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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守候的人

书籍名:《天庐风云》    作者:飞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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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吾等之血,在此立定誓约。”
肃穆的议堂中,代表南方各国的使者同声吟诵着这句话,在盟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用匕首割出指血摁下血印,再盖上各国的使节印玺。使臣们相互交换过签好的盟约,参与会盟的各国各持一份,这一纸盟约便从此生效。
终于完成了使命的使臣们都放松了原本板着的面孔,相互说着恭维的场面话。比较熟稔的,便开始谈论将在今夜举行的庆贺宴会。场内的气氛显得十分轻松。
“呼……终于成了!”
现在盟约变成了白纸黑字,萝纱终于可以完全放下心来。她吁出一口长气,向在后半段会议中一直陪在她身旁,帮助她拟定精细繁琐的同盟条约的维洛雷姆欣然笑道:“这还是这些天来听到的那么一大堆场面话中,惟一不会让我有发疯冲动的一次了。”
萝纱展露的虽然是安心的笑颜,但维洛雷姆不会忽略她脸上淡淡的倦意。
在哈尔曼事件之前的会议冗长而毫无建树,但在那之后各国达成了共识,进展便顺利得多了。只是世事多变,会不会再发生什么变故谁也难以保证。因而在盟约成为事实之前,萝纱的神经始终是绷得紧紧的,竭尽全力地推动会议尽快达成实质性的结果。接连这些天的压力,似乎有些超出了她所能负担的限度。
“你做得很好。”维洛雷姆拍了拍她的肩,给她一个纯然安抚的笑容,“……甚至比我们期望的都还要好。不过,也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往常与萝纱作肢体上的接触时,他的表情再怎么道貌岸然,也总免不了给人一种披着羊皮的狼的感觉,而这一次他给人的感觉却没有掺杂任何不纯的念头,而是真心想卸下她加在自己肩上的过多的压力。
萝纱明白他的意思,收敛了笑容,微垂下头。“我只是想……在艾里不在的时间里,能替他完成他那一份责任。我希望当他回来时,可以看到黑旗军的未来没有因为他的失踪而出现任何缺憾。这样或许就能让他明白,有什么不好过的事不必只放在心里一个人承担……”
“你觉得艾里不该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压力,没有透露心事与其他人分担。那么,你自己也不应该这么做啊!不然等到他回来,你怎么能说服得了他?”
维洛雷姆温柔地打断了萝纱的话。萝纱怔怔地望着他,没有再次陷入这些天时常纠缠她的自责后悔中去。
“再说,在他回来之前你自己也不能被压垮,不是吗?人界好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山羊后退一步,是为了……为了什么?为了咬人的后脚跟?”
维洛雷姆在人界浪荡才几年,对于人界的一些俗谚俚语始终搞不大清楚。听他一阵乱盖,萝纱忍俊不禁,扑哧笑出了声:“什么啊?那句话该是‘山羊后退一步,是为了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吧!”
与维洛雷姆这么说笑一阵,萝纱发现自己绷得僵直的肩膀脊梁才完全松懈下来。或许维洛说得没错,她是把神经绷得太紧了。她甩甩头,好像这样就能把缠在身上的压力抛得远一些,然后向身旁鼓励自己的人微笑道:“谢谢你,维洛。”
※※※
艾里受伤失踪与结盟之事在萝纱的主导下终于成功的消息,传递回留守于洛茨城的黑旗军后,先后掀起了不同性质的轩然大波。
留守的黑旗军在知晓首领失踪的消息后,不可避免地出现过一阵相当程度的混乱。不过,好在这混乱并没有扩散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或许应该庆幸当初代表黑旗军去出席同盟会议的是艾里萝纱两人,而洛茨城的黑旗军主力部队中则有纪贝姆、青叶等人物坐镇,他们的见识、智谋、手腕都可独当一面。在得到回报而举行的黑旗军最高层的紧急会议上,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协商好暂时控制黑旗军因失去首领而产生动摇的应对之策。
“艾里失踪的事不可能隐瞒大家太久。而且以黑旗军的风格,如果光是靠隐瞒来拖延时间,对黑旗军内在信念、凝聚力的破坏反而可能更大于艾里失踪事件本身所造成的伤害。”
对于这一点,纪贝姆、青叶等人不需要讨论便已达成共识,他们的讨论直接进入了该如何将这条消息所引发的不利后果控制在最小程度。
明白一旦从其他渠道传来的消息流入军中,再做什么就很被动了,时间十分紧迫,因而纪贝姆不多冗言,直接切入重点。
“若只顾眼前,我们还可以用抓紧时间组织行动,以营救保护首领的名义暂时压制军中的不稳。不过如果不能在短期内找回艾里,终究还是无法挽回军心的颓丧。”
“圣剑士失踪已是既成事实,我们怎么做也不可能完全抹消不利的影响。”青叶端秀的面容显得十分冷静,沉着地提出她的看法,“我们现在一方面组织多支搜救艾里的小队,派往艾里可能被带到的各个国家全力寻找他的踪迹;另一方面,也可以在这期间着手塑造新的足以成为军队精神领袖的人物。”
“塑造?”德鲁马皱着眉重复道。艾里作为黑旗军的精神领袖,是自然而然发展成这样的,一开始并没有人存心作伪造势。向来心思单纯的他听到这个词,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对劲。
“这一年多我在绯羽商社参与了不少经商事务,体会到不少宣传造势在操控群众情绪上的作用。黑旗军既然是一个群体便也一样。”青叶神色坚决地点点头,“必要的造势,可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更能成为他们精神的寄托。只要能做得成功,就算到最后我们还是找不到艾里的行踪,或是他有什么万一,追随新的精神领袖的黑旗军也会熬过这个打击,继续战斗下去!”
