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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页

书籍名:《诅咒(出书版)》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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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萧的身体忽然有些发抖,如果自己不上到天台,如果自己不是因为愤怒而靠近蓝月,她会跳下去吗?也许还是会的,但是,也许她的目的就是要在他的面前跳下去,如果远远地离开她也许就不会有事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也犯下了七宗罪中的一宗——愤怒,就和影片里那个失去了自己爱人处于极端痛苦与愤怒中的年轻警官一样。是的,当时他很愤怒,当看到蓝月那副样子的时候,他以为白璧已经死了,他还想到了罗周,他最好的朋友,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复仇。是愤怒,使自己失去了理智,最终成全了蓝月最后那一步的后退。
  他的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了蓝月死前所说的那最后一句话——“木依奥,木依奥,你在呼唤着我。你告诉我:死亡——只是开始。”那声音是多么恐惧,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被这铺天盖地的声音所覆盖着了。
  死亡,真的只是开始吗?那么,从哪里开始呢?他不理解,但他又有了些可怕的联想,还有,那个“木依奥”,《魂断楼兰》演出的时候,她也是呼唤着这个词发出的诅咒,结果萧瑟就死了,这一回,她的“诅咒”又给了谁?难道这一次的诅咒恰恰是给她自己。
  蓝月说她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她已经沿着命运的轨迹抵达了应该抵达的地方。那么她最后完成的事情是什么呢?叶萧看了看病床上安静地躺着的白璧,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恍惚,他不愿意再多想了。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白璧,直到发现白璧紧闭着的眼皮开始有了些变化。他看到白璧的眼球在眼皮下不断地转动着,频率很快,他明白,通常人在做梦的时候眼球都会剧烈转动的。白璧正在做梦,她梦到了什么呢?叶萧看着她紧闭着的眼睛,眼皮底下隐藏着的那双眸子似乎不太安分,而且她的双眼和眉毛附近的皮肤也在扯动着。她的表情也有些不同寻常,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叶萧又发现她的嘴唇也开始嚅动了起来,最后像是在喃喃自语。她在说梦话?叶萧俯下了身子,把耳朵靠近白璧的嘴唇,她的声音非常轻,但叶萧还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话——
  “孩子,我的孩子。”
  叶萧一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他又继续听了一会儿,确实是有这些话,尽管白璧大部分的梦话他都没有听明白,但这几个字是确凿无疑的。不过是梦话而已,叶萧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而且偷听别人的梦话有窥人隐私之嫌,他又把身子抬了起来,还是正襟危坐地看着白璧。
  一阵风忽然吹过他的后颈,一股凉意直钻入他的身体深处,还掠起了白璧散落在枕头上的长长的黑发。怎么回事?叶萧回过头,发现窗户忽然被打开了,寒风正直往里钻。他想起自己明明是关好了窗户的,他有些疑惑地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一片茫茫的黑夜,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掠过。他的心跳忽然加速了,前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也许正隐藏着什么,叶萧不愿多想,他匆匆地重新把窗关好。病房里又安静了下来,他回过头,看了看病床上的白璧,然后,低下了头沉思……


  五十八
  办理好了手续以后,白璧跟着叶萧走进一条长长的走廊,叶萧的脚步声特别沉闷,与她的脚步声正好截然相反,两种声音在死寂的长廊里缓缓地回旋着。
  走进一间散发着冷气的房间,白璧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肩,冷冷的灯光里,四周全是一排排铁皮的柜子,她知道,这些柜子里装的是死人。叶萧拉出了其中的一格,一个被冷气所环绕的女人正安静地躺在里面,白璧看着她的脸,轻轻地叫了一声:“蓝月。”
  蓝月不会再回答了。
  叶萧轻声地说:“看啊,她是从6层楼的天台上摔下来的,但是脸却保存得如此完好,这简直是一个奇迹。她倒下去的时候,脸面朝着天空,后仰着掉下去。通常在空中下坠的过程里,下坠者的姿势会不断地变化,也就是说跳下去的时候是头朝上,落地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头朝下了。可是,她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坠地,所以,她的正面简直完好无损。”
  不过,叶萧并没有对白璧说蓝月的后背和后脑其实已经摔得惨不忍睹,现在蓝月的后脑是做过处理的,他不想把这些也告诉白璧,能把白璧带来看一看蓝月,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当几天前叶萧在这里看到蓝月的身体的时候,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尽管他已经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她的正面是如此完美,依旧保留着她诱人的一面,可是背面却完全摔烂了。后背的骨骼大部分都粉碎性骨折了,许多骨头断裂了,断裂的骨头切面很锋利,从她背后的皮肤戳穿出来,有的甚至戳破了她的衣服,又在水泥地上再次断裂。当时从她的后脑流出来的血水横溢在马路上,染红了她半边的头发,而另外半边的头发则掩盖住了她的脸,人们把她送上运尸车的时候,她的眼睛依然睁着。
  出医院才三天的白璧,静静地看着躺在冰柜里的蓝月,觉得蓝月这样至少永远不会老了。蓝月的眼睛微闭着,她那诱人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她的脸上很干净,没有白璧想象中的血迹,只是身上的血好像被抽干了似的,那不过是一具无生命的躯壳而已。尽管白璧明知道这些,她还是觉得蓝月好像并没有死,只是睡着了,她甚至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但是被叶萧拦住了。她注意到了蓝月脸上所残存的微笑,蓝月的嘴角微微地向上翘着,带着从容与镇定,这使得她整个脸庞都显示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就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像。
  白璧抬起头问叶萧:“她会被送去火化吗?”
