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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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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风轻咦一声,颇觉奇怪,又伸手去拿酒坛,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地动山摇,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在地。洛风心下大惊,能够引发如此强烈地动的,若非得道真人,就是罕见灵兽。不论是仙是灵,既然来到左近,他怎会一无所觉?
  洛风心中疑惑之际,忽然发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切起来。他眼角余光扫到了桌上摆放的一盆汤,当下悚然一惊!
  那汤摆放得四平八稳,汤面上一朵厚重油花正缓缓化开,分毫没有波光涟漪。
  原来非是天动地摇,而是洛风自己站立不稳。
  直至此时,一阵眩晕袭来,洛风只觉眼皮有千钧之重,渐渐垂落下去。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全仗手扶八仙桌,这才没有倒下。
  洛风身体倦乏无力,然而心头一片雪亮,知这酒中必有玄虚!
  不过此前洛风已然算过吉凶,知道虽错投黑店,不过是小小劫难一场,因此并不惊慌。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掐指诵诀,就要驱除迷药的药力。虽然他此刻并无任何仙力道行,不过驱除迷药药性还是轻而易举,药性过后召两个丁甲鬼役出来护身也不算甚难。此劫过后,洛风准备视掌柜夫妇罪业轻重施与惩戒,至于那打杂跑堂的少年,他倒是颇为喜欢,也是异事一件。想来那少年年纪不大,入这黑店时间不会太久,又是年幼无知,仍有可取之处。因此洛风打算携这少年同赴昆仑,参修大道。此子颇有灵气,或许几世轮回之后,也有验证大道、位列仙班之望。
  只是洛风清心诀才诵到一半,耳中忽然嗡的一声,然后脑后就是一阵剧痛传来!
  洛风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倒地之前,他勉强回头望去,这才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立在自己身后。少年手执一根粗大木棒,定定地望着洛风,一张初显英气的脸孔既无惊慌失措,也无狰狞可怖。
  面对着这样一张无悲无喜的脸,洛风心底渐渐生起寒意。显然这少年做这等事已是熟极而流,下迷药打闷棍,于他就于每日刷锅洗菜一般随意轻松。
  “这是为何?……此去昆仑,不是一路大吉吗……”
  洛风终于支持不住,轰然倒地。弥留之际,他隐隐听到掌柜那如公鸭般的声音:“没想到这家伙衣着光鲜,行囊却如此寒酸,难怪连马也没得一匹!不过瞧这肥羊一身如此好肉,少说也够店里一月用度的了。喂!快把他拖到后厨,烧水磨刀,别磨磨蹭蹭的!小杂种再敢偷懒,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章二 逆缘
  又是一个狂风怒吼,黄沙飞扬的清晨。凶猛的烈风肆无忌惮地在天地间横冲直撞。晨光惨淡,狂风肆虐,天地间一片凄凉,充塞着一股肃杀之气。
  愁云惨雾中偶见得一轮灰白日影正从黄沙中努力攀爬。
  罡风中,龙门客栈的招客旗裂裂作响,上下飞舞,似是拼尽全力也要脱离羁绊而去。那根长长的旗杆看起木质上佳,被那招客旗拖得在风中弯出一个明显的弧形,可它就是不断,相较之下,比那破烂狭小、大有倾塌之势的龙门客栈强得实在太多了。
  如此清晨如此风,哪个不恋栈被窝的温暖与舒适?然则贫穷困苦之人,命贱如蝼蚁,管你何等天气,断然没有歇工的道理。眼见得那跑堂的少年手执铁锨,现身于这如刀似剑的飞沙走石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跑堂的少年手执一把铁锨,正自奋力向面前的大坑里填着土。如此风势,土尚未填入坑中,大半已随烈风卷入空中。这少年偏就有那本事,分毫不差地将泥土倒入坑中,丝毫不受罡风影响。看他娴熟的姿势,想来这类挖坑填土的事儿,怕是做过上百回都不止呢。
  看他额角密密麻麻的细汗,想必出来也不是一会子的功夫了。怕是晨光尚未全亮,他就已在这挖坑填土了。
  少年终于填好了最后一锨土,末了,还重重踏上几脚,将土包踏平。此处霜风极重,过不了多久,地面的挖掘痕迹即会被风沙磨去,纵是朝中的铁捕神判在此,一时之间也难以从这偌大的荒原上搜寻到这些挖掘之所的蛛丝马迹。
  风吼沙啸,眨眼间,新土即遭黄沙覆盖。
  望着已恢复原貌的地面,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呆立半晌,不觉轻轻叹息一声。他探手入怀,摸出一块小小青石。青石入手滑腻,圆润可爱。少年仔细端详,他越是细看,就越觉得这方青石温润晶莹,宝光流转,隐隐有些透明,在石中似是另有一方天地。
  就在此时,扑面而来的寒风捎来一个杀猪般的叫喊:“小杂种!你死哪儿去了,埋点东西也花得了那么久?老娘的包子都蒸了好几屉啦!你再不给我死回来,下一笼包子就用你的肉作馅!!”