青叶和萝纱两人此时都还不知道,在处理艾里失踪事件善后的问题上她们虽相隔千百里之遥,却不约而同地有了相似的想法。青叶考虑着寻找能暂时替代艾里地位的人,而萝纱是直接想办法让“圣女”散发强烈光芒,以求在少了圣剑士的情况下,也能发挥出足够的力量吸引人们追随。
“可是,谁可以被塑造成能代替艾里的人物呢?”
“这倒好说。不一定非得是一个人,‘他’可以是萝纱、纪贝姆等高层人员,也可以在搜索艾里的过程中表现出众的军官或士兵,这倒不是问题。”
有人提出了疑问,而青叶不假思索地回答,“重要的,是如何能将圣剑士的理念继续下去而不作扭曲;另一方面,在塑造新的精神领袖时如何适度掌握其中的‘度’,也是个难点。新领袖既要有足够影响力能控制住军中动荡,他的周围又不能集结成小集团,以免顺利找回艾里后,他们不服约束为黑旗军的将来埋下分裂的祸根……”
接下来的会议,青叶和纪贝姆各逞才智,忙于策划该如何安排接下来具体的搜索行动以及塑造新的中心人物。当会议室的门终于打开,参与会议的人们鱼贯而出之时,事情已经大致确定,大家的心也安定了许多。按着会议中决定下的分工,大家开始分头行动。
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出了会议室开始具体着手寻找艾里的青叶,神色已不复在会议中思索应变之策时那么理性沉着,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忧虑和勇悍的决心。
这时候他们才突然醒悟,艾里失踪,她原也该是受到最重打击的人……面对这样坚毅聪颖,能明辨形势而在需要时始终维持冷静理智的女子,他们很难不生出钦佩之意。
幸好没过多久,亚布尔方向终于传回来一个好的消息——萝纱成功地控制住局面,缔结了南方同盟盟约!
各处传来的消息都称圣女萝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在亚布尔展示出惊人的领袖气魄、坚忍不拔的意志和聪敏灵慧的头脑。以往总是被掩盖在圣剑士光环下的圣女,开始放射出夺目的光华!
