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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埃兰迪尔的远航与愤怒之战

书籍名:《魔戒/魔戒之王/指环王》    作者:约翰·罗纳德·鲁埃尔·托尔金/J.R.R.托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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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聪慧的埃兰迪尔成了西瑞安河口附近一切百姓的领导者;他娶了美丽的爱尔温为妻,她为他生了爱隆与爱洛斯,这两个孩子被众人称为半精灵。埃兰迪尔的心却始终停不下来,他在中土大陆沿岸的航行已经无法舒缓他心中的躁动了。有两件事一直盘桓在他心里,这当中还掺杂了他对广阔海洋的渴望:他想要扬帆远扬,出去寻找一去不返的图尔和伊缀尔;他还想或许他能找到那终极之岸,在他死前将精灵与人类的处境送达西方维拉的面前,也许他们会因此受到感动,怜悯中土大陆的悲伤。
埃兰迪尔与造船者瑟丹建立了极好的友谊,瑟丹与他那些逃过贝松巴及伊格拉瑞斯特海港的战争掠夺的百姓,如今居住在巴拉尔岛上。在瑟丹的帮助下,埃兰迪尔建造了威基洛特,“浪花”,歌谣中最美丽的一艘船;金色的船桨,白色的船身,木料来自宁白希尔的桦树林,它的大帆宛如银白的月亮。在<埃兰迪尔之歌>中叙述了许多它在大海上以及杳无人迹之地的冒险,它曾航行在众海之间,在无数岛屿上登岸。但是爱尔温并未与他同行,她悲伤地坐在西瑞安河口等候他。
埃兰迪尔始终没有找到图尔与伊缀尔,他的航行也从未抵达维林诺的海岸,总是一次又一次被阴影与魔法击退,被狂风驱逐;直到他开始想念爱尔温,他才转头回航,朝贝尔兰的海岸前进。那时,突然有一股恐惧落到他心上,他的心催促他加快速度,偏偏,之前与他迎面相抗阻挡他的风,现在又不如他所期盼地快快吹送他的帆。
爱尔温持有精灵宝钻住在西瑞安河口的消息第一次传到梅斯罗斯那里时,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因他深为毁灭多瑞亚斯之事感到后悔。然而随着时间过去,他们尚未实践誓言的认知开始不断折磨他和他弟弟,于是,他们从各自漂流狩猎的情况中回头聚集在一起,然后送信到河口港,一方面宣布他们的友善之意,一方面坚持取回他们的所有物。但是爱尔温与西瑞安的百姓不肯交出宝石,因它是贝伦所赢得又是露西安所配戴过的,何况俊美的迪欧为它丧失了性命;尤其不该的是,对方是趁他们的领袖航海末归时前来强行索取。在他们看来,精灵宝钻有医治他们、为他们的家室与船只带来祝福的功效。于是,最后一次,也是最残暴的一次,精灵残杀精灵的事件还是发生了;这是那则受咒诅之誓约所达成的第三桩大恶事。
费诺尚存的儿子们突然来到贡多林与多瑞亚斯残存流亡的百姓中,除灭他们。在打斗中,有些百姓避在一旁采取中立的态度,有少数贵族背叛投向费诺众子,却被支持爱尔温的百姓所杀(臣属杀害自己的主人,这样的悲剧是那段日子中艾尔达族内心的悲伤与混乱所导致的);梅斯罗斯和梅格洛尔赢得了那天的攻击,但是他们也成了费诺七子中仅存的两人,安罗德和安瑞斯都在攻击中被杀了。瑟丹和最高君王吉尔加拉德领着船队赶来援助西瑞安的精灵,却到得太迟,爱尔温不见了,她的两个儿子也不见了。剩下少数末在攻击中丧命的精灵都投靠了吉尔加拉德,随他乘船去了巴拉尔岛;他们说爱隆与爱洛斯遭到了俘虏,爱尔温胸前戴着精灵宝钻投海消失。
就这样,梅斯罗斯和梅格洛尔依旧没有得到宝石;但是宝石也末失落。乌欧牟自大浪中捧起爱尔温,将她化为一只白色的大海鸟,当她在波涛上飞翔找寻她挚爱的埃兰迪尔时,精灵宝钻在她胸口闪烁如明星。在一个夜里,当埃兰迪尔在船上掌舵时,看见她犹如明月下一朵迅速飘动的白云,又如大海上一颗轨道奇特的星星,又像暴风翅膀上一抹苍白的火焰,飞快朝他冲来。歌谣中说,她从半空中跌落在威基洛特的甲板上,晕了过去,因为她飞得太急,几乎断了气;埃兰迪尔将她捧起抱在怀中。第二天早晨,当他睁开双眼时,惊讶地发现他妻子躺在他身旁,正在熟睡,她的秀发散落在他脸上。
对于西瑞安河口港遭到攻击毁灭,以及两个孩子被掳,埃兰迪尔与爱尔温极其悲伤,他们非常害怕孩子会惨遭杀害;不过这事并末发生。因为梅格洛尔怜悯爱隆与爱洛斯,相当疼惜他们,很少人会想到,爱在他们彼此间增长;另一方面,梅格洛尔内心对那则可怕誓言所带来的重担,愈来愈感到疲惫与厌恶。
如今埃兰迪尔看出中土大陆是全然无望了,在绝望中,他再次转向,不返航了;他要带着爱尔温一同再次寻找维林诺。现在他几乎无时不刻都站在威基洛特的船首,精灵宝钻就绑在他额上;当他们愈靠近西方,它的光芒就愈灿烂辉煌。根据智者所言,正是因为圣宝石的力量,他们终于来到了那片除了帖勒瑞族之外从无任何船只到过的海域;他们来到了魔法岛屿,逃过了其中的迷咒;他们来到了阴影海域,通过了它的阴影;他们看见了孤独的伊瑞西亚岛,却不敢多加逗留;到最后,他们将锚抛在艾尔达玛海湾。帖勒瑞族精灵看见有船自东方航行而来,无不惊讶万分,他们远远瞪视着精灵宝钻的光芒,那真是太灿烂夺目了。于是,埃兰迪尔,活人中的第一位,在不死之地登岸了。他在那里对爱尔温,以及三名陪伴他一同航行过所有海域的水手:法拉萨尔、伊瑞隆特和艾仁第尔告别。他说:“由此开始,我当一人独自前去,以免你们都落在维拉的震怒之下。为了两支亲族的缘故,我愿意独自去冒这个险。”
但是爱尔温说:“如此一来,你我的路就永远分开了;然而不论你要冒多大的危险,我都必与你同去。”于是她从船上跳下海滩,踏着白色的泡沫朝他奔去。但是埃兰迪尔很悲伤,他害怕西方众主宰的愤怒会落在所有胆敢踏上阿门洲之人身上。他们在海岸上向三位同行的友伴挥手告别,而他们也从此再没见过踏上海岸的两人。
随后,埃兰迪尔对爱尔温说:“你在此等我;只有一个人可以把信息带去,而那是我的命运。”于是他独自向内陆走去,进入了卡拉克雅,但周遭是如此寂静,不见任何一人。一切正如多年前魔苟斯与昂哥立安闯入时一样,埃兰迪尔在一场盛大的节庆中来到,几乎所有的精灵都去了维利玛,或聚集在泰尼魁提尔山上曼威的厅堂中,只剩下少数几名留守在提理安的城墙上。
因此,有人远远就看到他走过来,并且身上散发出极大的光芒;他们立刻赶往维利玛去通报此事。然而埃兰迪尔爬上了翠绿的图纳山丘,发现空无一人,于是他走进提理安城中宽阔的街道,同样每一条街道都是空荡荡的;他的心情沉重起来,担心邪恶是否也已经侵入到“蒙福之地”了。他走在毫无人迹的提理安城里,发现沾在他衣服与鞋子上的尘埃是钻石的尘层,当他沿着白色的阶梯一路往上爬,他周身都是亮晶晶的。他大声用精灵以及人类的各种语言呼喊,却没有半个人回答他。到最后,他只好往回走,要回海边去。不过,就在他踏上通往海岸的路时,有人站在山丘上大声喊他的名字,说:“你好,埃兰迪尔,最著名的水手,在众人未查之际来到,在渴望中冲破绝望来到!你好,埃兰迪尔,身负日月上升之前的光芒!壮丽的大地儿女啊,犹如黑暗之中的明星,日落时分的宝石,光辉灿烂的黎明!”
那宏亮的声音是出自曼威的传令官伊昂威,他自维利玛赶来,召唤埃兰迪尔前去见阿尔达的主宰。于是埃兰迪尔踏入了维林诺,来到了维利玛的殿堂,从此再未涉足凡人之地。众维拉聚集商议,他们也将乌欧牟自深海中召来;埃兰迪尔站在他们的面前,传达了两支亲族的口信。他为诺多族恳求原谅,求诸神怜悯他们无法言喻的悲伤,愿诸神对人类与精灵伸出慈悲之手,在他们的需要上加以援助。他的祈求得到了应允。
精灵之间流传说,当埃兰迪尔离去找寻他的妻子爱尔温后,曼督斯开口论及他的命运;曼督斯说:“凡人活着涉足不死之地,岂还容他活着不死?”但是乌欧牟说:“他生来正为达成此事。请告诉我:埃兰迪尔究竟是人类哈多家族的图尔之子,还是精灵的芬威家族,特刚的女儿伊缀尔之子?”对此曼督斯回答说:“等同诺多之命运,他们任性刚愎踏上流亡之路,永远不得归返此地。”
当众神都说完了,曼威下了判决,他说:“在这件事上,命运的判决在我。埃兰迪尔涉险,为的是他对两支亲族的爱,因此他不当有性命之危,他妻子爱尔温也不当受惩,因她是为爱他而涉入险境;但是他们将不容再踏上彼岸,置身精灵或人类当中。我对他们的裁决如下:埃兰迪尔与爱尔温,以及他们的儿子,都个别得以自由选择他们的命运,他们选择归属哪支亲族,就在那支亲族的命运之下受裁决。”
当埃兰迪尔走了许久都不见返回,爱尔温开始孤单害怕起来;她独自沿着海岸行走,来到了澳阔隆迪附近,那里停放着许多帖勒瑞的船队。帖勒瑞精灵待她十分友善,他们听她述说多瑞亚斯与贡多林的故事,以及贝尔兰的悲伤事迹,无不充满了同情与惊奇。埃兰迪尔在天鹅港前找到了她。不过没多久,他们就一同被召唤前往维林诺;在那里,大君王向他们宣布裁决。
于是埃兰迪尔对爱尔温说:“你先选吧,如今我对世界感到十分疲倦。”因为露西安的缘故,爱尔温选择归属伊露维塔首生的儿女,受精灵命运之裁决;而埃兰迪尔因为爱她的缘故,选择了同样的命运,虽然他内心比较倾向人类与他父亲百姓的结局。随后,在维拉的吩咐下,伊昂威前往阿门洲的海岸,埃兰迪尔的三位同伴还停留在该处等候消息;伊昂威取了另一艘船,将三位水手放上那船,于是维拉用一阵大风将他们吹回东方去。维拉取了威基洛特,封它为圣,带它经过维林诺来到了世界的最边缘;威基洛特在那里穿过了“黑夜之门”,被举升到天堂的海洋中。
那艘船如今真是光彩夺目,散发出阵阵波动的光焰,精纯又明亮;“航海家”埃兰迪尔坐在舵前,周身闪烁着精灵宝石的光辉,精灵宝钻就绑在他额上。他驾着那艘船远扬四处,甚至深入没有星辰的漆黑虚境中;他最常在清晨或傍晚时分为人望见,在日出或日落时闪烁于天际,那是他从世界的疆界外返回维林诺的时刻。
爱尔温没有陪伴他一同远航,因为她承受不住高空的寒冷与虚境的黑暗无路,她比较喜欢大地与吹过山丘和海洋的微风。因此,在“隔离之海”的海岸上有一座为她建造的高塔,大地上所有的海鸟随着季节在那里筑巢。据说,爱尔温学会了各样的鸟语,她自己也曾经一度化身为鸟;那些海鸟敦她飞翔的本事,她的翅膀是雪白与银灰相间。有时候,当埃兰迪尔返航接近阿尔达时,她会如同许久之前,当她从大海中被救起,化身为鸟时所做的一样,振翼飞去与他相会。那些住在“孤独岛”上目光锐利的精灵,会看见她像一只白色的大鸟,被夕阳染成闪闪发亮的玫瑰红,快乐地翱翔于天际,欢迎威基洛特从天边归来。
当威基洛特首次航行于天空中的海洋时,其闪烁上升的灿烂光芒,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中土大陆的子民远远望见它,无不充满了惊奇。他们将它当作一个记号,称它是吉尔·伊斯帖尔,“大盼望之星”。当这颗新星在傍晚出现时,梅斯罗斯对他弟弟梅格洛尔说:“你看,那肯定是精灵宝钻,正在西方闪烁着。”
梅格洛尔回答说:“如果那真是精灵宝钻,是我们见到投入海中而今被维拉的力量举起的话,那么,让我们欢喜快乐吧;因为它的光辉如今可被许多人看见,同时又安全地远离了一切邪恶。”于是所有的精灵仰望那颗星,不再感到绝望;但是魔苟斯对此内心充满了疑虑。
据说,魔苟斯没有料到西方会动员前来攻击他;他的威势与骄傲大到一个地步,以为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公开发动战争对抗他。此外,他认为他已经永远将诺多族与西方的主宰隔离开来,而维拉们住在自己充满欢乐的疆域里,不会再注意外面这片由他统治的王国;对残酷无情的他而言,怜悯之举不但怪异,而且他从来无法想像那是何物。但是维拉的大军开始准备出战;在他们雪白的旗帜下,跟随前进的是英格威的子民:凡雅精灵,以及那些从来没有离开维林诺的诺多精灵,他们的领袖是芬威的儿子费纳芬。帖勒瑞精灵只有少数愿意参战,他们没有忘记天鹅港的残杀惨剧?也没有忘记被夺的白船;但是他们听了自己的亲人,迪欧·埃卢希尔的女儿爱尔温的进言,派遗了大批水手驾船送维拉的大军过海前去东方,只是他们都留在船上,没有一人踏上彼岸的中土大陆。
维拉的大军向中土北方进军的事,存留下来的记载极少;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位是住在“这一地”又经历其间苦难的,而记载这些历史又流传给后人的,是中土大陆的精灵们。北方战争的消息,在许久之后他们才从居住在阿门洲的亲族口中得知。总之,维林诺的大军最后离开了西方,伊昂威挑战的号声响彻天际;整个贝尔兰充满他们壮盛军容所散发出的灿烂光辉,维拉的大军鲜衣怒马,夺目慑人,群山在他们的脚下颤动。
这场西方大军与北方大军的会战,被称为“最后之战”或“愤怒之战”。魔苟斯权势下的力量全部列阵相迎,其势惊人难以形容,连安佛格利斯都无法容下,整个北方都卷入了战火。
但是这些大军一点都帮不上他的忙。炎魔很快就都被摧毁了,只有两三只逃过一死,躲到了地底深处无人可及的洞穴中;无数的半兽人军团像遇到大火的稻草般迅速被毁灭,要不就像枯叶遇上狂风被扫荡得一干二净。少数残存末死的,日后又起来为祸世界。此外,三支精灵之友的人类祖先家族,虽然人数稀少,也与维拉并肩作战;他们为巴拉冈与巴拉汉,高多与刚多,胡尔与胡林,以及许多其他在那些年日里丧命的领袖报得了大仇。但是另外有一批人类的子孙,不知是乌多的百姓或东方其他的新来者,他们随从敌人的大军出战;精灵可没忘记这个事实。
魔苟斯在看到他的大军被消灭,力量被驱散后,开始畏惧了,但是他自己绝不敢出战。他对敌人发动最后一波早已预备好的绝望攻击,从安格班的地底洞穴中飞出了一大群有翼的恶龙,这些龙是从前无人见过的。突如其来的恐怖大队的进攻,造成不小破坏,维拉的大军暂时被驱退了,这群恶龙会喷出闪电、暴雷,以及火焰的风暴。
但是周身闪烁着白焰的埃兰迪尔赶来了,聚集跟随在威基洛特四周的是天空中所有的大鸟,索隆多是它们的领袖;于是天空中展开了另一场激战,由白昼持续到黑夜。黎明前,埃兰迪尔杀了恶龙大军中最强大的“黑龙”安卡拉刚,它自高空中坠落,跌在高耸的安戈洛坠姆山上,于是安戈洛坠姆随它一同崩塌倾倒了。旭日东升,维拉的大军占了优势,几乎所有的龙都被消灭了;所有魔苟斯的地洞坑道都被掀开捣毁,大能的维拉降贵纡尊下到了地底深处。胆战心惊的魔苟斯一直逃到矿坑的最深处,非常没种地躲在最深的坑洞中求和与求饶。但是他被一脚踢倒在地,黑脸吃进土里;随后他被捆上了从前戴过的铁链安盖诺尔,他的铁王冠被他们一拳打成了他的铁项圈,他只能紧紧把头缩在两膝之间。魔苟斯还拥有的两颗精灵宝钻被从铁王冠上取了下来,它们在晴空下闪烁着无瑕的光辉;伊昂威取过宝石,严密看守。
位在北方的安格班的势力就如此结束了,邪恶的王国被扫荡净尽;被囚在地底深处无数的奴隶在绝望中重新得见天光,他们见到的是面目全非的世界。西方大军的愤怒是如此猛烈,这世界西部的北方地区在战争中被践踏得支离破碎,海水倒灌涌入许多裂罅中,发出惊人的巨响;河流若非断绝消失,就是改道而行,高山被踏碎,谷地却隆起;西瑞安河也不存在了。
于是,身为大君王传令官的伊昂威,召唤所有的精灵离开中土大陆。但是梅斯罗斯与梅格洛尔不听,虽然他们对那则誓约现在已经感到极度疲惫,内心也充满了强烈的厌恶,他们却依然预备要在绝望中实践他们的誓言;如果他们遭到拒绝,即使是要孤身对抗得胜的维拉大军,或甚至对抗整个世界,他们都要为得回精灵宝钻奋战到底。因此,他们送信去给伊昂威,命令他交出那些他们父亲在远古之时所打造,后来被魔苟斯盗走的宝石。
但是伊昂威回覆说,费诺之子在誓约的蒙蔽下所行的许多恶事,尤其是杀害迪欧与攻击西瑞安河港这两件,使他们丧失了对父亲杰作的所有权。精灵宝钻的光辉如今应当归回西方,回到它起初所出之处;而梅斯罗斯与梅格洛尔也必须一同返回维林诺,在那里等候众维拉的裁决;唯独在维拉的命令下伊昂威才会交出所看管的宝石。对此梅格洛尔非常愿意服从,因为他内心盛满了大多的悲伤,因此他说:“誓言中并未提及我们不能等候我们的良机,或许,在维林诺,所有一切都能获得饶恕与遗忘,我们也能得到我们自己的安息。”
但是梅斯罗斯说,如果他们返回阿门洲,维拉将会收回对他们的恩惠,如此一来,他们的誓言依旧存在,却毫无完成的希望;他说:“如果我们在那些大能者的土地上违抗他们,或甚至在那块圣地上发动战争,谁能说我们将遭遇到怎样可怕的命运?”
然而梅格洛尔仍然犹豫:“如果曼威和瓦尔妲都不承认我们在众人面前所立下的誓约有完成的必要,我们就算完成它不也是一场空吗?”
于是梅斯罗斯说:“那我们的声音要如何达到远在世界范围之外的伊露维塔那里呢?我们在疯狂中乃是指着伊露维塔的名起誓,发誓我们若不持守自己的誓言,将落入永无止境的黑暗中。到时候,谁还会来拯救释放我们?”
“如果没有人来拯救释放我们,”梅格洛尔说:“那么,无论我们是否守住誓言,堕入永恒的黑暗确实会是我们的命运;但是,毁弃誓言不完成它,岂非能少作一些恶事?”
但是他到最后还是顺从了梅斯罗斯的意志,两人一同商量要如何夺回精灵宝钻。他们经过一番改装,在夜间来到伊昂威的营帐,偷偷潜入精灵宝钻被看守之处;他们杀了守卫,将宝石夺到了手。然而整个营区都骚动起来,要捉拿他们,他们也准备好要拼至最后一口气。但是伊昂威不允许众人杀害费诺的儿子;于是他们带着宝石远远逃离,没遭到任何拦阻。他们两人各取了一颗精灵宝钻,说:“虽然我们失去其中一颗,还有两颗存留下来,我们也是兄弟中仅有的两人,因此,命运显然是让我们平分父亲的遗产。”
然而宝石烧灼梅斯罗斯的手,到了他无法忍受的地步;于是他明白了伊昂威先前所说的话,他对宝石的所有权已经落空了,那则誓约也同样落空了。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他跳下了大地的裂缝,坠入熊熊的火焰中,他就这样被吞噬了;他所怀有的那颗精灵宝钻从此被收纳在地球的核心之中。
据说,梅格洛尔也无法忍受精灵宝钻折磨他的痛苦,因此他最后将宝石抛入了大海,从此之后他总是在海边徘徊,在痛苦与懊悔中于波浪旁吟唱。梅格洛尔是古代最伟大的歌者,声名仅次于多瑞亚斯的戴隆;梅格洛尔再也没有回到精灵子民当中。就这样,精灵宝钻找到了它们最后的归宿:一颗在高天之上,一颗在深海之中,还有一颗在世界核心的火焰里。
在那段期间,西边的海岸旁有无数船只兴建完成,于是,有许多的艾尔达族乘船航向了西方,从此再未回头踏上这片伤心战乱之地。凡雅族在他们雪白的旗帜下返航,将胜利的号声带回维林诺;但是他们胜利的喜悦因着没有带回魔苟斯王冠上的精灵宝钻而黯淡,并且他们知道,除非世界被打碎重新塑造,那些宝石将永远无法被寻回重聚在一处。
当他们来到西方,贝尔兰的精灵都住在“孤独岛”伊瑞西亚上,那岛让他们可以同时望见西方与东方;等候时机从岛上前往维林诺。他们在维林诺获得了曼威的承认与爱,众维拉也原谅了他们;帖勒瑞精灵饶恕了他们在古时所行的遗憾。于是,落在他们身上的咒诅止息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艾尔达精灵都愿意放弃他们多年居住与受苦的这片土地;他们当中还有一些在中土大陆继续徘徊了许多年。这当中包括了造船者瑟丹,多瑞亚斯的凯勒鹏以及他的妻子凯兰崔尔,她是带领诺多精灵流亡贝尔兰的王族中仅存的一位。在中土大陆另外还住着最高君王吉尔加拉德,跟他住在一起还有半精灵爱隆;爱隆选择了归属艾尔达族,也获得了认可;但是他弟弟爱洛斯选择了与人类同住。从这两兄弟,精灵的血统,以及在阿尔达存在之前就有的神灵的血统,融入了人类的血统中;因为他们俩人是爱尔温的儿子,爱尔温是迪欧的女儿,迪欧是露西安之子,而露西安出自庭葛与美丽安;他们的父亲埃兰迪尔是伊缀尔·凯勒布琳朵的儿子,而她是贡多林王特刚的女儿。
魔苟斯被维拉带到“世界的边墙”外,被推出了“黑夜之门”,落入永恒的虚空当中;在边墙上永远设了警戒,埃兰迪尔在天空的防御垒中来回巡曳。但是,该被咒诅的大能者米尔寇,魔苟斯·包格力尔,“恐怖与憎恨的力量”,他在精灵与人类的心灵中所播下的谎言,是一颗尚未死亡又无法毁灭的种子;它不时地重新发芽,结出黑暗的果实,直到世界最后的日子。
精灵宝钻的故事在此结束。如果它曾从至高至美之处坠入黑暗与毁灭,那是阿尔达在古时遭受破坏的结果;如果有任何改变会发生,破坏能够获得补救与改善,曼威与瓦尔妲或许会知道;但是他们尚未将它揭示出来,而曼督斯的审判也还没宣告。
《努曼诺尔沦亡史》
艾尔达精灵传说,人类是在魔苟斯阴影笼罩大地的年代里来到这世界的,而人类也很快就落入他的掌控下;他派了许多奸细混在人类当中,人类听从他邪恶又狡诈的话,他们崇拜黑暗,又惧怕黑暗。但是有些人类转离了邪恶,离开他们出生之地,向西迁移;因为他们听说西方有阴影无法遮蔽的大光。魔苟斯的爪牙痛恨并追赶这群人,他们西行的路真是漫长又艰苦。然而他们最后还是来到了大海旁的那片土地,在精灵宝钻争夺战的年代进入了贝尔兰。这群人类在辛达语中被称为伊甸人,他们成了艾尔达精灵的朋友与盟邦,在一同对抗魔苟斯的战争中,立下了许多丰功伟迹。
他们的后裔出了一位聪明又俊美的埃兰迪尔,在<埃兰迪尔之歌>中描述了他如何在魔苟斯几乎大获全胜的情况下,建造了那艘人类称之为罗辛希尔,而精灵称之为威基洛特的白船,航向无人去过的海域,找寻维林诺;他想要做两支亲族的代表,向西方诸神陈情,希望维拉会同情他们,对他们迫切的需要伸出援手。他经历许多危险与艰难,达成了这项任务,因此精灵与人类又称他为蒙福的埃兰迪尔;维林诺的西方主宰们派出了讨伐的大军,但是埃兰迪尔从此再末回到他所爱的这片土地。
在“最后大战”中,魔苟斯终于被推翻,安戈洛坠姆也崩塌;当时有许多人类为魔苟斯作战,唯独伊甸人站在维拉这一边,与他们并肩杀敌。在西方主宰战胜之后,那些没被消灭的邪恶人类都逃回了东边,在东边还有许多同种的人类在那没有开垦的大地上游荡,野蛮无文,他们既拒绝魔苟斯,也不听维拉的召唤。等邪恶的人类去到他们当中,在他们当中投下惧怕的阴影,使这些人类称他们为王。因此,维拉遗弃了中土大陆上那些拒绝他们召唤又接受魔苟斯的朋友作王的人类。于是人类住在黑暗中,深受魔苟斯在其统治时期所发明的各种邪恶东西的侵害与骚扰,如恶魔、恶龙、畸形怪兽,以及扭曲伊露维塔之儿女所造出来的肮脏半兽人。人类的命运变得相当不幸。
但是曼威惩罚了魔苟斯,将他关在远离世界之外的虚空中;只要西方主宰的统治存在一日,他就无法回到世界,以可见的形体出现。但是他所播下的种子依旧生长发芽,只要有人照顾,还是会结出邪恶的果实。因为他的意志仍然存在,继续引导他的爪牙,影响他们反抗维拉的意愿,摧毁顺从维拉的生灵。对此,西方诸神相当清楚。当他们将魔苟斯丢出世界后,接下来讨论未来该怎么做。他们召唤艾尔达精灵返回西方,那些听从召唤的精灵居住在伊瑞西亚岛上;他们在岛上建造了亚佛隆尼港,它是所有城市中最靠近维林诺的一座,当有水手航行过遥远的大海,最后接近“不死之地”时,亚佛隆尼的高塔是第一个落入他们眼里的景物。对于那三支忠心的人类祖先家族,维拉给了他们丰厚的报偿。伊昂威来到他们当中教导他们,维拉赐给他们比其他人类种族更高的智慧、更强的力量、以及更长的寿命,并且特别造了一块陆地给伊旬人居住,既不是在中土大陆,也不是在维林诺,而是在比较靠近维林诺的大海中。它是欧希自深海中举起的陆地,奥力奠定了它的根基,雅凡娜将它妆点得丰富美丽;艾尔达精灵也从伊瑞西亚岛上带来了许多鲜花与喷泉。维拉称这片土地为安多尔,“礼物之地”,当埃兰迪尔之星在西方灿烂闪烁,就是一切都准备好了的记号,也是船只航行在大海上的引导;人类充满惊奇地望着它在太阳的轨道上发出银色的光芒。
于是伊甸人启航深入大海,跟随那颗星前进;维拉也使大海风平浪静了许多天,让阳光照耀,让风吹动船帆,于是伊甸人眼前所见的是粼粼闪烁、波平如镜的大海,他们船首所划破的浪花犹如灿烂的飞雪。罗辛希尔是如此明亮,即便是到了早晨,人类仍可见到它在西方的天空中闪烁,在夜里它看起来像独自在发光,别的星辰都黯然失色。伊旬人对准它的方向航行,在越过迢遥的茫茫大海后,他们远远望见了那块为他们预备的“礼物之地”安多尔,闪烁在金黄色的薄雾中。当他们踏上陆地,发现它美丽又丰饶,人人都十分欢喜。他们将那地取名为艾兰纳,意思是“星辰之地”;另外又称它为亚纳督尼,意思是“西方之地”,用高等精灵语来说,就成了“努曼诺尔”。
他们就是灰精灵语中称之为登丹人——也就是努曼诺尔人,“人类中王者”的源起。但是他们并未逃过伊露维塔定给所有人类的死亡命运,虽然他们十分长寿,在死亡的阴影落下之前也没有任何病痛,但是他们还是会死的凡人。他们变得极有智慧与光荣,在一切的事上,他们比人类其他任何支系都更像首生的精灵;他们的身材十分高大,远远超越中土大陆上最高大的人类子孙;他们眼中的光芒明亮如星辰。但是他们在那地的人口增长非常缓慢,虽然他们有儿有女,这些儿女也都长得比他们的先人更美,但是他们孩子的人数依然很少。
努曼诺尔的主城与海港一直位在西边海岸的中央,称之为安督奈伊,因为它面对着日落的方向。但在这块陆地的中央有一座陡峭的高山,称之为米涅尔塔玛,“天堂之柱”,在山顶最高开敞无顶之处设有一如·伊露维塔的圣坛,除此之外,努曼诺尔人没有其他的神殿或神庙。山脚下则盖有历来诸皇帝的陵寝,山丘上建有最美的城市雅米涅洛斯,埃兰迪尔的儿子爱洛斯在那里建了高塔与城堡,爱洛斯是维拉所指定的第一任登丹人皇帝。
爱洛斯和他哥哥爱隆是伊甸人第三支家族的后裔,但是他们身上又拥有艾尔达精灵与神灵迈雅的血统;因为贡多林城的伊缀尔与美丽安的女儿露西安是他们的祖先。由于维拉不能收回伊露维塔赐给人类的礼物:死亡,因此对于半精灵伊露维塔又给了另一项裁决;埃兰迪尔的儿子可以选择自己所要归属的命运。爱隆选择了归属首生的子女,获得了精灵长生不老的生命。但是爱洛斯选择了成为人类的王者,不过他仍被赐予长寿,他的生命比中土大陆的人类长了许多倍;而所有他的后裔,所有的皇帝与皇室贵族,也都拥有依努曼诺尔人的标准来看十分长久的寿命。爱洛斯活了五百岁,统治努曼诺尔帝国四百一十年之久。
岁月流逝,当中土大陆的人类文明与智慧持续退化时,登丹人却因维拉的保护与艾尔达的友谊,在身材与心智上都继续增长。虽然这群百姓仍然使用自己的语言,但是他们的皇帝与贵族都能使用精灵语,那是他们在过去同盟的岁月当中学来的,也因此他们能与伊瑞西亚岛或中土大陆西岸地区的精灵沟通。他们当中的博学大师甚至学会了“蒙福之地”的高等精灵语,该语言保存了自开天辟地以来的许多故事与歌谣;这些学者作了文字、卷轴、书籍,写下他们帝国兴盛时期的各样智慧与奇事,但是这一切如今都已失落了。就这样,所有努曼诺尔的贵族,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都还拥有一个精灵语的名字;而他们在努曼诺尔岛上以及中土大陆海岸上所建立的城市或伟大建筑,也都一样有两种不同语言的名称。
登丹人在工艺上的本领极强,如果他们有心,在战争与制造兵器上绝对可以轻易超越中土大陆那些邪恶的王;但他们生性和平。在他们所学的一切技艺中,造船与航海是他们最喜爱也最登峰造极的艺术,他们成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航海家,这世界再也看不见那样的情景,因这世界已经衰微了。在他们年轻时的辉煌岁月中,航行征服辽阔的大海,是他们当中刚强之人的首要功绩与冒险。
不过西方主宰禁止他们往西航行到看不见努曼诺尔海岸的海域;对此登丹人有极长一段年日都遵守,虽然他们不完全明白这项禁令的目的。曼威的目的是,努曼诺尔人不当企图寻找“蒙福之地”,也不当不顾设在他们欢乐上的限制,迷上维拉与艾尔达所居住的不死之地,那地一切的事物都不会腐朽。
彼时,维林诺仍存在这世界上,肉眼可见,伊露维塔允许维拉们在地球上保留一处居所,做为纪念,如果魔苟斯没有用阴影笼罩这世界的话,世界原来应当是那样子的。努曼诺尔人对此知之甚详;有时候,当空气清朗,太阳在东边照耀时,他们可以看见在西边极远之处,有一座白色的城闪烁在遥远的海岸上,那城有很大的港口和高塔。在那些年代,努曼诺尔人的视力绝佳;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当中也仍然只有目光最锐利之人才可能从米涅尔塔玛山上,或从西岸出航至他们可到之合法范围的高船上,看见那景象。那时他们还不敢打破西方主宰所下的禁令。不过智者知道,那片遥远的海岸不是“蒙福之地”维林诺,而是艾尔达在伊瑞西亚岛上的海港亚佛隆尼,不死之地的最东岸。那时精灵仍不时驾着无桨船,像白鸟从日落之处飞来,抵达努曼诺尔。他们给努曼诺尔带来许多礼物:会唱歌的鸟儿,芳香的花朵,以及各种调味和治疗的药草。他们还带来了生长在伊瑞西亚岛上的白树凯勒博恩的小树苗;凯勒博恩是图纳山上的白树佳拉西理安的后裔,佳拉西理安是雅凡娜按着圣树泰尔佩瑞安的模样所造,送给“蒙福之地”艾尔达的礼物。那棵树苗在雅米涅洛斯的王宫前生长茁壮,盛开繁花;它被取名为宁罗斯,在傍晚时开花,使整个夜晚都充满了它的香气。
因着维拉的禁令,登丹人在这些年代中的航海都是往东行,上至黑暗的北方下至炽热的南方,甚至越过南方抵达了“黑暗之底”;他们甚至航行到各个内海,绕过中土大陆,从他们的船首眺望极东之处的“清晨之门”。登丹人也会不时来到中土大陆的沿岸,他们对遭到遗忘的这片大地十分同情,于是努曼诺尔的贵族亲王们,在人类的黑暗年代中再度踏上了大陆的西边海岸,那时还没有任何人敢抵挡他们。那年代绝大部分落在阴影下的人类,都变得十分衰弱与恐惧。努曼诺尔人来到他们当中教导他们许多东西。他们带来玉米和酒,教导人类撒种与碾谷,又教他们伐木采石,以及在这死亡迅速临到又毫无欢乐之大地上各样维生的本事。
于是,中土大陆的人类开始有了比较好过的日子,西边海岸上的荒地变少了,人类摆脱了魔苟斯所留给他们的重担,弃绝他们对黑暗的恐惧。他们尊敬与缅怀高大的海上之王,当这些王离去时,他们称这些王为神,希望他们会再回来;彼时,努曼诺尔人从不在中土大陆上停留太久,也不在岸上为自己建立任何的居住地。他们必须向东航行,但他们的心总是归向西方。
随着时间流逝,努曼诺尔人对西方的渴望愈来愈强;他们渴望那座自己远远望见的不死之城,心里愈来愈想得到永恒的生命,避免欢乐的终止与死亡。他们的力量与光荣愈强盛,就愈不愿意面对死亡。虽然维拉赐给了登丹人极长的寿命,他们还是不能免除最后必然临到的衰老、死亡,即使身为埃兰迪尔子孙的皇帝们亦不例外。他们的生命在艾尔达精灵的眼里实在非常短暂。因此,有一股阴影落到了他们身上:或许,这是魔苟斯存留在世上的意志还在运作的原故。努曼诺尔人开始悄悄抱怨,首先是在心里,然后是公开说出来,他们要反抗人类的命运,尤其反抗不准他们航向西方的禁令。
他们彼此说:“为什么西方的主宰可以坐在那里永享平安,而我们却得死亡,离开我们的家园与一切我们所造的事物,去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而艾尔达却不会死,连那些背叛过诸神的精灵也都还活得好好的。既然我们已经纵横过所有的海洋,没有什么辽阔的水域和汹涌的波涛是我们的船不能征服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前往亚佛隆尼去问候我们的朋友呢?”