  “是的,但不是现在。”
  她不再问了,又看了蓝月一眼,忽然有一种在考古研究所的库房里见到木乃伊的感觉。她又想起了考古研究所里那个躺在玻璃罩子里的两千多年前的女人,两个影子渐渐地重叠到了一起,直到她再也分不清哪一个是蓝月,哪一个是古代的干尸。渐渐地,她有些头晕。
  “白璧,你怎么了?我们走吧。”叶萧催促着她。
  白璧点了点头,又看了最后一眼,然后,叶萧把蓝月又送回到了冰柜里。他们回到了长廊里,这里的寂静再一次被他们的脚步声所打破。
  把白璧送走以后,叶萧独自一人在长长的走廊里徘徊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只是独自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叶萧,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从走廊的另一头,一个声音传来。叶萧回过头去,原来是这里的一位法医。叶萧点了点头,跟着法医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办公室。
  由于最近叶萧经手了好几起死亡案,经常出入于这里,所以,同这里的法医们也很熟了,法医让他坐下,然后神情有些古怪地说:“叶萧,我想和你谈谈你负责的那个女子坠楼而死的案子。”
  “你是说蓝月吗?不,该叫聂小青。”
  眼前的这位法医是一个中年人,叶萧听说过许多关于这位法医的故事,知道他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法医缓缓地说:“这些天我分析了她的细胞切片,发现她细胞中有异常的病变。可以肯定在她坠楼死亡之前,这种异常的病变就已经存在了。我从没见过这种病变,所以,无法确定这究竟算不算是病毒。”
  “病毒?”叶萧想起了这个词,心里就一阵紧张。
  “我尚没有肯定,通常病毒是外来入侵的,现在无法确定这种病变是她体内自然形成的,还是受到外部感染的。如果是自然形成的,我个人的意见是更倾向于她有某种遗传方面的病变,也可能是基因突变。我现在正在分析她细胞中的DNA构成,你能不能提供她的父母或其他直系亲属的材料?”
  叶萧摇了摇头说:“不行,她只有养父母,她是小时候就从儿童福利院里领养来的,没有人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更没有血缘关系上的亲属。”
  法医长叹了一口气:“太遗憾了。叶萧,我现在对你说实话吧。现在检测的结果让我非常惊讶,因为我发现她的DNA序列的排列方式不同于常人。”
  “不同于常人?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除了同卵双胞胎以外,每一个人的DNA都有细微的差异。而人类的DNA又是相当复杂的,即便在人类基因组已经被破译的前提下,依旧有许多难以解开的谜。人与人的DNA序列的差异估计为千分之一,就是说我们每个人的DNA,约有300万核苷酸的序列是不同的。但是,她的DNA与我们的差异远远大于这个数字,甚至已经超过了人类不同种族间的基因差异,而进入了另一个未知的境界。”
  “未知的境界?你是说……”叶萧联想到了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法医点了点头说:“不必说了,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还有,我在给她进行尸检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的容貌。嗯,别误解我,她确实很漂亮,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说,从人类学的角度而言,她的身上似乎存在着其他种族的成分。当然,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因为像她这样混有其他种族血统的例子在中国人里面还是相当普遍的,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纯种的民族,说不定你我的祖先都混有一些异族的血统。不过,在她的身上表现得更多一些,我估计她身上可能有四分之一或者是八分之一的印欧人种的血统。”
  叶萧细细地想着法医的话,忽然问他:“那么,其他的死者呢?”