青叶说过的造势理论果然没错。黑旗军在因首领失踪而陷入迷乱的时刻,发现还拥有另一位能带领大家继续走向强盛的首领,本已越来越趋于不稳的军心重新找到了支撑点,而不需要青叶、纪贝姆等人另外再特别去做什么。事情出现这样的变化,也令被派遣去搜寻艾里的人们得以免除后顾之忧,全心专注于搜索行动上。
青叶无论是智谋还是武技都是一时之选,在林地荒野等地方进行搜索时她操纵植物的异能也可以派上相当大用场,因而议定对策后,黑旗军内部的善后工作就由纪贝姆来把持,而她则带领一支小队,与其他精锐一同火速赶往亚布尔周围的国家寻找艾里。
只是,当艾里被人掳走时萝纱只追了一段路便昏迷过去,而带走艾里的人又精擅飞行魔法,实在很难把握艾里可能会被带到哪一带去。从手头上能得到的消息,实在不足以推断出比较集中的搜索范围。就算黑旗军派出的是最精锐的战士,就算他们再怎么废寝忘食地努力,各支搜索队的行动始终是劳而无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管同行的搜索队员们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挫败而变得如何颓丧泄气,青叶眼中的火焰始终没有熄灭。她仿佛永不知疲倦,当同行的队员们休息的时候,她似乎也没有合上眼睛。她在寻找艾里时所付出的辛劳和展现的执著,是只看到她在先前的会谈上侃侃而谈、理智地分析情势对策的人所难以想像的。
一夜,在篝火旁休息的一名新进的黑旗军战士忽地醒了过来。将咬醒他的该死的小虫一掌拍死后,他一边试图以尽可能舒适的姿势躺下,一边顺便向周围扫了一眼。
营火映红了一张张沉睡的面孔。白天在密林地区的搜寻工作十分辛苦,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睡得死猪一般。只有负责守夜照看营火以防猛兽魔物接近的人例外。
一道身影优雅地微微躬身侧坐着,从那纤细的身形可以轻易辨认出那是队伍中惟一的一名女性成员——青叶,也是他们这支临时搜救小组的领队。此刻她正就着火光认真地阅读手中的一些纸页。明亮的火光令纸页变得半透明,他可以看见纸上绘着的图样和文字,辨认出那些纸张是详尽程度不同的亚布尔周边各国的地图。
眼前的景象本来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开始清醒起来的头脑忽然意识到,就在前几天的夜里,自己在睡梦的间隙中也曾几次见过同样的影像。
但是,队里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同一个人接连守夜的啊……当头脑完全清醒过来时,他终于想明白,这一定是青叶与本来轮值的人交换,利用夜晚时间来整理分析资料和情报。这些日来,也不知她究竟有多少夜没有好好休息过。
营地中除了篝火不时响起的哔啵声外,便只有队员们深沉平缓的呼吸声和青叶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这一切显得那么宁静而平和。而战士心中,却不由得掀起了几许波澜。
青叶和首领间关系亲近,这是他之前就听说过的。想来她为了尽快寻找首领,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这上面不舍得睡去,其他人休息的时间里,她还在研究各地的地图和情报以寻找搜索的新方向。这样坚毅的心智,或许普通男子也做不到。真是想不到她一个这样动人的美女,可以为了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爬起身走近她,将声音保持在不至于吵醒其他沉睡队员的音量之内,感叹道:“虽然我进黑旗军的时候圣剑士就已经失踪了,还没有机会看过他究竟是怎样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单看他能令你这样牵肠挂肚、不惧艰辛地寻找下落,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了。”
他起身的声音已经令青叶察觉,因而他的话声并没有惊扰到她。她将定格于纸上的视线移至他身上,淡然笑道:“如果你知道圣剑士是怎样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的话,相信会和我一样祈求上天能让他安然回到我们的身边。”
敬仰归敬仰,在归纳艾里是个怎样的人时,她停顿了一下,也只能用“不同寻常”这个含义模糊的词来描述。
“嗯……”对不曾实际发生的可能性,新进士兵只是以暧昧的应答声来带过去。毕竟过往他所侍奉过的君主,并没有什么人能值得他给予太高的评价。
打了个响指,他岔开道:“对了,说起来我找圣剑士找了这么些天,却还不清楚他到底是长什么样呢!如果真要当面遇见,没准我也认不出而错过了。”
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
青叶显出惊异之色,这才醒悟。搜索队的成员无不是黑旗军中较有资历的精锐,自然都识得艾里的样貌。只有这位在艾里出事后几天才找到洛茨城的新进士兵因为具备相当不错的魔法能力而入选,却并没有见过艾里。这些天她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展开搜索上,一时倒是忘了这茬儿。一直被忧虑的阴云笼罩的端丽面容第一次出现了近似啼笑皆非的尴尬神情。
“……竟然有这种事,是我疏漏了,伊萨姆。”说出新人的名字后,她开始向他描述自己印象中圣剑士的样子。
而如果此时萝纱就在旁边的话,她就会指着这个新战士的鼻子大叫起来——这不就是那个硬把艾里从她身边抢走的魔法师吗?!
