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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书籍名:《烟波江南》    作者:香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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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老太太端了碗糖鸡蛋走到秦海青的床边。

  “乖娃儿,快把这蛋吃了。”

  “马婆婆……”秦海青双手接过蛋碗,心下好生的过意不去。

  “好东西哟,这是我那小草鸡的头胎子哩!”马老太太一脸的慈祥,“金鸡子,银鸡子,不及新草鸡头胎子。快点吃好,把身子养好,免得你爹娘惦念。”

  秦海青耳中听见那只被自己拔了尾毛的公鸡在院中叽叽咕咕,心中有鬼作祟,越发的咽不下去。孰不知江、浙民间老奶奶养鸡,对新草鸡的头生蛋是极为宝贵的,或放之于灶神神龛前,或给自己疼爱的新媳妇吃,或给出嫁前的女儿吃,以祝早生贵子。若无新媳妇,又无女儿,则给自己最宝贝的小儿子吃,以作滋补,总之是给心肝宝贝的珍贵之物。秦海青与马老太太无亲无故,马老太太如此厚待于她,实在是让她自觉承担不起。

  “马婆婆,我……那个……我……”

  “快吃快吃,我就当你是我孙女般的,讲什么客气哩!”马老太太一点儿也没觉出秦海青的愧疚,仍起劲的劝着。

  一边的杨小姣当然也是一脸的涨红,见这光景,自觉这样下去可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怯怯地站了起来。

  “马婆婆,我……是我拔了您那雄鸡的尾巴,做了……做了毽子。”

  “不是小姣,是我拔的。”秦海青分辩道。

  “是我央青儿拔的。”小姣连连解释。

  马老太太楞住了,好半天,骂道:“两个鬼人儿……”

  正这时,院门“嘎”的一响,席方南手里捉着一小草鸡走了进来。

  “婆婆!婆婆!给你送鸡来了。”他一进门便直嚷嚷。

  马老太太迎出门去。

  “娃儿,又没个喜事,送个啥鸡呢?”

  席方南憨憨地笑:“小姣说要送婆婆的,所以就去买了来。”

  马老太太脸上转怒为喜:“这娃儿,这又是何必哟!”

  秦海青问杨小姣:“你让席公子去买鸡赔礼了吗?”

  小姣亦是满脸迷惑:“没有啊。”

  “这附近有集市吗?”

  “没有啊,若要买,只能划船去岸上买呢。”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明白过来。

  “哦……昨日倒是对他说起过拔毛的事,只是提了提不好办,他倒是记到心里去了。难怪昨日晚间说有事出去,一直不见影儿。”杨小姣含笑道。

  秦海青笑了起来:“这个席公子,可真是体贴,若你要星星,只怕也会为你摘下来呢。”

  马老太太接过小草鸡,席方南又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口袋,里面有一把碎米。“婆婆,听人说买鸡要讨娘家米方养得好,不知是不是,我倒是向那卖鸡的讨了点碎米。”

  马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的气早散了,又是一脸的慈祥笑意:“难得娃儿你有心,买的不是小鸡,要不要倒是不打紧,让它认个家就行了。”言罢走到堂屋,捉着小草鸡绕着桌子脚顺转三圈,又倒转三圈。

  席方南在一边看着,只是笑。

  秦海青见席方南憨憨的笑脸,拉了拉杨小姣的衣角:“小姣,席公子原来是个很细心的人呢。”

  小姣“嗯”了一声,点点头,“他是很靠得住的……”

  肖赤雷在院外站了好一阵子,犹豫了半天,终于没有走进马老太太的院子里去。总觉得里面的热闹好象与自己有些格格不入,那末,还是过两天再来看秦小姐吧。

  “肖将军,不进去吗?”贾秀姑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他身后。

  肖赤雷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说起来,让两位朝廷命官在我这里受了伤,实在是让秀姑担当不起。”贾秀姑有些发愁地摇了摇头,“肖将军此时若是没什么事,可愿意跟我走一趟吗?”

  “去哪里?”

  “来这里几日,肖将军也在岛上走了几圈,不过似乎没有去后面的山顶吧?”