还有一些人说:“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到阿门洲,在那里住上一天,品尝品尝诸神的欢乐?我们岂不早就成为阿尔达上最伟大的人类了吗?”
艾尔达精灵把这些话告诉了维拉,曼威对此很伤心,他看到乌云开始聚拢在努曼诺尔的盛世上。他派了使者去见登丹人,切切向皇帝、以及所有肯听之人进言,论及世界的命运与其运作的方式。
“世界的命运,唯独那独一的创造者能够改变。”他们说:“就算你们确实避开一切的障碍及陷阱航行到了“蒙福之地”阿门洲,对你们也没有好处。因为不是曼威的疆域让居住其间的人不死,而是不死的居住者使那块地变成了圣地;你们在那里只会衰老枯萎得更快,就像飞蛾处在恒久不变的强光下一样。”
但是皇帝说:“可是我的祖先埃兰迪尔岂非仍然活着?还是他根本不住在阿门洲?”
对此他们回答说:“你知道他的命运有别于你,他已被裁决归属不死的精灵族;与此同时,他也被判定永远不得返回凡人之地。但是你与你的百姓却不是首生的儿女,伊露维塔从一开始就造你们是会死的人类。如今你们似乎想要占尽双方的好处,高兴的时候就驶往维林诺,想家的时候就回来。这是不可能的。而维拉也无权拿走伊露维塔的礼物。你们说,艾尔达没有受到惩罚,即使是那些背叛者也都还活着。但不死对他们既非奖赏,也非惩罚,他们生来就是如此,他们必须活着,无法逃离不死的命运,只要这世界存在一天,他们就跟它绑在一起,永远不得脱离,因为世界的生命就是他们的生命。你们还说,你们是因为自己根本没参与的人类背叛,而遭受到必须死亡的惩罚。但是死亡从一开始就不是惩罚。你们藉由死亡得以脱离这个世界,不受它的束缚,不论它是充满希望还是逐步衰残。所以,你说到底谁该羡慕谁?”
努曼诺尔人回答说:“我们为什么不该羡慕维拉或甚至永生不死?我们被迫盲目相信横在我们眼前全然未知的命运,毫无确据的希望。况且,我们也热爱地球,不愿失去它。”
于是使者回答说:“伊露维塔心中对你们有些什么样的计划,维拉确实不知道,伊露维塔并未揭示未来的一切。但我们确实相信,这里不是你们的家,阿门洲也不是,整个世界的范围内都不是。人类必须离开的命运是伊露维塔从一开始就赐下的礼物。死亡之所以变成人类的悲伤,只因为它落在魔苟斯的阴影之下,因此人类面对死亡时看到自己彷佛被包围在极大的黑暗中,这令他们感到万分恐惧;于是那些刚愎又骄傲之人便不肯顺从死亡,直到他们的生命遭到剥夺。我们这些背负随光阴而加重之担子的人,确实不明白这一点;但是如果你们说死亡的悲伤又回来困扰你们了,我们就害怕那是阴影再度崛起,又在你们心中出现之故。因此,虽然你们是人类当中最优秀的登丹人,是勇敢抵抗那古老阴影又逃出他掌握的人,我们仍然要对你们说:当心!一如的旨意是不能被否定的;维拉诚恳地嘱咐你们不要拒绝相信你们的召命,以免死亡很快又会变成束缚你们的枷锁。你们最好怀抱你们的渴望必会有圆满结果的希望。你们对阿尔达的爱是伊露维塔放在你们心里的,而它行事计划不会毫无目的。然而,在那目的揭晓之前,人类将已度过无数世代;到那时,它将会对你们,而非对维拉,揭晓它的计划。”
这些事情是发生在“造船王”塔尔·克亚单以及他儿子塔尔?阿塔纳米尔的时代;他们是高傲的人,切求财富,他们要中土大陆的人类纳贡,从给予者变成了收取者。曼威的使者是在塔尔·阿塔纳米尔当政的时候来到;而他是努曼诺尔的第十三任皇帝,当努曼诺尔帝国传到他手上时,已经存在超过两千年了,就算帝国的威势尚未达到最颠峰,福乐也已达极点。但是阿塔纳米尔对使者的进言十分不悦,并且不加以理会,而绝大部分的百姓都跟从他;他们还是希望能在自己在世时就逃脱死亡,不必等候什么渺茫的希望。阿塔纳米尔活到极长的岁数,紧紧抓住他的生命,直到失去一切的福乐;他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努曼诺尔人,拒绝离世,直到自己昏庸怯懦之时,还拒绝把他的盛世王权交给儿子。努曼诺尔皇族在他们悠长的生命中,向来习惯晚婚,他们会在自己的孩子全都长大成人、心智成熟之后,交付统治管理之权,然后离世。
当阿塔纳米尔的儿子塔尔·安卡理蒙登基为帝后,其想法作风一如其父;努曼诺尔人在他的时代开始分裂。占大多数的一边称之为“皇帝的人马”,他们愈来愈骄傲,并且开始疏远艾尔达与维拉。另外较少的一群人被称为艾兰迪利,“精灵之友”;他们依旧效忠皇帝与爱洛斯家族,却希望与艾尔达保持友谊,并且听从西方主宰的规劝。然而即使是他们这群自称为“忠实者”的努曼诺尔人,也无法完全逃离他们百姓的痛苦,他们仍被死亡的恐惧所困扰。
因此,这群西方人的福乐开始减少了;但是他们的威势与国力仍在增加。他们的皇帝与百姓尚未抛弃自己的智慧,就算他们已经不爱维拉了,至少也还心存畏惧。因此他们的高桅大船依旧驶向东方,他们还不敢公然反抗禁令,航行超过所规定的西边界线。但是死亡的恐惧在他们身上愈来愈强烈,他们也想尽一切办法来拖延它。于是他们开始为自己的死亡兴建巨大的陵墓,而他们的智者则不断努力想要发现召回生命的秘密,或至少找出延长人类寿命的方法。但是他们只达到了保存死人尸身不会朽烂的本领,于是他们遍地建筑死寂的坟墓,将死亡的恐惧奉祀在黑暗的坟里。而活着的人更迫切纵情于狂欢宴饮,渴望得到更多的货财;在塔尔·安卡理蒙的时代,将初熟的果实献给一如的祭祀遭到了忽略,人们几乎不再登上全地中央的米涅尔塔玛山,前往位在高处的圣坛。
终于,努曼诺尔人开始在那块古老大地的西岸大肆兴建他们的住所;他们自己的家乡在他们眼里似乎萎缩了,他们在那里再也得不到满足与安息。如今他们渴望富裕,既然他们不能前去西方,他们便要控制中土大陆。他们兴建了巨大的港口与坚固的高塔,有许多人在其中定居下来;他们如今的态度是要求纳贡与聚钦的王侯家主,不再是帮助者与教导者了。努曼诺尔人的大船乘风东航,然后满载而归,他们王侯的声威与权势大涨;他们穿金戴银,日夜纵酒宴乐。
所有这一切,精灵之友很少参与。他们如今更常独自前往北方吉尔加拉德的王国,保持他们与精灵之间的友谊,帮助精灵对抗索伦;他们在安都因大河的河口兴建了佩拉格港。但是皇帝的人马远航至南方;他们所建立起来的威势与堡垒,在人类的传奇故事中留下许多痕迹。
正如其他史书所记载,在这个纪元,索伦又自中土大陆崛起,势力增强,开始按魔苟斯对他的教导回来行恶,变成大魔头。早在努曼诺尔的第十一任皇帝塔尔·米那斯提尔在位时,他就开始在魔多地区大兴土木,在那里兴建了巴拉多塔,从此之后他便致力于掌控中土大陆,要成为众王之王,要做人类的神。索伦痛恨努曼诺尔人,因为他们的祖先曾与艾尔达站在同一阵线,立下丰功伟迹,也因为他们对维拉忠诚;他也念念不忘当他铸成至尊魔戒,对住在伊利雅德的精灵发动战争时,塔尔·明那斯特给予吉尔加拉德的援助。现在,当他知道努曼诺尔的皇帝威势高涨,声威丰隆,他就更恨他们;但是他也畏惧他们,怕他们会侵略他的领域,夺取他在东方的统治权。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远离海岸避在内陆,丝毫不敢挑战那些海上之王。
但是索伦极其狡诈,据说,他以九戒诱惑到手的人类君王中,有三名正是努曼诺尔的贵族。当他的仆役乌来瑞,也就是“戒灵”崛起时,他对人类的恐怖统治与威势达到顶点,于是他开始攻击努曼诺尔人建立在海岸上的坚固堡垒。
在这段岁月里,努曼诺尔人心中的阴影变得更加深浓了;而且,皇帝与爱洛斯家族的寿命,因着他们的背叛开始缩短,但是他们的心却因此变得更加刚硬,更加反抗维拉。当第十九任皇帝继承其父的皇位时,他抛弃了精灵语的称谓,以阿督纳克尔,也就是“西方之主宰”的封号登基,他并且禁止众人在他面前说精灵语。但是在记载帝王史迹的卷轴中,他的名字仍是高等精灵语的希如努门,因为这是他们自古以来的传统,历任皇帝都不敢打破这项规矩,以免招来厄运。然而他所取的这个自比为维拉的封号,在忠实者看来实在太过骄傲;这一小群人内心十分痛苦,为了效忠爱洛斯家族与对维拉的尊敬而挣扎。但是更糟糕的还在后头。第二十二任皇帝亚尔·金密索尔是忠实者的死对头;在他的年代,白树无人照顾,开始凋零;他完全禁止百姓使用精灵语,惩罚那些接待伊瑞西亚来船的人,当时精灵仍会悄悄前来努曼诺尔的西岸。
绝大部分的艾兰迪利都住在努曼诺尔的西边,但是亚尔·金密索尔将所有他能查出来的这党人,全部迁到东边去,而且派人监视他们的生活。因此,后来忠实者主要都居住在罗门纳港口附近;他们当中有许多人航行前往中土大陆,在北方海岸找寻与吉尔加拉德王国的精灵说话的机会。皇帝知道这件事,也没有阻止,那些艾兰迪利最好是去了都别回来,皇帝们一心希望百姓跟伊瑞西亚的精灵断绝一切关系,他们将精灵视作维拉的奸细,而他们不要西方主宰知道他们的图谋与事迹。不过,皇帝们做的每一件事,曼威都很清楚,众维拉对努曼诺尔皇帝的作为都很愤怒,从此再也不给他们建议,也不保护努曼诺尔。伊瑞西亚的船再也不从日落的方向前来了,安督奈伊港变得空寂荒凉。
皇室之外,贵族中地位最高的是安督奈伊亲王;他们是爱洛斯的直系子孙,始自努曼诺尔第四任皇帝塔尔·伊兰迪尔的女儿希尔玛瑞恩。历代亲王都效忠皇帝,并且尊敬他们;安督奈伊亲王一直都是皇帝最主要的顾问。但是他们也从一开始就对艾尔达怀有特别的爱,并且非常尊敬维拉;当时局变坏,阴影加重时,他们尽一切可能帮助忠实者。不过他们从来没有公开言明自己的意向,总是巧妙地劝导在上掌权者,期望改变他们的心意。
金密索尔皇帝娶了印希尔贝丝为妻;印希尔贝丝是有名的美女,她母亲林朵瑞依是伊雅仁督尔的妹妹,当亚尔·金密索尔的父亲亚尔·萨卡索尔在位时,伊雅仁督尔是安督奈伊亲王。印希尔贝丝一点都不喜欢这桩婚姻,因为她在母亲的教导下内心其实是一位忠实者;但是皇帝及其儿子的高傲已容不得任何人拒绝他们的欲望。亚尔·金密索尔和皇后之间没有爱,跟儿子之间也没有。他们的长子印西拉顿不论外貌或内心都像母亲,但是他们的幼子金密卡得则像父亲,并且在骄傲与刚愎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法律许可,亚尔·金密索尔其实比较想把皇位传给幼子而不是长子。
当印西拉顿登基之后,他又照往例以精灵语为自己取了封号:塔尔·帕兰惕尔,因为他在目力与心智上都很有远见,就连恨他的人,也怕他那具有真知卓见的言语。他让忠实者有一段平安的日子可过;并且在收成季节来临时,再度前往米涅尔塔玛山上献祭给一如,那是前任皇帝亚尔·金密索尔弃置不行的。他也再次好好照顾白树,同时说下预言,当白树灭亡时,皇帝的血脉亦将告终。但是他为努曼诺尔人所做的悔悟已经大迟,无法缓和维拉对其父祖的傲慢无礼所产生的愤怒,同时绝大部分的百姓依然是死不认错。另一方面,金密卡得变得势力庞大而蛮横,他在那群所谓皇帝的人马中取得了领导权,大胆公开反对他哥哥,同时在私底下做得更多。因此,塔尔·帕兰惕尔在位的日子又被悲伤所掩盖了;他经常前往西边,登上安督奈伊附近欧罗密特山上古时皇帝所建的高塔米那斯提尔,渴切地凝视着西方,盼望或许能看到有船驶来。但是再也没有任何船只从西方来到努曼诺尔了,安督奈伊整个笼罩在乌云里。
金密卡得在还差两年就满两百岁时去世(这在爱洛斯家族中,即便是在其衰颓的年代里,仍然算是早死),他的死并未给皇帝带来太平。金密卡得的儿子法拉松对财富与权力比他父亲更加贪得无厌;他经常出海,带领努曼诺尔人攻打中土大陆的沿岸地区,想办法扩张他们对彼岸人类的统治;因此,他称雄海陆两方,变成了大有威势的领导者。当他听闻父亲的死讯,回到努曼诺尔后,百姓的心都转向他,因为他为他们带来极多的财富,有一阵子他对群众都是有求必给。
终于,塔尔·帕兰惕尔因为悲伤而衰老,也崩殂了。他只有一个独生女,没有儿子,他以精灵语将女儿取名为密瑞尔;按照努曼诺尔法律的规定,她有权继承皇位。但是法拉松一不做二不休,藐视国法,强娶堂妹为妻,顺便夺过皇位。这桩婚姻在努曼诺尔帝国中是不合法的,即便是皇室,也同样禁止二等亲内的婚姻。他们结婚之后,夺得皇位的法拉松登基时的封号是亚尔·法拉松(精灵语是塔尔·卡理安),他并且将皇后更名为亚尔·辛莅菲尔。
自努曼诺尔立国以来,历任坐上大海之王龙椅的皇帝中,“黄金大帝”亚尔·法拉松是权势最巨大也最骄傲的一位;在他之前一共有二十三位皇帝与女皇,他们如今躺在米涅尔塔玛山下的皇陵中,睡在黄金棺木里。
现任皇帝充满光荣威势坐在雅米涅洛斯城中玉石雕成的大龙椅上,内心暗暗筹谋着战事。他已经得知索伦王国的声势在中土大陆上愈来愈强,而且索伦痛恨他们这群西方人。如今那些从东方回来的船长都报告说,自从亚尔·法拉松离开中土大陆后,索伦的势力更加强盛,他甚至开始夺取沿海的城镇;索伦现在自封为“人类的主宰”,宣称他的目的是要把努曼诺尔人赶下海去,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要毁掉整个努曼诺尔帝国。
亚尔·法拉松听到这些消息,气得七窍生烟,长久以来他一直秘密盘算,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权力欲,想要独自一统天下。他决定下徵询维拉的意见,也不要他人作军师,一意孤行,认定人类主宰的称号非他莫属,他要迫使索伦臣服于他之下;他高傲地认定没有任何王的声威可以超越埃兰迪尔的子孙。因此他在那段时期大规模制造武器,兴建许多战舰,上面载满他的武器;当一切都准备好之后,他御驾亲征,带领大军浩浩荡荡航向东方。
沿海的人看见从日落之处驶来如此一支浸沐在殷红与闪烁金光里的庞大舰队,无不吓得飞奔而逃。舰队最后在昂巴靠岸,那是除了努曼诺尔人外无人能兴建得起的大海港。当大海之王的大军在中土大陆上向前迈进时,所经之地鸦雀无声,人人噤若寒蝉。因此法拉松旗帜招展号声不断地行军七日,来到了一座山丘,他上到山头扎营,摆设他的王座;他就如此坐在大地的中央,大军的营帐在他周围四面八方一字排开,帐棚有蓝、有金、有白,一眼望去仿佛田野中盛开了无数的长茎花朵。于是他派出传令使者,命令索伦前来对他宣誓效忠。
索伦乖乖来了。他从雄伟的巴拉多塔安静前来,无意开战。他看出大海之王的威势与力量远远超过了人们口中所传的,他就算派出自己最厉害的仆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所以他认为收拾登丹人的时机还没到。他非常狡猾,明白不能力敌的可以用智取,而他在这方面是佼佼者。于是他恭顺地来到亚尔·法拉松面前,鼓起三寸下烂之舌好好奉承一番;凡是听见他话的人无不诧异,因为他的话听来既顺耳又有道理。
不过亚尔·法拉松没那么好欺骗,他听着听着心里起了个念头,要监管索伦,维持他效忠之言的有效性,最好的办法是把他带回努曼诺尔当人质,如此他在中土大陆的势力便会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对此索伦表面上仿佛是被迫答应:心里却是乐不可支,因为皇帝此举完全正中他的下怀。于是索伦渡海来到了努曼诺尔帝国,抵达了处于全盛时期的雅米涅洛斯城,帝国的灿烂荣光令他瞠目结舌,大为惊骇,但他内心却因此更加嫉妒与憎恨他们。
索伦的心思与口舌同样狡诈,他隐藏意志的力量更是惊人,整整三年的时间,他从人质变成皇帝最亲近的秘密国师,各类谄媚阿谀的甜言蜜语不绝于口,他有太多知识是人类根本不知道的。看到索伦在皇帝面前受宠,除了安督奈伊亲王阿门迪尔之外,皇帝所有的顾问无不巴结奉承索伦。慢慢地,整个国家开始发生了变化,精灵之友的内心十分痛苦,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因为恐惧而离开,留下来的依然自称是忠实者,不过他们的对头却称他们是叛徒。如今,抓住众人注意力的索伦运用各种诡辩来否定所有维拉的教导;他要大家想想这个世界,在东方,甚至在西方,还有许多蕴藏着无数财富的海洋与大地等着他们去征服。如果到最后他们真的行递了全地与海洋,在那之外还有自古以来便存在的黑暗。“世界就是从黑暗中创造出来的。唯独黑暗值得崇拜,那住在黑暗中的主宰或许还会创造其他的世界给事奉他的人,因此这些人的权势可以继续无限扩展。”
于是亚尔·法拉松说:“谁是黑暗的主宰?”
索伦回避众人关上门,对皇帝撒下弥天大谎,说:“他的名字现在无人提起;关于他的事,维拉把你们骗得死死的,还拿出一如来冒名顶替,一如根本就是他们捏造出来欺骗你们的幻影,想要藉此捆绑人类,使人类永远受他们奴役。维拉是这位一如的传声筒,不过所传的尽是他们自己的意思。但是这位黑暗主宰比他们强上万倍,他会将你们从那幻影中解救出来。他名叫米尔寇,“万物的主宰”、“自由的赐予者”,他会把你们变得比维拉更强壮。”
于是亚尔·法拉松回过头来崇拜黑暗,从此尊米尔寇为主宰;刚开始他是暗暗地拜,但没多久就在百姓面前公开进行;于是绝大多数的百姓都随从他而行。但是,如前所述,国中仍有剩余末离的忠实者,大多居住在罗门纳及其附近的村庄,还有一些散居全国各地。在这黑暗的年代,他们所仰望能带领与鼓励他们的领袖是皇帝的顾问阿门迪尔亲王,以及他儿子伊兰迪尔,伊兰迪尔有两个儿子,在努曼诺尔人算来正处于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他们是埃西铎与安那瑞安。阿门迪尔与伊兰迪尔都是伟大的船长;虽然他们不是住在雅米涅洛斯城中,坐在皇帝位子上统治国家的家族,他们仍是爱洛斯·塔尔·明亚特的直系后裔。阿门迪尔和法拉松两人在年轻时感情很好,虽然阿门迪尔是精灵之友,他仍作皇帝的顾问,直到索伦来到。如今他已遭到罢黜;在全努曼诺尔,索伦最恨的就是他。但是由于他地位十分高贵,又是大海上大有能力的船长,因此许多百姓依然很尊敬他,这让皇帝和索伦都不敢对他动手。
阿门迪尔退隐到罗门纳,将他依旧信任的忠实者都秘密召唤到该处,他害怕邪恶将会急速增长,所有的精灵之友都将落入极大的危险中。这事果然很快就应验了。在这段年日里,米涅尔塔玛山上的献祭完全荒废;不过就连索伦也不敢上去玷污那地,皇帝则禁止任何百姓上山,包括那些将伊露维塔放在心中的忠实者,否则就处死。索伦进一步催促皇帝砍倒长在宫廷前的白树宁罗斯,因为那树是对艾尔达与维林诺之光的纪念。
皇帝起初不同意,因为他相信皇室的运势就如塔尔·帕兰惕尔所预言,是跟白树紧系在一起。他的愚昧,让他在痛恨艾尔达与维拉的情况下,徒然坚守努曼诺尔过去忠诚所留下的影子。当阿门迪尔听到索伦恶毒计划的传言,内心十分伤痛,他知道索伦最后一定会如愿的。于是他将维林诺白树的故事讲给他儿子伊兰迪尔与两个孙子听。当时埃西铎什么也没说,但那天晚上他出去作了一件日后名闻遐迩的事。他改装独自前往雅米涅洛斯,去到如今禁止忠实者接近的王宫前;他偷偷溜往索伦下令禁止任何人靠近的白树,那树现在日夜都有索伦的卫士看守。那段日子宁罗斯十分黯淡,不再开花了,那是深秋时节,它的寒冬已经快要来临了。埃西铎躲过守卫从白树上摘下一颗果实,转身就走。但是守卫发现了他,立刻群聚围攻,他杀出重围,全身多处受创;他逃过了追捕,又因为他改了装扮,所以守卫不知道染指白树的是谁。埃西铎最后勉强回到了罗门纳,将果实交给阿门迪尔后便倒地下起。果实被秘密种下,并且受到阿门迪尔的祝福;春天来临时,它开始生长发芽。当它长出第一片叶子时,一直躺在病床上性命垂危的埃西铎康复了,他身上的伤迅速痊愈。
这件事作得刚刚及时;在攻击事件后皇帝听从了索伦的要求,砍倒了白树,完全背离了他祖先自古以来的忠诚。索伦还要求在雅米涅洛斯这座金城的中央山丘上兴建了巨大的神庙;神庙的基座是圆形的,直径五百尺,墙厚五十尺,高五百尺,顶上覆盖一个巨大的拱顶。整个拱顶铺银,在阳光下闪烁生辉,远远就可望见;但是那光芒很快就不见了,因为银子都变黑了。在神庙中央有一座献火祭的祭坛,在拱顶最高处的中央开有天窗,不时冒出巨大的浓烟。那座祭坛第一次献祭时索伦烧的正是被砍下的宁罗斯,白树被火吞噬,完全烧成灰烬;百姓惊讶万分地看着它冒出惊人的浓烟,全地被笼罩在阴暗中长达七日,直到那烟慢慢往西飘去。
从此之后,坛上的火与烟就从来没停过;索伦的力量日益增强,在神庙里进行的是极其血腥残暴的恶事,活人被当作祭物献给米尔寇,求他救他们脱离死亡。绝大部分被抓来烧死的受害人是忠实者;他们遭到控诉的罪名从来不会明言是因为他们不拜“自由的赏赐者”米尔寇,而是控告他们因为恨恶皇帝阴谋叛国,或者散布谎言与毒计谋害自己的同胞。这些罪名绝大多数都是捏造的;在这充满苦恨的日子里,仇恨带来了更多的仇恨。
所有这一切,并末让死亡离开他们,死亡现在反而以更狰狞的面貌来得更快更频繁。从前人们衰老得十分缓慢,当他们最后对世界感到疲乏时,他们便躺下进入永远的沉睡,但是现在他们遭到疾病与疯狂的侵袭,而这使他们更加恐惧死亡,害怕进入他们自己所选择那位主宰所统辖的黑暗中;他们在极大的痛苦中咒诅自己。人们开始携械在身,为了细故拔刀互相砍杀;他们已经变成一群暴躁的百姓。索伦,以及那些受他挟制的人,在全国各地的人群中挑起争端,于是百姓喃喃抱怨他们的皇帚和领主,或反对一些根本与己无关之事,而那些有势力的人更是随时残忍地报复他人。
不过,努曼诺尔人一直都觉得他们很富裕,现在就算他们的生活没变得更幸福快乐,却变得更强盛,富人也变得更富。在索伦的帮助与建议下,他们所拥有的财富以倍数增加,他们发明了引擎,建造了更大的船。他们现在全副武装航向中土大陆,早已不再是帮助与赐予者,甚至也不是统治者,而是四处攻城掠地的好战者。他们追杀中土大陆的人类,抢夺他们的货财,奴役他们,还有许多人被他们残酷地宰杀在祭坛上;在那段时期,他们在自己的堡垒中建起神庙与巨大的坟冢。中土大陆的人惧怕他们,对于古代仁慈帝王的记忆从这片大地上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恐怖的故事。
于是,“星辰之地”的皇帝亚尔·法拉松成了这片大地上继魔苟斯之后威势最强的暴君,不过,背后其实是索伦在统治。随着年日过去,皇帝开始感觉到死亡阴影的逼近,他内心充满了恐惧与愤怒。索伦长久以来所预备与等候的时机终于来临了。索伦向皇帝进言,如今皇帝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一个地步,应该可以随心所欲,不再听从任何的命令或禁令。
索伦说:“维拉自己占据着那块没有死亡的大地;他们尽可能地欺骗你有关那块地的事,不让你知道真相,这都是因为他们贪婪,害怕人类的君王会从他们手中夺取不死之地,取代他们统治全世界。当然,长生不老这项礼物不是人人都能得的,而是只给那些值得的人,那些家世辉煌高贵的大人物;但是如今这事居然违反一切正义,这项万王之王亚尔·法拉松大帝当得的礼物,竟然不赐给他,皇上乃是地球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类子孙,只有曼威差可比较,如果他敢比的话。伟大的君王不会容忍拒绝,而是勇往直前,争取他们当得的。”
于是,因着昏庸,因着走在死亡的阴影下,亚尔·法拉松听从了索伦,他知道自己的拖延不死已经快要到尽头了。他开始在内心筹画要如何兴兵攻打维拉;对此他已预备良久,虽然他从来不曾公开提及,但这事也没瞒过所有人的眼睛。阿门迪尔意识到了皇帝的打算,他在震惊之余充满了极大的恐惧,他知道人类是不可能以战争来击败维拉的,如果不阻止这场战事,这地一定会遭到毁灭。因此,他召来了自己的儿子伊兰迪尔,对他说:“时局昏暗,忠实者所剩不多,人类已经没有希望了。因此,我决定再做一次我们祖先埃兰迪尔在古时所行的壮举,不顾禁令驾船航向西方,向维拉陈情,如果可能的话,甚至亲口向曼威恳求,在事情太迟之前求他伸出援手。”
“如此一来你岂不就背叛了皇上?”伊兰迪尔说:“你明知他们长久以来一直控告我们是背叛者与奸细,可是直到如今那一切都是捏造的。”
“如果我认为曼威需要使者让他得知真相,我会背叛皇上。”阿门迪尔说:“人的内心只能忠于一个王,否则无论他有多少理由都不得赦免。不过,我要陈情的是,求维拉怜悯人类,救人类脱离“说谎者”索伦的手;毕竟,人类当中至少有部分是始终忠心下贰的。关于破坏禁令,我个人会承受一切的惩罚,以免我的百姓都沦入罪中。”
“但是,我亲爱的父亲,你似乎没有想到,万一此举被人知悉,你将为你家人招来何等的祸患?”