  这一记喊声非同寻常,浑厚中透着凌厉,如刀如凿,破风而至,清清楚楚地传入少年的耳中。也不知掌柜夫人如何修得这等好嗓功,一吼之威足达百丈之外。无论如何,这都非常人所能企及。
  少年听得掌柜夫人发怒,脸色当即大变,他再也不敢耽搁,将青石挂回颈中,扛起铁锨,一路飞奔回了龙门客栈。
  他刚刚冲进店门,一只大手忽然探出,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颈。这一抓也是大有学问,有若天外飞来,来无影,去无踪,无中生有,完全无法躲闪。此等抓功,造诣精深,已臻化境,几年来从没失过手。
  少年已不知被抓了多少回,如何应对自然是熟极。他立刻乖觉地放松身体,任由那只大手提着,只是赔笑道:“夫人英明神武,我每次都逃不过您的手心。”
  大手的主人满意地哼了一声,手上微微一转,就将那少年转了过来,与自己打了个照面。
  声如其人。
  能有如此嗓功,这掌柜夫人果然生得英明神武,非同常人。那少年年纪虽只有十四,但生得高大,望上去同十七八的少年相似。偏这掌柜夫人身长七尺,腰大十围,只手将少年轻轻拎起,有如拎半片猪肉,分毫不显吃力。瞧她浓眉大眼,鼻挺嘴阔,倒也相貌堂堂,颇有英侠之气。只可惜脸上时时透着杀气,怎都掩饰不住。
  这掌柜夫人虽总是自称老娘,但偏喜这少年称她夫人。
  此刻她凤眼圆睁,怒喝道:“店里生意清淡,这半个月好容易才抓到一头肥羊。碎肉作馅,骨头熬汤,还得擀包子皮!一清早多少事情,哪有你这小杂种偷懒耍滑的份儿!说来奇怪,这肥羊身上竟然一分银子都没有……”说着,掌柜娘子狐疑地盯着少年,目光更见凌厉,直直逼视过去,“老实交待,是不是你这小杂种下手时偷偷给私藏了?”掌柜娘子目光如炬,不肯放过少年脸上一丝表情。
  少年心下大惊,恐惧霎时蔓延四肢百骸。他稳稳心神,急急辩道:“夫人英明!小的哪敢!小的若敢藏私,不早让夫人您给搜出来了。那还不立刻被您给煮了肉汤?再说这方圆几十里地,就没几户人家,我就是私藏了银子,也没处花啊!”
  “不敢就好。想骗老娘可没那么容易。”掌柜夫人对少年的话显得颇为受用,她哼了一声,大手一松,将少年扔了下地,正欲转身离去,一丝红光跃入瞳中。她望了少年一眼,一双卧蚕眉忽然竖起,从他衣领中拎出一道红线,红线的一端正挂着那方小小青石。
  掌柜夫人盯着青石,皱眉道:“这块东西打哪弄来的?”
  少年脸色略显苍白,心头乱跳一气,然则脸上不动声色,略显茫然地道:“小的早上挖土,见这石头比较好看,就捡了回来戴上。”
  青石晶莹润泽,宝光隐隐,石内时时会有仙风祥云闪现,非是凡品,一望可知。那少年在拖曳洛风时无意中发现了这方青石,本来再给他十个胆也不敢私动肥羊身上的物事,可是这一天他不知为何,竟如鬼迷了心窍一般,鬼使神差地就将这方青石私收入了怀中。此刻被掌柜夫人给搜了出来,虽说龙门客栈只他一个打杂扫地的小厮,还不至于真被煮成肉汤,但一顿毒打是绝逃不掉的。他说那是一块普通的捡来石头,不过是临死强辩罢了。
  没想到掌柜夫人盯着青石看了半天,竟然丢还给他,骂道:“没出息的小杂种,这些遍地都是的破石头都能当块宝。新蒸的包子快好了,还不快去照看着点?蒸大了火,瞧我不扒了你的皮!你没爹没娘,老娘大发善心把你捡了回来,养了你六七年,可不是光让你吃闲饭的!”
  少年如蒙大赦,赔笑应了,立刻举步奔向后厨。他大难不死,虽然北地清晨寒冷,可是衣内已被冷汗浸透。此刻他只求能离掌柜夫人远上一些。只是夫人嗓功无双,前后隔着一堵墙壁,那充满杀伐的狮吼始终在他耳边回荡不绝。别看掌柜夫人周身透着金戈铁马之威,唠叨起来和寻常村妇其实也相去无几,说的无非就是小杂种忘恩负义、总爱偷懒耍滑之类的话。
  少年在后厨待不一会,就拎着毛巾清水,走向前厅打扫。
  此时天方蒙蒙初明,风沙隐隐,稍远些的景物就看不大真切。这龙门客栈地处荒野,贫苦之极,方圆数十里内没有大点的村镇存在,剑壶关外又是蛮荒之地,马匪肆虐,因此出关入关的客人都是极少。纵有旅人到来,也往往是黄昏时分。只是这少年其实十分勤勉,每日清晨即起,将店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几年来日日如此。他又聪明伶俐,样貌也讨人欢喜,因此稍稍长大,整个客栈招呼客人、辨识肥羊的大任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少年刚走入前堂,忽觉眼前一花,原本空空荡荡的前堂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人。他们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好似已在那久坐数刻一样。少年揉了揉眼睛,再定神望去,终于确认自己并非眼花,眼前实实在在的坐着三个人。可他分明记得,就在走进前堂的一刹,这里明明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啊!
