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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诅咒(出书版)》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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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周苦笑了一下,说:“实在是伤脑筋啊。蓝月,那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我不能来吗?”她回过头来看着他。
  “当然能来,我只是说现在太晚了。”罗周有些尴尬。
  “夜晚才刚刚开始呢。”
  罗周低头看看表,都已经10点半了。他忙说:“你要喝些什么?”
  “什么都不要。”蓝月冷冷地说,“其实,我是为了你的剧本而来的。”
  “剧本?你对剧本有什么意见?”罗周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蓝月是为了抢女主角的位置而来的,就像萧瑟总是缠着他一样。
  “实在对不起,还是直说吧,我觉得你的剧本写得不行。”
  罗周心里一怔,心想居然被她看出来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我承认。”
  蓝月微微一笑:“如果照你这么写下去,到公演的那一天,你都没法把剧本写完。”
  罗周无奈地点了点头,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有过人的洞察力,不是普通的女子所能相比的,萧瑟与她一比,立刻就黯然失色了。
  蓝月继续说:“让我和你一块儿写吧。”
  “你说什么?你和我一块儿写?”
  “你不相信吗?”蓝月的目光直逼他的眼睛。
  罗周摊开双手说:“好吧,你现在可以把你的构思说给我听。”
  蓝月点了点头,她轻轻地说:“剧本的最大缺点就是内容太俗,虽然在结构上打破了时间顺序,但这并无助于剧情,反而会让观众失望,浪费了一个好材料。其实这部戏的题材和名字都相当好,魂断楼兰,具有唯美主义的名字,而楼兰又是一个多么神秘的地方啊,许多人都向往着那里,如果能够在剧中突出那种神秘感,一定可以吸引许多观众,甚至可以使我们剧团一炮走红。”
  “神秘感?”罗周点了点头,他似乎从蓝月的话里悟到了什么。
  “对,世界本来就是很神秘的,即便是日常生活中,也包含着许多神秘的内容,楼兰更是如此。我计划把剧本改成这样——
  “一千多年前,楼兰的国王在一次战争中与军队失散,他独自一人逃进一块古老的墓地,在墓地里,他遇到了一个神秘的女子。那神秘的女子救了他,后来,还与国王私定了终生,但不久以后,国王离开了她,回到了楼兰,继续过他的帝王生活。
  “一年以后,国王又回到古墓,寻找那个神秘女子,却发现神秘女子已经死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国王带着女儿回到了楼兰,将其捧为掌上明珠,20年以后,楼兰公主成为了整个西域最美丽的女子。于阗国的王子,西域最有名的勇士,来到了楼兰,准备向楼兰公主求婚,但是,由于北方游牧民族柔然汗国大军压境,楼兰国王被迫许诺把公主许配给了柔然的可汗。
  “就在那一晚,公主应于阗国的王子的秘密邀请与王子相会,但是却被国王派来的武士抓回了宫中。这时候,于阗王子来到约会地点,却发现了另一个民间女子,他误以为这就是楼兰公主,并向她表达了爱意。由于剧情规定楼兰女子都是蒙着面纱的,所以一开始王子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其实,那个民间女子才是真正的女主角,她的名字叫兰娜,是一个旅馆里的女奴仆。
  “王子每晚都来老地方与她相会,而兰娜每次也都按约而来,尽管王子始终没有见到她的脸。而王子一直停留在楼兰城里,他住宿的旅馆正是兰娜做女奴仆的地方,在为王子倒水的偶然机会,她的面纱掉了,让王子看清了她的脸,王子惊讶于她的美貌与不凡,并逐渐地被她所吸引。此后,王子白天与兰娜对话,晚上去见他想象中的‘公主’,其实与他相会的都是同一个人,王子却不清楚这一点,所以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
  “后来,柔然汗国撕毁了与楼兰的条约,没等迎娶公主,就向楼兰大举进攻。于是,于阗王子临危受命,率楼兰军出征,打败了柔然的大军。楼兰国王为了报答于阗王子,于是终于把公主许配给了王子。在新婚之夜,王子摘下了她的面纱,向公主诉说他们相会的经历,公主却说与他相会的不是自己。这令王子万分惊讶,他当夜就离开了公主,让她独守空房。王子回到了旅店,找到了兰娜,弄清了真相,并表达了爱意,但兰娜却不愿意与他远走高飞。