  “我分析过他们的细胞切片,基本上都一切正常,没有像现在这个女死者那样的情况。只是,我现在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
  “我没有留下他们脑细胞的切片。我一直对他们其中有几个人始终查不出死因感到困惑,但是,这些天我忽然想到,是不是他们大脑出现了问题。昨天我读到过一份国外的资料,说有的病毒可以通过空气进入人类体内,但只入侵人类的大脑,寄居于人类的脑细胞中,然后控制人的思维和行动,最后致人死亡。可惜,他们都已经被火化了。他们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东西呢?”
  转瞬之间,不知什么原因,叶萧的脑海里立刻出现那具躺在考古研究所库房里的木乃伊。那具干尸,难道也和他们的死有关吗?他又想到了那盘被剪掉了大部分的录像带,文好古在黑暗的墓道里读出一段古代文字的镜头。不,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了,被诅咒的人都已经死了,接下去,一切都会归于平静的,没有必要再把波澜掀起了。如果有人再去惊扰那个古老的坟墓和原本应该躺在坟墓里安息的人,那么恐怕又会有新的一轮诅咒开始下去,不,就让这一切都到此为止吧。叶萧对法医摇摇头说:“天知道他们接触过什么。”
  叶萧不想再留在这里,他急于呼吸到室外的新鲜空气。他向法医道了别,匆匆地穿过死寂的长廊。


  五十九
  又过去了一个月,深冬已经占领了这座城市,只是还没有下一场人们所期盼的雪。今天既不是双休日,也不是清明和冬至,所以墓地里的人不多,显得冷冷清清的。这块墓地位于市郊的一条小河的边上,河边有许多芦苇,只是现在天气很冷了,芦苇都干枯了,一片枯黄色,无力地随风摆动,静静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白璧和叶萧站在一座墓前,大理石的墓碑上已经新刻上了白璧母亲的名字,旁边还有一个名字已经在这里默默地守了十几年,那就是白正秋。今天,白璧刚刚把母亲的骨灰从殡仪馆里取出来,由叶萧陪同着,来到了父亲的墓地,当初这块墓地是母亲选的,墓上的石板并没有封死,就是为了将来让母亲的骨灰也能够安葬在父亲的身边。一个墓地的工人帮他们打开了墓上的石板,白璧看到父亲的骨灰盒依旧安静地坐落在里面,她把骨灰盒抱了出来,用一块手绢小心地擦拭着,她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就好像小时候父亲把她抱在自己怀中一样。父亲的骨灰已经在这里孤独地躺了十几年了,白璧可以感到盒子的温度冰凉刺骨,现在,母亲终于来陪他了,他可以不再孤独了。
  擦完了以后,白璧把父亲的骨灰盒又放了回去,然后,把母亲的骨灰盒也放了进去。在阴阳两隔10多年之后,他们终于又聚到了一起,可以相会在同一个世界里,白璧想,也许,这也正是母亲要安然地自杀的原因吧。
  放好以后,工人把墓上的石板又重新盖上,然后,用水泥涂抹在四边的缝隙里,直到一点空隙也不留,就像是一具棺材被钉上了最后一根钉子。墓终于密封了,永远也无法打开,没有人再能打搅他们的安眠了。
  白璧点了点头,把一束鲜花放在墓碑前,静静地看着镶嵌在墓碑上的父母的遗像。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白璧忽然转过头来对叶萧说:“谢谢你陪我来。”
  “没什么,今天我正好休息。”叶萧这些天消瘦了许多。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你陪我来吗?”她轻声问。
  “你说呢?”
  白璧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说吧。”
  白璧停顿了一会儿,默默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淡淡地说——
  “我们结婚吧。”
  叶萧非常意外,似乎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心脏,身体摇晃了几下,一阵风忽然掠过他的头发,恍惚间,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叶萧,看着我的眼睛。我们结婚吧。”她加大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他却没有看白璧的眼睛,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墓碑上的两张照片,白正秋和他的妻子正在遗像里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给他以某种责任。叶萧这才明白,原来是白璧是要他当着她亡父亡母的面做出决定,所以要让他陪着她到墓地里来。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嘴唇冻得有些发紫,几乎是麻木了。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白璧的身后,墓地的边缘那些河边的干枯芦苇继续随风摇摆着,这里已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最后,他终于把目光对准了白璧,隐隐约约间,觉得那双眼睛有些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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