“这件事绝对不能走漏风声。”阿门迪尔说:“我会秘密准备我要离去的事,当船离开港口那天我会先往东航行,然后,如果风向与机会许可的话,我会再往北或往南绕回头,往西前进,去找寻我所要找的。我儿,关于你与你的百姓,我建议你准备好你们的船,然后将你们心里所舍不下的一切都装上船去;当船只都预备好之后,你当召聚所有你的人等在罗门纳港,当你看见时候到了,就跟随我的脚步同样航向东方。阿门迪尔对那位坐在皇位上的亲戚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我们要离去,不管理由是什么,他都不会感到难过的。但是你要注意,不要让他觉得你会带走很多人,否则他会不高兴的,因为他现在所计划发动的那场战争,将会需要他所能召聚到的一切兵力。你要找寻那些至今依然真正忠心的人,如果他们赞同你的计划,愿意跟你一起走,切记他们得秘密参与你的行动。”
“那个计划是什么?”伊兰迪尔说。
“采取旁观,切勿插手战争之事。”阿门迪尔答道:“在我这趟回来之前,我无法多说。但最可能的情况是,你们将在没有星光引导的情况下逃离星辰之地;因为这地已经被玷污了。如此一来,你在找寻一块流亡之地时,将失去一切你所爱的,在生命中预先尝到死别的滋味。但是,无论往东往西,唯独维拉知道。”
于是,阿门迪尔如同一个将死之人向所有的家人道别。他说:“你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也不可能像埃兰迪尔在古时所做的,给你们一个清楚的记号。但是你们要随时准备好动身,我们向来所知的世界末日,如今已是近在眼前了。”
据说,阿门迪尔带着三名最贴心的仆人,在夜间驾着一艘小船出发,先航向东,然后回头往西航去。从此,这世上再也无人得知他们的下落,也无任何故事猜测他们最终的结局。人类不可能第二次藉由这样的使者获救,对于努曼诺尔的背叛,不可能轻易赦免。
另一方面,伊兰迪尔作了所有他父亲所吩咐的事,他的船只都停泊在东边的海港;忠实者将他们的妻子、儿女、传家宝、以及大批的物资粮食都送上了船。有许多东西既美丽又有力量,是努曼诺尔人在其智慧全盛之时所发明创作的,各样的器具与珠宝,大批用红墨与黑墨记载着各种学问的卷轴。他们还有艾尔达所赠的七颗晶石,而埃西铎的船上守护着宁罗斯的后裔,那棵小白树。就这样,伊兰迪尔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身,不跟这些日子里的邪恶行径有任何牵扯。他一直等着看是否有任何的记号出现,却始终没有。由于他深爱父亲,在满心悲伤与渴望的情况下,他冒险偷偷潜往西边海岸,眺望大海。但他远远望见的,除了亚尔,法拉松聚集在西边海港的庞大舰队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迹象。
过去,努曼诺尔岛的天气始终适合人类的需要:雨水总是不多不少刚刚好,阳光普照,不冷不热,和风时时自大海吹拂而来。尤其当风是从西方吹来时,许多人都会嗅到空气中充满荡漾人心的轻甜香味,仿佛是人间唤不出名字的花朵盛开在永不枯萎的草地上。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天空总是阴沉,暴风雨随时刮来,冰雹不时降下,狂风时常呼号;努曼诺尔的大船不时传出沉没的消息,这样的惨剧是自星芒之岛上升以来从未发生过的。如今在傍晚时分西方会不时飘来巨大的乌云,形状仿佛老鹰,双翼伸展由南遮蔽到北;它会阴森森地逼近,遮蔽整个落日晚霞,直到黑夜整个笼罩了努曼诺尔。有些巨鹰的翅膀底下夹带着闪电,雷声回荡在大海与乌云之间。
百姓开始害怕,他们大声喊道:“看啊!西方主宰的巨鹰!曼威的大鹰笼罩了努曼诺尔了!”他们都吓得趴在地上,遮脸躲避。
有少数百姓因此懊悔了,但绝大多数对此更是硬心,他们跑到港口对空挥拳,说:“西方主宰阴谋对付我们,他们率先出手攻击。接下来就该我们还击了!”这些话是皇帝说的,在背后指使的当然是索伦。
如今闪电频繁,打死在山丘、田野、以及城中街道上的人;一道充满火光的霹雳劈在神庙的圆顶上,火花四射,圆顶烧了起来。但是神庙不动分毫,索伦爬上神庙的尖顶,完全无惧于劈下的雷电,并且毫发无伤;在那一刻,百姓异口同声称他为神,俯伏听命行他一切意欲之事。因此,当最后一个恶兆来临时,无人予以理会。大地开始在他们脚下震动,仿佛雷声夹杂着翻腾的大海在地底怒吼,浓烟从米涅尔塔玛山顶冒出。这一切,都让亚尔·法拉松更加加紧准备他的军队。
那一阵子,努曼诺尔的舰队黑压压地布满了整个西边的海域,仿佛这海域布满了成千上万的小岛;他们密密麻麻的桅杆犹如群山之上的森林,片片风帆好似铺满天空的云朵;他们的旗帜是金黑色的。万事具备,只等亚尔·法拉松一声令下。索伦退入神庙最内层的中心,人们已为他带来火焚献祭的牺牲者。
西方主宰的大鹰在日暮时分来临,它们列阵在天仿佛预备开战,前进的行列远不见底,张开的翅膀几乎攫住了所有的天空。整个西方在它们背后燃烧得一片通红,它们在炽热的天空下仿佛一团团愤怒的火焰,整个努曼诺尔被这闷烧的怒火照得又红又亮;百姓彼此对望,看见他们同伴似乎个个怒得满脸通红。
亚尔·法拉松硬下心肠,登上他巨大的指挥舰奥卡龙达斯“海上的城堡”,金黑色的船上有无数的桅杆与划桨,正中央设着亚尔·法拉松的龙座。他穿上全副的盔甲,戴上皇冠,升起旗帜,然后下令全军拔锚开航;努曼诺尔的号角在这一刻万声齐发,胜过雷响。
就这样,努曼诺尔的舰队顶逆着西方的威胁出发了;海上无风,但是他们有无数强壮的奴隶在挥舞的皮鞭下奋力划桨。太阳完全沉没了,天地一片死寂。在世界等候它即将降临的命运中,黑暗笼罩了陆地,大海静止不动。舰队慢慢驶出了港边观望者的视线,船上的灯火一一逝去,黑夜吞噬了他们;到了早晨,已经望不见他们了。夜里一阵从东方刮来的强风将他们往前吹送,他们打破了维拉的禁令,驶入了禁止的海域,为了抵挡死亡而发动战争,要从维拉手中夺过这世界上的永恒生命。
亚尔·法拉松的舰队横过大海,包围了亚佛隆尼与整个伊瑞西亚岛,精灵们很悲伤,因为西沈夕阳的光辉整个都被努曼诺尔的船舰遮断了。亚尔·法拉松最后终于来到了“蒙福之地”阿门洲,停泊在维林诺的海岸上;天地仍然一片死寂,命运悬于一发之间。在最后这一刻,亚尔·法拉松动摇了,他几乎调头回去。当他望着一片死寂的海岸,抬头看见闪亮的泰尼魁提尔山,比雪更白,比死亡更冷,沉默、不变,犹如伊露维塔光芒的阴影一般恐怖,他内心开始怀疑。但是骄傲控制了他,最后他还是下船踏上了海岸,并且宣布如果没有人敢来迎战的话,这块地就属于他了。部分的努曼诺尔大军开上了图纳山丘扎营,居住在那里的艾尔达已经全部逃跑了。
于是,曼威在高山上呼求伊露维塔,众维拉在这一刻放下了他们对阿尔达的治理权。伊露维塔出面展现了它的力量,世界的面貌从此完全改变了。它让努曼诺尔与不死之地中间裂开深渊,海水急速泄下,这巨大瀑布所形成的喧嚣巨响与迷雾直冲上天,世界剧烈震动。努曼诺尔整支庞大的舰队都坠入了深渊之中,永远被吞灭了。但是踏上阿门洲的亚尔·法拉松大帝与他的将士们则被倒下的大山活埋:据说,他们如此被囚在无人得知的深洞里,直等到“末日终战”来临。
同时,阿门洲与精灵所居住的伊瑞西亚岛都被挪往人类永远无法到达之处。而“礼物之地”安多尔,皇帝们的努曼诺尔,埃兰迪尔之星的艾兰纳,也整个被毁灭了。因为它就位在裂开之深渊的东边边缘上,地基整个崩塌,全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里,永远不复存在。地球上如今已无任何地方是曾经没被邪恶沾染过的。伊露维塔将贝烈盖尔海丢掷回中土大陆的西边,在大陆的东边出现空旷无人的大地,另外又有许多新地新海被造出来;但是世界变得黯淡无光了,因为维林诺与伊瑞西亚岛被挪到隐藏事物之域去了。
这场劫难在人们没有料到的时刻来临,那时舰队已经离港三十九天了。突然间,米涅尔塔玛山喷出大火,狂风大作,大地怒吼,天空摇晃,群山滑动,努曼诺尔与其上的孩童、妇女、以及高傲美丽的贵夫人与小姐们,一同沉没大海。它所有的琼楼玉宇,陵墓财富,金银珠宝与绫罗绸缎,以及一切典藏的智慧学问,全都永远消失了。碧绿冰冷的如山巨浪喷吐着白沫攀上大地,吞噬了比白银、象牙、珍珠更美的皇后塔尔·密瑞尔;她拼命地爬上陡峭的米涅尔塔玛山前往圣坛,但是太迟了,大水漫过她,她的惨叫声消失在猛烈的狂风中。
另一方面,无论阿门迪尔是否确实抵达了维林诺,或曼威是否听了他的恳求,总之,伊兰迪尔跟他儿子以及他们的百姓,因着维拉的恩慈而逃过了那天的大毁灭。伊兰迪尔始终待在罗门纳,拒绝皇帝前去参战的召唤;他也逃过了索伦派来捉拿他的士兵,躲过被拉到神庙里去烧死的命运,他上了船,远离海岸,泊在大海上等待。当大海裂开将所有的舰队吞落深渊时,他因隔着努曼诺岛逃过第一场巨变,随即而来的狂风又挡住他接近崩塌的努曼诺尔岛。但是接下去他很可能会被崩塌所掀起的滔天亘浪所吞噬,如此一来,他们的悲惨跟灭亡者也差不了多少,这世间再无任何生离死别的痛苦与失落能与那天发生的情况相比。但是一阵从西方呼啸而来的狂风吹向他,那风的猛烈超过任何人类的想像,他的船队被一扫而飞;狂风撕裂了他们的帆,折断了他们的桅杆,把这群不幸的人像大水中的稻草一般抛来抛去。
他们一共有九艘船:四艘属于伊兰迪尔,三艘属埃西铎,两艘属安那瑞安;他们逃离了劫难来临时昏暗中的黑色暴风,但却落入了另一个黑暗的世界里。大海在他们底下暴怒翻腾,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喷着白沫的顶峰将他们举到残破的云端,数日之后将他们全部抛上中土大陆的海岸。当时整个西边海岸地区遭到极大的破坏与改变;海水倒灌淹没了陆地,海岸坍塌,古代的海岛都沉没了,新的海岛升起;山川移位,大地变貌。
伊兰迪尔与两个儿子日后在中土大陆建立了新王国;虽然他们的学识本领相较于索伦来到之前的努曼诺尔已是夕阳余晖,但在中土大地上的野蛮人类看来,仍是伟大惊人。伊兰迪尔的后裔在未来年日中所立的事迹,记载在别的故事中,他们与索伦的对抗还没结束。
面对维拉的暴怒以及一如判给海洋与陆地的灾难,索伦吓破了胆。这跟他所预期的相差太远了,他只想看到所有的努曼诺尔人与他们骄傲的皇帝送命而已。当亚尔·法拉松吹响他出战的号角时,索伦坐在神庙中心的黑色大椅上哈哈大笑;当他听见远方风暴发出的如雷亘响时,他再度大笑;第三次,就在他想到自己如今永远自世上除掉伊甸人而浸淫在无上的喜悦中大笑时,他连人带椅带神庙一同坠入了深渊中。不过索伦不是血肉凡躯,虽然他在这场毁灭中丧失了曾藉以行大恶的形体,让他从此再也无法以姣好的面貌在人间出现,但他黑色的灵体却冲了出来,像黑风中的一个阴影飘过了大海,回到他在中土大陆的魔多老家。他在巴拉多塔中再次戴上他的至尊魔戒,消声匿迹在黑暗中,直到他再次为自己打造出新的装扮,一个凡人肉眼可见的凶神恶煞;而索伦恐怖的魔眼几乎无人能够抵挡。
但那些事都没有记载在努曼诺尔灭顶的故事里,这故事现在已经说完了,就连那片土地的名称都湮灭了。
从此之后,人类不曾提起艾兰纳,不曾提及那被拿走的礼物安多尔,也不曾提说努曼诺尔位在世界的那个地方。但是那些被大海冲上岸的流亡者,如果他们内心因为渴望而转向西方时,会提及那被巨浪吞没的玛努·法尔玛,沉沦的故事<阿卡拉贝斯>,那块精灵语称之为亚特兰提的大地。
在流亡者中,有许多人相信“天堂之柱”米涅尔塔玛山的峰顶并未完全淹没,它仍竖立在波涛中,变成大海上一座渺茫的孤岛;因为它是一处被封为圣的地方,即便是在索伦得势的日子里,它也不曾被任何人玷污过。埃兰迪尔的后裔日后曾经有人找寻它,因为根据博学大师所言,古时目光敏锐之人可以从米涅尔塔玛山上瞥见不死之地隐约的微光。纵使一切都毁灭了,登丹人也明知世界已经改变,他们的心依然朝向西方,他们说:“亚佛隆尼已自地球上消失,阿门洲已经被挪走了,在目前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它们是找不到的。但是它们曾经存在这世上,因此它们也还会在,真实完整如同起初世界刚被造好的模样。”登丹人相信,即使是会死的凡人,如果真有福气的话,可以盼望在今生之后的某个时间里看见它。他们始终渴望逃离他们流亡的阴影,并以某种方式望见那不灭之光;对于思及死亡所唤起的悲伤,仍自大海的深处追赶着他们。因此他们当中那些伟大的水手仍会在茫茫的大海上不断搜索,希望能登上米涅尔塔玛山,并从那里望见过去曾经存在过之事物的景象。但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那些航行到最远之处的人只来到新的大陆,并且发现一切都跟旧大陆一样,死亡依然存在。而那些继续往西航行的人,发现他们最后是在地球上绕了一圈,身心俱疲地回到了他们起初出发之处。于是他们说:“所有的航道现在都变弯了。”因此,日后靠着航海与观星的学问,人类的君王知道世界确实是圆的了;但是唯独艾尔达,如果他们愿意,仍被允许离开这地前往古时的西方和亚佛隆尼。因此,人类的博学大师说,一定有一条“笔直航道”存在,只有那些仍蒙允许的人可以找到它。他们教导说,当你踏上这条路时,这新世界就被远远的抛在脚下那条古老的记忆中通往西方的航道继续向前,仿佛一座看不见的大桥横越可容飞翔的天空(因为世界变弯了,因此空中飞翔的航道也变弯了),然后经过肉身凡躯需要保护否则无法抵挡其寒冷的伊尔门,最后来到“孤独岛”伊瑞西亚,或甚至更远的维林诺,众维拉仍然居住在该处,观看着世界的故事一一在他们眼前展开。于是各样的故事与传说在大海的沿岸流传,论及那些孤独倘佯在大海上的水手或人们,因着运气,或因着维拉的恩惠,踏上了笔直航道,看见整个世界在他们眼前下沈,然后一路来到了灯光灿烂的亚佛隆尼码头,或最后真正抵达了阿门洲的海岸,在那里,在他们死前,得以瞻仰那座美丽又可畏的雪白大山。
《魔戒与第三纪元》
索伦在远古之时本是一位迈雅,居住在贝尔兰的辛达精灵称他为戈索尔。在阿尔达初创之时,米尔寇诱他加入自己的阵营,于是他成了米尔寇最信赖、最得力、又最危险的副手,因为他可以变换许多不同的形貌,长久以来,他可随心所欲展现出尊贵又俊美的样子,除了最谨慎的人,其余众生都被他骗了。
当安戈落坠姆崩塌而魔苟斯被推翻后,索伦又变回俊美的外型向曼威的传令官伊昂威求饶,发誓弃绝过往一切的恶行。有些人认为,索伦起初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的愿意改过自新,他除了对西方主宰的暴怒感到恐惧,更对魔苟斯的失败错愕不已。不过伊昂威对擒获的俘虏并无赦罪之权,他命索伦返回阿门洲去接受曼威的裁决。索伦深受羞辱,不愿在这种颜面丧尽的情况下回去接受维拉的刑罚,他很可能必须付上多年的劳役来证明他的向善之心;他在魔苟斯手下可是大权在握的主帅。因此,当伊昂威离去时,他隐藏在中土大陆末走,随即又堕回邪恶之中,因为魔苟斯加给他的束缚太强了。
在“最后大战”与安戈落坠姆崩塌的大混乱中,大地震动崩毁,贝尔兰四分五裂成为废墟;北边和西边许多陆地沉入贝烈盖尔海中。位在东边的欧西瑞安,隆恩山脉断裂,形成一个朝南的巨大缺口,涌入的海水形成了海湾。隆恩河改变了河道流入这海湾,因此它被称为隆恩湾。那片乡野在古代被诺多精灵称为林顿,至今不变,仍有许多艾尔达居住其间,徘徊流连,还不愿意舍弃他们曾经辛苦奋战与建设的贝尔兰。芬巩之子吉尔加拉德是他们的君王,与他同在一处的还有航海家埃兰迪尔的两个儿子,半精灵爱隆,以及他的弟弟努曼诺尔的开国皇帝爱洛斯。
精灵们在隆恩湾的海岸旁兴建了他们的海港,这些海港统称为米斯龙德;他们在这深水良港中停泊许多船。艾尔达精灵不时由灰港岸启航出海,逃离地球上那段黑暗的年日;因着维拉的慈悲,首生的精灵如果愿意,依旧能够脱离东西相连的海洋,循着“笔直航道”归回他们亲族所居住的伊瑞西亚岛和维林诺。
在艾尔达之外,早期有其他的精灵越过了隆恩山脉进到内陆地区。这当中有许多是多瑞亚斯与欧西瑞安两地存活下来的帖勒瑞精灵;他们在远离海洋喜居深山林间的西尔凡精灵中建立了家园,西尔凡精灵的心从来下渴望海洋。在隆恩山脉的东边,诺多精灵唯独在伊瑞詹,也就是人类称为和林的地区建立了据点。伊瑞詹靠近矮人古时所兴建的伟大都城凯撒督姆,精灵称其为哈松隆德,日后又被称为摩瑞亚。从精灵所建的城欧斯因·埃西尔筑有一条通往凯撒督姆西边大门的路,精灵与矮人之间开始建立友谊,这是其他地方从来没有的事,双方也因此都获益良多。在伊瑞詹,有一群珠宝冶金家开创了自费诺以降最超凡绝俗的精巧手艺;他们当中本领最高的是库路芬之子凯勒布理鹏,就如<精灵宝钻争战史>所记载的,他弃绝了他父亲的行径,当库路芬和凯勃巩被逐出纳国斯隆德时,他留了下来。
中土大陆各地太平了许多年;但是,除了贝尔兰居民前往居住之地,其余的广裘大地仍是蛮荒无人。事实上,那些无人之地是有不少精灵住在其中,如同过去无尽的岁月里一样,他们自由地漫游在远离海洋的内陆荒野里;他们是亚维瑞精灵,贝尔兰的事迹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则传说,维林诺更是一个渺远的地名。另一方面,人类以倍数在南方及遥远的东方增长;因着索伦的运作,他们绝大部分都变邪恶了。
看见世界荒凉无人开垦,索伦心中自忖,维拉在推翻魔苟斯之后再度忘记中土大陆了;因此他的骄傲急速高涨。他痛恨艾尔达,对那些不时驾船前来中土大陆的努曼诺尔人也十分忌惮;但是他一直隐藏自己的想法,隐藏他在内心盘算出来的黑暗计划。
索伦发现,地球上所有的人种当中以人类最容易左右。但他长久以来一直尝试说服精灵为他效力;他知道那群首生的子民拥有更强的力量。他遍行各地深入他们当中,彼时他的形貌依旧俊美,又有智慧。他唯独不敢涉足林顿,吉尔加拉德和爱隆对他的俊颜巧词始终抱持怀疑,虽然他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但还是不准他踏入林顿一步。而其他各地的精灵都很欢迎索伦,只有少数精灵听从林顿使者叫他们要小心的警告。彼时索伦自称安纳塔,“天赋宗师”,精灵刚开始时确实从这份友谊中获得不少好处。索伦对他们说:“唉!伟人的弱点真是令人惋惜啊。吉尔加拉德是大能的君王,爱隆是博学多闻的大师,但是他们却不肯为我的劳心劳力帮一点忙。难道他们不想看见其他地方像他们的王国一样欢乐美好吗?难道任凭中土大陆永远黑暗荒凉吗?精灵不能将这地变得美如伊瑞西亚,或甚至像维林诺吗?虽然你们可以回去,但是你们没这么做,因此我知道你们深爱中土大陆,我也是啊。难道,我们不应该同心协力将这地变得更丰富美好,让所有漫游在这地末受大海对岸之知识与力量启蒙的所有精灵都兴盛起来,超越彼岸?”
索伦的提议在伊瑞詹最受欢迎,那里的诺多精灵极其渴望提升技术,好让他们的作品能达到更精妙的地步。此外,他们因为拒绝返回西方而内心始终不安,他们既想待在自己确实深爱的中土大陆,又想享有那些返回该地之精溜所能享有的福乐。因此他们听从索伦之言,也从他那里学到许多事物,因为他的知识极其广博。伊瑞詹的珠宝冶金家在那些年日里技艺精进,作品超越过往他们一切的发明;于是,他们采纳了建议,制造了“力量之戒”。由于索伦指导他们创作,所以他知道他们所作的一切东西;他一心想在精灵身上加上一道枷锁,让他们处在他的监控之下。
如今精灵制造了许多戒指;但是索伦秘密制造了能控制众戒指的至尊戒,众戒指的力量都被它绑住,完全臣服于它,它的存毁也决定了它们的存毁。由于精灵诸戒的力量十分强大,想要控制它们就必须铸造出一个凌驾其上之物;于是索伦在“阴影之地”的火山中铸造了至尊戒,并且将他大部分的力量与意志灌注其中。当他戴上至尊戒时,他能知悉藉由其他小戒所做成的一切事情,并且可以看见与控制诸戒持有者的思想。
但是精灵也没那么容易上当。当索伦戴上至尊戒的那一刻,他们惊觉了;他们知道了他是谁,也看出他将会控制他们,夺走他们的作品。他们在愤怒与恐惧中脱下了手上的戒指。索伦发现精灵没有上当而自己遭到背叛时,气得暴跳如雷;他向他们公开宣战,命令他们交出所有的戒指,因为若无他的传授指导,精灵工匠绝对做不出如此高超的作品。但是精灵闻风而逃;精灵救出了诸戒中的三枚,这三枚戒指逃过魔掌被隐藏起来。
这三枚最后完成的戒指蕴藏了最大的力量。它们是镶着红宝石的“火之戒”纳雅,镶着钻石的“水之戒”南雅,以及镶着蓝宝石的“气之戒”维雅。精灵诸戒中,索伦最想得到这三戒,因为拥有它们的人可抵挡并延迟时间与世界所带来的疲惫衰老。但是索伦找不到这三戒;这三戒交到了智者的手中,他们藏起戒指,只要索伦握有“统御之戒”一天,他们就不戴上三戒。因此,三戒始终未被玷污,因为它们是凯勒布理鹏独力制造的,索伦不曾染指;但是它们仍然受到至尊戒的宰制。
从那时起,索伦与精灵之间的战争从未停止过;伊瑞詹毁弃,凯勒布理鹏被杀,摩瑞亚大门紧闭。半精灵爱隆在那时建立了精灵的避难要塞伊姆拉崔,人类称为瑞文戴尔,这处要塞存在了许久。其余所有的力量之戒统统被索伦夺到手;他将这些戒指拿来跟中土大陆上那些希望自己拥有秘密力量好超越统治自己同胞的人作交易。有七枚戒指他给了矮人,人类获得了九枚;再度证明人类是最容易受他意志左右的种族。索伦控制的众戒指都被他扭曲了,由于他曾参与铸戒过程,它们被下过咒诅,因此扭曲甚易,所有拥有戒指的人到最后都被戒指出卖了。不过矮人确实证明了他们的坚韧难驯;他们厌恶受到他人控制,他们内心的想法很难测透,身体也无法被转变成黑暗的幽灵。他们只用戒指来聚敛财富;不过他们内心逐渐燃起的莫名愤怒与对黄金的无尽贪婪,就为索伦带来许多好处了。据说,古代矮人王的七个藏宝库都是奠立在一枚黄金戒指上;但是所有的藏宝库早就都被恶龙夺走占据了,那七枚戒指有的被恶龙的火所销毁,有的被索伦重新得回。
人类证明了是最容易诱骗的。那九名使用戒指的人类,在他们的时代里成为君王、魔法师及强而有力的武士。他们获得极大的财富与光荣,也招致他们自己的毁灭。在人看来他们仿佛长生不老,但生命对他们而言却变得愈来愈无法忍受。他们可以在白昼日光下行走而不被凡人肉眼看见,还可看见凡人看不见之世界中的事物;但他们最常看见的是索伦的魅影与幻觉。他们按着原本天生的能力与起初为善或为恶的意念,一个接一个都落入了自己所戴戒指的奴役,受到索伦至尊戒的支配。他们变成除了统御魔戒持有者之外,无人可见的幽灵,进入了阴影的国度。他们变成了纳兹古,“戒灵”,索伦最可怕的仆役;黑暗紧随着他们,他们呼喊着死亡的声音。
索伦的贪婪与骄傲不断高涨,他决定要当中土大陆上万物的主宰,消灭所有的精灵,甚至,可能的话,将努曼诺尔带国完全整垮。他不能忍受别人有自由,更受不了别人与他对立;他自命是地球的主宰。彼时他那张俊美的脸还在,只要他想,他仍可戴上美丽又聪明的相貌来欺骗人类。不过只要可能,他宁可用武力和恐惧来统治;看见他的阴影散布全地之人称他为“阎王”,是良善一方的大敌。他聚集统管了当年魔苟斯麾下尚存于世或潜藏地底的所有邪恶生物,半兽人听命于他,像苍蝇般以倍数繁殖。
于是,“黑暗年代”开始了,精灵们称那段时期是“逃亡的岁月”。
许多中土大陆的精灵在那时逃往林顿,由林顿渡海西去,再也没有回来;还有许多精灵被索伦及其爪牙给消灭了。但在林顿,吉尔加拉德的力量仍在,他还获得了努曼诺尔人的援助,因此索伦还不敢越过隆恩山脉,也不敢袭击海港地区。其余各地都落入了索伦的统治,那些在森林或山中要塞避难的人,仍然受到恐惧的追击。
居住在东方及南方的人类几乎都在索伦的控制之下,他们在那段时期强盛起来,建了许多围有石墙的城镇,他们人数极多,在战场上十分凶猛,人人配戴铁刃铁甲。对他们而言,索伦是王也是神,他们非常怕他,因为他用烈火环绕他的居处。
索伦对西边地区的猛烈攻击有一阵子停了下来。这在<阿卡拉贝斯>中提过,他遇到了努曼诺尔帝国的挑战。
彼时努曼诺尔人的威势如日中天,索伦的爪牙根本不敢抵挡他们;心知无望力敌而想智取的索伦于是暂离中土大陆,前往努曼诺尔帝国做皇帝塔尔·卡理安的人质。他乖乖住着,直到他以本事腐化了绝大部分的人心,让他们向维拉宣战,完成了他长久以来毁灭努曼诺尔的梦想。
只不过,那场毁灭的恐怖与剧烈远远超过他的预期,他忘了西方主宰大发烈怒时会产生何种后果。深渊裂开,吞灭努曼诺尔,海水淹没一切,索伦自己也堕入了无底深渊中。不过他的灵体在千钧一发之际脱壳逃出,随着一阵黑风逃回中土大陆,找寻栖身之所。他发现吉尔加拉德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间变得更强盛,力量已经扩展到整个西边和北边地区,甚至越过了迷雾山脉与大河,扩展到了巨绿森林的边缘,愈来愈接近他曾经一度安居的堡垒。于是,索伦悄悄退回阴影之地,盘算再度挑起战火。
那段期间,就如<阿卡拉贝斯>所记载的,有一群被救离毁灭大难的努曼诺尔人向东逃到了这地。他们的领导者是长身伊兰迪尔和他儿子埃西铎与安那瑞安。他们是皇帝的亲戚,爱洛斯的直系子孙,但是他们不理会索伦的花言巧语,拒绝向西方主宰宣战。他们和一群仍然忠心的人在毁灭前夕离开了努曼诺尔。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非凡人类,他们的船也十分巨大坚固,但是海上的暴风雨攫住他们,滔天巨浪将他们的船抛向半空,当他们在中土大陆靠岸时,犹如狂风暴雨中落难的鸟儿一般。
伊兰迪尔被大浪冲上了林顿的海岸,吉尔加拉德向他伸出了援手。随后他穿过隆恩河,在隆恩山脉的另一边建立了他的王国,他的百姓在伊利雅德四处沿着隆恩河与巴兰都因河定居;他们的首都安努米那斯位在南努尔湖旁。另外在北岗的佛诺斯特、卡多兰,以及鲁道尔的山丘,也都有努曼诺尔人居住;他们在贝瑞德丘陵和苏尔山建立了雄伟的了望塔;那些地方至今仍有许多古冢和已成废墟的塔楼,而贝瑞德丘陵上的高塔依旧望向大海。
埃西铎和安那瑞安被大浪打往南边,他们最后将船队驶入了安都因河,这条河流经罗瓦尼安后在贝尔法拉斯湾注入西边大海。他们在这地区建立了日后称为刚铎的王国;北方的王国称为雅诺。努曼诺尔的水手早在帝国兴盛的年代就在安都因河口建港筑城,一点都不把紧邻在东边阴影之地的索伦放在眼里。在帝国晚期,这处港口只有努曼诺尔的忠实者会来,临海地区的居民或多或少都是精灵之友的亲戚朋友,也多半是伊兰迪尔的百姓,因此他们很欢迎他儿子的来到。南方王国的首都是奥斯吉力亚斯,安都因大河穿城而过;努曼诺尔人建造了跨河巨桥,桥上有美丽的高塔与石屋,所有自海上前来的大船都在城中的码头泊港。
他们在桥的两端兴建了雄伟坚固的城市:位在东边阴影山脉山坡上威胁着魔多的是米那斯伊希尔,“月升之塔”;位在西边明都路安山脚下的米那斯雅诺,“日落之塔”,则像一面防护盾挡住山谷中的野蛮人。埃西铎的家在米那斯伊希尔,安那瑞安的家在米那斯雅诺,他们一同治理王国,两人的王座左右并列在奥斯吉力亚斯城的雄伟宫殿里。
这些城市是努曼诺尔人在刚铎的主要居住地,但在随后国势丰隆的年代,他们也在其他地区如亚苟那斯、爱加拉隆及伊瑞赫兴建了壮丽惊人的景观;他们也在安格林诺斯特,也就是人类称为艾辛格的圆场上,建造了钢铁不摧的欧散克尖塔。
流亡的努曼诺尔人携出了许多的货财与珍贵的传家宝;其中最著名的是“七晶石”与“白树”。这棵白树长自宁罗斯的果实,宁罗斯在被索伦焚毁前,长在雅米涅洛斯的皇宫庭院中。宁罗斯源自提理安城中的白树,那棵白树是雅凡娜按远古时维拉王国中银树泰尔佩瑞安的模样造给精灵的。埃西铎冒着九死一生自毁灭中救出的白树,种在他位于米那斯伊希尔的王宫前,纪念着艾尔达精灵与维林诺的光;但是七颗晶石却分散在各处。
伊兰迪尔取了三颗晶石,他两个儿子各有两颗。伊兰迪尔的三颗晶石分别放置在贝瑞德丘陵的高塔上,苏尔山的了望台中,以及安努米那斯城内。他儿子拥有的晶石分别放在米那斯伊希尔和米那斯雅诺,还有欧散克塔和奥斯吉力亚斯城。
这些晶石的珍贵处在于,它们能使望向晶石内部的人看见时间与空间上的遥远事物。它们所能显示的大多是最近那颗晶石所在之处发生的事,它们彼此间会互相呼应;但有强烈意志心灵的人,则可透过晶石看见遥远时空的事物。因此努曼诺尔人知道许多敌人想要达成的计谋,在他们强盛的年代里,敌人的动向很少逃过他们的警戒。
据说,贝瑞德丘陵上的高塔其实不是流亡的努曼诺尔人建的,而是吉尔加拉德建给他的朋友伊兰迪尔的;贝瑞德丘陵上的了望晶石安放在最高的爱洛斯提理安塔上。伊兰迪尔时常前往该地,当思乡之情在他心中翻腾时,他常透过晶石望向大海;有人相信他有时甚至可以望见遥远伊瑞西亚岛上艾佛隆尼的白塔,因为主晶石始终安放在该处。当索伦的阴影笼罩整个努曼诺尔,艾尔达精灵不再前往拜访该岛时,他们将这些晶石送给伊兰迪尔的父亲阿曼迪尔,做为对忠实者处身黑暗年代的安慰。这些晶石被称为帕兰提瑞,意思是“可从远处望见”,不过所有携至中土大陆的晶石,在许久之前就都失落了。
就这样,努曼诺尔的流亡者在雅诺和刚铎建立了王国;但是没有多久,他们就发现大敌索伦也回来了。如前所述,他悄悄回到了他古老的王国魔多,躲在紧邻着刚铎东边的都阿斯山脉,“阴影山脉”的另一边。在戈埚洛斯谷中建有他巨大坚固的要塞巴拉多,“邪黑塔”;那地还有一座精灵称之为欧洛都因的火山。正是因为有这火山,索伦才会在多年前定居该地,他利用地心喷出的火焰修炼他的妖术与锻造;他在魔多的心脏地带铸成了统御魔戒。现在他蛰伏在那黑暗里,直到他修练出一个新的形体;他的新貌极其恐怖,当他随着努曼诺尔岛被掷入深渊时,他那俊美的形体已经一去不返,永远毁灭了。他重新戴上大魔戒,以可怕的力量装束自己;从此,连精灵与人类的勇者都无法抵挡索伦那恶毒的巨眼。
如今,索伦准备好要向艾尔达以及西方来的人类开战了,沉寂的火山再度苏醒。人们看到欧洛都因开始活跃冒出浓烟,明白索伦已经回来了;于是努曼诺尔人将那座火山取名为安马斯山,“末日山”。索伦从东边及南边召聚了大批强而有力的人来为他效力,其中有不少是拥有高贵血统的努曼诺尔人。当索伦逗留在努曼诺尔的日子里,几乎所有岛民的心都转向了黑暗。在那段时期东航前来在中土大陆沿海筑堡定居的人,都早巳听从他的意志,至今依旧愉快地服侍着他。但是由于吉尔加拉德的威势,这些大有力量又邪恶的背叛贵族们,大多远远避居在南方;其中赫鲁莫与富努尔两位贵族在哈拉德人中掌握了大权,人数庞大性情残酷的哈拉德人居住在安都因河口对岸,魔多以南的大片荒野上。
当索伦看见时机成熟,就发动大军攻击新的刚铎王国,攻下了米那斯伊希尔,烧掉了埃西铎种在城中的白树。埃西铎带着白树的果实与妻儿乘船自安都因河逃离,他们顺着安都因河出海,往上航行找寻伊兰迪尔。与此同时,安那瑞安守住了奥斯吉力亚斯对抗敌人,随后把他们赶回山里去;但是索伦重整实力,预备再次进攻,安那瑞安知道这次若无援军,王国必会灭亡。
在北边,伊兰迪尔和吉尔加拉德会面共商对策,他们看出索伦太强大,若他们不联合对抗,将会被他一一击破。因此他们组成了史称“最后联盟”的联合大军,在往东朝中土大陆迈进时召聚了大批的精灵与人类;他们曾在伊姆拉崔暂停整军。据说,聚集在伊姆拉崔的大军,其壮丽恢弘的军容,在中土大陆上已成绝响,自维拉点召大军讨伐安戈洛坠姆之后,再未见过这样的阵容。
他们自伊姆拉崔兵分多路越过了迷雾山脉,沿着安都因大河往前迈进,最后抵达了索伦黑暗之地大门前的达哥拉,“战争平原”。那日,除了精灵全部都跟从吉尔加拉德之外,全地凡有气息的生物,包括鸟兽在内,都各选其主,互相对峙。少数参战的矮人也是两方阵营都有,不过住在摩瑞亚的都灵的后裔都加入了反索伦的阵营。
吉尔加拉德和伊兰迪尔的大军旗开得胜,精灵的力量在那些年日里依旧强大,努曼诺尔人又高又壮,发怒时十分可怕。吉尔加拉德的神矛伊洛斯无人能挡,伊兰迪尔手中闪烁着日月光华的圣剑纳希尔更令半兽人与其他人类丧胆。
于是吉尔加拉德和伊兰迪尔领军攻入魔多,包围了索伦的要塞;他们一共围城七年之久,敌人源源不绝的火焰与箭矢令他们在围城期间伤亡惨重,索伦不时派出部队突围袭击。伊兰迪尔的儿子安那瑞安以及其他许多人都阵亡在戈埚洛斯山谷中。到最后,因为围困极紧,索伦终于被逼亲自出马;他跟吉尔加拉德及伊兰迪尔缠斗,终至二人双双被杀,伊兰迪尔的圣剑也在主人倒下时断成数截。但是索伦也被推翻了,埃西铎抓住纳希尔的断剑砍下了索伦的手,将统御魔戒据为已有。失去戒指的索伦被击败了,他抛弃了肉身,逃脱的灵体销声匿迹躲藏在荒凉之地;千年过去,他始终凝不成人形。
世界的第三纪元由此开始,远古时期与黑暗年代都过去了;那段日子充满了希望与欢笑,艾尔达的白树在人皇的王宫前盛开了许多年,埃西铎在离开刚铎前将白树的果实种在米那斯雅诺,纪念他弟弟。索伦的败军虽然被驱散,却未被完全消灭;他们当中虽有许多人弃暗投明,为伊兰迪尔的子孙效力,但有更大部分的人还在心中怀念索伦,继续痛恨西方人类所建的王国。邪黑塔被夷为平地,但它的地基仍在,也末被遗忘。事实上,努曼诺尔人在魔多设立了警戒岗哨,但无人敢在那地居住,因为对索伦的恐怖记忆还在,而火山离巴拉多塔也不远,况且戈埚洛斯山谷中遍满尸骨灰烬。有许多精灵、努曼诺尔人,以及许多同盟的战友,都战死在平原与围城中;伊兰迪尔与精灵的最高君王吉尔加拉德也都不在了。世间再也不见那样的大军聚集,精灵与人类的联盟已成绝响;自伊兰迪尔之后,这两支种族日渐疏远。
年深日久,时移事往,统御魔戒被遗忘了,就连当时的智者也不复记忆;但是它还没被销毁。当时埃西铎不肯将戒指交给一旁的爱隆和瑟丹,他们苦苦劝他将戒指丢人近在眼前的欧洛都因,它是在那里铸成的,也只能在那里被销毁,如此索伦的力量就会自此永远丧失,变成一个只能在荒野中飘荡的怨毒幽灵。