  “此刻,公主充满了愤怒和嫉妒,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决心报复,而此时于阗王子已经受到了全体楼兰人的拥护,公主只能求诸楼兰的神灵。她派人抓来了兰娜,并谎称兰娜已经死去,葬于坟墓谷,王子赶到了坟墓谷,并且殉情自杀。但是,王子的死却更加深了公主对兰娜的仇恨,她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祭神仪式,要兰娜在神灵的面前起誓不再爱王子,但是兰娜表示永远爱着王子。
  “最后,公主把王子的头颅交给了兰娜,兰娜抱着王子的头颅痛哭,在神灵的面前自杀殉情。在自杀前,她念出了楼兰掌管死亡的神灵的名字,对楼兰进行了永恒的诅咒,诅咒楼兰王国从世界上消失,变成一个荒原中的死城。
  “几年以后,进入罗布泊的河流断流了,水资源越来越小,人们开始感受到了兰娜临死前的那个诅咒。最后,罗布泊的水源完全断绝,楼兰因为缺水而被人们放弃,楼兰人背井离乡地离开了楼兰。此刻,楼兰公主也离开了王宫,来到兰娜的坟墓前忏悔,在那里,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的亲生母亲告诉她,公主有一个与她长得不太相像的孪生妹妹,在出生的时候,就被一个路过此地的旅馆老板带走了,后来,这个孪生妹妹长大了,名叫兰娜。到现在公主才明白了一切,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公主终于在痛苦中死去了,而楼兰成为一座死亡的城市,一直到今天。”
  罗周慢慢地听着蓝月所说的,直到最后的结尾,几乎沉浸在她的语言中,他不知道该如何来说才好。也许是一种羞愧的心情,自己写了那么长时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而蓝月仅仅用了不长的时间,就把整个故事全都叙述完整了,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确实能打动人心,因为至少已经打动了他自己的心。他刚要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是呆呆地看着蓝月的那双眼睛。
  “你怎么了?”蓝月痴痴地一笑。
  罗周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没,没什么,你说得真好。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嘴巴一定干了吧。”他立刻站起身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倒给了蓝月。
  蓝月喝了几口,然后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罗周看在眼里,觉得她舔自己嘴唇的样子很富有诱惑力。但他来不及多想,忙着问她:“蓝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受到了什么启发?”
  “神秘感,神秘感很重要嘛,楼兰是如何消亡的?就是这么消亡的,我就喜欢这样的故事,这是一种永恒的神秘,永远使人们神往。”
  “你说楼兰是因为诅咒而消亡的?果然有想象力。”罗周点点头。
  “我相信诅咒。”蓝月冷冷地说。
  罗周对“诅咒”两个字有些敏感,实在不愿意多提,他转换了话题:“那么,为什么公主与兰娜一定要是一对姐妹呢?”
  “因为人有两面性,每一面都截然不同,甚至互相之间激烈冲突。我觉得其实双胞胎可以看作是同一个人,只是分成一个人不同的方面。在这个故事里,是一个人的两面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因为嫉妒心,自我的一面逼死了自我的另一面。”
  “听起来像是博尔赫斯小说里镜子的象征。”罗周自言自语着。
  蓝月又喝了一口,说:“谢谢你的饮料。”然后她站了起来。
  已经11点半了,罗周有些担心地说:“太晚了,你这就回去?”
  “你是想把我留下来吧?”蓝月直截了当地说。
  罗周更加尴尬,说不出话来。
  “算了吧。再见。”她向门口走去。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罗周送到门口问了一句。
  蓝月摇了摇头说:“你送我回家,谁来送你回家呢?”