  肖赤雷犹豫了一下。

  “不敢去吗?”贾秀姑嘴角带着挑衅的笑。

  “在你的手上,敢与不敢又有什么不同。”肖赤雷一伸手,“请!”

  贾秀姑点点头:“肖将军稍等片刻。”一边进了院子,少顷出来,手上多了个篮子,肖赤雷见里面有香烛纸钱,心中“格登”一下:这个女人,莫非要引自己去上坟吗?

  既已应允,肖赤雷便不会退缩,跟着贾秀姑往后面岛上小山的山顶走去。在这岛上的几日中,肖赤雷四处转悠,已知此处为岛上渔民的埋棺之地,总认为不祥,不想去看,但贾秀姑提起,自然是有她的用意,不妨跟去看看有何机巧。

  不多时已到山顶一处面对大海的墓地,只见绿草之中有一修葺得十分讲究的坟墓,肖赤雷见那墓地颇不同周围一般渔民之墓,知道埋骨于此的必是岛上极有地位之人,待走近看清的墓碑,如五雷轰顶般僵住了。

  贾秀姑将香点好供上,在碑前烧起纸钱。

  “肖世瑾将军是这个岛的恩人,若不是他对我们照顾有加,这里已是满地尸骨的荒岛。听到他仙逝的消息,大家都很难过,便立了这个衣冠冢,只望世瑾将军能受些我们的烟火供奉。”

  贾秀姑将香燃着了,递到肖赤雷手中:“肖将军……”

  肖赤雷一步步走到墓前,然后,铁塔般的身形折了下来,“咚!”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墓前。

  “兄长……”

  “听世瑾将军提过,肖将军从小父母双亡,是由兄长教养长大,故而感情非同寻常。世瑾将军在这里的时候,也是一直都很牵挂赤雷将军的情况。”

  肖赤雷将香插到墓碑前的香炉中,扯过纸钱来烧。

  “兄长似乎很相信你。”

  “知道并不是海盗后,他和我们成了朋友。”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被调到北边,结果……”

  贾秀姑跪到肖赤雷身边,与他一起烧纸。

  “的确,是我们连累了世瑾将军。其实世瑾将军那时已作了诸般布置,准备将真正的海盗倾巢剿灭,谁知还未出师便被朝廷召回,这剿盗一事也成了最终未能完成的憾事。”

  肖赤雷看着纸钱在火中化为纸灰,面上的表情好生复杂。他虽然性情梗直,也有些暴躁,但心路却甚细,在岛上几日,四处探访,自己的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多少也算是明白了贾秀姑一再否认自己是海盗的原因。

  大明天朝沿海受海盗侵袭是事实,但在这海中活动的人成份却十分的复杂。这附近海面大大小小的岛屿上各分有十几股势力,贾秀姑的人马是其中较有影响的两股力量之一。这十几股势力中,大部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海盗,其中有的是靠海吃海,聚居的是远海渔民,有的是一方海域的地主,靠抽头过日。贾秀姑这一股人马是渔商混杂,部分居于岛上做正规的渔民,大部分却是在刀剑的保护下往来于各省海路,与沿海各地甚至东瀛人作生意,靠贩卖物品为生,故而较有钱,装备也较精良,势力也是越来越大。虽然不喜欢,肖赤雷不得不承认这些人似乎对于打家劫舍并没有什么兴趣。

  也许,当年兄长正是看到这一点才放过他们的。

  “你所指真正的海盗,是不是伤了秦姑娘的那个倭人?”

  “世瑾将军在时首领还不是川上淳,不过他当首领之后,这群人倒是更为厉害了。”贾秀姑回答,“如今要憾动他们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困难。”

  肖赤雷狐疑地抬头看贾秀姑:“贾秀姑,这是你们之间的地盘之争吧?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

  贾秀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信不信由你,但这并不仅是我们的问题。我们吃的是海饭,不能和海上人作对,即使是世瑾将军在时,也不过是让我们帮他探听情况而已,而且,这种拜托也不是公开的。”

  “那么,你是希望继续和官兵联手剿灭对手了?”

  “我对于地盘的争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是,若这方海盗一日不除,我们再怎么安分守已,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吧。”贾秀姑回答,“昨天是世瑾将军,今天是赤雷将军,明天又会是谁呢?将来这一岛人的性命还能保住吗?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呢。”

  肖赤雷站了起来,拍拍膝上的尘土,问道:“贾秀姑,兄长当年拜托你做什么呢?”