但是埃西铎拒绝了他们的建议,说:“我要将它当作索伦对我父亲与弟弟之死的赔偿。难道不是我砍下了戒指,将敌人送终吗?”他将戒指拿在手中把玩,愈看它愈美丽,也就愈舍不得毁掉它。因此,他带着戒指先回到了米那斯雅诺,种下白树纪念他弟弟安那瑞安。随后他将南方王国托付给安那瑞安的儿子米涅迪尔,给侄儿一些建议,然后就带着戒指离开,决定将它当作传家宝;他沿着当初伊兰迪尔领军南下的路线北上。他放弃了南方王国,决定远离黑暗之地的阴影,前往统治他父亲遗留在伊利雅德的王国。
不料,埃西铎一行人遭到一大群埋伏在迷雾山脉的半兽人的袭击;半兽人在他疏于警戒时突击他在大河与巨绿森林之间暂歇的营地,那里靠近洛格·宁格洛隆,也就是格拉顿平原,他大志得意满,以为所有的敌人都已经被除灭了,因此安营时末设警戒。几乎所有随从他的人都被杀了,其中包括他三个大儿子,伊兰都尔、亚瑞坦和齐尔扬;不过他在上战场前将妻子与幼子维兰迪尔留在了伊姆拉崔。魔戒故意让埃西铎逃过袭击,让他套上戒指消失在众人眼前;但是半兽人藉由气味与足迹追踪他,他被追到大河边下水潜逃。在大河中魔戒出卖了他,为自己的主人报了一箭之仇;它在埃西铎游泳渡河时滑脱他的手指,沉落到水底。岸上的半兽人看到正在奋力泅水的埃西铎,立刻万箭齐发将他射死。埃西铎的部属中只有三人侥幸逃脱,他们跋山涉水,多次迷途;三人中有一名是埃西铎的贴身扈从欧塔,他历尽艰辛将伊兰迪尔圣剑的碎片送到了伊姆拉崔。
就这样,纳希尔圣剑交到了埃西铎之于维兰迪尔的手中;然而剑身已经断成数截,剑上光芒已经熄灭,千年来它始终末被重铸。爱隆大人预言,除非失落的统御之戒复出,索伦再度归返,圣剑不会重铸;然而所有的精灵与努曼诺尔人都希望这事永远不会发生。
维兰迪尔前往安努米那斯定居,但是他的百姓却衰微了,如今那地还活着的努曼诺尔人和伊利雅德人已经少到不足以维持当年伊兰迪尔所兴建的每一座城镇了;在达哥拉、魔多和格拉顿平原上战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当王国从维兰迪尔传到第七任皇帝伊雅仁督尔时,这些西方来的人类,俗称北方的登丹人,又分裂成几个下同的小团体,各拥其主,他们的敌人遂一一将之蚕食吞灭。他们逐年凋零,直到所有的光荣都消逝,剩下草原上一堆堆的青冢。时光流逝,王国灭没,荒野中多了一支神秘游荡的奇怪子民,其他人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旅行的目的地;除了在伊姆拉崔的爱隆家中,他们的祖先已经被遗忘了。然而,世世代代以来,圣剑的碎片仍被埃西铎的子孙珍藏着;他们的血脉,自父及子,代代末绝。
南方的刚铎王国存立了下来,并且威势渐长,在它衰落之前,其声威与国势直逼当年努曼诺尔帚国的盛世。刚铎的百姓兴建了高塔与坚固的城池,以及容纳许多船只进出的大港;戴着有翼皇冠的历代人皇受到全地各族人民的敬畏。种在米那斯雅诺王宫前的白树,茂盛生长了许多年,它的种子是埃西铎在努曼诺尔陆沈之前抢救出来的,努曼诺尔白树的种于是来自艾佛隆尼,而艾佛隆尼的白树则来自古老的维林诺,彼时世界初创,万物街新。
但是到了最后,在中土大陆飞逝时光的消耗下,刚铎衰颓了,安那瑞安之子米涅迪尔的血脉终究是断绝了。努曼诺尔人的血统跟许多其他人类种族的血统混杂,他们的力量和智慧衰退,寿数缩短,对魔多的监视也松懈了。当由米涅迪尔传下的第二十三任皇帝泰勃纳在位之时,东方吹来的黑风带来一场席卷全国的大瘟疫,皇帝及其子女,以及国中许多人民都因此被夺走了性命。于是,设立在魔多边境上的碉堡废弃了,米那斯伊希尔变成空城;邪恶再度悄悄潜回黑暗之地,戈埚洛斯遍野白骨被阵阵阴风吹得宰窜抖动,黑暗的阴影开始在那地聚集。据说,那确实就是乌来瑞,索伦称之为纳兹古的九名戒灵,他们隐藏了许久,如今回来为主人做准备,索伦已经开始凝聚成形了。
当伊雅尼尔在位时,戒灵发动了第一次攻击;他们趁黑夜离开魔多,越过了阴影山脉,占领米那斯伊希尔为根据地;他们把那城弄得十分恐怖,无人敢多望一眼。从此之后,那地方被改名为米那斯魔窟,“妖术之塔”;米那斯魔窟从此不断对西方的米那斯雅诺发动攻击。接着是奥斯吉力亚斯,由于人口大量减少,城市逐渐荒凉,到最后也成了无人居住的鬼域。不过米那斯雅诺撑了下来,被重新命名为米那斯提力斯,“守望之塔”;过往历任皇帝在这城中兴建了一座高美的白塔,从塔上放眼望去,可遍查全地。米那斯提力斯始终傲然挺立,白树也依然在皇帝的宫廷前茂盛生长了一些年;残存的努曼诺尔人仍然守住过河的通道,抵挡米那斯魔窟的恐怖侵袭,以及半兽人、怪兽、并邪恶人类对西边的攻击。因此,安都因河以西之地仍然受到保护,幸免于战乱跟毁坏。
在伊雅尼尔的儿子伊雅努尔,刚铎的最后一任皇帝离去后,米那斯提力斯依然稳稳站立。伊雅努尔单枪匹马前往米那斯魔窟赴会,接受戒灵之王跟他一对一的决斗;可是他被骗了,戒灵将他绑入城中折磨至死,活人之地再也不见他的归来。伊雅尼尔没有子嗣,当皇帝的血脉断绝,刚铎的宰相,忠心的马迪尔家族撑起了大局,继续统治着米那斯提力斯城与逐渐缩小的王国。另一方面,罗希林人,“北方的牧马人”,迁到了原属刚铎北边国土的卡兰纳松,也就是后来称为洛汗的大草原上定居,并且不时出兵帮助米那斯提力斯的城主抵御外敌。再往北去,越过拉洛斯瀑布与亚苟那斯峡,有另外一处抵御邪恶的据点,他们的力量古老到几乎没有人类知道他们的来历,邪恶的生物十分忌惮该地,一点也不敢越界,直到时机成熟,阎王索伦卷土重来时,他的爪牙才敢对那地展开攻击。在索伦回来之前,戒灵在伊雅努尔之后的年代里,也从不敢以人类可见的形貌离开他们的城,越过大河进行攻击。
在吉尔加拉德殡落之后,整个第三纪元,爱隆大人定居在伊姆拉崔,他的家中聚集了许多精灵,以及中土大陆一切有智慧又有力量的各族子民,他保存了历世历代以来所有美好的事物。因此,爱隆的家成了疲惫与受欺压者的避难所,是良善与智慧的荟萃之地。在这个避难所里,住着埃西铎的子孙,他们在此被抚养长大,也在此终老,因为他们是爱隆自己的血亲,并且爱隆深奥的智慧让他知道,这条血脉将会诞生一人,这人将为这纪元立下大事。在那日来临之前,当登丹人没落成一支在荒野中漂流的百姓时,伊兰迪尔圣剑的碎片被托给爱隆保管。
在伊利雅德,伊姆拉崔是高等精灵最主要的住处;但在林顿的灰港岸,也还住有精灵王吉尔加拉德残存的子民。他们有时候会游荡到伊利雅德来,不过绝大部分还是居住在海滨,建造与维修精灵的船,让那些对这世界感到疲惫的精灵可以从此地启航前往极西之地。造船者瑟丹仍是这些海港的王,亦是智者中大有能力的一位。
智者从未公开谈论过那三枚精灵保存下来,末遭邪恶沾染过的戒指,即使是艾尔达精灵也只有极少数知道这三戒托给了谁。在索伦失败之后,这三戒的力量开始运作,三戒所在之处再度传出欢笑,所有的事物也不受时间流逝的摧残。因此,在第三纪元末,精灵们看出蓝宝石戒指是在瑞文戴尔的美丽山谷中,由爱隆保管,他家上空的星星总是特别明亮。而钻石戒指是在罗斯洛立安,那里住着凯兰崔尔公主;她是森林精灵的女皇,是多瑞亚斯凯勒鹏的妻子,她是诺多族精灵,拥有对远古之时维林诺的记忆,她是所有仍然住在中土大陆的精灵中,力量最强也长得最美丽的一位。第三枚红宝石戒指却依然隐藏,除了爱隆、凯兰崔尔与瑟丹之外,在一切结束之前,无人得知它托给了谁。
因此,在第三纪元尚存之时,在伊姆拉崔和罗斯洛立安,精灵们的欢乐与美好依旧持续不衰;罗斯洛立安隐藏于凯勒伯安特与安都因大河之间,那里的树盛开金色的花朵,没有任何半兽人或邪恶的爪牙胆敢踏入一步。但是精灵之间有许多人预言,如果索伦再度崛起,不论是他先找到失落的统御魔戒,还是他的对手有幸捷足先登并将之摧毁;任何一种结果都将导致精灵三戒失去力量,所有依靠三戒之力所维系的事物,也必凋零衰残,精灵将消逝于微光中,世界将开始由人类统治。
事情的结果确如所测:至尊戒、七戒与九戒遭到了毁灭;三戒也渡海而去,第三纪元随着它们结束,中土大陆上艾尔达的故事接近了尾声。那是凋零衰微的年代,在那些年日里,大海以东精灵最后的繁盛步向了寒冬。彼时中土大陆仍可见到诺多精灵的身影,他们是这世界的儿女中最美丽也最有力量的一群,他们的语言仍在世间流传。那时大地上仍存有许多美妙的事物,不过邪恶与恐怖的事物也同时并存:半兽人、食人妖、恶龙和凶残的野兽都在,森林中还有一群古老又充满智慧的奇怪生物,无人知道他们的名称;矮人依旧在山里忙碌,耐心打造金属、开凿石穴,他们的技术如今世间无人能及。但是人类的统治已是大势所趋,所有的事物都在改变,直到最后,阎王再度在“幽暗密林”中崛起。
那座森林在古时称为巨绿森林,它广大的面积与无数的林间小径是各种野兽与歌声嘹亮鸟儿的栖息地;精灵王瑟兰督伊在橡树林与山毛桦树林间建立了他的王国。多年过去,就在第三纪元接近尾声时,有个暗影从南面慢慢爬进了森林,恐惧开始在林隙间的阴暗处蔓延;凶残的野兽出没其间狩猎,邪恶凶狠的生物也在林中四处设下陷阱。
于是,森林被更名为幽暗密林,毒龙葵在其间攀爬蔓延,除了北方瑟兰督伊的子民有能力把邪恶阻挡在外,其他地区已经无人胆敢行过。没有人知道那股黑暗是几时前来的,在智者发现之前它就已经存在许久了。那是索伦的阴影并他东山再起的徵兆。他从东边的荒野里偷偷潜入森林的南边定居,在那里重新缓缓凝聚他的形体。他在一座黑暗的山岗上建造了住处来修练妖术,所有的人都害怕那住在多尔哥多的妖术师,但他们起初并不知道自己的危险有多大。
就在幽暗密林第一次充满阴影时,中土大陆的西边也出现了埃斯塔力,人类称他们为巫师。彼时除了灰港岸的瑟丹,无人知晓他们是几时来到的,而瑟丹也只向爱隆及凯兰崔尔吐露,他们是从大海那边来的。日后,精灵之间流传说,他们是西方主宰派来抗衡索伦力量的使者,如果索伦再度崛起,他们要推动精灵、人类以及一切善良的种族立下勇敢的事迹。他们以人类的模样出现,年老却充满活力,在岁月流逝又肩负重担的情况下,他们却不见衰老与改变;他们拥有极深的智慧,身心也具有许多力量。他们行走四处,深入精灵与人类当中,甚至能与鸟兽交谈;中土大陆的居民给他们取了许多不同的名字,因为他们从未说出自己的真名。他们当中为首的两位,精灵称之为米斯兰达和库路耐尔,不过住在北边的人类称他们是甘道夫与萨鲁曼。他们当中年纪最长也最先来到的是库路耐尔,随后来的是米斯兰达和瑞达加斯特,还有其他一些埃斯塔力进入了中土大陆的东方,没有被记载在这些故事中。瑞达加斯特是所有鸟兽的朋友;库路耐尔最常与人类来往,他不但能舌灿莲花,也擅长一切冶金之术。米斯兰达最亲近爱隆和精灵,凡事与之磋商;他游走四处,深入北边与西边各地,从未在任何一处定居。但库路耐尔前往东方,他归来后定居在艾辛格圆场中心的欧散克塔,那是努曼诺尔人在全盛时期所兴建的。
他们当中最有活力的是米斯兰达,他也是最疑心幽暗密林中那股黑暗的人,虽然许多人认为那不过是戒灵在作怪,但他却担心那是索伦卷土重来的第一个阴影;于是他去了多尔哥多,妖术师闻风而逃,那地方于是平静了很长一段时日。不过,阴影最后还是又回来了,而且力量大增;就在那段时期,智者第一次成立了议会,这个被称为“圣白议会”的成员有爱隆、凯兰崔尔、瑟丹以及其他的艾尔达王者,另外就是米斯兰达和库路耐尔。库路耐尔(也就是白袍萨鲁曼)被选为议会的领袖,因为他是最深入研究索伦的发明的人。事实上,凯兰崔尔原本属意的议会领袖是米斯兰达,库路耐尔对此暗妒在心,因为他的骄傲及统御的欲望愈来愈强;不料米斯兰达拒绝了该项提议,因为他除了差他来者之外,无意效忠于任何人或受任何力量约束,故他不在任何地方定居,也不接受任何的召唤。此后萨鲁曼开始研究与“力量之戒”相关的一切知识,了解它们的历史与铸造技术。
如今那阴影愈发壮大,爱隆与米斯兰达的心也愈发沉重。于是,米斯兰达再次冒着极大的危险前往多尔哥多探索妖术师的洞穴,他发现自己的恶梦成真,只好逃离。
当他回到爱隆的住处后,他说:“唉!我们猜对了。那不是长久以来众人所以为的乌来瑞,乃是索伦自己,他已再度凝聚成形,如今正在急速壮大;他已经再度握有所有的戒指,并且不断四处打探至尊戒与埃西铎后裔的消息,如果他还有子孙活着的话。”
对此爱隆回答说:“当埃西铎取得戒指又不肯交出的那一刻,这结果就已经注定了,索伦必要东山再起。”
“但至尊戒仍然不落下明,”米斯兰达说:“只要我们能在它还没出现之前尽快聚集我们的力量,不要耽延过久,我们就能控制敌人。”
圣白议会随即召开;米斯兰达催促众人尽快采取行动,但是库路耐尔反对,劝众人再等候观察一些时日。
“我不认为至尊戒还会在中土大陆上出现。”他说:“它落入安都因河已经数千年了,我认为它已经被冲入大海,将在海中一直躺到最后,当这世界崩毁、深渊迁移之时。”
就这样,那次会议没有达成采取任何行动的结论。但爱隆内心始终不安,他对米斯兰达说:“我一直预感至尊戒会被找到,然后战乱再起,这个纪元将在大战之后结束。事实上,它将在第二场黑暗中结束。除非,有某种我目前无法看见的奇异机缘能将我们从这当中解救出来。”“这世界上有许多奇异的机缘,”米斯兰达说:“当智者兀自犹疑不决时,帮助往往来自弱者之手。”
因此,智者继续处在不安当中,不过无人看出库路耐尔的思想已经转向黑暗,他的心已经背叛了众人:他渴望自己会找到至尊戒,然后驾驭戒指号令天下顺从他。长久以来他努力研究索伦的方法,希望击败他,但是现在他把索伦当作一个可羡的对手,而非恨恶索伦所作的事。他也认为,索伦独力铸造的至尊戒会在索伦再次显现时,主动复出找寻它的主人;但索伦若被驱除,它将再次隐匿。因此,他愿意链而走险,坐等索伦壮大,希望凭着自己的本事能抢在朋友和敌人之前,在戒指出现时捷足先登。
他在格拉顿平原设了警戒,随即发现多尔哥多的爪牙在那地区沿着大河四处搜索。于是他明白索伦已经知道埃西铎的下场,他在恐惧之余退回了艾辛格,加强防卫,并且更加深入探究“力量之戒”的学问及铸造之法。他没有对圣白议会提起这事:心里仍然暗自希望自己会是第一个得知至尊戒下落的人。他召聚了许多密探,其中包含许多飞鸟;因为瑞达加斯特仍然不疑有他,提供他援助,以为这是对敌人采取紧密监视的需要。
然而幽暗密林中的阴影愈来愈重,各地的邪物也在多尔哥多的授命下开始在各个黑暗地区大兴土木;他们再度在一个意志下联合,他们的毒恨是针对精灵和残存的努曼诺尔人而来。因此,圣白议会再度召开,有关魔戒的知识在会中引起剧烈的辩论;米斯兰达在会议中说:“至尊戒不是非得找到不可,只要它还存在这世界上末被销毁,它所蕴含的力量就始终活着,索伦就会拥有希望并且继续壮大。精灵与精灵之友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了。他很快就会强过你我众人,即使没有至尊戒也一样;他手中控有九戒,另外七戒他也收复了三枚。我们一定得反击。”
这次库路耐尔同意了,他希望索伦能被逐出相当靠近大河的多尔哥多,如此一来他就无法继续在大河流域中搜索了。因此,最后这次他帮助议会,聚集众人之力出击;他们攻击多尔哥多,将索伦逐出他的要塞,幽暗密林再次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不过,他们的攻击其实已经太迟了。因为阎王已经预料到,并且早就作了迁移的准备;他那九位得力助手,九戒灵,已经先他一步前去预备他的归来。因此,他的败逃是装的,他旋即在智者还没来得及防备前重新入主他的王国魔多,重新兴建他的黑塔巴拉多。那一年圣白议会召开了最后一次会议,而库路耐尔隐入艾辛格,不再与任何人谘商或听取建议。
半兽人集结成军,远处东方和南方的野蛮人也开始整军经武。在集结中恐惧与战争的谣传四起,爱隆的预言成真,而至尊戒也确实已经被找到了,其机缘巧合之奇,甚至连米斯兰达都料想不到;库路耐尔和索伦也全然不知。早在各方展开搜寻之前,它就已从安都因大河中被一个住在河边的小渔人拾起,时间大约是在刚铎皇室的血脉断绝时;拾获者将它带入无人可及的深山地底洞穴里,藏匿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它就待在那里,直到多尔哥多遭受攻击那年,它离开了所在为人类的伟大领导者,踏上战场。他是亚拉松之子亚拉冈,埃西铎的第三十九代直系子孙,却比他任何一位父祖更像伊兰迪尔。在洛汗国所打的一仗,推翻了叛徒库路耐尔,攻破了艾辛格;在刚铎都城前原野上的另一场惨烈战争中,索伦的大将魔窟之王被消灭了;埃西铎的继承人领着西方大军来到了魔多的黑色大门前。
在最后这场背水一战的西方大军中有米斯兰达,爱隆的两个儿子,洛汗的国王,刚铎的贵族们,以及埃西铎的继承人与跟随他的北方登丹人。但是索伦的力量实在太强,西方的联军最后被击败了,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所有的英勇壮烈都将成空。在那一刻,米斯兰达先前所言得到了印证,当智者兀自犹疑不决时,帮助却来自弱者之手。诚如日后许多歌谣所传唱的,是那住在山坡旁与水边草原上的小佩瑞安纳斯人,为他们带来了拯救。
据说,半身人佛罗多在米斯兰达的吩咐下,亲身担起那个重担,他带着小仆人一同穿过重重危险与黑暗,最后来到了索伦毫无防范的末日山;他将那枚由火山烈焰所铸成的大魔戒掷入了它起初生成之地,就这样,戒指销融,它所蕴藏的邪恶也被消灭了。
于是索伦失败了,他被彻底击溃,像一个怨毒阴影随风飘逝;在他们的溃败中大地震动怒吼,巴拉多塔崩塌成为废墟。和平再度降临,大地重启新春;埃西铎的继承人加冕为刚铎与雅诺两国的皇帝,登丹人的力量再度受人尊崇,昔日光荣再现。在米那斯雅诺的宫廷前,白树再度紧花盛开,被米斯兰达于明都陆安山的雪地中找到的这颗幼苗在刚铎的都城中长得又高又白;只要它存在一天,世世代代皇帝的心中就不会完全忘记古时的日子。
如今这一切事情之所以得到成就,绝大部分是靠米斯兰达的判断与活力,在最后那几日,他显露受人尊崇的王者本相,一身白衣骑赴战场;但是直到他离去的那一刻,众人才知道长久以来他一直是红宝石火戒的守护者。这枚戒指当初是托给了海港之王瑟丹,但他后来将戒指给了米斯兰达,瑟丹知道他几时来到,也知道他将归回何方。
“现在请收下这枚戒指吧。”他说:“因为你的辛劳与担子极重,但它的力量会始终支持你,为你挡住疲惫的侵袭。这是火之戒,运用它,或许你能在一个逐渐冰冶的世界里重新在人心中点燃古时的英勇。至于我,我的心紧系于大海,我将住在这灰色的海岸旁守护这些海港,直到最后一艘船启航。所以,我将在此等候你。”
那艘船极其洁白,是耗费多年兴建而成的,之后又等了许多年,直到瑟丹所说的结局来到。当这一切事都完成,埃西铎的继承人重掌人类的王权,西边的统治权交到他手中后,情况显示三戒的力量也同样消逝了,对首生的精灵而言,世界变得灰暗与衰老。那时,最后一批诺多精灵从港口扬帆出海,永远离开了中土大陆。最最后,三戒的持有者骑赴海港,爱隆大人从瑟丹手中接过早已预备好的船,在秋日的微光中驶离了米斯龙德,直到它把弧形世界的海洋远远抛在下方,不再受到圆顶穹苍的风所干扰,乘着高空的气流翱翔于世界上方的云雾中,来到了远古时的极西之地,而艾尔达精灵的故事与歌谣也在此落幕。
《精灵宝钻》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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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前传:哈比人历险记

第一节 不速之客

在地底洞穴中住着一名哈比人。这可不是那种又脏又臭又湿,长满了小虫,满是腐败气味的洞穴;但是,它也并非是那种空旷多沙、了无生气、没有家具的无聊洞穴。这是个哈比人居住的洞穴,也是舒舒服服的同义词。
这座洞穴有个像是舷窗般浑圆、漆成绿色的大门,在正中央有个黄色的闪亮门把。大门打开之后,是一个圆管状像是隧道的客厅:这是个没有烟雾的舒适客厅,有着精心装饰的墙壁,地板上铺着地毯和磁砖,四处还摆着许多打磨光亮的椅子。由于哈比人超爱客人来访,因此这里还有很多很多的衣帽架。隧道继续延伸,蜿蜒地深入山丘中,附近许多哩的人们都叫这座山丘为“小丘”,小丘各个方向还盖了许多圆形的小门。哈比人可是不爬楼梯的:卧室、浴室、酒窖、餐点室(超多的呢!)、更衣室(他有一整间房间都是用来放衣服的)、厨房、饭厅,全部都在同一层楼,也都在同一条走廊上。最好的房间都是在左手边(继续往里面走也一样),因为只有这方向的房间才有窗户,这些浑圆的窗户可以俯瞰他美丽的花园,和一路延伸向河边的翠绿草地。
这名哈比人生活相当富裕,他姓巴金斯。巴金斯一家人自古以来,就居住在小丘这一带,附近的邻居都很尊敬他们;不单只是因为他们大部分都很有钱,也是因为他们从来不冒险,不会做任何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你在问巴金斯一家人任何问题之前,就可以先预料到他们的答案,根本不必要浪费这个力气。这个故事就是关于一名巴金斯家人如何意外地卷入冒险之中,并且做出和说出许多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来。他或许失去了邻居们的尊敬,但是至少获得了──算啦!到最后你就会知道他获得了什么东西。
有关于我们这个哈比人的母亲──对啦,到底什么是哈比人?我想,时至今日,的确需要更进一步地描述哈比人;因为他们已经变得比较罕见,也比较畏惧我们这些大家伙(这是他们称呼我们的方式)。他们是相当矮小的种族,大概只有我们身体的一半高度,也比长了大胡子的矮人要矮,哈比人不留胡子。他们没有法力(或者仅有一点点),只有当我们这些笨重的大家伙,莽莽撞撞地像大象一般靠近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使出凭空消失的把戏来。通常他们的肚子上都会有不少肥肉,喜欢穿着鲜艳的衣服(多半都是绿色和黄色),不穿鞋子,因为他们的小脚会长出天然的肉垫来,也会冒出和他们头发一样浓密的卷毛。哈比人拥有灵巧的褐色手指、开朗的面孔,笑起来更是十分爽朗(特别是在他们吃完晚饭之后,大笑更是必备的节目之一;而只要他们有机会,一天通常都会有两顿晚餐)。现在,你对他们大概已经有了粗浅的了解了。我之前刚说到,这个比尔博·巴金斯的母亲,就是鼎鼎大名的贝拉多娜·图克,是老图克大人三名出类拔萃的女儿之一。老图克大人则是住在“小河”边哈比人的领袖,这条河就是绕过小丘脚边的一条小河。大家常常说(其他家族的人常常说啦……)图克家族的远祖一定有人娶了个妖精当老婆;当然,这可信度并不高,只不过,他们一家人的确有点与众不同,偶尔会有成员离家出外冒险。他们会神秘地消失,家里的人则是三缄其口,不露任何口风。也就是因为这样,虽然图克家人比较有钱,但大伙还是比较尊敬巴金斯一家人。
当然,在贝拉多娜成了邦哥·巴金斯的妻子之后,她就没有什么惊人之举了。邦哥是比尔博的老爸,对他妻子可说是呵护备至,他为她建造了(一部分是用她的财产)在小丘邻近和小河流域一带最豪华的地洞。不过,她唯一的儿子比尔博,虽然看起来和他老爸一样老实可靠,但可能继承了图克家族的诡异血统,只是在等待适当的时机爆发而已。直到比尔博成年,甚至到了五十岁左右,这时机还是没有到来。在这段时间中,他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居住在老爹留下来的地洞中,可说是与世无争。
不过,奇妙的机缘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那时,这世界比现在还要翠绿,也不那么吵杂,哈比人们依旧繁衍兴盛……
※       ※       ※
比尔博·巴金斯刚用完早餐,正站在门口抽着一根极长的烟斗,长得几乎都快碰到他刚梳理过的毛毛脚上了,甘道夫就在这时出现了。说到甘道夫啊!如果你对他的了解有我的一半──而我所听说的故事不过是九牛一毛,那么你就可以预料到将会有难以想像的奇妙故事发生。他所到之处,冒险和传奇都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而且还是以最出人意料的形式发生。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经过小丘这一带了,自从他的好友老图克过世之后他也跟着销声匿迹,大伙几乎已忘记他的长相了。在他们还是小孩的时候,甘道夫还常常在小丘和小河一带忙碌地奔波。
不过,无辜的比尔博当天早上所见的,只是一名拿着拐杖的老人。他戴着蓝色的尖顶帽,披着灰色的斗篷,围着银色的围巾,白色的胡须直达他的腰际,脚上还穿着笨重的黑靴子。
“早上好啊!”比尔博真诚地说。太阳暖呼呼,草地又无比的翠绿。不过,甘道夫挑起又长又浓密的眉毛打量着他。
“你是什么意思?”甘道夫问:“你是要问候我早上可好,还是说不管我怎么做,早上天气都很好?还是说你觉得今天早上很好,或者今天是个应该拥有很好心情的早晨?”
“你说的都对!”比尔博说:“而且,还非常适合在门外抽烟斗。如果你身上有带烟斗,不妨坐在我身边,尽管用我的烟叶!没什么好急的嘛!今天还有一整天可以过呢!”话一说完,比尔博就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吐出一个美丽的灰色烟圈;烟圈就这么完好如初飘啊飘,一直越过小丘顶。
“真漂亮!”甘道夫说:“可惜我今早没时间在这边吐烟圈,我正想要找人和我一起参加未来的一场冒险,但在这里都找不到什么伙伴!”
“在这一带?那当然罗!我们可是老老实实过活的普通人,不需要什么冒险。这是很让人头痛、又不舒服的东西,会让你来不及吃晚饭!我实在搞不懂,冒险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比尔博将拇指插进腰带,又吐出另一个更大的烟圈。然后他拿出了早上收到的信,开始念诵,假装没时间理会这个老人。他已经暗自决定了,这家伙和他合不来,希望他赶快离开。但那老家伙还是不打算离开,他倚着拐杖,一言不发地打量着眼前的哈比人,直到比尔博觉得浑身不对劲,甚至有些不高兴了。
“早上好啦!”他最后终于忍不住说:“多谢你好心,我们这边可不需要任何的冒险!你可以去小丘另一边或是小河附近打听看看。”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请对方赶快滚蛋,不要再烦人。
“你的早上好还真是有很多用处哪!”甘道夫说:“这次你的意思,是想叫我赶快滚蛋,如果我不走,早上就不会好,对吧?”
“亲爱的先生,我没有这个意思!让我想想,我好像不认识你,对吧?”
“不,你有这个意思、你有这个意思!亲爱的先生,我却知道你的名字,比尔博·巴金斯先生,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只是你没办法把我和它联想在一起。我是甘道夫,甘道夫就是在下!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贝拉多娜的儿子竟然会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好像我是卖钮扣的推销员!”
“甘道夫,甘道夫──天哪!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给了老图克一对魔法钻石耳环的人吧?那对钻石耳环除非接到主人的命令,否则永远不会掉下来!我还记得这个家伙,也会在宴会上说出许多许多精彩万分的故事,有恶龙、有半兽人、巨人,以及幸运的寡妇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更别提这个家伙还会制造棒得不得了的烟火!我还记得那华丽的烟火大会!老图克会在夏至那天晚上施放它们!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它们会像是火树银花一般地飞窜上天空,更会像空中楼阁一样整晚挂在天上!我还记得天上挂着莲花、龙嘴花和金链花的样子……”各位看官应该已经注意到,其实巴金斯先生并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么无趣,而且他还很喜欢花朵。“妈呀!天哪!”他继续兴奋地说:“这个甘道夫还影响了好多沉默寡言的少年、少女发梦去冒险哪!他们有的去爬树找精灵,有的驾船想要到对岸去!妈呀,这里以前本来是很安祥──喔喔,我是说你以前让这一带起过不小的骚动。实在很抱歉,但我没想到阁下目前还在营业哇!”
“不然我还能去哪里?”巫师说:“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记得我那么多事迹,至少,你似乎对我的烟火印象很好,看来你还有救。是啊,看在你外祖父的份上,还有那可怜的贝拉多娜,我将让你如愿以偿。”
“拜托,帮帮忙,我又没有许什么愿望!”
“错,你有!而且还说了两次。我会原谅你的,事实上,我甚至还会亲自送你参加这次的冒险。对我来说会很有趣,对你来说会很有利──甚至,只要你能够完成这次冒险,还会有不错的收入。”
“失礼了失礼了!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想要任何冒险,至少今天不想。我们说过早安了吧!记得有空来喝茶!对啦,明天怎么样?明天再来,再见!”话一说完,这名哈比人就匆匆忙忙地钻进屋内,在不失礼的限制下尽快关上大门。毕竟,巫师还是巫师,最好不要得罪他们。
“搞什么鬼,我请他喝什么茶呀!”他一头冲进餐点室,责备着自己。他才刚吃过早餐,但在经过这一场惊吓后,或许一两块蛋糕和一些饮料,有助于平复他的情绪。
在此同时,甘道夫依旧站在门外,露出慈祥的笑容。笑了一阵子之后,他退了几步,用手杖的尖端在比尔博可爱的大门上,刻了个奇怪的记号,然后就大剌剌地转身离开,此时比尔博正好吞下第二块蛋糕,庆幸自己用高明的手段躲开了一次可怕的冒险。
到了第二天,这家伙酒足饭饱,几乎完全忘记了甘道夫。除非他把事情写在约会记事簿上,否则他的记性实在不怎么好。一般来说,他会这样写:甘道夫周三用茶;昨天他手忙脚乱之下,根本忘记了这件事情。
距离下午茶的时间不久之前,前门传来了震耳的门铃声,他这才想了起来!他慌乱地煮起开水,准备了另一个茶杯和碟子和几块蛋糕,飞快地跑向门口。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本来准备这样说,却发现眼前的并不是甘道夫。对方是一名将蓝胡子塞进金腰带中的矮人,他戴着深绿色的帽子,拥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门一打开,他就闯了进来,彷佛主人和他是换帖的好兄弟一般。
他将连着兜帽的斗篷,找了个最靠近的衣帽架挂了起来,接着说:“德瓦林听候差遣!”他深深一鞠躬说。
“比尔博·巴金斯听您差遣!”哈比人惊讶地忘记该问什么问题。当随之而来的沉默变得让人尴尬的时候,他补充道:“我正准备要喝茶,请来和我一起用。”或许转得有些生硬,但他的确是真心诚意的;而且,如果有个矮人不请自来的杀进你家,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你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在桌边坐了没多久,事实上,也才刚吃到第三块蛋糕,比前次更大声的门铃又响了起来。
“我先告退!”哈比人又再度冲到门口。
“你可终于来了!”他本来准备对甘道夫这样说,但出现在眼前的又不是甘道夫。对方是名看起来非常苍老的矮人,一脸白色胡须,戴着红色帽子;同样的,他也是门一开就跳了进来,彷佛早八百年就接到邀请函一样。
“大家都开始报到了!”当他看见德瓦林的衣帽挂在架上时,这么说。他也把自己的红帽子挂在旁边:“巴林听候你的差遣!”他以手触胸说道。
“多谢!”比尔博吃了一惊,照礼数来说不该这么说的,但“大家都开始报到了”这句话让他乱了方寸。他喜欢访客,但他偏爱安排好的客人,而且更偏好由自己亲自邀请他们。他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蛋糕可能会不够。而身为主人,他有个不管如何痛苦都必须遵守的礼数:必须先请客人吃,而他自己可能吃不到。
“快进来,先喝茶吧!”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终于勉强说道。
“好心的先生,如果你不麻烦的话,来些啤酒会更好!”满脸白胡子的巴林说:“如果先生您有些香籽蛋糕的话,我也更不介意。”
“当然当然,我有很多!”比尔博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这样回答,而且自己的双脚就这么自顾自地忙了起来。他先到酒窖装了一大壶的啤酒,然后又去餐点间拿了两个香喷喷的圆形香籽蛋糕──这还是他下午刚烤的,准备拿来当作晚餐之后的宵点。
当他回来之后,巴林和德瓦林已经像是个老友般地交谈起来(事实上,他们根本是兄弟)。比尔博才把啤酒和蛋糕放在桌上,门铃又大声响了起来,而且还连响两次!