  罗周一愣,蓝月却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不停地回旋着。
  “蓝月,我会按照你所说的改剧本的,你也可以随时随地来这里与我一块儿写剧本,离演出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们得加油了。”
  蓝月又继续笑了笑,轻轻地说:“你这个人真有趣。”然后扭过头就走,很快,就进入了电梯里,随着电梯门的合拢,罗周只看到一个淡淡的笑意从她的嘴角掠过。
  罗周看着电梯门上头的楼层标识一层层往下降,直到最底楼才停住。接着他回到房内,趴在窗户上,向下眺望,夜雾中的苏州河,一片迷离,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他回到了电脑面前,十指飞快地打起了键盘。


  十九
  白璧穿了一件全黑的衣服,这使她与整个夜色融为一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只因为一种预感,她觉得自己应该发现什么,或者说,正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去发现。她没让出租车开进那条小马路,而是停在了路口,自己走了进去,一些树叶掉了下来,打在她的身上,再过几周,这些梧桐将把所有的叶子奉献给大地。夜晚的马路上很冷,她低着头用手抓住自己的领子,加快了步伐。几步之后,她来到了考古研究所的门口。
  大门紧闭着,在夜色中看上去有些森严可怖。白璧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掏出了一串钥匙,事实上,她是看到这串钥匙以后才决定到这里来的。就是这串一周前在江河的抽屉里被她发现的钥匙,让白璧觉得这是江河故意放在抽屉里准备留给她的,通过这串钥匙,也许可以打开一扇大门,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于是,她来了,带着这串钥匙。
  她在这串钥匙里,挑选了最大的一把塞进研究所大门的钥匙孔里。果然就是这一把,虽然费了很大的力,但那把大锁还是被慢慢地打开了,大门开了一道缝。白璧拔出钥匙,推开大门,轻轻地走了进去,然后,又在里面把大门给重新锁好。她走进那条树丛间的小路,这里的树都是四季常绿的,所以,依旧树影婆娑,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她眼前的那栋小楼一片漆黑,就像一座沉睡的古堡,没有一丝亮光闪出,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小楼。
  阴暗的楼道里没有任何光亮,她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小手电筒,那一束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前方。手电的光线小得可怜,照到近处只有小到碗口那么大的范围,照到远处则又是模糊一片。看着眼前的这一丝光线,反而更让人害怕。走廊里清晰地响着白璧的脚步声,她怀疑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可能有人会被自己的脚步声吓死。凭着手电的光线,她终于找到了江河出事的那间房间,用江河那串钥匙里的几把钥匙先后试着插进钥匙孔。一直试到最后一把,终于,把这扇房门打开了。
  走进房门的那一瞬,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这让她握着小手电的手有些颤抖,是江河吗?她轻声地说。房间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小手电的光线照射了一圈,她终于找到了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实际上只是两个空荡荡的眼眶,来自柜子陈列着的死人头骨。手电微弱的光线照着那个骷髅,让白璧有些恶心,她立刻把光线转移了方向,然后伸出手在墙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电灯的开关。房间里的灯被打开,照亮了整个房间,从黑暗中一下子进入光明的她眼睛被光线刺激得睁不开,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回来。她关掉了手电,又重新注视着整个房间。与她上次来相比,似乎又有了些变化,椅子的位置,桌上东西的摆放,她确信自上次以后一定还有人来过。白璧看了看表,已经11点钟了,江河就是在此后不久出的事,她看到了那台电话,那个晚上江河的电话就是从这里打出来的。她一把抓起了电话,只听到一阵阵的拨号音,她真的很想给江河打一个电话,可是,她不知道此刻江河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电话号码。
  白璧终于放下电话,坐到了江河的电脑面前,她看到电源线已经接好了,于是打开那台电脑。很快就进入了WIN98的界面,和普通的办公室电脑一样,单调的色彩,桌面上寥寥无几的图标。她看见其中有一个应用软件的标志,于是打开了那个系统。那是一个被汉化过了的软件,名字是“KGD考古综合分析仪应用软件”,后面是一长串仪器及软件的制造商名称。接下来进入一个可供选择的界面,上面全都是考古学的术语,有的她能看懂,比如碳14测定,有的就很莫名其妙。
  白璧没有理会这些,她打开了界面的上方历史记录那一栏。最后一次的记录正是江河死亡的一天。白璧小心地打开了最后那一次记录,屏幕上立刻呈现出了一幅曲线图。曲线图的旁边没有说明的文字,那些看上去类似于股票走势图的曲线恐怕只有江河才能看懂,白璧实在看不明白,只能退出这个系统。
  她打开了江河的“我的文档”,看到里面还藏着一个快捷方式,名字就叫“白璧进来”。那是江河在叫我吗?她对自己说。她立刻打开了那个快捷方式,似乎又是一个软件系统。一上来就出现了以黄色的大漠为背景的图片,在图片里又渐渐浮现出了两行蓝色的字——
  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白璧的心里忽然觉得被什么抓住了,接着是一阵心悸,她只觉得那两句话特别地耳熟,似乎这几个字包含着某种极其深刻的意义。她又轻声地念了一遍——
  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立刻,一个人的名字从她的心头掠过——余纯顺。
  是的,这两句话是余纯顺说的,白璧想起了5年多前,当她只有18岁的时候,曾经慕名而去听余纯顺主讲的一个座谈会。她还记得离她不远处的台上,那个满头乱发、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子,被称为中国第一探险家的上海男人滔滔不绝地向与会者讲述着自己徒步走遍全中国的神奇经历。5年过去了,那次从余纯顺面前亲耳所听到的传奇般的故事她都淡忘了许多,只清晰地记得他的两句话——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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