。是以这一次小考,恕我直言,我们丹元宫怕是要和上年一样在诸宫中垫底。”
  玉玄真人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道:“丹元宫在我手中积弱已久,若今年小考再败,那就是连续十七年位于九宫之末了。自先代祖师创下岁岁小考,十年大考之制时起,历今已有一千一百年,还从未有过任何一宫连续二十年皆居末座。但目前看来,我丹元宫三五年内也难有起色,这二十载连墨之耻,今番怕是难逃了。”
  玉静和玉真皆垂首不语。他们自是知道当前形势,只是也苦无解决良策。如今丹元宫弱势已成,修道又非是吃饭喝水,没有速成之法。这一两年中,又到哪里去找那许多资质绝佳的弟子去?
  似是感应到暖阁中的阴郁氛围,那条玄火羽蛇悄悄升起,然后若一道红电,无声无息地飞到阁外去了。
  玉玄望着玄火羽蛇逝去时留下的一抹淡红尾影,苦笑一下,道:“此次小考败也就败了,这等羞辱,由我玉玄一人承担即是。可是眼下我丹元宫或有一个一举中兴的良机,却是令我十分为难。”
  玉真插道:“难道说的是那纪若尘?”
  玉玄点头道:“正是他。”
  玉真眉头微皱,疑道:“我也曾见过纪若尘。他资质倒是不错,可是还远称不上天资横溢,为何自紫微掌教以降,各位真人都对他青睐有加?”
  玉玄抬首望向天顶,轻叹一声,道:“此乃我道德宗宗门之秘,唯有各脉真人方能知晓。玉真,你虽是我的师弟,具体细节我也不能说与你知。不过……”
  玉静和玉真知道玉玄真人尚有下文,全都屏息以待。
  玉玄顿了一顿,似是在犹豫着什么,隔了许久才道:“此事事关重大,但我也只能透露些许给你们。那纪若尘天资虽然一般,但福缘却厚。何况他真正天资如何,我等道行不够,其实是看不清楚的。紫微掌教甘冒误了飞升之险,半途出关,又令三位真人率众弟子赶赴塞外收了纪若尘回宗,如此大的阵仗,只是说了一句,纪若尘今生飞升有望!”
  “飞升有望?!”玉真和玉静都倒吸一口冷气。
  紫微真人前次短暂开关,曾详论过数名弟子前程,其中对姬冰仙评为苦修百年后,有望修成尸解之果。以此一句评语,姬冰仙立即被推许为道德宗千名年轻弟子中天资第一。
  纪若尘竟是飞升有望!
  这岂不是说,道德宗在前后百年之间,就要连出两位飞升真仙?这是何等盛况!自此道德宗领袖天下,摄伏群魔,那是自不待言。也难怪诸位真人对纪若尘如此看重,又明争暗斗得如此厉害。这飞升有望四字,已经足释玉静和玉真一切疑惑。
  此时不必玉玄真人明说,玉静和玉真也明白了丹元宫中兴有望是何含义。只要纪若尘在四年后的大考之后肯入丹元宫门墙,哪怕丹元宫此后再有个连续五十年排在诸宫之末都不再是问题。一个飞升真仙,足以使丹元宫名留青史。
  玉静和玉真震惊之色尚未全消,哪知玉玄真人又叹一口气,怅然道:“只是想让纪若尘入我丹元宫门墙,却是千难万难。且不说玉虚真人的仙剑,守真真人的先天卦象,以及太微真人的道法,他即使是对紫云真人的丹鼎之学都兴趣多多,唯独对我丹元宫绝学没什么兴致!紫阳真人又是近水楼台,你们说,我丹元宫又拿什么来和别脉相争?今年小考,我宫再位列诸宫之末,这就更不必指望四年之后他会选择丹元宫了。”