“这次一定是甘道夫了!”他气喘吁吁地跑过走廊时心中猜测,但这次依旧不是。又来了两名矮人,两个都戴蓝色兜帽、银色腰带、蓄着黄色胡子,而且都背着一袋工具和一柄铲子。门一开,他们就老实不客气地冲了进来,不过这次可吓不倒比尔博了。
“亲爱的矮人们,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他说。
“奇力听候您的差遣!”其中一个说。“还有菲力也是!”另一个人补充道。两人都很快地脱下帽子,深深一鞠躬。
“在下听候您和您家人的差遣!”比尔博这次才终于照着礼数回答了他们。
“原来德瓦林和巴林都已经先到了,”奇力说:“我们一起乐一乐吧!”
“乐一乐!”巴金斯先生心中想:“这听起来可不妙,我得先坐下来喝口茶,好好想一想应对之策才行。”他躲在角落喝了一口,其他四名矮人则是豪迈地坐在桌边,大声谈笑着矿坑、黄金和半兽人所惹的麻烦,恶龙的劫掠,还有很多其他事物是他不了解、也不想多听的,因为这些事情听起来都太具冒险性了。这时,叮咚铃当,他的门铃又响了,好像是某个顽皮的哈比小孩,使尽全身力气想把门铃扯掉一样。
“又有人来了!”他眨着眼睛说。
“从那声音听起来,我猜应该是四个人,”菲力说:“而且,我们来之前就看到他们跟在我后面。”
可怜的哈比人就这么坐在客厅,双手捧着脑袋,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这些恶客究竟会不会留下来吃晚餐。然后,门铃又肆无忌惮地大吵大闹起来,他只得拼了老命跑去开门。开门之后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当他在客厅里面发呆的时候,又有另一名矮人凑了上来;他才刚转了门把,所有的人就一涌而入,都鞠躬说着:“听候您差遣”!他们是朵力、诺力、欧力、欧音和葛罗音,很快的,两顶紫帽子、一顶灰帽子,一顶褐帽子,还有一顶白帽子都被挂在衣帽架上,这些矮人都把大手插在黄金或是白银的腰带中,大摇大摆地加入同伴的行列。这些人的确看来已经有了乐一乐的实力。有些人要喝麦酒,有些人想喝黑啤酒,有一个则是想喝咖啡,但每个人都要吃蛋糕。因此,这个劳碌命的哈比人,就这样忙进忙出了好一回儿。
炉上正在煮着一大壶咖啡,香籽蛋糕全部阵亡,矮人们正开始进攻涂了奶油的麦饼,这时,门上又传来了大声的敲门声。这次不是门铃,而是在哈比人漂亮的绿门上敲打的声音──有人用木棍在槌打门!
比尔博非常生气地冲过走廊,脑袋中一团混乱,什么也搞不清楚,这是他这辈子最混乱的一个星期三。他猛地一拉门,门外的人全都跌了进来,一个接一个地摔在地板上。更多的矮人,又来了四个!甘道夫就站在后面,倚着手杖哈哈大笑。他在门上敲出了不少痕迹,而且,他也顺便把昨天做的那个秘密记号给磨掉了。
“小心点!小心点!”他说。“我说比尔博啊,让朋友在门口苦等,又冷不防地猛然打开门,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请容我介绍毕佛、波佛和庞伯,还有这位索林!”
“听候您的差遣!”毕佛、波佛和庞伯排成一列说。然后,他们又挂起了两顶黄色的帽子和一顶淡绿色的帽子,另外还有一顶是天蓝色的帽子,上面还有长长的银穗。最后一顶帽子是索林的,他是名非常重要的矮人,事实上,他是索林·橡木盾。此刻他对于自己摔在地板上,身上还压着毕佛、波佛和庞伯并不很高兴。因为,浑身肥肉的庞伯重的惊人。索林相当的高傲,他没说什么听候差遣的话;不过,可怜的比尔博已经道了很多次歉,最后,哼了一句“别再说了”,紧锁的双眉好不容易舒展开来。
“大家都到齐了!”甘道夫看着那十三顶适合宴会的鲜艳帽子和他自己的尖顶帽挂在帽架上,说:“这可真是难得啊!希望迟到的人还有东西可以吃喝啊!那是啥?茶!不,谢了!我想喝点红酒。”
“我也是,”索林说。
“还有蓝莓果酱和苹果塔,”毕佛说。
“还有碎肉派和乳酪,”波佛说。
“还有猪肉派和沙拉,”庞伯说。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再来点蛋糕、麦酒和咖啡!”其他矮人隔着门大喊。
“还有几颗水煮蛋啊,您真是个好人!”比尔博连滚带爬地冲向餐点室的时候,他们又补了一句:“也别忘了熏鸡肉和腌黄瓜!”
“这家伙怎么对我的食物柜这么清楚!”巴金斯先生觉得脑中一团混乱,开始怀疑这次是不是一场最让人担心的冒险杀进了他的家门?等到他把所有的杯碗瓢盆刀叉瓶碟都用大托盘装好之后,已经汗如雨下、满脸通红,还觉得相当地不高兴。
“这些矮人真是太没礼貌了!”他大声说:“为什么他们不来帮帮忙呢?”天哪,巴林和德瓦林不就正站在门口吗?身后还站着菲力和奇力,在他来得及说第二个字之前,他们就把托盘和几张小桌子都搬了出去,把外面重新给安排了一次。
甘道夫的身边围绕着十三名矮人,比尔博坐在壁炉边的小凳子上,啃着一块小饼干(他的食欲已经暂时消失了),试着强自镇定,表现出一切都是稀松平常、对他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冒险的态势。矮人们吃了又吃,聊了又聊,时间不停的流逝,最后,他们把椅子一推,比尔博正准备去收拾所有的餐具。
“诸位应该都会留下来用晚餐吧?”他用最镇定、最有礼貌的口气问道。
“当然罗!”索林说:“我们还会再待久一点,这么晚了不方便办事,而且我们也应该享受一些音乐才对。快把东西收干净!”
十二名矮人(不包括索林,他地位太高了,必须继续和甘道夫谈天)立刻弹了起来,把所有东西都堆得高高的。他们不等托盘,就立刻把如山的餐具用单手扛了起来,上面还都放着一个瓶子。比尔博惊慌莫名地跟在后面紧张兮兮大叫:“请小心点!”、“求求你们,不要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但矮人照旧扯开喉咙唱了起来:弄碎杯子打碎盘子!
磨钝刀子折弯叉子!
这就是比尔博·巴金斯最恨的样子──
打烂瓶子烧掉塞子!
割碎桌布乱丢奶油!
还把牛奶倒在地板!
卧室的地毯上留下骨头!
更把酒泼上每个门板!
这些全都丢进煮汤大锅里;
用根棍子猛力地敲打出气,
弄完如果还有完整的容器,
就把它们滚到客厅里!
比尔博·巴金斯最恨这样子!
我们一定得小心!小心拿这些盘子!
当然,他们并没有做出像歌词内容这么可怕的事情,所有的东西都被快如闪电地清理好、收到柜子里去。哈比人则是在厨房里面急得团团转,想要看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然后,一伙人又走了回来,他们这才看到索林正把脚翘在桌上,好整以暇地抽着烟斗。他吐出来的烟圈更是史无前例的巨大,不管他叫这些烟圈往哪儿飘,它们都乖乖地听话。这些烟圈会钻进烟囱、躲进壁炉上的时钟、绕着天花板舞动;不过,不管这些烟圈飘到哪里,都躲不过甘道夫的瞄准。噗!他会从短柄陶烟斗中喷出更小的烟圈,穿过索林的每一个烟圈,然后,甘道夫的烟圈会变成绿色的,飘回巫师的头上。他的脑袋上这时已经飘了很多烟圈,在微弱的光线中看来有种神秘的气质。比尔博张大了嘴看着眼前的景象,因为他最喜欢烟圈了;然后,他想起自己昨天的班门弄斧,不禁涨红了脸。
“来点音乐吧!”索林说:“拿出乐器来!”
奇力和菲力立刻跑到他们的背包旁边,拿回来两把小提琴,朵力、诺力和欧力则是从衣服里面掏出横笛,庞伯从客厅里面变出一个鼓,毕佛和波佛也走了出去,从放置手杖的地方拿回来几把竖笛。德瓦林和巴林则是说:“抱歉,我们把乐器放在门口了!”“把我的也一起拿进来,”索林说。他们拿回来和自己一样高的六弦琴,索林的竖琴则是用布包着。那是把美丽的黄金竖琴,索林一拨琴弦,甜美的音乐立刻流泄而出,让比尔博忘却了身边的一切烦恼,飘向遥远的黑暗大地,看着天上的陌生月光,远离了附近的小河和山丘。
夜色从面对着小山那边的窗户飘流进来,壁炉的火跟着闪动(现在还是四月),他们依旧继续演奏着,甘道夫的胡子则是在墙壁上投下奇怪的阴影。
黑暗笼罩了整座屋子,炉火也慢慢熄灭了,影子跟着消失,但他们依旧继续演奏着,一个接一个的,边演奏乐器,边歌唱,低沉的声音吟颂着古代的地底故乡。底下就是他们歌谣的一部分,只是,没有音乐的伴奏,不知道这首歌是否还是同样的动听。
越过冰冷山脉和雾气,
到达低深地窖古洞里,
我们需在天亮前出发,
寻找美丽黄金所在地。
过往矮人立下伟大功业,
铁锤落下如同铃声美乐,
在幽深之处,黑暗的生物沉睡
于基地之下的巢穴。
远古国王和精灵般的贵族,
拥有无尽黄金和宝珠,
他们锤打锻造,捕捉四散光辉,
藏于宝剑柄上的钻箍。
在银项练上挂着
奔流星光,在皇冠上镶着
金丝织龙炎,
他们捕捉阳光和月亮的光热。
越过冰冷山脉和雾气,
到达低深地窖古洞里,
我们需在天亮前出发,
寻回继承的远古黄金地。
他们替自己打造了美丽酒杯,
黄金竖琴,无人得窥
它们静静隐匿,许多歌曲
人类和精灵都未赏其味。
松树在高地哭嚎,
强风在夜间喧闹。
火焰赤红,无情蔓延,
树木像是火把般狂啸。
谷中钟声响亮,
人类神情仓皇;
龙之眼比火焰更强,
毁了高塔和厅房。
月光下山脉烟雾笼罩;
矮人听见末日号角声到。
逃离厅堂却又陷入危难,
在他脚下,月光下依旧在劫难逃。
在远方迷雾山脉中悲叹,
低深地窖古洞幽暗,
我们需在天亮前离开,
为继承竖琴和黄金,不惜与他一战!
随着他们的歌曲,哈比人开始对那些结合了灵巧的双手、智慧与魔法所打造出来的物品感受到深刻的爱恋;一种和矮人一样强烈、嫉妒的情绪。此时,他身体内图克家族的血统苏醒了,他想要去看看那伟大的山脉,聆听松树的歌谣和瀑布的雄壮,探索洞穴,身上配着宝剑而不是平凡的手杖。他看向窗外,黑暗的天空中星斗闪耀,让他想起了黑暗洞穴中矮人的宝藏。突然间,小河边一阵火光闪过,可能是某个人点燃了营火;这却让他想起了贪得无厌的恶龙坐在他宁静的小山上,把所有的一切都以火焰吞没。他打了个寒颤,立刻恢复了清醒,再度成为与世无争的袋底洞的巴金斯先生。
他浑身发抖地站了起来,不太想要去点亮油灯,只是想要作个样子,躲在酒窖中的酒桶后面,等到矮人全走光之后才出来。突然间,他意识到音乐和歌曲全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穿透黑暗,闪闪发光地看着他。
“你要去哪里?”索林的口气十分严厉,似乎已经猜到哈比人心中想些什么。
“我只想要来点光而已,可以吗?”比尔博满怀歉意地说。
“我们喜欢黑暗,”矮人说:“黑暗适合秘密的讨论!在天亮之前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当然,当然!”比尔博急忙地坐了下来。他一不小心没坐上板凳,却撞上了壁炉旁边的火钳和铲子。
“小声点!”甘道夫说:“听索林要说什么!”索林就滔滔不绝地开始了。
“甘道夫、矮人们和巴金斯先生!我们聚集在这位朋友和同谋者的家中,这位最棒、大无畏的的哈比人,愿他脚上的毛永不脱落!敬他的葡萄酒和麦酒!”他停下来换口气,顺便希望获得哈比人礼貌的回应。不过,比尔博·巴金斯听到同谋者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而“大无畏”这个形容词,更是让他张口结舌,本来准备抗议的嘴巴也只冒出了几个泡泡,纠结的小脑袋已经可怜地快要烧掉。因此,索林继续道:“我们在此聚会是为了讨论我们的计划、方法、企图、政策和工具。我们在天亮之前就必须踏上漫长的旅途,这次的旅程,我们其中部分的人,甚至是全部都可能无法归来。(当然,我们的朋友和顾问,聪明的巫师甘道夫是个例外)这是严肃的一刻,我们已经都很清楚目标。针对可敬的巴金斯先生,和几位比较年轻的矮人(指的是奇力和菲力),我们可能必须简短地解释一下目前的确实状况──”
这就是索林的行事风格,他是个地位很高的矮人,如果时间允许,他可以这样一直长篇大论的说下去,直到他喘不过气来为止,而这些话语中没有一个字是在场的听众所不知道的。不过,这次他被粗鲁地打断了,可怜的比尔博再也忍不住了,一听见“可能无法归来”这几个字,他就觉得一阵呕心反胃和想要尖叫。很快的,那声音就像是隧道中的蒸气炉一般爆发了,所有的矮人立刻跳了起来,还把桌椅给撞翻了!甘道夫立刻用魔杖点亮了蓝光,在这炫丽的光芒中,所有的矮人都可以看见可怜的小哈比人跪在地上,像是快融化的果冻,不停地发抖。然后他趴在地上,不停大喊着“被闪电打到了!被闪电打到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只能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于是,他们把这家伙抱到客厅的沙发上,手边放着饮料,一伙人又继续回去讨论秘密的计划。
“这家伙太容易兴奋了!”甘道夫在众人坐下来的时候说:“有时会像这样发癫,但他是最好的,真的是个中翘楚,像是被逼到绝境的恶龙一样地凶猛。”
如果你真的看过陷入绝境的恶龙,那么你就会知道用这种说法来形容任何哈比人,都是善意的夸大词,即使是用来形容老图克的曾曾舅公“吼牛”也是太过分了些。吼牛的身形高壮到可以骑乘人类的马匹,在绿原之战中,他一马当先地冲向格兰山半兽人的阵中,用根木棒就干净俐落地敲掉了对方首领高耳夫裘的脑袋。他的脑袋飞了一百码,掉进一个兔子洞中,于是赢得了这场战争,同时也发明了高尔夫球的比赛。
但在此时,吼牛的后代子孙则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客厅中。过了一阵子,喝了一点饮料之后,他才紧张兮兮地爬回门边偷听。他正好听到葛罗音说“哼!(反正就是某种类似的哼声啦!)你们认为他可以吗?甘道夫说这个哈比人很凶猛是不错啦,但如果只要他一兴奋,就会这样尖叫,这足以叫醒恶龙一家大小,会害我们送了性命。我觉得这听起来更像是害怕,而不是兴奋!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门上的记号,我还以为我们来错地方了。当我一看到这个胖家伙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的时候,心里就觉得不对劲;他看起来不像什么飞贼,反而像是杂货店老板!”
然后,巴金斯先生转开门把,走了进去。图克家族的血统击倒一切,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宁可少吃一顿早餐、不睡床上,也要被人认为是个凶猛的家伙。听见“胖家伙气喘吁吁”的时候,他真的差点生起气来。但过了今晚之后,巴金斯会为当时的行为懊悔不已,他会对自己说:“比尔博,你真是蠢,这都是你自作自受,自己送上门去的!”
“抱歉打搅诸位,”他说:“希望我没有打搅到你们的讨论。我并不想假装了解你们在讨论什么,或是你们为什么提到什么飞贼,但我想至少有一点没听错──(这就是他自尊发作的时候)你认为我不够好,我会让你知道的;我的门上根本没什么记号,事实上,上个礼拜我才刚漆过油漆,我确定你们一定找错屋子了。当我看见你们那些好笑的脸孔时,我也觉得不对劲,但我可是一点礼数都没有少。告诉我你们想要干什么,我会试着去完成,即使我必须前往极东的沙漠,去和野生的地蛇奋战也在所不惜。嘿嘿,我有个曾曾曾舅公,吼牛·图克,他──”
“是啊,是啊,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葛罗音说:“我指的是你。而且,我可以对你保证,门上有个记号,就是你这一行通常用的记号:‘飞贼想要好工作,寻求刺激和合理的报酬’那个记号的意思是这样的。当然,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说是‘职业宝藏猎人’,有些人就这么称呼自己,事实上,对我们来说都一样。甘道夫告诉我们,这一带有人想要立刻找个工作,他已经安排好这个星期三下午茶的时间会面。”
“门上当然有记号,”甘道夫说:“就是在下亲手弄的,我当然有好理由。你们要求我替你们找到第十四个伙伴,我选择了巴金斯先生。哪个家伙敢说我挑错人、找错房子,你们就可以继续组成十三人的队伍,好好享受那种厄运,或者是回去挖煤炭。”
他恼怒地瞪着葛罗音,对方缩回椅子上;而当比尔博张嘴想要问问题的时候,甘道夫又朝着对方挑起浓密的眉毛,直到比尔博识相地啪答一声闭上嘴。“这才对!”甘道夫说:“不要再争吵了,我已经选中了巴金斯先生,你们知道这样就够了。如果我说他是飞贼,他就是飞贼,时候到了自然会是。你们可别小看他,他可是深藏不露,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你们将来如果可以活下来,也别忘记感谢我。对了,比尔博,乖孩子,去拿油灯吧,让我们看个清楚!”
在一盏大油灯的光亮之下,他摊开一张像是地图的纸张。
“这是索尔所做的地图,索林,他是你的曾祖父,”他顺便回答了矮人们兴奋的疑问,“这是前往山中的道路。”
“我看不出来这对我们有多大帮助,”索林看了一眼之后失望地说:“我对那座山和四周的景物都记得很清楚,我也知道幽暗密林在哪里,也记得巨龙们生养后代的凋谢荒地在哪里。”
“山里面有个地方,标记着红色的恶龙标志,”巴林说:“可是如果我们能够到那边,不需要地图也找得到它在哪里。”
“有个地方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巫师说:“就是这里有个密门。你们看到了西边的符文吗?还有另一个符文上有一只手指向那边吗?(翻到本书前面的地图,就可以看见甘道夫所描述的景象。)这标示的是一个通往低层大厅的密道。)
“以前或许是密道,”索林说:“但我们怎么晓得,这条路是否还不为外人所知?老史矛革已经在那边住了很久,对洞穴应该是了若指掌。”
“或许吧,但他可能有许多许多年没有用过这密道了。”
“为什么?”
“因为这太小了。符文上面写的是‘门有五尺高,三个人可以并肩走’,史矛革可爬不进这种尺寸的洞穴,特别是在吃掉了那么多矮人和谷地中的人类之后。”
“我觉得那是个很大的洞,”比尔博低声地说(他对于恶龙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只知道哈比人的洞穴)。他又变得十分兴奋,对大家讨论的话题很感兴趣,因此忘记要闭上尊口。他喜欢地图,客厅里面就挂着一面大大的邻近地区详图,他喜欢散步的路径都用红色的墨水标记起来。“就算不管那只龙,这么大的门要怎么躲过外面所有人的眼睛?”他问道。读者们必须记住,他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哈比人。
“有很多种方法,”甘道夫说:“但这扇门用的是什么方法,如果不去看就不会知道。从地图上的记载看来,我猜这扇门只要关起来就一定和山壁一模一样。矮人通常都是这么做的,对吧?”
“的确没错,”索林说。
“除此之外,”甘道夫继续说道:“我也忘了提到,这张地图还附有一把钥匙,一把很小却有趣的钥匙。就在这里!”他递给索林一支有着长柄和许多特殊浮雕的银色钥匙,“好好保管!”
“我一定会的,”索林说,边用一条精细的练子将钥匙挂起来,收到外套内,“这个新消息让我们的赢面大为增加,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太确定该怎么做。我们想过先往东走,尽可能小心地来到长湖边。在那之后就会麻烦多了──”
“如果我对往东的路够了解,中间我们会花掉很长的一段时间,”甘道夫打岔道。
“我们可以从那边沿着疾奔河往上走,”索林自顾自地说:“这样就可以来到河谷镇的废墟,也就是原先在山脉阴影下的旧城镇遗迹。不过,我们都不想要从正门进去。河流从正门流出,在山脉的南边悬崖落下,除非恶龙改变了习惯,否则它通常都会从那边出入。”
“这样可不好,”巫师说:“除非我们有个天下无敌的战士,甚至是个英雄才行。我试着找过这些家伙,但远方的战士们都忙着彼此征战,而这附近的英雄更少,根本就找不到。这一带的刀剑都已经钝了,斧头都是用来砍树的,盾牌也成了摇篮或是盖饭用的东西,恶龙也远在天边(因此成了传说),所以我才会想要找飞贼──特别是当我想到这个密门之后……为了这样,我才找到这位雀屏中选的飞贼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我们继续讨论下去吧,看看能够拟定出什么计划。”
“好的,”索林说:“或许这位专业飞贼可以给我们一些建议,”他假意客气地转向比尔博。
“首先,我得要对状况多些了解,”他的内心觉得有些疑惑和动摇,但图克家的血统决定继续坚持下去:“我是说那些黄金和恶龙,还有,怎么到那边去?这些东西又是谁的?等等等等。”
“天哪!”索林说:“难道你没看到这张地图吗?你也没听见我们的歌曲吗?我们刚刚已经讨论了快一个多小时了?”
“随便啦,我希望你们能够解释得清楚一点,”他耐心地换上办正事的态度说(通常是保留给那些想要向他借钱的人),尽全力试着露出镇定、专业和冷静的态度,想要符合甘道夫对他的溢美之词。“我想要知道风险、额外成本、需要时间、报酬等等的说明。”他的意思其实是:“我有什么好处?可以活着回来吗?”
“好吧,”索林说:“很久以前,在我祖父索尔那一代,我们的家族从北方被赶了出来,带着他们所有的财富和工具来到地图上的这座山脉。这是我的一位先祖长寿索恩所发现的,他们在里面建设了许多的隧道和工作区域,以及巨大的厅堂,而且,我相信他们也在其中找到了许多的黄金和大量的珠宝。反正,他们就变得十分的出名和富有,我的祖父再度成了山下国王,附近居住在南方的人类都非常尊敬他。那些人类四处搬迁繁衍,最后住到山脉旁边的谷地中,他们在那边兴建了一座被称为河谷镇的快乐小镇。国王们曾经聘请我们的铁匠,即使是手脚最笨拙的也会获得丰厚的奖赏,父亲们会哀求我们收留他们的儿子做为学徒,也会给我们相当多的学费;因此,我们在食物方面根本不愁匮乏,不需要自己动手来耕作。总之,那是我们的好日子,即使最贫穷的同胞也都有闲钱可以花费和借给别人,有时间可以制作美丽的东西,更别提那些棒极了的魔法玩具,近年来则几乎已经绝迹了……因此,我祖父的宫殿装满了盔甲和珠宝、雕刻和艺术品,河谷镇的玩具市场成了大陆北方的一大奇观。”
“很不幸的,这却也吸引来了恶龙。相信你也知道,恶龙会从精灵、人类和矮人手中抢夺黄金和珠宝;只要还活着,它们就会死命地看守着这些财宝(除非它们被杀,否则它们几乎永远不会死),根本连一毛都舍不得花。它们甚至无法分辨艺术品的好坏,只能够大略知道市值多少,更别提它们连自己松动的鳞甲都不会修理了。这些日子,大陆北方有许多的恶龙,由于矮人大多被杀或是往南逃,该处的黄金藏量可能大幅减少,恶龙四处烧杀掳掠也让状况变得越来越糟糕。这其中有一只特别贪婪、强壮和邪恶的大虫,叫作史矛革。有一天,它从天上往南飞去,我们所听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北方好像来了个龙卷风,山上的松树在强风中纷纷发出哀嚎声。有些矮人正巧在外面(幸运的是,我也正好是其中一名。当年我很爱冒险,经常到处乱跑,却凑巧也救了我一命)。好吧,从很远的地方,我们就看到恶龙跳上山头,开始吐出火焰;然后它冲下斜坡,森林就全部陷入火海中。那个时候,河谷镇所有警钟全都响了起来,战士们纷纷准备迎战,矮人们冲出大门,但恶龙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一个矮人也没有逃过。河流化成蒸气,谷地被笼罩在浓雾中,恶龙趁机直扑而下,杀死了大多数的战士。这是个悲惨的故事,近年来越来越多……唉,然后它飞了回去,从前门钻进山内,清除了所有隧道、巷弄、地窖、厅堂和走廊中的敌人;之后,里面连一个活的矮人也不剩,它将所有的财富据为己有。以恶龙的行事风格来说,它多半把这些宝藏收成一堆,藏在洞穴深处,当作它的床铺。之后,它会趁着黑夜冲进谷地,劫走人类,特别是处女来当作食物;直到河谷镇化为废墟,居民逃的逃、死的死。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清楚了,但我想山脉那一带应该都没有活人居住,最靠近的应该是长湖边缘的居民。”
“当时正巧身在洞外的我们哭泣着躲了起来,诅咒着史矛革;出乎意料的,我的父亲和祖父须发焦黑的加入了我们。他们看起来脸色非常沉重,不太愿意说话。当我问他们如何逃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不要多话,时机到了自然会让我知道。在那之后,我们就离开了那里,在大陆四处游历,赚取勉强糊口的微薄金钱,甚至有时必须去做打铁或是挖煤矿的工作,但是,我们从未有一天忘记那被强夺走的宝藏,即使是现在,在我们已经勉强脱离了穷困处境时,”说到这里,索林下意识地摸着脖子上的金练子:“我们无时无刻想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让诅咒降临在史矛革身上。”
“我经常会思索着父亲和祖父是如何逃离该处的,现在,我才明白他们一定有个皇家专用的密道,只有他们才知道。不过,很明显的,他们也做了张地图,我很想要知道甘道夫是怎么弄到手的,为什么不是由我来继承这属于我的东西。”
“我可不是‘弄到’的,这是别人给我的,”巫师说:“你还记得你的祖父索尔,是在摩瑞亚矿坑中被半兽人阿索格所杀──”
“诅咒那个名字!是的,我记得很清楚,”索林说。
“你的父亲索恩则是在一百年前的上周三,也就是四月二十一号离开了你,之后你就不曾再──”
“是的,是的,”索林说。
“因此,你的父亲把这东西交给我,请我转交给你。如果我挑选的时机和地点不合你的意,你也不能怪我,你大概很难想像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找到你。当你父亲给我这张纸的时候,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太记得了,当然更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觉得,我能够找到你实在是个奇迹,应该受到赞美和感谢才对。收下吧!”他把地图交给索林。
“我还是不明白,”索林说,比尔博也想要说同样的话;甘道夫的解释并不够清楚。
“你的祖父,”巫师慢慢地,神情凝重地说:“在他前往摩瑞亚矿坑之前,将这张地图交给儿子保管。在你的祖父被杀之后,你父亲准备用这张地图来试试他的手气,他经历了各式各样恐怖的冒险,但是根本来不及靠近这座山。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沦落到该处的,但他被我发现的时候,是身陷死灵法师的地牢中。”
“你又在那边干什么?”索林打了个寒颤道,所有的矮人也都觉得背脊一阵寒意。
“你就别管了。像平常一样,我是去那边追求真相的,那次真是千钧一发,即使是我甘道夫,也只能勉强保住性命。我试着要救出你父亲,但已经太迟了,他变得痴呆,只知道漫无目的地奔跑,除了这张地图和钥匙之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很久以前,我们已经报复了摩瑞亚的半兽人,”索林说:“或许我们该仔细想想,有关这个死灵法师的事情了。”
“不要太自大了!他是个力量超越所有矮人的恐怖敌人,就算你能够从世界的四个角落再度召集所有的矮人也打不过他。你父亲死前的遗志,是希望他的独子能够收下这张地图,好好利用这钥匙。对付恶龙和到达地图上的山脉,就已经够危险了!”
“听着,听着!”比尔博说,一不小心,他说得太大声了。
“听什么?”突然间所有人都转向他,而他一个不留神,竟然回答:“听我说!”
“你要说什么?”他们问。
“好吧,我认为你们应该往东走,去好好看看。毕竟我们已经知道有个密道,而就算是恶龙偶尔也会睡觉的。如果你们在门口坐得够久,一定可以想到什么解决之道。而且,不知道你们觉得怎样,我认为今晚已经说得够多了。睡个觉,明天早上一早赶路怎么样?在你们出门之前,我会让你们饱餐一顿的。”
“我想你指的应该是‘我们’出门之前吧,”索林说:“飞贼是你耶!坐在门口想办法,甚至混进去都是你的工作吧!不过,我也同意该先睡觉,明天早上好好吃一顿。在远行之前,我喜欢鸡蛋配火腿,请用煎的,不要用烤的,也别把蛋黄戳破。”
在所有人连声“请”也不说的点完早餐之后(这让比尔博觉得相当不爽),一行人就开始准备就寝。哈比人得要替所有的人找到睡觉的地方,他用沙发和桌椅在各个空房中排出床来,并且还得要把床铺好。最后,精疲力竭的小哈比人才全身酸痛地躺回床上,心情还是不好,他暗自作出决定,明天早上绝对不要起个大早做别人的早餐。图克家贲张的热血已经渐渐冷却了,他实在不确定明早是否会和大家一起去冒险。
当他躺在床上时,依旧可以听见索林在隔壁最好的客房中哼着:越过冰冷山脉和雾气,到达低深地窖古洞里,我们需在天亮前出发,
寻找美丽黄金所在地。
比尔博就在这歌声中沉沉睡去,这让他作了几个奇怪的噩梦。在天亮之后许久,他才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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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烤羊腿

比尔博翻身跳下床,披着睡袍跑到饭厅,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顿匆忙的丰盛早餐留下的痕迹。到处都脏乱不堪,厨房里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油腻餐具,几乎他所有的锅碗瓢盆都被用了。接下来的清洗工作,更是累到让他认为昨天是场噩梦。不过,当他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抛下他先行离开,甚至没有叫醒他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这些家伙连声谢也不说!他想。)但在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有种失落感,这种感觉让他大吃一惊。
“别傻了,比尔博·巴金斯!”他自言自语道:“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幻想什么恶龙和远方的冒险!”因此,他披上围裙,点着炉火煮开水,把所有的东西都好好清理了一遍。然后,他在走进饭厅之前,也在厨房里好好用了顿精致的早餐。等到他吃完之后,太阳早已高挂,敝开的前门也吹进一股温暖的春风。比尔博开始大声地吹着口哨,把昨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事实上,当甘道夫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饭厅,看着窗外,准备再吃第二顿精致的早餐。
“这位亲爱的朋友,”甘道夫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要出发?‘明天一早起来赶路怎么样?’你昨天还这样说哩,看看你,都已经十点半了,你还在吃早餐!因为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所以留了纸条给你。”
“什么纸条?”可怜的巴金斯先生头昏脑胀地问。
“天哪!”甘道夫说:“你今天可真是行事怪异啊──你竟然没有打扫壁炉!”
“这和纸条又有什么关系?光是清洗十四个人的餐具就让我累死了!”
“如果你清理了壁炉,就会在架子上的时钟下发现这个东西……”甘道夫递给比尔博一张纸条,(当然,是用他专用的便条纸写的)里面的内容是这样的:索林和大伙向飞贼比尔博问安!对您诚挚的招待献上我们最真心的感谢,我们也非常荣幸地接受您提供的专业协助。条件如下:现金,最高不超过净利(如果有的话)的十四分之一,包含旅途上的一切花费。如果事态发展不如预期,丧葬费用则会由我们或我们的代表提供。
由于我们认为不应该打搅你重要的睡眠,因此,我们预先替你准备了一切,会在临水路的绿龙旅店静候阁下大驾光临。请准时于十一点抵达,我们相信您会守时的。
您最忠诚的朋友,
索林和伙伴们 敬上
“你只剩十分钟,得用跑的了,”甘道夫说。
“可是──”比尔博说。
“没时间了,”巫师说。
“可是──”比尔博又说。
“也没时间讨论那个!快点啦!”
比尔博这辈子,始终都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怎么完成这项惊人的壮举:他两手空空,没有带钱、没有戴帽子、没有拐杖、没有带任何平常出门会带的东西,第二顿早餐也还没吃,更别说把碗盘洗干净了;等他回过神时,竟然发现自己把钥匙塞进甘道夫手里,一双毛毛脚使尽力气狂奔,沿着街道跑过磨坊,越过小河,又快跑了整整一哩。
他好不容易才在钟敲十一响时,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临水路,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带手帕!
“及时赶到!”站在旅店门口等他的巴林大声喊道。
在此同时,其他人全都从村庄那边冒了出来。他们都骑着小马,每个小马背上还扛着各式各样的行李、背包、包裹和装备。他们还牵着一匹非常矮的小马,很明显地是给比尔博用的。
“你们两个赶快上马,我们马上出发!”索林说。
“我实在很抱歉,”比尔博说:“可是我忘了戴帽子,手帕也放在家里,身上更连一毛钱也没有。事实上,精确一点说,我到十点四十五分才收到你们的留言。”
“不要那么精确啦,”德瓦林说:“也不用担心,这趟旅程你可以不用手帕,和许多其他的东西。至于帽子嘛!我的行李里面还有多余的一套斗篷和兜帽。”
※       ※       ※
就这样,在五月前的一个凉爽早晨,他们出发了。比尔博骑在背着沉重行李的小马身上,戴着从德瓦林那边借来的一顶深绿色的兜帽(有些破旧)和深绿色斗篷。这两件衣服都太大了些,他看起来实在有些逗趣,我可不敢想像,万一他老爸邦哥看见他这付德性会怎么说。他唯一足以自豪的地方,是别人至少不会把他误认成矮人,因为他没有留胡子。
他们骑了不久,就遇上了骑着白马,意气风发的甘道夫;他带了很多的手帕,还有比尔博的烟斗和烟草。因此在那之后,大家都心满意足地出发了,他们一整天都快乐地说着故事,唱着歌,只有偶尔停下来用餐的时候,会暂时中断他们兴奋的交谈。虽然,停下来用餐的次数并没有像是比尔博习惯的那么频繁,但也勉强够他填饱肚子,让他觉得冒险其实没有那么坏。
一开始他们还在哈比人的土地上旅行,这是块翠绿美丽的大地,居住着许多老实人,道路也非常平整,途中还有几间旅店,偶尔会遇到赶路的矮人或是农夫。然后,一行人来到了人们心目中诡异神秘的区域,矮人们唱起之前从未听过的歌谣。他们已经深入野地,这里没有任何的居民和旅店,路况也越来越糟,不远处可以看见阴森森的山丘直直的伸向天际,上面长满了树木,有些山丘上还有看来十分邪异的古堡遗迹,彷佛是由邪恶的人们所建造的。一切看来都十分阴郁,连天气都变得让人觉得不舒服。大多时候,这像是童话故事中五月的好天气,但现在慢慢变得又湿又冷;在之前的野地那一带,他们虽然必须要露营,但至少天气没有这么潮湿。
“一想到快六月了,就让人不高兴,”比尔博喃喃自语着,他正和其他人一起踏着满是泥浆的道路前进。这已经过了下午茶的时间,一整天都下着滂沱大雨,他的帽子湿答答地贴在眼睛上,斗篷也吸满了雨水。小马非常疲倦,脚步相当蹒跚,其他人则是闷闷不乐,懒得说话。“我很确定,这雨水一定已经渗进干衣服里面、和我们装食物的袋子里了,”比尔博想着:“我干嘛跟人家来淌什么飞贼的浑水!我真希望现在还窝在自己的小洞里面,坐在壁炉旁边,听着水壶煮开的水噗噗叫!”这可不是他最后一次许下这种愿望!