  难道这三人是妖邪鬼物?一念及此,少年心中立刻泛起一阵寒意。龙门客栈立在这官道旁已有多年,人肉包子骨头汤已不知道卖出去了多少,若说惹得神怒鬼憎,那是绰绰有余。
  这三人身材中等,面无表情,一身打扮十分奇特,不似左近人物。少年一步入前堂,三人同时抬头,六只深黄色的眼睛一齐盯在了少年身上。少年大吃一惊,只觉得三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就似六把利刃从他身体中穿过,一时间胸口烦闷,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他全身乏力,手一松,咣当一声,水桶就掉落在地,水花四溅,直冲靠里之人奔去。
  在少年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一片水花忽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屏障,随后蒸腾成道道浅蓝色的烟气,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另一个高瘦汉子眉头一皱,伸左手捏个了个诀,道道蓝烟顷刻间消失无踪。他略显不悦地道:“咱们只是来寻人,不要多生事端!你这断魂烟一发,旁人立刻就会知晓我们来过此地。这也还罢了,万一毁了先生要寻的人,你怎么担待得起?”
  先前那人不以为然地哼道:“我早用神识搜过,除这客栈中的三人外,附近再无人烟。可见先生所找之人必在这里无疑。可是这客栈中的三人,两个老的肯定不是,唯有这个小子有些可能。但你看他周身上下半点仙气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是先生要找之人?不试试他们,万一带错了人,那大功可就变成了大错了。”
  高瘦汉子沉吟道:“也有道理,这小子的确和先生要找之人相去太远,难道他藏了起来?如果我们再将附近搜一遍的话,费时必定不少,万一别派的家伙也来趟这趟浑水,那可就不妙了。”
  先前那人冷笑道:“这消息隐秘之极,我们又都在关外修行,离这里不远,这才能及时赶来。别派之人就算有通天手段能够知道这个消息,千山万水的,想赶也赶不过来。就算及时赶到,一时半会的哪会来什么厉害人物,咱们难道还对付不了吗?退一步讲,即使真有些难缠人物,既然是我们先到,想来他们也得卖先生一个面子,我们又怕什么……”
  他话才说到一半,门外忽然飘进来一个柔柔媚媚的声音:“漱石先生当然好大的面子,可是三位英侠是何许人物,小女子怎么从没见过?”
  这一句带着江南语音,既嗲且糯,虽不响亮,但似乎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那少年听了,只觉得这声音直侵入他的骨髓,让他浑身上下又酸又软,如此也就罢了,尾音偏还要隐隐约约地颤上一颤,登时让这少年小腹处升起一道热流,直冲脑门。少年头中一晕,刹那间,天地之间只有这个声音在回荡,他身不由己,抬步就向声音的来处走去。刚刚迈出一步,胸口忽然透入一道细微的寒流,将那柔媚声音都逐了出去。
  少年登时清醒过来,浑身汗如雨下,绵软之极,几乎要站立不稳。他一个踉跄,扶住了身旁的桌子,只是大口喘气,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咦?臭小子不赖嘛!居然没事,真是难得!”说话间,从门外走进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众人抬眼望去,惊觉眼前一亮,一团火红撞入眼中。但见那女子鬓发高挽,额描花钿,眉如春山远黛,眼若临水秋波,眸光流转间,媚态毕生,勾魂夺魄。她下穿大红滚边曳地长裙,一抹湖痕绿的锦缎兜衣,酥胸半坦,外披一件红色薄纱的袍子,一举手,一投足,婉转嫣然,风情万种。狐媚之态,犹胜昔日妖媚祸国的妲己几分。
  这女子甫一进客栈,双眼即死死盯着少年,再也不肯移动分毫。少年心下惶然,似觉自己从表及里,五脏六腑都让女子瞧了个一清二楚。偏生他浑然移动不了半分,甚至连目光也无法闪躲。
  那女子凝视片刻,纤手一挥,皓腕上三枚翡翠镯子互相撞击,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入耳甚为动听。叮当之声刚起,旁坐三人,脸色当即一变,齐齐站起身来,双手一伸,拉开了架势。令少年不解的是,他明明没见到三人随身携带法器,可此刻那三人手中已各握了一件奇形法宝在手,分别是一把玉尺,一只圆轮锯斩和一方紫金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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