确实,伊萨姆正是那个误会了萝纱和艾里的关系而把艾里带到拉夏边境一带的魔法师。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被自己“救走”的那名伤痕累累的男子,正是他慕名投奔的圣剑士本人。
此时听过青叶对艾里形貌的描述,伊萨姆依旧没有将其与不久前那个古怪的“艾伦”作出任何联系。当时艾里在爆炸中被炸得灰头土脸,创痕处处,皮肤、头发和衣物都有焦灼痕迹,与他在黑旗军时形象差异甚大,单凭言语描述很难令伊萨姆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另一方面,作为搜索行动的一个线索,萝纱传回黑旗军的消息中自然也提到带走艾里的那魔法师。不过当消息传到时,伊萨姆已经找到了洛茨城加入了黑旗军。打理清楚仪容,再换上黑旗军的军服,他的外貌亦不再是萝纱所描述的流浪魔法师模样。所谓的“流浪魔法师”已从世间蒸发,四下展开搜寻的黑旗军中也没人会想到他们所要找的人竟然就在自己内部。
而以伊萨姆本人有些粗枝大叶的个性,也不是会留意自己装扮的人物。虽然他确实以很认真的态度来寻找,却是压根儿没有把线索中提到的流浪魔法师形貌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如果黑旗军或是伊萨姆双方中任何一方能明白事件的关窍,搜索区域就可以缩小到拉夏边境一带,找到艾里的几率就会提高许多……
而此时的青叶,全然没有料到这和自己面对面地谈论着艾里的黑旗军士兵就是搜寻的关键人物。并没有人刻意隐瞒什么,只能说是阴差阳错的原因令事情停滞不前。
※※※
离开剑冢后,艾里便迷迷糊糊地顺着山路下山。渴了,就找一条小溪捧几口水喝;饿了,就采点竹笋山菇吃;困了,就随便找个平坦地方睡上片刻,不理会夜露沾身;遇到岔道,想也不想地随便选一条便走,不管通向何方。
现在的他已失去了行动的目标,受到永远无法恢复的伤害的事实,也令他自暴自弃地不怎么注意照顾自己。这样的走法对身体的负担很大,他力量全失又是重伤初愈,很快变得愈发衰弱。艾里却也不理会,只是摇摇晃晃、迷迷糊糊地继续往前走。
如此走了两日,已经离最初那座山相当远了。但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了,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人迹,却是一点概念也没有,而他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自己没有了力量,又没有想回去的地方,到哪里都没差吧!
前方现出一片山洼地,艾里一眼看去觉得好像有些异样,便举步向那里迈去。走到近前,只见草木凌乱,焦土遍地,四面倒卧着数百具身着军服的尸体,零零散散地延绵到了山脚另一面。草木的折痕新鲜,尸身尚未腐烂,看来这里不久之前还是一片杀戮战场。
真是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战争哪……艾里站在战场边上愣了好一阵,迷迷糊糊地想着。
走进战场略一查看,从尸身上的军服看,他发现死难的士兵分作两方,一方是拉夏王国,另一方应是拉夏的邻国贝拉里。拉夏王国的领土与黑旗军领地有所毗连,艾里对周边各势力的军服略有印象,没费太多心神就认了出来。
既然死者分属拉夏和贝拉里的士兵,看来这里应是拉夏和贝拉里交界的边境一带了。这两国目前正处于交战状态,发生这种战斗乃是寻常之事。
在认出拉夏士兵的身份时,艾里猛然记起比尔的村庄正是毁在拉夏军队的铁蹄下。他下意识地庆幸幸好比尔此时没在身边,否则他若知道拉夏军可能就在附近,大概会压制不住复仇的怒火而暴走吧!
比尔自再次出现在艾里面前以来,他念念不忘的便是找拉夏普洛汉将军报仇,艾里只得一直小心地用各种理由将比尔与和拉夏有关的事隔离开来。亲人被杀、家乡被毁的深仇大恨,不是外人的任何语言就能够轻易抹消的。然而仇恨却是双刃剑,若果真放手让他去复仇,恐怕大仇得报的那一刻他自己也毁了。
忽地醒悟他大概永远不会再回黑旗军了,比尔的事再怎么样也没法去管了,现在还考虑这事未免多余,艾里自嘲地笑笑,不再多想。现在更应该去想的是自己今后该怎么活下去吧!