矮人们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根本没注意到哈比人的喃喃自语。在灰云之后的太阳似乎已经落了下来,因为天色开始变得昏暗。风势逐渐变强,河边的柳树弯腰摆动,发出轻轻的叹息声。这不知名的河流,由于过去几天丰沛的水量,它已经变成红褐色的急流,从山中一路奔流过他们面前。
很快的,天就全黑了,强风吹散了灰云,露出在云间掩映着的一弯新月。然后一行人停了下来,索林呢喃着有关晚餐的事情,“我们要怎么找到干地睡觉?”
这时,他们才发现甘道夫失踪了。他已经和他们走了这么远的一段距离,却完全没说过他是和他们一起冒险,或者只是暂时和他们作伴。他吃得最多,说得最多,笑得也最多,但他现在却连个影子也没有!
“就在最需要巫师上场的时候,竟然……”朵力和诺力哀嚎道。(他们也和哈比人对用餐有着相同的看法:多量多餐。)
一行人最后决定只能在附近扎营了。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在野外扎过营,但他们也早预料到,当来到迷雾山脉之前那段毫无人烟的地区时,必须经常要扎营;只是要在这种又湿又冷的晚上扎营,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开始。他们来到比较浓密的树丛中,虽然地面上比较干,但风势却会把叶子上的水滴吹落,滴答、滴答的声音是最恼人的部分,连火似乎也和他们作对。不管有没有风,矮人们似乎可以在任何地方利用任何东西生火;但是,当天晚上,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就是生不起来,连擅长生火的欧音和葛罗音也束手无策。
接着,有匹小马突然莫名其妙地受惊,冲了出去;在众人来得及拦住它之前,它就冲进了河中。正当大伙把它拉出水面的时候,菲力和奇力又差点淹死在水里,而小马身上所带着的行李都被水冲走了,要命的是,那大多数都是食物。这下子,连晚餐都吃不到什么东西了,更别提什么早餐了!
他们全都湿漉漉地坐在地上一肚子气,欧音和葛罗音则是又试着想要把火生起来,却又开始斗嘴。比尔博正开始伤心懊悔,这次的冒险并不全都是在五月阳光下骑小马的快乐旅程。总是担任斥候的巴林突然大喊起来:“那边有光!”在不远处有座长满了树木的小山丘,看起来树木相当的浓密。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有光芒闪耀,是个红色、温暖的光芒,似乎是火把或是营火正在旺盛地燃烧着。
他们呆望了片刻,又开始争吵起来。有些人说“不行”,有些人说“可以”,有些人说可以只是去看看,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比吃那少得可怜的晚餐、一整夜穿着湿衣服,又得面对几乎一无所有的早餐,要来得好。
其他人则是说:“我们对这附近所知太少,也太靠近山区了,这年头旅人都很少走这条路。
古代的地图都已经没用了,世道衰败,道路也跟着旧损,没人维护这一带的安全。他们在这边根本没听过什么国王之类的事情,越少好奇心,就越不会惹来太多麻烦。”有些人又说:“反正我们有十四个人。”另一人问:“甘道夫到底躲到哪里去了?”每个人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然后,雨变得越来越大,欧音和葛罗音开始互殴。
这暂停了众人的争论。“反正,我们还有一个飞贼在身边!”他们放心地说。因此他们牵着小马,小心翼翼地往火光的方向走,他们来到山脚下,走进森林中。他们往山丘上爬,但却找不到任何道路的痕迹,附近也不像是有任何住屋或是农庄的样子。在这片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时候,他们弄出不少噪音,同时还不停地抱怨着。
突然间,不远处的森林中冒出了比之前更为耀眼的红光。
“现在该轮到我们的飞贼了,”他们指的是比尔博。“你得要先去弄清楚,这光芒是怎么一回事,看看是否一切都很安全?”索林对哈比人说:“快点去!如果一切都没问题,请快点回来;如果有问题,也请尽量想办法回来。如果回不来的话,就请学谷仓猫头鹰叫两声、长耳猫头鹰叫一声,我们就会想办法救你的。”
比尔博在他来得及解释自己根本分不清楚什么谷仓和长耳猫头鹰之前,就被推了出去。不过,哈比人天生就能够在森林中悄无声息地移动,因此暂时还难不倒他,而且,他们还对此相当自豪。所以,比尔博就边咕哝着“这些心急的矮人”,边开始上路;不过,就算是有一整队哈比人这样嘀嘀咕咕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你和我恐怕都会浑然不觉。至于以当天比尔博走向火光边的脚步声,恐怕连松鼠都不会为此多抖一下胡须。等到他什么人也没有打搅到,走到营火边的时候──这就是他所看到的景象。
三个非常高大的人形生物,坐在一个大火堆旁,它们正用一根很长的木棍烤着羊腿,边舔着手上的肉汁,这味道真是让人口水直流。而且,它们身边还堆放着许多好酒,这些家伙都豪迈地直接用酒壶对嘴喝;要命的是,这些家伙是食人妖,光从外表看来就知道了。即使是与世无争的比尔博也能够判断得出来:从它们那颗大头、身材、腿的形状,更别提它们的语言一点也不文雅,真的,甚至根本连文明也算不上!
“昨天羊腿、今天羊腿,妈呀,希望明天看起来不像羊腿!”一名食人妖说。
“人肉好久没吃了,”第二名食人妖说:“那个威廉到底在想什么屁,把我们带来这边受罪,让我想不通。而且,酒也不够了,”他用手肘撞撞正大口喝酒的威廉。
威廉呛了一口酒,“闭上你妈的嘴!”当他回过气来之后,他立刻说道:“李们这些家伙,难道以为会有人留在这边就为了给李和伯特吃?自从我们下山之后,李们两个猪头已经吃掉了一个半村子。李们还想要怎么样?我们狗运已经不错,李们应该说‘屑屑李比尔!’帮我们弄来肥嫩的山羊。”他狠狠地咬了刚烤好的山羊腿一口,用袖子擦着嘴巴。
是的,一般来说食人妖都是这付德性,即使那些只有一颗头的家伙也是如此。比尔博在听完这一切之后,本来应该立刻做些事情的,他可以马上安静地回去警告朋友,这里有三只高大的食人妖,心情相当不好,可能不介意烤矮人或是小马来换换口味;或者他至少可以干些飞贼会作的事情,一个真正、首屈一指的飞贼,会在这个时候试着摸走食人妖的东西,只要你办得到,这些东西总会给予相当丰厚的报酬。你可以从他们眼前干走火堆上的羊腿、推走啤酒桶,这些迟钝的傻蛋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你。至于那些更讲究实际、不在乎职业尊严的飞贼,则会在对方警觉之前,给三个食人妖一人一刀,然后大家就可以快乐地度过这一晚。
比尔博都知道。他曾经读过很多故事,里面的情节和行为,都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没有看过的。他觉得非常担心,心中感到一阵作恶,他真希望自己在几百哩之外,但是,但是由于某种原因,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就这样空手回去见伙伴们。因此,他在阴影中迟疑了片刻,在他所听过的故事中,从食人妖的口袋摸走东西似乎是最简单的飞贼工作;因此,他静悄悄地溜到威廉身后的树旁。
伯特和汤姆走到酒桶旁边,威廉正在畅饮另一瓶美酒。比尔博鼓起勇气,将小手伸进威廉的超大口袋中。里面的确有个钱包,对比尔博来说和背包一样大。“哈!”他认为自己对这工作已经驾轻就熟的时候,正小心翼翼地掏出钱包,心中想着:“这只是开始而已!”
这的确只是开始而已!食人妖的钱包藏着某些诡计,这个也不例外。“呃,你是谁?”钱包一离开口袋,就叽叽咕咕地自动开口问道。威廉立刻转过身,在比尔博来得及躲入树后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
“妈呀,伯特,看看我抓到啥了!”威廉说。
“这是什么?”另一个人赶过来问道。
“笨蛋,我怎么会知道!李是啥?”
“比尔博·巴金斯,我是飞──呃──哈比人,”可怜的比尔博浑身发抖地说,他的小脑袋正拼命转动着,希望能够在被勒死之前想出怎么学猫头鹰叫。
“非饿哈比人?”他们有些惊讶地说。食人妖的反应相当迟钝,任何新的事物对他们来说都会引起极大的怀疑。
“管他的,非饿哈比人跟我的口袋有什么关系?”威廉问道。
“李可以煮他们吗?”汤姆说。
“李可以试试看!”伯特迫不及待的拿起锅子说。
“他连塞牙缝都不够,”威廉已经酒足饭饱:“到时把皮剥了、骨头弄掉,肉可能只够塞牙缝。”
“搞不好附近还有他同伴,我们可以拿来作派!”伯特说。“嘿,李李还有同伴在森林里面到处乱跑吗?李这个可恶的阿比人……”他正打量着哈比人的毛毛脚,边把他头下脚上地举起来。
“对,还有很多,”比尔博在想起自己不该出卖朋友之前,不小心说溜了嘴。“不,没有,一个也没有!”他随即立刻补充道。
“李这是什么意思?”伯特这次抓住他的头发问道。
“我刚刚说的是──”比尔博呼吸急促地说:“好心的先生,千万不要把我煮来吃!我自己是个好厨师,煮的菜比我自己要好吃多了。我可以替你们煮一大顿好菜,一顿超棒的早餐,只要你们不把我当晚餐就好了!”
“可怜的小家伙,”威廉说。他肚子都已经快撑破了,又喝了很多啤酒。“可怜的小东西!让他走吧!”
伯特说:“不行,得先搞清楚他刚刚说什么很多,然后又一个也没有倒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不想要在睡觉时喉咙被割开!把他脚趾推到火里面,看他说不说!”
“我可不准你这样做!”威廉说:“他是我抓到的。”
“威廉,你是个胖笨蛋,”伯特说:“我今天之前就这样说过了。”
“你是个蠢货!”
“你没资格这样说我,比尔·哈金斯!”伯特一拳打中威廉的眼睛。
然后就成了一场混战。比尔博还勉强拥有最后一丝的急智,当伯特把他丢到地上时,赶快躲开这两个家伙的大脚;随后他们就像是野狗一样地撕咬起来,并且开始用各种各样生动活泼的脏话辱骂对方。很快的,他们彼此缠抱住,又踢又打的差点滚进火堆中;汤姆则是展开乱棒攻击,希望这两人能镇定下来,这一招当然没有用,他们变得更加暴躁如雷。
比尔博其实有足够的时间离开,但他那双可怜的小脚被伯特的大手给捏得血路不通,他的胸口更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脑袋里面也是一团糊涂。因此,他躲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喘着气。
就在这一团混乱中,巴林赶了过来。矮人从不远的地方听见了这里的争吵,在等待了一段时间,希望比尔博能够回来,或是发出猫头鹰的叫声之后,他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悄悄靠过来。汤姆一看见巴林走进火光中,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食人妖看到矮人就讨厌(特别是没煮熟的),伯特和比尔立刻停止了互殴,大喊着“汤姆,快点,拿个袋子来!”在巴林踏进这一团混乱中,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就被袋子套了起来,推倒在地上。
“看来还会有很多,”汤姆说:“否则就是我搞错了,原来这就是很多又一个也没有的意思。”他说:“不是什么非饿哈比人,而是有很多的矮人。果然就是这样!”
“我想你是对的,”伯特说:“我们最好躲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们就这样做了。这三个食人妖手中,拿着原先是用来装羊肉和其他宝物的袋子,在阴影中耐心等候着。当每个矮人走过来看着火光、地上翻倒的酒壶和啃过的羊腿时,轰咚一声,就会被一个臭兮兮的袋子套住头,撂倒在地上。很快的德瓦林就躺在巴林身边,菲力和奇力一起装在同一个袋子里,朵力、诺力和欧力则是叠成一堆,欧茵、葛罗音、毕佛、波佛和庞伯则是被丢在营火旁边。
“这应该可以让他们学到教训!”汤姆说,因为波佛和庞伯给了他们不少的麻烦;他们就像是一般被困入绝境的矮人一样奋力抵抗。
索林最后才到,而他并没有像之前的受害者那么粗心大意。他来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危险,不需要看见朋友的脚从袋子里面伸出来,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他站在不远之外的阴影中,“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把我的子民装在袋子里面?”
“是食人妖!”比尔博躲在树后面大喊道。大家都已经忘了还有这个小家伙的存在。“他们拿着袋子躲在树后面!”他说。
“喔!是吗?”在食人妖来得及动作之前,索林一个箭步跳到营火边,他拿起一根着火的柴火,开始挥舞起来,伯特被戳中了一眼,让他暂时不能站起来;比尔博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他抓住汤姆像是树桩一样粗大的脚,不料这时,汤姆正把营火的灰烬朝索林一脚踢去,因为失去平衡而跌倒,也把比尔博踢上了树梢。
汤姆的牙齿也因为这样吃了一记,大门牙更掉了一颗,这家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不过,就在那一刻,威廉从后面扑了过来,用袋子把索林从头到脚都装了进去,这场战斗就这么结束了。这些矮人被装成一袋袋堆在营火边,三名愤怒的食人妖(两个家伙脸上,还留下烧伤或是掉落大门牙的伤口,让他们谨记刚才的仇恨)坐在旁边,争论着应该要怎么样对付他们,到底是该把他们活活烤熟,还是把他们剁碎、慢火细炖,或者是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压成肉酱?比尔博则是浑身破破烂烂地躲在树丛中,惊魂未定的他不敢随意乱动,担心会被他们看见。
这时甘道夫正好赶了回来,但没有人注意到他。食人妖刚才达成结论,先将矮人烤熟,待会儿再来吃他们。这是伯特的点子,经过争执之后,他们都同意了这个看法。
“现在烤他们也没用,要花一整夜,”有个声音说,伯特认为这是威廉的声音。
“比尔,不要再吵架了,”他说:“不然这样又会耗上一整夜。”
“谁─谁在吵架?”威廉以为刚刚说话的是伯特。
“是你,”伯特说。
“你说谎,”威廉说,因此之前的争论又都从头开始了一遍。到了最后,他们决定把这些矮人剁碎,温火慢煮。因此,他们拿了个黑锅子来,再拔出小刀准备干活。
“干嘛要煮他们!我们又没水,要走好远才能找到水。”一个声音说。伯特和威廉认为这是汤姆的声音。
“闭嘴!”他们说,“不然我们一辈子都没办法吃东西。李如果再废话,就自己去拿水。”
“李们才闭嘴哩!”汤姆认为那是威廉的声音。“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吵架?”
“你傻瓜,”威廉说。
“李才傻瓜!”汤姆说。
因此他们又从头开始争论,这次比之前还要激烈很多。好不容易,他们才都同意轮流坐在袋子上,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压扁,下次再来煮熟他们。
“我们应该先坐在谁身上?”那声音说。
“最好先坐在最后一个家伙身上,”伯特说,他的眼睛刚刚才被索林弄伤。他以为说话的是汤姆。
“不要自言自语好不好!”汤姆说:“如果你想要压烂最后一个人,就去啊,他在哪里?”
“那个穿着黄袜子的家伙,”伯特说。
“胡说八道,是那个穿着灰袜子的家伙,”一个像是威廉的声音说。
“我确定是黄色的,”伯特说。
“是啊,是黄色的,”威廉说。
“那李说什么狗屁灰色的?”伯特说。
“我才没说,是汤姆说的。”
“我才没有!”汤姆说:“是你。”
“两票对一票,闭上你的臭嘴!”伯特说。
“你在跟谁说话?”威廉问。
“住嘴!”汤姆和伯特一起说:“快白天了,今天会很快天亮的,我们快点啦!”
“曙光会吞没所有人,化成岩石吧!”一个像是威廉的声音说,但那不是威廉的声音,因为就在那一刻,日光越过山丘,树梢上传来大声的吱喳声。威廉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说话,因为他就保持那个弯腰的姿势化成岩石,而汤姆和伯特则是动也不动看着他,再也无法动弹;直到今日,这三个食人妖还是孤单地在那边,只有鸟儿偶尔在它们头上筑巢。因为,你们知道,如果在天亮的时候,食人妖不赶快躲进洞穴中或是地底,它们就会被转化成原先被制造出来的原料──岩石,这就是伯特、汤姆和威廉的下场。
“好极了!”甘道夫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扶着比尔博从荆棘丛内爬出来。这时,比尔博才明白,是这名巫师的声音让食人妖们彼此吵闹不休,最后才会被阳光照到。
第二件该做的事情就是解开袋子,释放所有的矮人。他们都差点窒息,脾气也相当火爆。他们一点也不喜欢躺在那边,听着食人妖讨论要怎么样煮熟他们、或是把他们压烂和剁碎;他们逼着比尔博解释了两次遇到的状况,才稍稍觉得满意。
“真不该在这个时候练习摸人家的东西,”庞伯说:“我们想要的只是营火和食物!”
“不管怎么样,他们就是不会随便给你这两样东西,”甘道夫说,“你们现在是在浪费时间,难道你们没想到,这些食人妖一定在附近有洞穴或是挖出来的地洞,让他们可以躲避阳光吗?我们一定得看看!”
他们在四周搜索着,很快地发现了这些食人妖通往树丛的脚印。他们沿着脚印往山上爬,最后发现在树木之间,有座巨大的石门通往一座洞穴,即使他们全体都用尽吃奶的力气推,甘道夫也在旁边念诵各种各样的咒语,却一点用都没有。
“这可不可以派上用场?”在他们又累又气的时候,比尔博问:“我在食人妖打架的地方找到这个东西。”他拿出一把大钥匙,不过,威廉一定觉得这钥匙很小、很不容易发现,因为他连这钥匙从口袋中掉出来都不知道。这一定是在他变成石头之前掉出来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们异口同声大喊。甘道夫接下钥匙,插进钥匙孔中,石门在大伙一推之下就打开了,众人蜂拥而入。地板上有很多的白骨,空气中有种腐败的气味,地板上和架子上则是随意丢置了许多食物,还夹杂着很多掠夺来的财物,从黄铜扣子到装满金币的坛子都有。墙壁上还挂着很多衣服,很明显的对食人妖来说太小,多半都是那些被害人的。在这些衣物之间,还有各种形状和尺寸的刀剑,有两柄特别吸引他们的目光,因为它们拥有美丽的剑鞘和镶嵌着宝石的剑柄。
甘道夫和索林各自拿了一把,比尔博则是找了一个附皮鞘的小刀。这对食人妖来说大概只算是剔指甲的小刀,但对哈比人来说却足以当作短剑来使用。
“这看起来是相当不错的兵器,”巫师拔出宝剑,好奇地打量着:“这不是食人妖做的东西,也不是这一带的人类现在能够制作出的刀剑。等下我们可以在阳光下详读上面的符文,应该可以知道更多它们的来历。”
“我们赶快想办法避开这种臭味吧!”菲力说。因此,他们将装着金币的坛子搬了出去,同时也搜刮了还没被糟蹋的食物,啤酒则只剩一桶。等到他们觉得该吃早餐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饥肠辘辘,顾不得什么臭味了。他们的干粮原先已经少到不够大家分,现在却意外获得面包和乳酪、一大桶的麦酒,还可以在营火的余烬里烤火腿。
在大吃大喝之后,他们舒服地睡了一觉,补充前一晚的纷扰所消耗的体力。在下午之前,都没有人醒过来。然后,他们拉着小马,把装着金币的坛子运到河边,将它们非常隐密地埋在那附近,并且施展了许多法术保护它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来取得这些财宝。在一切都忙完之后,他们又全都上马,继续朝着东方前进。
“请教阁下,你之前去了哪里?”索林在策马前进时问甘道夫。
“去前面打探一下,”他说。
“你怎么刚好在我们差点送命的时候赶回来?”
“回来打探一下,”他说。
“说得真是太清楚了!”索林道:“但你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我去前面探路,因为前方的道路很快就会变得危险、难以行走,我也担心我们所携带的补给品实在太少了,不够我们一行人的吃喝。幸好,我走不了多远,就遇上了瑞文戴尔来的几名朋友。”
“那是哪里?”比尔博问道。
“不要插嘴!”甘道夫说:“如果我们顺利的话,我们大概几天之内就会赶到,你就会知道了。我之前说的是,我遇上了两名爱隆的子民,他们正匆忙的赶路,担心食人妖会出来惹事。他们告诉我有三名食人妖从山上跑了下来,在离大路不远的森林里面定居,几乎把这一区的人都给吓走了,而且,他们还会攻击陌生的旅人。我立刻就意识到必须马上回来。回头一打探,我发现不远之处有火焰的光芒,就赶了过去,后来怎么样你们就知道啦。求求你们,下次一定要小心一点,不然我们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谢谢你!”索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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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短暂的休息

即使天气转好了,他们那一天也没有唱歌或是说故事,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是一样。他们开始觉得自己被危险的气息包围。一行人餐风露宿,连小马吃的东西都比他们丰盛。因为到处都是青草,但即使把从食人妖那边拿来的算进去,他们的粮食还是没有多少。一天早晨,他们越过了一道相当宽广的河流,河流上有许多突起的大石,更有许多飞溅的水沫。另一端的河岸又陡又滑,当他们好不容易领着小马爬上岸之后,他们才注意到眼前不远处就是巨大的山脉,看起来,他们距离最近的山脚大概只需要再旅行一天的路程。山脉看起来十分的幽暗诡秘,阳光稀疏洒落在上面,在陡坡之后则是积雪覆盖的山头。
“那就是我们所讨论的那座山吗?”比尔博张大眼睛,用严肃的口吻问道。他以前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东西。
“当然不是了!”巴林说:“这只不过是迷雾山脉的外缘而已,我们必须要想办法绕过去、穿过去或是钻下去,这样才能够到达之后的大荒原。即使从另外一边要到达史矛革和我们宝藏所在的孤山,都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喔!”比尔博说,同时,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全身竟然可以这么疲倦。他又再度怀念起自己洞穴里面舒服的摇椅,和最钟爱的客厅,以及水煮开的声音──当然,这也不是最后一次!
现在带路的是甘道夫。“我们绝对不能够离开大路,不然就完蛋了!”他说:“我们需要食物,而且必须可以安全休息一下,同时,你也必须从正确的道路越过迷雾山脉,不然很容易就会迷路。就算你们侥幸能活着回头,也必须从头开始走。”
他们询问他准备往那边走,他回答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应该知道,现在已经到了野地的边缘。在之前不远的地方就是瑞文戴尔,爱隆居住的地方,也是这个世上最后的庇护所。我已经请朋友捎了个口信过去,他们在等我们。”
这听起来让人相当安心,但他们根本还没有到那个地方,要在山脉西边找到最后庇护所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容易。眼前似乎没有任何的树木、山谷或是丘陵可以指引他们的方向,只有一道庞大的斜坡缓缓地上升,和最近的山脉结合。这块土地一片荒凉,只有灰色和褐色的衰败之气,四周间或生长着一些弱小的绿色植物,苔藓则是生长在有微薄水气的地方。
这天上午过去了,已经是下午的时光,但在这一片沉寂的荒地中依旧没有任何人烟。他们觉得有些不安,因为他们这才发现瑞文戴尔可能隐藏在这里和山脉之间的任何地方。他们一路上发现了许多隐而不显的山谷,不但狭窄,而且还十分的陡峭,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低头一看,又会惊讶地发现,脚底下竟然还有茂密的树林和水流。有许多深沟竟然可以让他们一跃而过,但其中却又有十分深邃的水流;此外还有很多黑暗的山谷是跳不过去,也爬不上去的险峻地形。而且四周还有许多沼泽,看似平静无波,花草树木茂盛生长的平地,但如果有匹驼着行李的小马闯了进去,就再也无法离开。
从之前的渡口到山脚下,比大家所猜的都要广大许多。比尔博感到相当震惊,唯一的道路铺着白色的石头,有些是十分细小的碎石,有些则半被苔藓所覆盖。这些不同的险阻,光是要在这条路上前进,就让人觉得十分困难,即使是在对附近十分熟悉的甘道夫带领之下也不例外。
当他观察着地面的石头时,他的脑袋和胡子会跟着左右摇动,众人也跟着他的视线看来看去,只是,当天快黑的时候,他们似乎并没有更接近旅程的终点。下午茶的时间早就过了,看来晚餐时间也不会有多少改变。四处有许多飞蛾飘来飘去,由于月亮还没升起,光线变得相当昏暗,他们来到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斜坡边,连甘道夫都差点闪神滑了下去。
“终于到了!”他大喊着,其他人纷纷聚拢过来,看着底下。他们看见远方有座山谷,可以听见流水在多岩的河床上跳跃的声音,空气中充满着树木的香气,在河对岸的山谷中有着温暖的灯光。
比尔博永远忘不了,他们是怎么踏上蜿蜒曲折的道路,进入秘密的瑞文戴尔山谷。当他们逐渐往下走的时候,空气越来越温暖,松树的气味让他们有些昏昏欲睡。比尔博不停点头,有好多次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或是让鼻子撞上马脖子。随着往下走的脚步,他们的精神就转为振奋,树木换成了桦木和橡树,在黄昏的笼罩下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当他们来到河流边缘的开阔草地时,草地上的阳光几乎完全消逝了。
“嗯嗯!闻起来有精灵的味道!”比尔博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着发出耀眼蓝光和白光的星辰。就在此时,如同笑语般的歌声从树林中传了过来:喔!你在做什么呀,你想要去哪里呀?
你的小马需要休息啦!
小河还在快乐流着啊!
喔!淅沥沥沥哗啦啦,
山谷小河不停留!
喔!你在找寻什么啊?
你去向是何方哪?
柴薪正在冒烟呀,
玉米面包进炉烤啦!
喔!哗啦啦淅沥沥,
山谷正逍遥,哈!哈!
喔!你胡子摇来摇去哪,
到底想要去哪里啊?
不知道呀不知道呀,
是什么让巴金斯先生,
还有巴林和德瓦林先生,
在六月的时光
踏进山谷中,哈!哈!
喔!你会留下来吗?
还是到处跑哪?
你的小马已经累了呀!
天色已经渐渐灰暗啦!
到处跑是很笨的啊,
留下来就会很高兴的哇!
说说笑笑
直到天色大亮肚子饱,
听着我们的曲调,哈!哈!
他们就这样在树林中唱着笑着,我想你应该会觉得这是相当美妙的曲调,虽然内容没什么深意,他们并不在乎,就算你鲁莽地跟他们这么说,他们只会更变本加厉越唱越得意,他们就是精灵。很快的,在天色渐渐昏暗的过程中,比尔博注意到了他们的身影,虽然极少遇到他们,但他超喜欢精灵的;虽然他也有些害怕他们,矮人们则是和他们处得不太好。任何规规矩矩过生活的矮人,像是索林和同伴们,都会觉得他们很愚蠢(这样想其实才笨哪!)或是看到他们就会生气。因为某些精灵会嘲笑他们,多半都是和矮人的胡子有关。
“好啦,好啦!”一个声音说:“你们看看!哈比人比尔博骑着小马!看起来真是可爱啊!”
“真是棒极了!”
然后他们又唱起了另外一首和之前一样可笑的歌曲,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名高大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对着甘道夫和索林分别鞠躬。
“欢迎来到谷中!”他说。
“多谢你!”索林有点含糊不清地说。但此时甘道夫已经下了马,开始和精灵们兴高采烈地聊天。
那名精灵说:“你们的方向走偏了,如果你们想要过河去我们的住所,这条路是不对的,我们会带你们过去,但是,在过桥之前你们最好都下马走路。你们要留下来和我们唱唱歌,还是准备直接进去?晚餐正在准备中,我可以闻到柴火的味道。”
虽然比尔博已经浑身无力,但他还是有点想要停下脚步,如果你喜欢这个调调,在六月的星空下聆听精灵歌唱可是件大事;另外,他也想要和这些似乎对他了若指掌、之前却从未见过面的人聊聊,他认为他们对于这次冒险的看法可能会很有趣。精灵们知道许多消息,他们能够像是流水一般快速收集任何讯息,知道各个民族在忙些什么。
可是,矮人们一心只想要吃晚餐,根本不想留下来,他们只得领着小马继续前进,直到来到河边。眼前的河流正在快速、湍急地流着,当太阳整天照耀着山顶的积雪时,这种从山中雪水融化的溪流就会变成这样。渡河的只有一座没有护栏的小桥,狭窄得只有一匹小马可以走上去,每个人都还必须小心翼翼地牵着马,一个接一个的过去才行。精灵带来了明亮的油灯照着岸边,在队伍通过时欢欣莫名地唱着歌曲。
“老爹,别把胡子泡到水了!”他们对差点趴在桥上的索林大喊着:“它不用泡水就够长啦!”
“还有,别让比尔博吃掉所有的蛋糕!”他们大喊着:“他太胖了,没办法从钥匙孔钻进门内!”
“嘘,嘘!各位好人哪!多谢好心,晚安!”甘道夫最后一个通过,“山谷中常有意外的客人聆听着,有些精灵也实在太饶舌了些。各位晚安!”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最后的庇护所,踏进那敝开的大门。
※       ※       ※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我想各位读者或许都可以理解,舒服的日子和好事情似乎一下子就过去了,说起来也不怎么精彩;那些恶心的、吓人的,让人不舒服的事情,却可以成为一个好故事,往往会占去最大的篇幅。他们在那个地方待了很久,至少有两个礼拜,最后甚至不太愿意离开。比尔博还想这辈子都待在那里,连想要马上回去老家的愿望都压抑下来了。但是,有关他们在此居住的这段时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居所的主人是所谓的精灵之友,他的父亲曾经在远古历史中扮演重要角色,那是半兽人和精灵以及人类初民在北方所展开的一场大战。在这个时候,世界上依旧有些人拥有北方精灵和英雄的血统,爱隆就是这些人的领袖。
他俊美得如同精灵贵族一般,和战士一样强壮、与巫师同样睿智、和矮人的国王一样德高望重,如同夏天的微风一样和煦。他出现在许多故事中,但在比尔博这次伟大冒险中,他只有扮演相当不起眼的小角色,不过,如果各位一路看到最后,就会知道其实这也是个相当重要的角色。他居住的地方完美无缺,不管你想要吃东西、睡觉或是工作,甚至是说故事、唱歌、沉思,或是全部一起来都是非常适合的,邪恶的事物无法靠近这座山谷。
我真希望我可以再多告诉你们一些故事,那些比尔博和伙伴们在这里所听到的故事。在那边待了几天之后,所有的人,包括小马在内,都神清气爽、浑身是劲。他们的衣服和身上的伤口、脾气和心中的希望,都经过了缝补;他们的袋子里面装满了轻而持久、足以让他们越过高山的粮食,他们的计划在这些人的建议之下,又做了更好的改动。时间慢慢流逝,终于来到了夏至那天,他们准备在夏至天亮时就离开这里。
爱隆认得各种各样的符文,当他第一次看见从食人妖洞窟中拿出的宝剑时,他就说:“这些绝对不是食人妖打造的武器,它们是古代的武器,是我的同胞──西方的高等精灵在贡多林,为了对抗半兽人的战争而打造的。它一定是来自于恶龙或是半兽人的宝库之中,因为在许多纪元之前,那个地方被他们所摧毁了。索林,你拿的这柄剑名为兽咬剑,在贡多林的古代语言中是斩杀半兽人的名剑。甘道夫,你的这把是敌击剑格兰瑞,是贡多林的国王持有,专门用来打击敌人的武器。好好保管它们!”
“不知道这些食人妖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索林饶富兴味地看着手中武器。
“我也不知道,”爱隆说:“不过,或许你们所打倒的食人妖,也会抢夺其他的强盗,或许是从北方的山脉中找到了这些失落许久的宝物。我曾经听说,在半兽人与矮人的战争之后,于摩瑞亚的矿坑中还藏着许多宝藏。”
索林思索着对方的话语。“我将会很光荣地保留这柄宝剑,”他说:“愿它可以再度斩杀邪恶的半兽人!”
“恐怕你们一进山中,就有机会可以实现这个愿望!”爱隆说:“不过,先让我看看你们的地图吧!”
他仔细地察看了许久,摇了摇头,因为他并不能认同矮人此行和他们对于黄金的狂爱。他当然痛恨恶龙和他们残酷的行为,一想到河谷镇残破的废墟、曾经欢愉的钟声,和疾奔河烧焦的河岸,就让他心中十分难过。他高举起地图,新月的月光竟然穿透了地图。“这是什么?”他说:“在‘五尺高的大门,三人可并肩而行’的简单符文之旁,还有月之文字。”
“什么是月之文字?”哈比人兴奋不已地问道。如同我之前告诉各位的一样,他非常喜欢地图,而且也很喜爱符文和各种文字,或是美丽的书法。不过,每次当他想要临摹的时候,自己的字体总是显得有些瘦削和单薄。
“月之文字也是符文,但是你没办法轻易看到它们,”爱隆说:“你直视它们反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当月光照耀这些地图的时候,它们才会出现。更精巧的设计,则是必须要在和这些字写下的同一个季节、同一种月形和同一天的时候,这些字才会显示出来。矮人们发明了这种文字,用银色的笔来书写,问你的朋友就可以知道了。这些字一定是在许久以前的夏至傍晚,在新月底下书写的。”
“上面写些什么?”甘道夫和索林异口同声地说。这件事情竟然是由爱隆先发现的,让他们面子有点挂不住;不过,天知道他们之前根本一无所知,以后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才能够再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爱隆念道:“当画眉鸟敲打的时候,站在灰色的岩石旁边,落下的太阳藉着都灵之日的余晖,将会照耀在钥匙孔上。”
“都灵,都灵!”索林说:“他是矮人最古老的祖先,他是长胡大人,也是我家最早的先祖,我算是他的继承人。”
“那都灵之日又是什么时候?”爱隆问道。
“是矮人新年的元旦,”索林说:“大家都知道,那是秋冬交际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当秋天的最后一轮月亮和太阳,一起在天空中出现的时候,我们叫它作都灵之日。不过,这恐怕帮不上我们什么忙,因为,这个纪元以来,我们精确预测这个日子来临的技术已经失传了。”
“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甘道夫说:“上面还有其他的字吗?”
