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两人悠然自得地喝着酒。
此刻是夜晚，晴明宅邸庭院的樱花，因白天气温高，已经开始绽放。
从窄廊看过去，只见黑暗中稀疏点缀着白花。
晴明和博雅相对而坐，正在喝酒。
窄廊上搁着一瓶大酒瓶、三只素陶酒杯。其中，有两只盛满了酒。
两人偶尔将酒杯送到嘴边，漫不经心地观望着庭院夜色。
这天中午，晴明和道满进行了一场法术竞赛。
“话说回来，晴明啊，实在太令人吃惊了……”博雅说，“你和道满互相坚持老鼠、柑子那时，是不是彼此在下咒？”
“嗯，的确是在下咒。”
“你们彼此各执己见，结果箱子内的东西，中了最后说出答案的那人的咒？”
“嗯。”
“不过，道满最初说出答案时，连数量和里面的东西都说出来，我还担心不知道结果会变成怎样。可是，是不是因为道满先说出来，反而让他陷于不利的立场？”
“……”
“但是，晴明啊，你跟道满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一件更令人吃惊的事。”
“什么事？”
“你们走后，第一个冲到箱子前的人是右大臣藤原师辅。师辅大人看似很不服气的样子，一下拿起大柑子来看，一下又反复察看箱子……”
最后，师辅好象想到什么，低嚷了一声，剥起手中的大柑子皮。
“麻烦大家帮我剥一下这柑子。”
几个人过来帮忙剥柑子，剥开四个柑子的皮后，没想到柑子内竟出现了萱鼠。
原来四个大柑子中，里面各有三只小萱鼠，大家一剥开柑子皮，便看到小萱鼠陆续爬了出来。
“证明你跟道满大人都猜中了箱子里的东西。”博雅说，“结果，从柑子中爬出来的小萱鼠，每只都叼着一个金色亮光的小玩意儿，你知道那小玩意儿是什么东西吗？”
“是金制的十二神将吧。”晴明道。
“你怎么知道？晴明，正是如此。萱鼠嘴巴叼的，正是小指大小、用黄金雕刻的十二神将。”博雅说。
十二神将是药师如来的随从，十二位守护神。
“大家慌忙捕捉叼着神将的萱鼠……其实这也是有理由的。”
“箱子里头的东西，本来就是那十二神将吧？”
“晴明，你怎么知道？”
“那是藤原师辅大人的珍宝吧？”
“嗯，是藤原大人于几年前请东大寺的佛像雕刻师制作的金像，据说是非常精致的作品。这回是师辅大人自己建议将十二神将藏在箱子内，当时，现场知道箱子内东西的人，除了师辅大人，据说只有实赖和忠平大人而已。”
“唔。”
“可是，太遗憾了，有一只萱鼠始终找不到。那只萱鼠叼的十二神将金像之一，怎么找都找不到。”
“哪个神将？”
“辰神将的额你罗。”
“是吗？”
晴明语毕，庭院里似乎有人出现。
博雅望向庭院，发现庭院中有人朦胧地佇立在暗处。
是个衣杉褴褛的老人。白色蓬发和白色胡须，都是博雅眼熟的。
“道满大人……”博雅低道。
正是芦屋道满佇立在庭院中。
“晴明……”道满低声呼唤。
“原来是道满大人，恭候许久了。”晴明说。
“吾人来要约定好的东西……”
“明白了，您先过来喝一杯再走吧。”
“哦。”
道满漫步过来，从木阶直接跨上窄廊，坐在两人之间。
“说真的，那服装真会累死人。”道满搔着头说。
晴明举起酒瓶，在第三只空酒杯内斟满了酒。道满接过酒杯，津津有味地喝下。
“好酒！”道满伸出舌头舔去沾在唇上的酒。
晴明轻轻弹了三下手指，庭院中传来一阵窸窣声，一只萱鼠沿着木阶爬上窄廊。
萱鼠叼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
“乖，乖。”晴明伸出右手取出萱鼠口中的金色东西。
“这是……”博雅问。
“黄金十二神将之一，辰神将的额你罗。”晴明回道。
辰，亦即龙也。
“果然是出色的作品。”晴明观赏了一会儿手中的金像，再将金像递给道满。“拿去吧。”
“那吾人就收下了。”道满接过金像，理所当然地收进怀里。
“那是师辅大人的……”博雅问。
“没错。”晴明回应。
“为什么那东西会在这儿？晴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一开始你就打算将这个给道满大人……”
“是呀，我们事前约定的。”
“什么约定？”博雅追问。
“是那小子先打坏主意的。”道满说。
“那小子？”
“藤原师辅。”
“什么？”
“师辅那小子，事前来向吾人卖人情，透露当天要以射覆斗法，而且还告诉我箱子内的东西……”
“师辅大人？”
“他说，因为是他在宫中提出吾人的名字，为了面子，一定要让吾人赢过晴明。”
“……”
“于是，两天前夜晚，道满大人来这儿找我了。”晴明道。
晴明，两天后的比赛，吾人可以故意输给你……
当时，道满如此向晴明说，又补充一句：“但是，吾人想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吾人想要箱子内的十二神将之一。”
“为什么？”
“为了惩罚对方作弊。这是吾人跟你之间的比赛，那小子竟然来向吾人说些无聊的条件。晴明啊，吾人就让你赢得这场比赛，你得名，吾人得利，怎样？”道满问。
“结果我答应了。”晴明道。
“这……”博雅顿口无言。
“众人还观赏了我们的法术，这点报酬算是太便宜了，太便宜了……”道满边说边将酒杯送到嘴边。
“难怪箱子内出现大柑子时，师辅大人会吃惊得大叫，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博雅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语。
“别管了，博雅，喝酒吧。”晴明在博雅酒杯中斟酒。
“唔，嗯。”博雅端起酒杯喝下。
月亮跌落西山边缘，道满站起身，低道了一句：“晴明，这场比赛实在好玩……”
“是啊。”
道满在窄廊上缓步走向木阶，跨下木阶，来到庭院。
“下回见……”道满头也不回地说，就这样消失在庭院中。
“博雅，你也觉得很好玩吧？”晴明问。
沉默了一会儿，博雅才点头低声回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