  玉静和玉真面面相觑,都知玉玄真人所言是实。可是这天大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要就此凭空放弃,着实是非常艰难的一个决定。若纪若尘真能如紫微真人所言羽化飞升,那丹元宫可绝不仅是得一些虚名,其实对在座三人的修行都会有莫大的好处。大道前易后难,修到玉玄等三人这种境界,每进一步都会平添无数凶险。是以对他们来说,任何能让修为有进益之物,都会是绝大的诱惑。
  玉静和玉真一转念间,又都明白玉玄真人其实已经有了计较,只是找他们两人来商议而已。他们也明白应该如何去做,可是要下这个决心,同样是千难万难。只不过事已至此,三人其实心底已有了决定,唯一不同的,就是谁先将这句话说出来而已。
  丹心殿暖阁中忽然陷入一片死寂。玉静和玉真眼观鼻,鼻观心,皆进入心如止水之境。玉玄则端坐不动,面色凝重。
  过不多时,玉真究竟道行稍差,忍不住道:“玉玄师姐,我丹元宫女弟子众多,若想压倒其它八脉,依我看,或可从这上面着手……”
  玉真话未说完,玉静就咳嗽一声。玉真立刻醒悟,闭紧嘴巴,不肯再说下去了。
  玉玄真人终于叹息道:“我丹元宫本就势微力单,若我们师兄妹三人尚且不能一心,又拿什么去和外人相争?我受先师遗命执掌丹元宫,将来一切污名,自都会由我来承担,你们大可不必担心。纪若尘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知好色而幕少艾之年。我苦思良久,唯有自此入手,方可诱他来投。”
  玉真谦然道:“师姐说得极是,方才是我不够识得大体。我丹元宫是起是落全在此一举,所以我以为不妨更进一步,比如说若有弟子能与纪若尘合籍双修……”
  听到合籍双修几字,玉玄真人和玉静的面色都略显尴尬。她们虽知玉真说得有理,自己心中其实也是如此盘算,但直接这么说出来,颜面上终究有些过意不去。
  玉真斟酌了一下词句,续道:“两位师姐莫怪,我反复思量,觉得只要有我丹元宫中弟子能得与他合籍双修,哪怕四年后他不肯入我门墙壁,待飞升之日,与他双修的女弟子道行真元必有极大进益,我们丹元宫也当能从中获益匪浅,总好过一无所获。”
  玉玄真人遥望天边阴云,缓缓点头道:“玉真师弟所言甚是,我其实也正有此意。只是这其中有一件为难处,双修之事讲求缘份,我宫弟子虽然众多,怕只怕与那纪若尘无缘无份。”
  玉静终于开口道:“此事要双管齐下。其一是挑一个得力的弟子,与纪若尘亲近。其二,我那里还藏有一块得自南蛮的异香,名为幻梦霓裳,功用……这个……很是玄妙。若我宫弟子与纪若尘共同清修时燃上一炉,会收事半功倍之效。”
  玉真面有诧异之色,向玉静望去,全然未曾预料相处几十年的师姐竟然也会下此连环计策。
  玉静脸上微微一红,目光一偏,望向了别处。
  玉玄真人怔怔望着阁外,许久,才收回目光,淡淡道:“玉静师姐,玉真师弟,此事说起来虽是为了我丹元宫千年中兴,但与道德宗宗旨实在不大相符,万一传了出去,势必闹得沸沸扬扬。玉静师姐,那幻梦霓裳今晚你送到我那里去吧。自此之后,你们再也不要插手此事,一切均由我来处理。这样万一事机泄露,自会有我一人承担。只要有师姐师弟在,丹元宫仍有东山再起一日。玉真师弟,你去把含烟叫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玉真一怔,道:“含烟?”