“在这种月色之下看不见了,”爱隆说,他同时把地图还给索林。然后,他们一起走到水边,看着精灵们在夏至前夕的月光下舞蹈和歌唱。
第二天一早就是夏至,如同众人梦想中一般的美丽清新:蓝色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朵,太阳映照在纯净的水面。他们在众人的祝福之下策马远扬,心中已经准备好面对更大的冒险,也知道自己必须要进入迷雾山脉,前往山后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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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越过山丘钻进山内

有许多道路通往山中,也有许多通道越过这山脉,但大多数的道路都只是骗人的死路,更多些则栖息着可怕的生物、或是隐藏在阴影下的邪恶。矮人和哈比人在爱隆睿智的建议、和甘道夫的知识与经验带领下,踏上了正确的道路,走过了安全的隘口。
在他们离开了山谷很长的一段时间,依旧不停地往上爬。这条路十分艰险,也相当的崎岖,弯弯曲曲得让人觉得相当心烦。此时,他们回头看着之前所离开的大地,都已经被远远的抛在山脚下,在遥远遥远的西方,一切都化入蓝色地平线中;比尔博知道那里是他的故乡,和一切舒适和安全的地方,以及他的小小哈比人洞穴。他打了个寒颤,山上越来越冷了,吹过岩石缝隙的寒风也越来越凄厉。有时候,夏日的烈阳会晒融山上的积雪,让大石以惊天动地的气势滚动下来,有时会绕过他们(这算是很幸运的),有时则会从他们头上飞过(这就让人很担心)。夜晚则是寒风刺骨,众人不敢大声说话,甚至是歌唱,因为那回音让人毛骨悚然。山中的宁静似乎不喜欢被打扰,唯一拥有这种特权的只有雪水奔流、强风呼啸和岩石破裂的声音。
“底下一定已经越来越热了,”比尔博想。“大家一定已经开始晒稻草,出去野餐了。以这个速度看来,在我们越过这座山之前,他们可能都会开始收割、栽种和采莓子了。”其他人的想法也同样的阴郁,虽然他们的确在夏至当天,满怀期望地和爱隆道别,当时他们甚至轻蔑地嘲笑着山中的通道,幻想自己可以轻骑飞越,满心想着自己已经来到孤山密道的景象,或许刚好可以赶得及在秋天的第一个月亮时抵达,“或许那刚好会是都灵之日!”他们说。只有甘道夫会在这个时候摇摇头,一言不发。矮人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经过这条道路,但甘道夫有过经验,他知道在这片荒野之中滋生了多少邪恶和危险。自从恶龙将人类赶离这块大地之后,半兽人在摩瑞亚矿坑之战后开始秘密扩张。即使在爱隆这样的好人忠告,和甘道夫这样睿智的巫师计划之下,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旅行,照样可能会出问题。
他知道有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情会发生,不敢期望一行人会毫发无伤、轻轻松松地越过这座高耸的积雪山脉。的确被他料中了,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有一天,他们遇到了一场暴风雨,事实上,这不只是暴风雨,根本就是场巨大的雷暴。你也知道在河谷之中或是平原上,真正大规模的暴风雨可以恐怖到什么程度,如果是两个庞大的暴风雨彼此撞击,则是更让人害怕。不过,那天晚上,山中雷电交加,比我们所曾经历过的任何暴风雨都要恐怖,从东方和西方来的雷暴彼此争斗,闪电击打在孤高的山峰上,山脉也为之动摇,震耳欲聋的雷声,毫不留情地钻进所有的洞穴和细缝中,黑暗中充满了许多的噪音和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
比尔博这辈子从来没看过、甚至没想像过有这样的景象:他们被困在高耸的山壁旁,一边是无底的黑暗深渊。他们勉强在黑夜中,找到了顶上的一块大石当作遮蔽之处,就只能浑身发抖地瑟缩在毯子面。当比尔博探头出去窥探闪电的模样时,竟然发现山谷中的石巨人也跑出来凑热闹,彼此乱丢巨岩当作游戏,并且还会把岩石往底下的黑暗丢去,砸碎山谷中的树木,或是以雷霆万钧之姿爆成碎片。风雨从四面八方扑来,那块岩石根本无法提供任何的防护。很快的,他们都变得浑身湿透,小马也垂头丧气地挟着尾巴哀嚎,他们可以听见巨人在山谷间得意洋洋的恐怖笑声。
“这样子下去不行!”索林说:“就算我们不被吹走、淹死,或是被雷打死,我们也可能被巨人当做足球踢到半空中。”
“好啊,如果你知道该怎么办,就带我们躲过去!”甘道夫觉得十分的丧气,也对于那些巨人的行为感到不高兴。
最后,他们的争论是派遣菲力和奇力出去寻找更好的掩蔽处作结。后者拥有非常锐利的眼睛,身为比其他矮人年轻五十岁左右的后辈,他们通常都只能混到这种工作。(其他人都看得出来,派比尔博过去一点用也没有。)找东西实在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特别是在你想要找到某样东西的时候更是如此。(索林是这样对这些年轻的矮人说的。)如果你找得够仔细,一定能够找到要的东西,但却可能和你所想的天差地别,这次状况也是一样。
很快的,菲力和奇力就弯腰驼背、扶着山壁赶了回来。“我们找到了一个干的洞穴,”他们说:“就在下个转弯不远的地方,小马和所有的人都可以挤进去。”
“你们彻底的调查过那个洞窟了吗?”巫师很清楚这些山脉中的洞穴,往往都会有些先到的住民霸占着。
“是的,真的!”他们说,不过,大伙知道他们回来得太快,根本不可能在里面花多少时间。“其实洞穴没那么大啦,我们也没走很远。”
当然,这就是洞穴最危险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它们有多深,或是之后的通道会通往哪里,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在等待。但相较于目前进退两难的情况来说,菲力和奇力的消息已经够好了;因此,他们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狂风依旧呼啸,闪电依然猛烈,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小马牵走。果然没有走多远,就来到了有一大块岩石突出在山道上的地方。如果你绕过这座大石,就可以看到山壁上有个开口,通道则是刚好够小马卸下马鞍和行李挤进去。在众人好不容易都进入山洞之后,外面的风雨听起来就不再那么严重,巨人的狂吼也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威胁了,不过,巫师还是不肯轻易冒任何的风险。他点亮了法杖(如果你们还记得,许多天前,他在比尔博的饭厅中也是这样做),藉着法杖的光芒彻底探索这个洞穴。
这个洞穴看起来相当巨大,但也没有大到让人觉得深不可测。脚下的地面十分干燥,也有一些看来很舒服的凹槽。在洞穴的一端有可以容纳小马的空间,它们就乖乖地站在这里(心里其实很高兴有这样的变化),嚼着嘴巴前挂着的牧草。欧音和葛罗音想在地板上生火来烤干衣物,但甘道夫禁止他们这样做,因此,他们只能把湿掉的衣物摊在地上,从行李里面拿出干衣服来换穿。然后,他们弄好被卷,拿出烟斗,开始吹起烟圈来。甘道夫把烟圈变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在洞内四处舞动,提供众人一些娱乐。他们聊着聊着,完全忘记了外界的风雨,兴奋地讨论着自己会分到多少宝藏(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可能性似乎不是那么的低),就这样,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睡着了。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用到他们千里迢迢带来的小马、行李、背包和工具。
那天晚上,他们才知道把小比尔博带来是件好事。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睡不着,当他睡着的时候,他又一直作噩梦。他梦到洞穴后方的一个裂缝越变越大、越来越宽,他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它。然后他又梦到地板就这样陷落下去,睡着的他就这样不停地往下掉、往下掉,天知道会掉到哪里去……
一梦到这里,他就立刻醒了过来,发现梦境有部分成真了。洞穴后方已经开了个裂缝,成了一条通道,他正好看见最后一只小马的尾巴消失在其中。他当然立刻使尽吃奶的力气放声大吼,以他们的身材来说,这可是让人十分吃惊的声音。
许多半兽人从里面跳了出来,高大的半兽人、丑恶的半兽人,总之是很多很多的半兽人,都在你来得及换气之前冲了出来。至少每个矮人得要应付六个半兽人,甚至连比尔博都分到两个;在你来得及换第二口气之前,所有人都已经被扛着钻回洞内,但甘道夫是个例外。比尔博的大喊还是争取了一些时间。甘道夫马上醒了过来,当半兽人冲过去抓他的时候,洞穴中一阵强烈的闪光,还有火药味,立刻有几名半兽人死在地上。
裂缝趴哒一声关上了,比尔博和矮人却身在另外一边!甘道夫在哪里?他们和半兽人都对此一无所知,而半兽人也不准备留在那边搞清楚。这个洞穴十分的幽深黑暗,只有习惯居住于地底的半兽人才习惯于这样的环境。他们所越过的通道和巷子几乎都彼此互相纠结,但半兽人还是知道该怎么走,就像你知道怎么到家附近的邮局去一样。隧道不停地往下延伸,也变得越来越拥挤,让人喘不过气来。半兽人们非常粗鲁,毫不留情地折磨他们,用他们如同石头撞击一般的沙哑声音彼此叫骂、笑闹着。比尔博觉得自己比当时被食人妖抓住小脚的时候更难过,他一遍又一遍的希望自己现在身在舒服的哈比洞里面。当然,这也依旧不是最后一次。
他们眼前开始出现了一种红色的光芒,半兽人开始歌唱,或者更应该说是嘶吼,让脚步整齐划一的踏在地上,同时摇晃着可怜的倒霉俘虏。
喀啦!啪啦!黑色的裂缝!
抓、拉!拖、打!
深入深入半兽人的城镇,
快去,小子!
哐啷,咚咙!轰隆,趴达!
锤子和钳子!凿子和铜锣!轰轰轰,地底的音乐!
呵,呵!小子!
呼咻,哗啦!鞭子抽打!
敲打和击打!呱呱叫咩咩叫!
工作,工作!不准偷懒,
半兽人笑、半兽人叫,
在地下绕来绕去,
快下去,小子!
这听起来真的很让人害怕,墙壁也回应着他们吟唱的劈啪声,趴哒声!还有什么轰隆、咚咙声的,以及他们呵呵的可怕笑声。因为他们还同时掏出鞭子,不停地挥舞着,让他们歌声中的含意变得十分明显。而且他们还会逼迫倒霉的俘虏,飞快地在他们之前奔跑;当他们好不容易跑进一个大洞窟的时候,已经有几个矮人快喘不过气了。
洞穴正中央有一个营火,藉着墙壁上众多的火把照耀,可以看见里面站满了半兽人。当他们看到矮人被半兽人挥舞着鞭子驱赶进来的时候(可怜的比尔博排在最后,距离鞭子最近),他们都哈哈大笑,用力顿脚和拍手。小马们瑟缩在洞穴一角,所有的行李都已经被丢在附近,被翻得一团乱,半兽人还忙着在你争我夺。
很遗憾的,恐怕这是各位最后一次看到这些小马了,连爱隆借给甘道夫的一匹可爱小白马也是一样(因为他自己的高大马匹不适合在山区跋涉)。半兽人会吃马匹、小马和驴子(还有其它更恐怖的东西),而且他们一年到头都会肚子饿。这个时候,俘虏们脑中想到的只有自己。半兽人将他们的手绑在背后,让他们排成一排,将他们拖到洞穴的另一个角落,可怜的比尔博照样还是拖在最后面。
在一块大石的阴影之下,坐着一个身材无比高大,有颗十分巨大脑袋的半兽人。在他身边则是有许多拿着斧头和曲折长剑的半兽人,全副武装地站着。半兽人残酷、凶狠,又坏心,他们不会创造美丽的东西,却有一肚子的坏点子。如果他们愿意花时间,他们可以像是最厉害的矮人一样开洞挖矿;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愿意懒懒散散的混日子。锤子、斧头、刀剑、匕首、凿子、钳子和其他可以用来伤害别人的工具,都是他们最擅长打造的东西;或者,他们也会逼迫其他的俘虏照着他们的设计来打造,这些俘虏最后都会因为缺乏光线和空气而死在地底。或许,很多种破坏世界和平的机器,就是出自于他们的脑袋,特别是那些可以杀害大量人畜的武器。因为他们最喜欢轮子、引擎和爆炸声,只要有机会就不想用双手工作。只是在那个时代,荒野中还没有那么的先进(他们是这样描述的)。他们并不会特别痛恨矮人,而是和其他一切事物一样平等的仇视他们,特别是那些富饶、过着井然有序生活的种族,更是他们的眼中钉。在某些地区,邪恶的矮人甚至会和他们结盟,但他们特别痛恨索林的子民,这多半是因为之前的那场战争,很可惜在这个故事中,我们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去描述。反正,只要能够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对方、让他们毫无抵抗之力,半兽人也不会太在乎所抓到的到底是谁。
“这些可怜的家伙是什么人?”身形高大的半兽人说。
“是矮人,还有这个!”一名士兵拉起比尔博的练子,让他跪倒在前面。“我们发现他们躲在前门的地方。”
“你们是什么意思?”高大的半兽人转向索林说:“我想一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一定是在打探我同胞的秘密!小偷,我看你们就是一脸贼样!恐怕还是杀人凶手和精灵之友!说吧,你有什么好辩解的?”
“矮人索林听候你差遣!”他回答──这只是毫无意义的客套话:“你所怀疑和推测的事情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没有人用的空旷洞穴躲雨,我们一点也不想要打搅半兽人或是他们的任何工作。”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嗯!”那高大的半兽人说:“你是这样说啦!请教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山中,又是从哪边来,要往哪边去?事实上,我想要彻底的了解你。当然,索林·橡木盾,这对你不会有任何的好处,我已经太了解你们这种人了。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否则我会替你特别准备超级不舒服的大餐!”
“我们准备去拜访我们的亲戚,那些姑姑叔叔舅舅阿姨表哥表妹堂哥堂弟和姨丈姨妈,他们居住在这座美丽山脉的东边。”索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够说出实话。
“他是个骗子,经验非常老到的骗子!”一名士兵说:“当我们去邀请这些人下来的时候,我的部下有好几个人被洞穴里面的闪电打中,他们浑身僵硬像是死掉了一样。而且他也没解释这个!”他捧出了索林戴在身上的宝剑,也就是矮人从食人妖的洞穴中找出的宝物。
高大的半兽人一看见那长剑,立刻发出狂暴的怒吼,所有的士兵都咬紧牙关,开始敲打盾牌和跺脚。他们全都认出了那柄剑,当年它杀死了成千上百的半兽人。那时贡多林美丽的精灵,在山中和城墙外猎杀这些半兽人,他们称呼它为兽咬剑,斩杀半兽人的神兵,但半兽人们简单的称呼它为咬剑,他们痛恨这柄剑,更痛恨携带它的人。
“杀人犯,精灵之友!”高大的半兽人大喊着:“鞭打他们!殴打他们!咬啮他们!撕抓他们!把他们丢到全是毒蛇的洞穴中,让他们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太阳!”强大的怒气让他张着血盆大口,跳下宝座直朝着索林冲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间,洞穴中所有照明都消失了,正中央旺盛的火焰也噗地一声熄灭了,一道白烟直冲向洞顶,许多的余烬则是四处飘散。
半兽人开始失控地大喊大叫、彼此互殴和咒骂着,之后的混乱难以用言语形容。就算是你把几百只野猫和野狼放在火上烤熟,也比不上这场骚动。火焰所遗留下来的余烬烧痛了半兽人,原先冲向洞顶的白烟则落了下来,让空气变得难以呼吸,更让他们无法视物。很快的,他们就被彼此绊倒,在地上摔得东倒西歪,开始发疯一样地彼此扭打。
突然间,一柄宝剑发出了光芒。比尔博看见它硬生生地刺穿了在那一团混乱中不知所措的半兽人首领。他倒了下来,士兵们在宝剑的光芒下尖叫着四散奔逃。
宝剑又再度回鞘。“赶快跟我来!”一个严厉的声音说。在比尔博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他发现小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前走,尽可能地跟上众人的步伐。他们沿着黑暗的隧道继续往前走,身后半兽人的叫声变得越来越微弱,眼前有道苍白的光芒一直领着他们。
“快点,快点!”那声音说:“火把很快就会重新点燃的!”
“等等!”朵力在那个时候正好在比尔博身边,他是个好心的矮人,因此在双手被绑住的状况下,还是尽量的把比尔博扛了起来。大伙开始没命狂奔,一边听着铁练撞击的声音,一边忍受着队伍中有人不停跌倒的惨状。(因为他们手都被绑住了,无法保持平衡)。过了不久他们停了下来,那时可能已经身在山脉的中心了。
这时,甘道夫点亮了法杖。这当然是甘道夫!不过,那时他们太匆忙,根本没时间问他怎么进来的。他又再度拔出宝剑,它在黑暗中又闪动着独有的光芒,它体内的杀意让它在四周出现半兽人的时候闪起光芒;现在,它闪动着蓝焰,彷佛为了刚才杀死半兽人的首领而沾沾自喜。它很轻易地就斩断了半兽人的铁练,让所有的俘虏都重获自由。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柄剑的名字叫作敌击剑格兰瑞;半兽人叫它打剑,对它的恨意比咬剑还要深。甘道夫在兵荒马乱中也把兽咬剑一起带了出来,因为他利用这一团混乱,将它从一名害怕的守卫手中夺了下来。甘道夫的心思相当缜密,虽然他不可能同时间完成所有的事情,但是在紧急的时候,他可以替朋友创造许多奇迹。
“我们都到齐了吗?”他鞠躬为礼,将宝剑还给索林。“我来算算看,一,这是索林,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奇力和菲力呢?喔,在这边,十二、十三──还有巴金斯先生,十四!太好了,太好了!状况可能会更糟糕,但也可能会更好的。我们没有小马、没有食物,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背后还有一大群愤怒的半兽人!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甘道夫说的很对,他们开始听见身后通道传来半兽人恐怖的叫声,这让他们跑得比之前更快,可怜的比尔博根本都快要跑不动了。矮人们在急迫的时候,可以用惊人的速度飞奔,因此,他们只能轮流扛着比尔博往前跑。
但是,半兽人的速度本来就比矮人快,而且他们也更了解这里的道路(这里的隧道都是他们自己挖的),更别提他们满腔的怒火了。因此,不管矮人怎么努力,始终摆脱不掉半兽人不停的怒吼,声音越来越靠近;很快的,他们甚至可以听见对方纷乱、众多的脚步声似乎就在转脚处。火把猩红的光芒也开始从后面追了上来,矮人们在这个时候却都已经精疲力尽。
“天哪,喔,为什么我要离开老家!”可怜的巴金斯先生,在庞伯的肩膀上弹来弹去的时候抱怨道。
“妈呀,为什么我要把这个要命的小哈比人带来找宝藏!”可怜的庞伯气喘吁吁,浑身的肥肉不停抖动,脸上因为恐惧和紧张已经溅满汗水。
就在这个时候,甘道夫跑到队伍后面,索林和他站在一起。他们站在转角处。“是时候了!”他大喊着:“索林,拔剑!”
半兽人别无选择,他们更不喜欢眼前的状况,他们拼尽全力绕过转角,却发现敌击剑和兽咬剑在他们惊讶的眼前发出冷冽的光芒。走在最前面的在惊慌之中丢下火把,死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在后面的半兽人发出更刺耳的尖叫声,不停地后退,撞倒了那些紧跟在后奔跑的人。“咬剑和打剑!”他们尖叫着,很快的,大家又陷入一团混乱之中,全都朝着原先跑过来的方向冲回去。
过了很久之后,他们才敢绕过那个转角,而那时,矮人们已经跑得很远了,在黑暗的隧道中领先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当半兽人们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他们熄灭了火把、换上软鞋,从伙伴中挑出动作最快、眼睛和听力最灵敏的战士。这些半兽人飞奔向前,快得如同黑暗中的鼹鼠一般,发出的声音也不比蝙蝠大上多少。
因此,比尔博、矮人,甚至连甘道夫都没有听见他们的动静,他们也没看见对方的来袭。但是,在无声无息的半兽人眼中,甘道夫法杖的光芒成了最好的目标。
突然间,跑在最后面、扛着比尔博的朵力,从后面被一把抓住。他大喊一声摔倒在地上,哈比人从他肩膀上滚了下来,一头撞上坚硬的石头,之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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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黑暗中的猜谜

当比尔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睁开了眼睛,因为眼前依旧漆黑,没有任何的改变,他附近没有任何人。大家可以想像一下他有多害怕!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除了脚下的地板之外,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非常非常慢地爬起来,四肢并用地摸索着,最后,他好不容易才摸到隧道的墙壁;但是,上上下下他都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什么也没有!没有半兽人的迹象、没有矮人的迹象,他觉得天旋地转,连摔倒之前的方向都已经无法确定。他只能勉强猜测一个可能的方向,然后再朝着那个方向爬了很长的一段距离,直到他的手突然在地上摸到像是冰冷戒指的金属物体为止。这是他生涯上的转捩点,但他现在其实还不知道,他连想也不想就把戒指放进口袋中,因为当时这戒指看来没办法派上什么用场。接下来,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根本不想动弹,只是自暴自弃地靠着墙壁。他又想起了在家里的厨房煎培根和炒蛋的幸福时光,因为他体内的生理时钟,可以精确地告诉他已经到用餐时间了,可是,这念头只能让他觉得自己更可怜而已。
他想不出来该怎么办,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或是自己为什么被众人抛下,如果真的被抛弃,半兽人又为什么没有抓他?为什么他的脑袋觉得这么痛?事实的真相是:他刚好一声不出地躺在其他人难以发现的死角,躺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经过很久的自怨自艾之后,他开始摸索着自己的烟斗,它没有折断,这可真是让人惊讶;然后他又摸索着包包,因为里面还有一些烟草;最后,他开始在身上找起了火柴──不过,毕竟这太过奢求了些。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火柴,美梦也因此破碎了。当他终于恢复理智之后,也很庆幸自己无法找到火柴,因为,他实在没办法想像火柴的亮光和烟草的气味,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会吸引来什么怪物。即使如此,当时他还是觉得十分丧气。他在经过全身摸索的努力之后,却也正好摸到了身上短剑的剑柄,这柄匕首就是之前他从食人妖洞穴找来的武器,由于一直派不上用场,他到现在才想起来。而且,由于他一直把这柄武器藏在衬衫内,连半兽人都没有发现。
此时,他将匕首抽了出来,它在黑暗中闪着苍白微弱的光芒。“原来这也是精灵打造的武器,”他想着:“半兽人的距离不会太近,却也不太远。”
至少他有了某种安全感。能够配戴来自贡多林的武器,让自己感觉到身在歌谣中的半兽人战争中,是个地位重要的人。除此之外,他也注意到当半兽人突然遭遇到这类的武器时,会相当惊慌失措。
“回去吗?”他想:“最好不要!往旁边走?不可能!往前走?这是唯一的希望!出发吧!”因此,他站了起来,藉着宝剑的照明,一只手扶着墙壁往前走,一颗心则是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       ※       ※
现在,对于比尔博来说,这情况的确是身陷绝境。不过,大家也都应该知道,哈比人们面对这情况并不会像你我一样的绝望。哈比人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同,虽然他们居住的洞穴通风良好、装潢可爱,但至少他们还是比我们适应这些地底的隧道,也更能够保持在地下的方向感。(当然,在他们被撞肿的脑袋恢复正常之后,就更不会搞错方向了)此外,他们也能够悄无声息地移动、轻易隐藏行踪,而受伤之后复原的速度更是惊人;他们还拥有一箩筐的古老谚语,人类不是从未听过,就是早已忘怀。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身处和巴金斯先生一样的处境中。隧道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他只能够确定这条隧道依旧一直往前稳定地延伸,中间偶尔会有一两次的转弯或是曲折。有些时候,透过他手中宝剑的光芒,或是触摸洞壁的结果,可以确定旁边有通往其他方向的岔路。他不太注意这些岔路,每次遇到的时候都快速走过,希望能够避开半兽人或是他想像出来的恐怖生物。他走呀走呀,一直不停地往下走,除了有时会出现蝙蝠从耳边飞过的啪哒声之外,他什么也听不见。一开始他还会因为这些恼人的翅膀声而大吃一惊,不过,等到次数一多,他也就见怪不怪了。我不知道他这样坚持了多久,他不想继续往前,却也不敢停下来,就这样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到最后他已经疲倦得无法形容,他似乎已经马不停蹄的走了好几天。
突然间,他毫无预警的踏入了水中!哇!这水冰寒澈骨,让他猛然之间精神一振。他不知道这究竟是道路上的一池积水,还是切过隧道的地底河流,或是某个地下湖泊的边缘。到了这里,宝剑几乎不再发出任何的光芒。他停下脚步,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可以听见从洞顶落到水中的水滴滴落声,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任何声音了。
“看来,这应该是个池子或是湖泊。”他想。但他还是不敢贸然冲入黑暗中。他不会游泳,而且,在他脑中还开始浮现水中的那些黏滑生物,以及它们突出的盲眼在水中探索着的景象。的确,在山脉底下的池水或是湖泊中有着奇怪的生物:那是历经无数年代演化的怪异鱼类,它们的祖先不慎游进这条死路,就再也无法离开。而它们的眼睛则因应在微光中视物的需要,演化得越来越大。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很多比这种地底鱼还要黏滑、恶心的生物。即使是在半兽人们开凿的洞穴中,也有不为他们所知的生物悄悄溜进来居住。有些洞穴是在半兽人迁进来之前就已存在,他们不过将它扩大利用,彼此开通而已。在这些洞穴中,原先的主人依旧悄无声息地在角落潜行,伺机猎捕毫不提防的猎物。在这一池黑水的旁边居住着咕鲁,他是个矮小、黏滑的生物。我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或是什么生物。他就是咕鲁,和黑暗一样难以捉摸,瘦削的脸上拥有一双大而苍白的圆眼。他拥有一艘小船,让他可以在湖上寂静无声地划行;这池水的确是座湖,又广、又深,冰寒澈骨。他将有蹼的大脚伸出船舷外拍水前进,连一个水泡都不会冒出来,这就是他无声无息的行事风格。他一向用他那双像油灯一样的苍白大眼搜寻湖中的盲鱼,再用迅捷如闪电的细长手指将它们抓起来。他也喜欢吃肉,只要他能吃到半兽人,他就会把握机会好好享受,但他行事小心,不想让半兽人们发现他的存在。只要有半兽人在他于湖边梭寻时走到水边,他就会从身后勒住倒霉的猎物。不过,半兽人也觉得在这地底深处的幽黑湖水中,似乎隐伏着邪恶的力量,因此,他们并不常出现在这个地方。许久以前,当他们挖掘隧道的时候,曾经来到这个湖边,当时他们发现通道无法继续下去,所以,这条路就此中断。在平常时候,半兽人根本没有理由来此,除非大王派他们前来。有些时候,大王会突然想要吃湖中的鱼,而在不少次的经验中,鱼和使者都就此消失不见。
事实上,咕鲁就居住在湖中的一块潮湿岩石上。他现在正从远方,用像是望远镜一般的大眼观察着比尔博。比尔博看不见他,但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而且心中感到十分的好奇,因为,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眼前的生物不是半兽人。
当比尔博绝望、不知所措地在岸边摸索着的时候,咕鲁跳进船中,用大脚将自己连人带船推离岸边。咕鲁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接近,开始低语着:“我的宝贝,祝福我们,真是好运!我想这是顿大餐,至少可以当作美味的点心给我们吃,咕鲁!”当他说咕鲁的时候,他会从喉咙中发出一种恐怖的吞咽之声。这也是他获得这个名号的原因,不过,他总是称呼自己“我的宝贝”。
哈比人听见这声音时,差点吓得灵魂出窍,那双苍白的大眼也同时浮现在他眼前。
“你是谁?”他将匕首往前平举。
“他嘶嘶谁,我的宝贝?”咕鲁低语道。(由于没有其他人可以对话,他总是喜欢自言自语)。这时,他才真正确定,其实肚子并不是很饿,只是感到很好奇;否则,照平常的惯例,他会先出手再说。
“我是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我和矮人以及巫师都走散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要我可以离开这里,我根本不想知道这是哪里。”
“他的手上是什么?”咕鲁看着那柄让他觉得不太舒服的短剑。
“一柄剑,是贡多林的宝剑!”
“嘶嘶,”咕鲁变得相当有礼貌:“或许你可以嘶嘶坐在这里,和他聊聊天,我的宝贝。他喜欢猜谜吧,嘶不嘶?”他急着想要表达自己的善意,换取时间来知道更多有关这哈比人和宝剑的事情:他是不是真的只有孤身一人?吃起来好不好吃?咕鲁自己肚子究竟饿不饿等。猜谜是他当时唯一想得出来的花样,在他很久很久以前居住在自己洞穴里的时候,和其他有趣的生物猜谜,是他唯一感兴趣的娱乐;只是,后来他被人赶走,只能孤单地往下钻,往下走,一直来到山脉的最深处。
“好吧,”比尔博急着同意对方的提议,好换取时间来了解这个生物:看看他是否孤单无援、是否凶猛或饥饿,以及究竟是不是半兽人的盟友。
“你先问,”他说,因为他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谜题来。
咕鲁就嘶嘶地说了:
“什么有脚却无人知晓,
高大胜过树木,
耸立直入云霄,
却永远不会长高?”
“简单!”比尔博说。“我想是山脉。”
“它觉得这很简单?我的宝贝,它一定要和我们比一比!如果宝贝问了问题,它不知道答案,我们就吃掉它,我的宝贝!如果它问我们问题,我们答不出来,那它就可以取走任意想要的东西,好吧?我们可以带它出去,对!”
“好吧!”比尔博不敢不同意,为了不让自己被吃掉,他开始绞尽脑汁思考难倒对方的谜题。
三十匹白马站在红色山丘上,
它们先大嚼特嚼,
然后用力跺脚,
最后就伫立不摇。
这是他当时想出来的谜题,因为他脑海中还是老想着吃东西这档子事。这其实是个相当古老的谜语,咕鲁就和你一样熟知答案。
“简单,简单,”他嘶嘶地说道:“牙齿!牙齿!我的宝贝,但我们只有六颗!”然后他又问了第二个谜语:无嘴却会哭,无翼却会飞,无牙却会刺,
无嗓却会呢喃。
“给我一点时间!”比尔博脑中依旧还装满了食物。很幸运的,他以前曾经听过类似的谜语,好不容易他才恢复冷静,想出答案:“是风,当然罗,这一定是风!”同时也因为自己可以即时编出第二个谜语感到自豪。“这可会让那个地底小家伙想破头!”他说:蓝色脸上有只眼,看见绿色脸上一只眼。
“那只眼就如同这只眼,”
第一只眼说:
“但却是在地,
而不是在天。”
“嘶嘶,嘶嘶,嘶嘶,”咕鲁说。他已在地底居住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都忘记这种事情了。不过,正当比尔博开始觉得这家伙想不出答案的时候,咕鲁却唤醒了脑中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当时,他还和祖母一起住在河边的地洞中,“嘶嘶,嘶嘶,我的宝贝,”他说:“这是太阳照在雏菊上的意思,是的。”
可是,这些在地面上日常生活的记忆,让他觉得很疲倦,而且,也让他想起当年他没有这么鬼祟、没有这么孤独的生活,这让他的脾气开始变坏,因此这次他想出了另一个更难、更让人不舒服的谜语:看不见它,也摸不到它,听不见它,也闻不到它。
它躲在星辰后,山丘下,
可以装满空洞。
它先到后来,
会结束生命,扼杀笑语。
咕鲁蛮倒霉的,因为比尔博也听过这类的谜语,对方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是黑暗!”他连头都不搔、脑袋也没怎么转,就解开了谜题。
盒子没有盖子、锁孔和绞练,
但里面却藏有金黄色的宝藏。
他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好想出一个真正困难的谜题。他认为这问题大概连三岁的小孩都会回答,他只是修改了一下文字的描述。不过,对咕鲁来说这可是难如登天的谜题。他口中不停发出嘶嘶声,一直想不出答案,最后,他开始喃喃自语,发出噗噗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子,比尔博开始不耐烦了:“好啦,答案究竟是什么?从你所发出的声音看来,我得告诉你,答案并不是煮沸的锅子。”
“给我们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我的宝贝,嘶嘶──嘶嘶。”
“可以了吧,”比尔博在给了他很长的一个机会之后说:“你猜不猜得出来啊?”
咕鲁这时脑中突然灵机一动,记起了很久以前他从鸟巢里面偷东西的样子,他坐在河边,教祖母如何吸──“是蛋!”他嘶嘶地说:“是蛋!”然后他出了一道谜:活着却不呼吸,冰冷带着死气;永远不渴,永不喝水;
披着鳞甲,却不用背。
对他来说,他也觉得这个谜题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因为平常他满脑子都是这个东西,连吃饭也是一样。只不过,他这时因为被蛋的谜题打乱了阵脚,因此完全想不到任何其他更好的挑战。但是,对于旱鸭子比尔博来说,这个问题却是让他措手不及的难题。我猜你应该知道答案,至少也可以在一眨眼的过程中猜出来;这是当然罗,因为你这个时候正舒舒服服坐在家里,又不需要担心猜错就被吃掉。比尔博坐直身子,咳了几声,还是想不出答案。
过了一会儿之后,咕鲁开始高兴地发出嘶嘶的声响。“它好吃吗,我的宝贝?是否肥美多汁?还是皮脆心软?”他开始在黑暗中打量着比尔博。
“半分钟,”哈比人打了个寒颤说:“之前我可给了你很长的一个机会啊。”
“动作快,动作快!”咕鲁开始爬出小船,准备扑向大餐。可惜,正当他把有蹼的脚放进水中时,一条鱼受惊跳了出来,落在比尔博的脚趾上。
“恶!”他说:“这好冰好湿啊!”这让他随即脱口而出:“鱼!鱼!”他大喊着:“是鱼!”