  “打探倭盗的情况。”

  “那末,把你探到的消息给我吧。”肖赤雷说,“虽然我并不喜欢被人利用,可是,兄长的遗愿只有我来完成了。”

  贾秀姑也站了起来,“我并没有利用你的意思,两年来我也的确一直在等待完成世瑾将军遗愿的人,可是,能不能把消息给你我却不能肯定。”

  “为什么?”

  “如果把消息给你,你必然不顾一切去攻打川上淳。相信这几天肖将军四处探访,对这里的情况有所了解。海上的生活并非如陆上那般轻易,一直以来,海上各岛各派为生存下去互相联系,形成相互制衡的关系。虽然川上淳对这个岛存有野心,尚不敢破坏海上的规矩强取。如果肖将军一击不成,川上淳早有查觉,必会指责是我们提供的情报,那么这里不免会有一场血战。再者,赤雷将军是世瑾将军唯一的兄弟,若因秀姑不顾后果将情况给你便你身处险境,秀姑也无法向世瑾将军这个逝去的朋友交代。”

  肖赤雷的眼睛瞪圆了,吼道:“说来说去,你是我说本事不够罢!”

  “的确,与当年的世瑾将军比起来,肖将军似乎对眼前的事情没有足够的准备。”贾秀姑不急不躁地回答。

  “那么,你认为怎样才是准备充足了呢?”

  “肖将军要对付的是倭人,那么对倭人的本事又了解多少?”贾秀姑问。

  “正是因为不知,才要你告诉我。”肖赤雷回答。

  “这样啊……就是说你完全没有准备了?”贾秀姑仰天长叹,“看来,现在是怎样也不能与你联手了,还是等你准备好了再说吧。”

  肖赤雷一甩袖子:“贾秀姑,我很尊重你与兄长的联合,可是,我并不强求你的帮助。”

  “你认为没有帮助也可以成功是吗?”贾秀姑冷笑道,“好吧,我便告诉你一点东西。”

  她伸出手来,“肖将军,刀借给我。”

  肖赤雷迟疑了一下,将刀解下递了过去。上岛后,贾秀姑只是扣下了水卒们的武器,并没有强令收缴他的刀,故而他随身仍带着自己的长刀。

  “这两年里,我稍稍探知了川上淳的一些刀法,你不想了解一下吗?”贾秀姑慢慢拔出了刀。

  肖赤雷脸色沉了下来。

  “川上淳用的是倭刀,招式并不复杂,可是却强调力量和速度。我的力量和速度只及他的三分,但大致也可比划出来。”贾秀姑道,一边开始慢慢地比划,“川上淳的刀法大致有九种斩击法,由从上至下的‘唐门’开始,然后是由肩部左方往右斜斩的‘袈裟斩’、肩部右方往左斜斩的‘逆袈裟’、由左而右向腹部横斩的‘左雉’、由右而左向腹部横斩的‘右雉’,以及从左向右上斩的‘左切上’、从右向左上斩的‘右切上’,还有由下向上斩的‘逆风’。”

  突然,贾秀姑逼近肖赤雷,以疾风之势一刀刺向肖赤雷胸口,肖赤雷要反应已是来不及,长刀点在肖赤雷胸口停了下来。

  “最后是‘刺突’,即在最短距离瞄准一点作刺击。”贾秀姑将刀放了下来,“肖将军,川上淳的‘刺突’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比秀姑使来不知又要快上几分,你连秀姑的都躲不过,如何与川上淳相较呢?”

  肖赤雷额头沁出汗来。

  “即使是最终攻破倭盗的巢穴,攻到川上淳面前,以现在的状况还是免不了落败。”贾秀姑长叹了一口气,“肖将军,回去准备吧,等准备好了,再与秀姑联络不迟。”

  肖赤雷默默地收回刀。

  “真不愧是兄长拜托的人,”肖赤雷探道,“对川上淳的刀法了解得如此透彻。”

  “知道也没有办法对付,”贾秀姑转过身望着大海郁郁的答道,“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也对不起为探这刀法而死去的三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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