  玉玄真人点了点头,道:“正是含烟。”
  玉真再望了玉玄真人一眼,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自出暖阁寻人去了。
  章七 烟波
  “若尘,看来你这七日清修获益不少,居然已突破了太清至圣一境。寻常弟子若要过这筑基第一关,少说也要一年时光。你如今只用去半年左右,不错不错。”
  纪若尘立刻站起施礼道:“多谢紫云真人夸奖。”
  紫云真人抚须微笑,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起纪若尘来。紫云真人两弯长眉,五缕长须,面透玉色,肤现宝华,一身仙风道骨,气度风范又要超过玉虚、紫阳等出家真人。紫云真人所长在金丹大道、鼎炉之学上,所炼灵丹道德宗无出其右。道德宗诸脉真人平日里都不大出山走动,唯有这紫云真人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游历天下,为的是寻找那些奇珍异材。
  紫云真人盯着纪若尘看了半晌,皱眉沉吟道:“若尘,你此刻真元虽强,但是五行纷乱,木性独盛。又阴阳不调,上次授课时你经脉尚偏阴寒,不过数日今日就转呈至阳,又有雷火之性。真是奇怪……”
  一道寒气从纪若尘心上滚过。他先后解离过多件小法器,大多是以木性为主。不知是否初悟解离诀时解离了张殷殷的木剑之故,纪若尘对付起木性法器来,要比其它属性法器容易得多。实际上当日张殷殷所持木剑只是凡品,但她以全身真元催运乙木剑气,是以当时的木剑也成法器。此后那副紫晶卦签灵气过于凶厉,也把纪若尘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好不容易融汇了这数道外来灵气,只是玄窍脉络为之有所改变。不想紫云真人眼力厉害,一眼就看出了纪若尘身上这诸多变化。
  纪若尘当下只作糊涂,一脸茫然,似是全然不明白紫云真人在说些什么。心底却直冒凉气,既然紫云真人注意到他的变化,其他真人没有看不出的道理,今后他除了要再三小心外,还得准备个什么说辞来搪塞。
  纪若尘正在这里大伤脑筋,那边的紫云真人自顾自不停地喃喃自语,又屈指掐算着什么。这个动作又把偷眼注意紫云真人举动的纪若尘骇出一身汗来。
  过了片刻,紫云真人方才抚须微笑道:“若尘,诸位真人是否给过你不少丹药?呵呵,这句话我不当问的,你不答也罢。”
  纪若尘含糊答道:“真人们的确给过我丹药,还传了些服药时用以炼化药性的口诀。”先后有三位真人给过纪若尘丹药,但他只服用过顾守真真人的龙华丹。玉玄真人和太微真人相赠的灵丹因为炼化药性过于费时费力,一直还放在房中未动。
  紫云真人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只推算出你服过顾守真真人的龙华丹,至于其它的丹药,我就推算不出了。嘿!他倒真还舍得!哼,不过这些家伙简直就是胡闹!这丹药也是能乱服的吗?不求五行阴阳调和,不讲丹华铅汞金精,诸多丹药一股脑的服下去,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了。”
  纪若尘见紫云真人并未推算出解离法器之事,先放下了一半心,听到后半句,那心又高高提了起来,他吃的可是比丹药更强的五行灵气,忙问自己究竟有何不妥之处。解离诀虽是仙诀,其意是自行进入纪若尘神识的。只是仙诀上的那些文字,纪若尘是一个也不认识,难说他悟到的就是仙诀全部秘奥,更有可能解离诀根本不是这样用的。
  紫云真人笑道:“你也不必惊慌,这些丹药至少对你没什么坏处。我宗各宫丹鼎之术终究出自同源,这虽有高下精粗之分,但皆是有所成就的。不过此刻你体内阴阳紊乱,五行不调,虽然于身体无碍,但就好比剑走偏锋,终究不是正道。如此一来,你真元虽强,可能发挥出来的功效不过十之六七而已,欲速则不达啊。”
  “那该如何是好?”纪若尘忙问道。听了紫云道长的宽慰,心怀鬼胎的纪若尘更是惴惴,丹药和丹药之间是不会相克,灵气和丹药之间可难说了。
  紫云真人道:“你也不必惊慌,待我回去后开炉设鼎,炼上几颗黄庭日月丹,你七日一服,服上三颗后,体内阴阳自然调和。只是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乱服真人们给你的丹药,就算想服,也要先问过了我。”
  纪若尘连忙称“是”,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玉玄真人曾赐过一瓶玉液七巡丹,说是可以助长三清真诀的修行,嘱我这几日就要按时服用。这玉液七巡丹,我不知道当不当服。”
  一听到玉玄真人之名,紫云真人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丹元宫无一不学,无一能精,几百年来一直如此。玉玄那小家伙又懂得什么丹鼎了?更不必说金丹正道!这玉液七巡丹是丹元宫的祖方,她就当成了宝,其实效用较守真真人的龙华丹差得太多了!我十几年前就跟她讲过,让她把手里那条玄火羽蛇作为药引,将这炉玉液七巡丹回炉重炼一番,药效可连增三倍,凡品立成仙丹!但她就是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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