没有了力量,更需要武器防身。想起裂天剑已毁,身上没有别的武器可用,艾里走入战场捡起一把死者遗留下的破剑,审视剑身。
这剑质料平平,手工平平,只是一把批量生产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军用佩剑,伴随其前任主人经历过一场恶战后,剑身上已是划痕斑斑,缺口处处,有的地方干脆刃口翻卷。血迹和尘土的污迹,将剑身最后一抹引人注目的金属亮泽也全然抹杀。
艾里以前的裂天剑外表虽然寒酸,内在仍是一把千锤百炼、可斩金截玉的神兵利器。而这一把,则真的是从外到内都破到了极处的烂剑。不过他挥了几下剑,觉得还算称手,如果遇上什么野兽,应能有点帮助。而且就算之前裂天剑未毁,凭自己现在的力量恐怕也根本用不利索,这种普通佩剑的重量反倒比较适合。
细想来,从颇有声名的裂天剑变为随地可捡的劣质烂剑,佩剑的变化似乎也正巧象征了剑主人自身的变化呢!艾里自嘲地苦笑着蹲下身,在死尸堆中找到剑鞘,直起身将它系在自己腰间。
或许是起身太猛,艾里的身子忽然剧烈摇晃了几下,一时间只觉得头昏沉沉得直欲作呕,周身泛起一股恶寒之意。一直被忽略的不适感,在他浑浑噩噩的神志稍为转回自己身上时清晰地浮现出来。
不大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艾里望望遍布四野的尸体,茫然地计算起自己过去曾经历过多少战场。不至于到现在才开始害怕起尸体吧?
一阵冷风吹过,他忽然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擤去鼻水,他终于慢半拍地明白自己的不适原来是因为受了寒。嘿嘿,过去有真力护身,已经好些年没有生过病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还会再尝到这种滋味。
打量打量身上,一身满是裂缝破口的衣服在冷风中飘荡不已,实在提供不了多少保暖作用。一路走来又没怎么注意休息,难怪这具失去力量的躯体会抵抗不住生起病来。
艾里现在虽有些自暴自弃,却并没有决意自毁生命。生病到底不好受,当务之急便是找一套可以御寒的衣物,好好休息一下。没有多加考虑,他的视线落到了地上的尸体上。
找了一具死得比较干净利落的尸体,他向死去的士兵合掌拜过几下后,便不客气地开始扒起尸体身上的衣服。反正地上那位仁兄以后也不会再怕冷了,衣服还是物尽其用,送给需要它的人用吧。虽说尸体的衣服上沾了许多血迹泥块,不过怎么着也比现在身上那套前头吹风后头凉的破烂布片强上许多。
人死之后身体沉重,搬动僵硬的尸身剥除衣物颇为费力,等艾里好不容易换上这套军服,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本来就虚软的身子现在就像是挤干了水分的海绵,一时间再也压榨不出力气往前走了。他索性放松身体,就地躺了下来。虽说战场上焦烟呛鼻,尸臭更是难闻,实在不是休息的好场所,但到达了极限的疲累让他没有挑剔环境的余地。阖眼躺了片刻,他便不知不觉沉沉坠入昏睡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出现了一些响动,惊扰着他沉于黑暗深处的意识。艾里过去灵敏的耳力可以捕捉到远处极细微的声音,现在虽然因为失去力量而大大衰减,不过到底经历过长期的锻炼,还是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当低微的脚步声从数丈外传入他耳膜时,他便开始清醒过来。
刚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神有几分茫然,有些疑惑自己竟然会睡着了,随即就因为听到人声而变得锐利。远处的脚步声重叠交错,虽不能分辨确切人数,也能肯定至少这附近便有十数人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很少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病势往往就来势凶猛。在这里昏睡了一阵,并没有让他的感觉有所好转,只觉得脑袋晕得更加厉害了,全身都酸痛不已,简直连移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惟一还能基本维持正常运行的,似乎只剩下大脑了。而就算他没有生病,以现在失去力量的状况,若是要应付十几个敌人也是万万招架不住的。
情势未明又没有保身之力,艾里聪明地选择不轻举妄动,只在脑中分析推算情况。
仔细听辨那渐渐向这里靠近的脚步声,并不急促凌乱,而且不时有人的脚步停顿下来,随后便响起一些地上草叶被拨动的悉索声。感觉上,这些人像是在搜索什么或是查看什么,不过他们的脚步声相当平稳,不像是在匆忙地寻找什么目标,倒有点例行公事的感觉……
艾里忽然明白了。这些人一定是战胜方派来收拾战场的士兵!在想通的瞬间,他冒出一身冷汗,暗暗懊恼自己怎么会这么大意,竟然在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的地方睡着!
收拾战场的任务一般是搜集遗留在战场上还可以使用的装备辎重以及清查战场上的伤亡,如果发现己方还有生还希望的伤者便带回后方救治。至于发现的敌方阵营的伤兵,那就要看这是支什么样的军队了。仁善一些的,会将受伤的敌兵作为战俘带回。不过现在战乱频繁,为了减少本国的负担多数国家都采用最方便的方法——多砍上几剑让他们死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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