咕鲁非常失望,但比尔博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刻丢出下一个谜题,好让咕鲁爬回船上好好想一想。
没腿的放在一条腿上,
两条腿的坐在三条腿上,
四条腿的也分到一点。
这实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但比尔博别无选择。如果他选择在别的时候问这个问题,咕鲁可能一时之间会猜不出来。不过,由于他们才刚说过鱼,因此“没腿的”就不是很难猜了,只要一确定这部分之后,其他就简单了。“鱼放在茶几上,人坐在几边的凳子上,猫儿在啃鱼骨头,”当然,这就是答案,咕鲁也很快地猜了出来。然后,他觉得该是来点恐怖、困难谜题的时候了。于是他说:它会吞食一切,虫鱼鸟兽花草树木,咬破生铁,蚀穿金钢;
将岩石化成飞灰,
杀死国王,屠灭城镇,
沧海化桑田,高山成平原。
可怜的比尔博坐在黑暗中,思索着他所听过的故事中所有巨人和食人魔的名字,但这些家伙不管再怎么恐怖,都没有这种通天的本事。他有种预感,答案一定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他就是想不出来。他开始紧张害怕,这对于冷静思考更是一点帮助也没有。咕鲁又准备爬出船,走到他身边,他跳进水里,啪哒啪哒地走到岸边。比尔博可以看见他那双眼睛一直朝这边靠近。比尔博的舌头似乎黏在嘴里了,他想要开口大喊:“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不过,他笨拙的舌头却只能发出:“时间!时间!”这纯粹是比尔博的好狗运,因为,这刚好就是答案。
咕鲁又再度失望了,现在,他的脾气开始变坏,也厌倦了这个游戏。猜谜的过程反倒让他肚子饿了起来。这次,他可没有走回船上,而是在比尔博的身边坐下来。这让哈比人害怕得不得了,脑袋差点变成酱糊从耳朵流出来。
“它只能再问一个问题,我的宝贝,嘶的,嘶的,嘶嘶的。只能再猜一个问题,是的,嘶嘶的……”咕鲁说。
可是,身边坐着这样一个又冷又湿的家伙,对他又戳又摸的,比尔博实在想不出任何的问题。他抓着自己、捏着自己,还是挤不出问题来。
“问我们!问我们!”咕鲁说。
比尔博捏着自己,给了自己好几个巴掌;他抓住剑柄,甚至用另一只手伸进口袋中乱摸。然后,他摸到了之前在隧道中捡到、却完全忘记的戒指。
“我的口袋里面有什么?”他大声说。他这只是自言自语,但咕鲁以为这是个谜题,觉得相当不满。
“不公平!不公平!”他嘶嘶地说道:“这不公平,我的宝贝,是吧,谁知道它的脏口袋里面有什么?”
比尔博这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由于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问题来,只能更大声地说:“我的口袋里面有什么?”
“嘶──嘶──嘶,”咕鲁嘶嘶地说道:“它得让我们猜三次,我的宝贝,猜三次!”
“好啊!那你们就猜吧!”比尔博说。
“手!”咕鲁说。
“错,”幸好比尔博才刚把手拿出来。“再猜!”
“嘶嘶──嘶嘶──嘶,”咕鲁这次比之前都还要沮丧。他思索着所有会放在自己口袋里面的东西:鱼骨、半兽人的牙齿、贝壳、蝙蝠翅膀、用来磨牙的石头,以及其他恶心的东西。他试着思索其他人的口袋里面会放些什么东西。
“小刀!”他最后猜道。
“又错了!”比尔博说,他不久之前才把自己的小刀弄丢。“最后一次机会!”
咕鲁现在的状况比之前被问到蛋的谜题时更糟糕了。他发出嘶嘶声、噗噗声,又不停地前后摇晃着脑袋,大力跺着地板,浑身又摇又扭的,但还是不敢轻易地浪费掉最后一次机会。
“快点啦!”比尔博说:“我在等你哪!”他试着听起来十分乐观和勇敢,但心中其实不太确定不管咕鲁猜对或是猜错,这场游戏会怎么样收场。
“时间到!”他说。
“线头,或是什么都没有!”咕鲁这种作法其实也不太公平,因为他一次猜了两样东西。
“都错了,”比尔博大喊着,觉得松了一口气。他立刻跳了起来,背靠着最接近的洞壁,拔出短剑。他当然知道,猜谜是件很神圣的事情,即使是诡诈的坏心生物,也不敢在比赛的时候作弊;不过,他不相信眼前的家伙会这么轻易地守信,这家伙只要有任何的理由,可能就会想办法毁约。不只如此,他自己也有理亏的地方,根据古老的规定,其实最后一个问题也不太算是真正的谜语。
至少,咕鲁没有立刻攻击他。他可以看见比尔博手中的宝剑,他只是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地呢喃着。最后,比尔博终于不耐烦了。
“怎样?”他说:“你不是答应我了吗?我想要走了,你一定得带我出去。”
“宝贝,我们这样说过吗?让那个可恶的小人出去吗,是的,是的。可是,它的口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没有线头,宝贝,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喔,不!咕鲁!”
“你别管那么多,”比尔博说:“你要说话算话!”
“这家伙还真是不耐烦,宝贝,”咕鲁嘶嘶地说道。“不过,它一定要等等,是的,要等等,我们不能够这么急着走出去。我们得要先收收东西,是的,拿一些可以帮助我们的东西。”
“好吧,快点啦!”比尔博一想到咕鲁会暂时离开身边,就不禁松了一口气。不过,他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可能只是找个理由离开,不准备再回来。他在湖上能够找到什么可用的东西?
但他错了,咕鲁的确想回来。他现在又气又饿,身为一名心肠恶毒的家伙,他现在已经想出了一个计划。
不远之处就是他的小岛,比尔博对此一无所知;在这个他的藏身之处,放着几样恶心的东西,以及一个非常美丽的宝物,非常漂亮、非常棒的东西。他有一枚戒指──一枚黄金戒指,一只宝贝的戒指。
“我的生日礼物!”他自言自语道,从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开始,他就对自己这样说。“我们现在就想要它,是的,我们想要它!”
他会这样想的原因是因为那戒指拥有魔力,如果你把戒指戴上手指,就会变成隐形,只有在明亮的阳光下才会被发现,而且还只能透过你模糊不清的阴影,来知道你的行踪。
“我的生日礼物!是我在生日的时候拿到的,宝贝,”他一直这样对自己说。不过,谁又知道咕鲁当年究竟是怎么获得这个戒指的呢?在那个古老的年代中,世界上还有许多这样的戒指,但现在都无人知晓……或许连统御这所有戒指的主人都不能够确定。咕鲁一开始无时无刻都将它戴在手上,后来他却因此感到十分疲倦;然后他会将它放在贴身的小囊中,它却擦伤了他。现在,他通常会把它藏在小岛的岩石底下,时常回去欣赏这个宝物。有时,当他再也无法忍受和它分离的寂寞时,他会戴上它;或者,当他饿得受不了却又不想吃鱼肉的时候,他也会戴上它。然后,他会无声无息地沿着隧道前进,搜寻孤身的半兽人。他甚至敢大胆地混入点着火把的隧道,因为他知道,即使火光让他的眼睛眨个不停,流出泪水,他却依然是安全的。喔是的,相当安全!没有人能发现他、没有人会注意到,只能乖乖地等他的手指掐住他们的脖子。几个小时之前,他才戴过这个戒指,抓到了一个倒霉的小半兽人,那家伙叫得真凄厉啊!他还留了一两根骨头来啃,不过,现在他想要吃更软一点的肉。
“相当安全,是的,”他自言自语道:“它看不见我们的,宝贝,对吧?是的。它看不见我们的,它的那把臭剑也不会有用的,是的。”
当他突然离开比尔博身边,跳回船上时,脑中只想着这件事情。比尔博以为自己不会再看见他。不过,他还是等了一阵子,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找路出去。
突然间,他听见了一声嘶吼,这让他背脊发凉。咕鲁在这一片黑暗中不停地咒骂吼叫,从声音听起来似乎不是太远。他站在小岛上,到处乱翻着,徒劳无功地搜索着。
“它在哪里?它在哪里?”比尔博听见他大喊着。“弄丢了,我的宝贝,丢了不见了!诅咒我们,我们该死,我的宝贝竟然不见了!”
“怎么搞的?”比尔博大喊着:“你弄丢了什么?”
“它不要问我们,”咕鲁尖声大叫:“不是它的事!不,咕鲁!它不见了,咕鲁,咕鲁,咕鲁。”
“好吧,我出去的路也不见了,”比尔博大喊着:“我想要离开这里,我赢了比赛,你也答应过我。快来吧!快把我带出去,然后你就可以继续找!”虽然咕鲁听起来那么可怜,但比尔博却发现自己挤不出多少同情心。他有种感觉,既然咕鲁这家伙这么想要它,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快来啦!”他大喊着。
“不,不行,时候还没到,宝贝!”咕鲁回答道:“我们得要找找才行,它不见了,咕鲁。”
“可是你根本没猜到我最后一个问题,你答应要带我出去的。”比尔博说。
“没猜到!”咕鲁说。然后,突然间,黑暗中传来一声嘶嘶声:“它的口袋里面到底有什么?告诉我们,他一定要先说!”
在比尔博看来,他没什么理由不跟对方讲答案。不过,咕鲁想的比他要快;这是很自然的,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脑中一直只有这样东西,一直担心它被人偷走。但此时,比尔博只是不喜欢对方一直找理由拖延,毕竟,他可是冒了极大的危险才赢了这场猜谜比赛。“答案要用猜的,不能用问的,”他说。
“可是这问题不公平,”咕鲁说:“宝贝,这不是谜题,不是。”
“喔,好吧,如果你只是想要问问题,”比尔博回答道:“那么先让我问:你弄丢了什么东西?快告诉我!”
“它的口袋里面有什么?”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锐利。当他看着声音的来源时,比尔博警觉地发现了有两团光亮正瞪着他。咕鲁起了疑心,眼中彷佛燃起苍白的火焰。
“你弄丢了什么?”比尔博坚持问道。
此时,咕鲁眼中的光芒开始化成绿色的火焰,而且越来越靠近。咕鲁又跳上了船,开始疯狂地往岸边划。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再也没有任何的刀剑可对他构成威胁。
比尔博实在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让这家伙这么生气,但他知道一切都完蛋了,咕鲁最后还是会杀了他。他立刻转过身,用左手扶着墙壁,尽可能快速地往回头跑。
“它的口袋里面有什么?”他可以听见嘶嘶声依旧紧追不舍,还有咕鲁跳下船的水花声。“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东西?”他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对自己说。他将左手放进口袋中,戒指摸起来非常冰冷,同时无声无息地滑上了他的食指。
嘶嘶声越来越近了。他转过身,可以看见咕鲁的两眼像是小灯一样地不停往斜坡上冲。他害怕得越跑越快,但却一不小心踢到了地板上的裂缝,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把宝剑压在身体下。
就在那一瞬间,咕鲁正好赶上了他。但在比尔博来得及爬起来,调整呼吸或是挥舞宝剑之前,咕鲁就咒骂着继续往前奔跑,完全无视于他的存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咕鲁可以在黑暗中视物,比尔博从后面都可以看见他眼中发出的光芒。他痛苦万分地爬起来,将再度发出微光的宝剑入鞘,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因为,他别无选择,转身躲回咕鲁的湖边没有什么意义。如果跟在咕鲁后面,他或许会不经意地带比尔博找到出口。
“诅咒它!诅咒它!诅咒它!”咕鲁嘶嘶地说:“诅咒巴金斯!它不见了!它的口袋里面到底有什么?喔,我们猜得到,我们猜得到,我的宝贝──他找到了它,是的,他一定找到了它,我的生日礼物!”
比尔博竖直耳朵听着,最后,他终于也开始怀疑这一切,他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大胆地靠近咕鲁;幸好对方依旧匆忙的赶路,无暇回头观望。从墙壁上的微光看来,比尔博判断这家伙在不停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我的生日礼物!诅咒它!我们怎么会弄丢呢,宝贝?是的,就是这样。上次我们来这边的时候,我们扭断那小家伙脖子的时候。就是了!诅咒它!在这么久之后,它竟然从我们手上滑了下去!它不见了,咕鲁。”
突然间,咕鲁在地上坐了下来,开始啜泣,那是种结合了哨声和吞咽声的诡异交响乐,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比尔博停下来,背紧靠着洞壁隐藏住身形。过了一阵子之后,咕鲁停止啜泣,开始自言自语,他似乎和自己起了争执。
“回去找也没用的,没用,我们根本不记得去过哪些地方,不会有用的。巴金斯把它放在口袋里面,我们认为是那个臭家伙找到了它。”
“我们猜测,宝贝,只是猜测而已。我们在抓到那个臭家伙,好好逼问它之前是不能确定的。它不知道路,也走不远,那个臭家伙迷路了,它说它不知道出去的路。”
“它是这样说,但这家伙很狡诈,它没有说这是什么意思,它也不肯说口袋里面有什么东西。它知道。它知道进来的路,它一定知道出去的路。是的,它去后门了,对,去后门!半兽人会抓住它的。它不能够从那边出去的,宝贝。”
“嘶嘶,嘶嘶,咕鲁!半兽人!是的,但是如果它拿到了我们的礼物,我们宝贝的礼物,那半兽人也会拿到它的,咕鲁!他们会找到它,会知道它的厉害,我们就再也不安全了,再也不安全,咕鲁!会有半兽人把它戴上,其他人就看不见他,他会隐形,连我们聪明的眼睛都看不见他,他会静悄悄地来抓我们,咕鲁,咕鲁!”
“那我们还是不要聊天了吧,宝贝,动作快一点。如果巴金斯往这个方向走了,我们必须要赶快过去看。去吧!不远了,快一点!”
咕鲁一跃而起,立刻开始飞奔离开。比尔博依旧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只不过,这回他比较担心的是又踢到什么东西,而发出不该有的声响。他的小脑袋中充满了新的希望和惊奇,看来他所捡到的戒指是个魔法戒指:它可以让人隐身!当然,他曾经在传说和童话里听过这种东西,但实在很难相信自己竟真的意外找到这种宝物。眼前的证据不由得他不相信,拥有锐利双眼的咕鲁对他视而不见,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从他身前走过。
他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咕鲁的双脚啪哒啪哒地前进,边咒骂和发出嘶嘶的声音;比尔博则是发挥哈比人的天赋,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很快的,比尔博就来到了之前所注意到的许多岔路处,咕鲁立刻开始数着这些岔路。
“左边一个,是的;右边一个,是的。右边两个,是的是的,左边两个,是的是的……”他一直这样喃喃自语。
随着他越数越多,他开始浑身发抖,发出啜泣声;因为他已经离地底湖很远的距离,开始觉得有些害怕。四周可能有半兽人出没,而他又弄丢了戒指。最后,他在左方一个低矮的隧道口停了下来。
“右边第七个,是的,左边第六个,是的。”他低语道:“就是这个了,这就是去后门的路,就是这条路!”
他往内窥探着,又缩了回来。“可是宝贝,我们不想要进去,我们不想,里面有半兽人,很多半兽人,我们可以闻到他们。嘶嘶!我们该怎么办?诅咒这些该死的家伙!我们得在这边等,宝贝,要等等看才行。”
因此,他们就这么停了下来。咕鲁毕竟还是把比尔博带到了出口,但比尔博却无法进去!因为咕鲁就这么坐在那里,双眼发出冷冽的光芒,头放在双膝之间左右扫视着。
比尔博又用比老鼠更小的声音离开洞壁,但咕鲁立刻浑身一紧,开始嗅着四周的气味,眼中再度发出绿光。他发出带着怒气的嘶嘶声,他看不见哈比人,但却已经提高了警觉;而且,他还有其他在黑暗中变得更敏锐的知觉:听觉和嗅觉。他就这么趴在地板上,头伸了出来,鼻子几乎贴在地板上。虽然对方在比尔博的眼角余光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但他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已经像弓弦一样的紧绷,毫不松懈地四面八方监视任何蛛丝马迹。
比尔博害怕得几乎停止了呼吸,身体也立刻变得非常僵硬。他十分紧张,只要他还有力气,就一定得脱离这片恐怖的黑暗,逃离这个地方。他必须要奋力一搏,他必须要刺死这个恐怖的家伙,让他眼睛的光芒熄灭。他想要杀死比尔博。不,这样不公平,比尔博已经隐形了,咕鲁手无寸铁,咕鲁并没有威胁要杀他,至少还没有付诸行动;他孤身一人,十分的可怜、不知如何是好。比尔博的心中突然对这可怜的生物产生了一种混杂着恐惧和谅解的同情心:他在这没有希望、没有光芒的地底度过无数的岁月,和坚硬的岩石、冰冷的盲鱼为伴,偷偷摸摸地四处行动,鬼鬼祟祟地自言自语。这些念头都在一瞬间掠过他的脑海,比尔博打了个寒颤,接着,藉由身体内突如其来产生的一股怪力和决心,他纵身一跃。
对人类来说不算是多么厉害的一跳,但别忘了,这可是在全然黑暗中的一跃。他飞过咕鲁头上,往前飞过了七尺,跃起了至少三尺。事实上,他差点就在洞口撞烂自己的脑袋。
咕鲁立刻转身奔去,试图抓住越过头顶的哈比人,但已经太迟了:他的手划过空气,比尔博则是稳稳地落在地上,开始往新的出口方向飞奔。他不敢转头打量咕鲁在干些什么。一开始,他可以听见背后传来清楚的嘶嘶声和咒骂声,然后那声音就停了下来;几乎在同一瞬间,后方传来了让人血液为之冻结的尖叫声,充满了恨意和绝望。咕鲁被打败了,他不敢再往前走,他已经输了:他不只追丢了猎物,更弄丢了他这辈子唯一在乎的宝贝。这尖叫声让比尔博的心脏差点跳出嘴边,但他坚毅地继续往前跑。虽然那声音现在微弱得如同回音一般,但其中的恨意依然让它持续不断地往前飘送:“小偷,小偷,小偷!巴金斯!我们恨它,我们恨它,我们永远恨它!”
然后就变得一片死寂。但,对于比尔博来说,这依旧让人提心吊胆。“如果咕噜近到可以闻到半兽人的气息,那么他们也可以听见他的尖叫和咒骂声。我得小心点,这条路可能会让我走向更可怕的事情。”
这条隧道不只低矮,看来也十分粗制滥造。对于哈比人来说,还不算太难走,只是他在这段路程中又好几次踢到了地上的碎石。“对比较高大的半兽人来说似乎太矮了些,”比尔博想,但他不知道,即使是最高大的半兽人,也可以弯着身子,在双手几乎垂到地面的状况下飞快赶路。
很快的,一直蜿蜒向下的隧道开始往上延伸,过了一阵子之后,它变得十分陡峭,这让比尔博的速度慢了下来。到了最后,斜坡终于平缓下来,隧道转过一个弯,又开始继续往下走。在那边,底下一个弯道的尽头,他看见了一丝光芒。那不是油灯所吐出的红光,而是白色的天光,比尔博立刻拔足狂奔。
他用尽全身力气迈步飞奔,绕过最后的转弯,终于来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在他于黑暗中待了那么久之后,这里的光线相形之下变得十分刺眼。事实上,这只是从门缝中透过的一丝光线,来源则是不远之前的一扇巨大石门。
比尔博眨眨眼,这才看见了半兽人:全副武装,手拿刀剑的半兽人坐在门内,用警醒的目光打量着外面,监视通往大门的小径。他们丝毫不敢松懈,准备面对任何的危险。
他们发现陌生人的速度快多了。是的,他们发现了他,不知道这是意外,还是戒指换到新主人手上的另一个恶作剧;当主人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又不在主人的手指上。半兽人欢呼一声,朝他冲了过来。
比尔博感到一阵恐惧和失落感,几乎与咕鲁的痛苦毫无二致。他甚至忘记拔出武器,只记得将手伸到口袋中。戒指还在他左边的口袋中,他立刻戴上戒指,半兽人震惊地停下脚步──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们发出比之前更大声的吼叫声,但这次可不是欢呼了。
“他到哪里去了?”他们喊着。
“快回门口!”有人大喊着。
“这个方向!”有些人喊着,“是那个方向!”其他的人则是喊着。
“注意大门,”队长下令道。
哨声响起,盔甲撞击,刀剑挥舞,半兽人咒骂着四处奔跑,彼此互相妨碍,怒气也越来越高涨。一瞬间,原先秩序井然的守备队就陷入彻底的混乱中。
比尔博感到无比的害怕,但他还是勉强保持了一丝冷静,及时在半兽人守卫喝水用的大桶后面躲了起来,因此闪开了半兽人盲目的摸索和被践踏而死的命运。
“我一定得快到门口,我一定得快到门口!”他不停地对自己说,但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敢真的这么做。那就像是一场恐怖的瞎子摸象游戏一样,到处都是漫无目的四处奔跑的半兽人,可怜的小哈比人左闪右躲,最后还是被一名搞不清楚状况的士兵撞倒在地上。他把握机会,四肢着地爬过队长的胯下,冲向门口。
大门依旧没有完全关上,但已经有名半兽人将它推得只剩一条缝隙。比尔博使尽全身的力气,发现自己还是推不动,最后只能想办法挤过去。他挤了又挤,最后竟然卡住了。他的钮扣被卡在门上;他可以看见外面蓝天白云的景象,再跑几步就能进入高耸山脉间的一座狭窄山谷。太阳从云后探出头来,照耀在门外,但他就是挤不过去。
突然间,门内的一名半兽人扯开喉咙大喊:“门口有个影子,外面有人!”
比尔博的心脏又再度跳到喉头。他奋力一挣,钮扣往四面八方爆开。他终于挤了出去,但外套和衬衫全都破了。他像是只兴奋的山羊一般冲下阶梯,吃惊的半兽人则是在门口捡着他漂亮的铜钮扣。
当然,他们很快就狂喊着追了出来,在树林间努力地搜索;但他们不喜欢阳光,它会让他们两腿发软,头晖脑胀。他们找不到戴着戒指的比尔博,因为他正在树木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穿梭,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飞奔着。因此,很快的,他们就咒骂着、嘟哝着走回门口继续张望。比尔博终于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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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比尔博好不容易躲开了半兽人,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弄丢了斗篷、兜帽、食物、小马、钮扣和所有的朋友。他只能漫无目的继续往前走,直到太阳开始往西落到山脉之后。山脉的阴影落在比尔博的身上,他好奇回头看去,然后望着眼前通往一片大平原的斜坡,中间只有稀疏的几株树木作为点缀。
“老天爷!”他说:“我似乎穿过了迷雾山脉,正好来到了山的另一边!妈呀,矮人和甘道夫不知道在哪里?我只希望他们不会还在半兽人的势力范围内!”
他继续漫无目的往前走,穿越了狭窄的河谷,走到尽头,往斜坡之下走,但他一直觉得有种不对劲的感觉:既然他找到了这枚魔法戒指,他到底该不该再回到那个恐怖黑暗的隧道中寻找朋友呢?他刚下定决心,决定担起责任,回去寻找朋友的时候,就突然听见了声响。
他停下脚步,仔细倾听着。那听起来不像是半兽人的声音,因此他小心地往前走。他这时踏在一条多岩的小径上,左边是一片岩壁,另一边则是一道通往下方的斜坡;从上面看去,可以看见底下山谷中有许多的灌木和低矮的植物。在其中一座山谷中的灌木丛之下,有交谈的声音。
他又潜近了些,透过大石间的缝隙才看见一个戴着红兜帽的脑袋:那是负责站岗的巴林。他差点高兴地拍手大叫,但他忍住了。由于担心再遇到什么不好的状况,他手上还戴着戒指,因此,巴林虽然看着他的方向,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给他们一个惊喜好了!”他想,边悄悄地潜近山谷中的灌木丛。甘道夫正在和矮人们争论着,他们在讨论着隧道中发生的事情,想要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矮人们在抱怨着,而甘道夫则是坚持如果巴金斯先生还在半兽人的手里,他们就不应该继续前进,至少必须要确定他的生死,甚至去营救他。
“毕竟他是我的朋友,”巫师说:“他也不是个坏人,我对他有责任,我真希望你们没有把他弄不见。”
矮人们想要知道为什么带他来,为什么他不能和朋友一起行动,巫师又为什么不挑选一个比较有常识的伙伴。“他到目前为止惹的麻烦,比帮的忙还要多,”一人说:“如果我们还得要回到那复杂的隧道去找他,我建议还是管他去死算了。”
甘道夫生气地回答:“是我带他来的,我绝不会带没用的人参加冒险。如果你们不帮我,要我亲自动手也可以,你们就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只要我们能够找到他,最后你们一定会感激我的。朵力,你当初为什么会把他丢下来?”
“如果有个半兽人在黑暗中突然抓住你,把你绊倒,还在你背上踢了一脚,”朵力辩解道:“你也会把他丢下来的!”
“那你又为什么不把他捡起来?”
“天哪!你还好意思问!半兽人在黑暗中又抓又咬,每个人都在地上打滚,撞来撞去!你差点用敌击剑把我的脑袋砍掉,索林则是挥舞着兽咬剑东刺西戳。然后,你又突然间发出那种刺眼的光芒,我们才看见半兽人哀嚎着逃走。你大喊着‘大家跟我来!’每个人都应该跟你走呀。我们也以为大家都这样做了。你也知道,根本没时间算清楚,我们之后就一路杀过守卫,冲出大门,躲到这里来。现在我们只能沦落到这里,连飞贼也不见了,叫他去死吧!”
“飞贼大爷驾到!”比尔博走到大伙中间,脱下了戒指。
哇,大家跳得一个比一个高!然后他们就开始惊讶地欢呼。甘道夫和其他人一样吃惊,但可能更高兴些。他把巴林叫了回来,问他哨兵怎么可以让人无声无息地走到身边。事实上,矮人在这次事件之后,对于比尔博更是另眼相看;就算他们之前在甘道夫的保证下,还对他顶尖飞贼的身份有所怀疑,现在也都烟消云散了。巴林是其中最无辜的人,但大伙都觉得这是比尔博高超的技巧。
的确,比尔博在他们的赞美之下显得飘飘然,在心里窃笑着,对戒指只字不提。当他们问他怎么办到的时候,他说:“喔,你只需要非常小心、非常安静地走过来就行了。”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可以从我面前小心、安静地走过,而我还没有发现!这连老鼠都办不到呢!”巴林说:“我向你脱帽致敬。”他照做了。
“巴林听候你差遣!”他说。
“巴金斯先生为你效劳!”比尔博回答道。
他们全都想要知道,比尔博和他们分离之后的冒险过程,于是他坐了下来,将一切娓娓道来──只有找到戒指的过程例外(“时机还没到”他想)。他们对于猜谜比赛的那段特别感兴趣,对他描述中的咕鲁也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那时,他一在我旁边坐下来,我就什么谜题也想不到了,”比尔博最后说:“所以,我就说了‘我的口袋里面有什么?’猜了三次他都猜不到。因此最后我就说啦:“你之前已经答应了我,带我出去!”但是他却冲过来要杀我,我转身就跑,在黑暗中和他错过了。然后我跟着他往前,因为我听见他自言自语,他认为我知道出去的路,而且正朝着那个方向走。然后他就在出路的入口坐了下来,我一时之间过不去;最后,我只好跳过他头上,从大门逃了出来。”
“那些守卫怎么办?”他们问:“难道你没遇到吗?”
“喔,有啊!多得吓人呢,但是都被我躲了过去。门只打开一条缝,我被卡在门口,弄掉了很多颗扣子,”他哀伤地看着扯破的衣服。“但是,至少我还是逃了出来,这才能站在各位面前。”
矮人用比之前更尊敬的眼光看着他,比尔博则是用轻松的口吻描述着躲避守卫、跳过咕鲁和挤出大门的过程,彷佛这一切都轻而易举。
“看吧,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了?”甘道夫笑着说:“巴金斯先生拥有比你们想像中更强悍的实力。”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对着比尔博露出诡异的表情。哈比人开始怀疑他是否已经猜到了这段过程中,有他刻意隐瞒的真相。
接着,就轮到他问问题了;就算之前甘道夫曾对矮人们解释过这一切,比尔博还是想知道巫师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在之间又经历了什么。
说实话,巫师并不介意重复描述他的睿智,因此,他开始对比尔博说明:他和爱隆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发现了这一带有邪恶半兽人出没的迹象,但是,以前他们的正门是在另一个方向,路比较好走,他们也经常在夜晚捕捉不小心靠近的旅人,很明显,人们后来就不再走那条路了;而半兽人才在山顶的通道旁盖了个新门,这应该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因为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听说过有关这入口的事情。
“我得要看看,是否能够找到比较好心的巨人再度将门堵起来,”甘道夫说:“不然这一带很快就会人烟绝迹了。”
一开始,甘道夫听到比尔博的叫喊声后,他就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那杀死半兽人的闪光发出的一瞬间,他把握机会在裂缝关起之前溜了进去。他跟着那些士兵一路走到大厅的附近,接着他坐了下来,开始在黑暗中准备最强大的魔法。
“那可真是让人难忘的经验,”他说:“一击成功之后就必须逃离!”
当然,甘道夫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的,他对于火焰和光线的魔法特别有研究。(因此,哈比人才会一直对于老图克夏至宴会中的烟火表演念念不忘。)其他的我们就都已经听过了,唯一的例外是甘道夫对于后门,也就是半兽人口中的下层门了若指掌,比尔博也就是在该处弄丢了他所有的钮扣。事实上,任何了解这一带地形的人都知道有这个出口,但只有巫师能够在隧道中保持冷静,带他们朝向正确的方向前进。
“他们在很多年之前兴建了这座大门,部分是在需要的时候提供逃脱的路径,部分则是提供他们前往其他区域所需要的通道;他们依旧会在黑暗中出击,对这一带造成很大的伤害。他们严密地看守这附近的出入口,没有任何人能够将这条路堵起来;经过这次教训,他们一定更会加强防御。”甘道夫大笑着说。
其他的人也跟着开怀大笑。虽然他们损失惨重,但至少杀死了为首的半兽人,以及许多敌人,而且,他们都安全地逃了出来;到目前为止,这场冒险还算是相当成功的。
不过,巫师的一席话让他们清醒了过来。“既然我们已经都休息够了,就必须立刻出发,”他说:“在夜色降临之后,一定会有数百名的半兽人出来追杀我们,现在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即使在我们离开许久之后,他们还是可以闻到我们脚印的气味。我们在天黑之前必须尽量远离此地,如果运气好的话,今晚应该还会有月色照明。他们不太在乎月光,但有月光照路,对我们来说却比较方便。”
“喔,是的!”他一举回答了哈比人更多的疑问:“你在半兽人的洞穴中,把时间搞混了,我们被俘虏的时候是周一晚间或是周二的凌晨。我们走了非常远的距离,穿越了山脉的正中心,现在来到了另外一边。这算是相当方便的捷径,但距离原先计划中的道路有一段距离,我们太偏北了,眼前会有一段崎岖的路程。我们现在的地势还在很高的地方,还是赶快出发吧!”
“我肚子好饿喔!”比尔博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有两三天没吃饭了。想想看,这对哈比人来说是多大的煎熬啊!在之前的紧张和兴奋情绪结束之后,他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叫,双腿也忍不住开始发抖。
“没办法,”甘道夫说:“除非你想要回去,请那些半兽人好心地把行李和小马还给你们。”
“多谢你的建议啊!”比尔博说。
“好啦,那么我们只能勒紧裤带,继续往前走。再不然就只能被对方做成晚餐,这可比不吃晚餐要糟糕多了!”
当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时,比尔博左顾右盼,希望能够找到些吃的东西,但黑莓才刚开始开花,当然更别提山楂的果子了。他找了些无毒的树叶嚼了起来,在过河的时候也喝了一些山泉水,吃了几颗岸边找到的野莓,但这都只是杯水车薪,熄灭不了他腹中的熊熊饥火。
他们继续往前,崎岖的道路消失了,之前的灌木丛、长草地、岩石、百里香、山艾树、香花薄荷、岩蔷薇也全都消失了,他们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满是落石的斜坡上,这必定是山崩的遗迹。当他们开始往下走的时候,脚下不停有小石子往下滚动,很快的,就有更大块的碎石被扰动往下落;不久之后,整个山坡都陷入骚动,头上和脚下的斜坡似乎都开始移动,众人惊慌害怕得彼此拥抱,在一团混乱和惊人的巨响中,看着自己和整座山坡不停地往下滑坠。
山脚边的树木救了他们一命。他们滑到了山坡边矗立的松树丛中,这也是连接山坡和底下黑暗森林的地方。有些人抓住了树干,一翻身上了较低的枝丫;有些人(像是倒霉的小哈比人)则是躲在树后,避开了大量落下的土石。很快的,危险就过去了,最大块、最沉重的岩石也都滚落身后的森林中。
“好啦!这可让我们吓了一跳,”甘道夫说:“这下子恐怕连追杀我们的半兽人都很难下来了。”
“我也这样觉得,”庞伯嘟哝着:“但要他们对准我们脑袋丢石头可不困难。”矮人们和比尔博可不觉得兴高采烈,只是闷闷不乐地按摩着红肿、擦伤的腿和脚。
“胡说八道!我们会离开这一带的。我们的动作得快了!你们看天色!”
太阳早已落入山后。他们四周的阴影已经渐渐加深,不过,由于远方山坡上的树木比较低矮,他们依旧可以看见遥远平原上的晚霞。他们一拐一拐地尽快往前走,走上往南倾斜,长满松树的斜坡。有些时候,他们必须拨开茂密生长的羊齿蕨叶子,才能够继续往前走。在此同时,森林则是越来越幽暗、越来越沉寂。那天晚上,连一丝一毫可以将海之吹息带到树林中的微风都没有。
“我们还要继续走吗?”比尔博问道,这时天色已经黑到他只能看见索林的胡子在他身边乱晃,死寂的气氛更让矮人的呼吸成为恼人的噪音。“我的脚指头都瘀血受伤了,我的腿也很痛,肚子像是个空袋子一样晃来晃去……”
“再走一下就好了!”甘道夫说。
经过了似乎是永无止尽的跋涉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块没有树木生长的空地,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正安详地照着这地方。虽然四下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们却都觉得这里有些古怪。
此时,他们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嚎叫,那是种凄厉、刺耳的嚎叫声;在右方则是传来更靠近的回应声,左方不远处也有了回应。这是野狼嚎月,它们正在呼朋引伴呢!
在巴金斯先生的地洞附近没有野狼,但他认得这声音,他之前就常常在传说中听人描述这声音;他的一名亲戚(是图克家那边的),是名到处游历的旅人,曾经刻意模仿这声音来吓唬他。在森林中听见这声音对比尔博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即使是魔法戒指也对野狼莫可奈何,特别是出没在这一带的邪恶狼群。这些恶狼的嗅觉比半兽人还要敏锐,根本不需要依赖视觉,照样可以轻易捕捉猎物!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他惊慌失措地大喊着:“刚躲开半兽人,又被恶狼逮住!”他说,这后来就成了一个谚语,不过,我们现在多半都是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描述同样让人不知所措的处境。
“快点爬上树!”甘道夫大喊道。他们立刻跑到草地边缘的树林中,找寻着那些拥有相当低矮枝丫的松树,或是比较细瘦、比较好爬的树木。你应该也猜得到,他们用史无前例的速度找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立刻用尽浑身解数爬上最高的枝丫。如果你在旁边(当然,得要在一定安全的距离之外)看到矮人们坐在树枝上,胡须随风飘汤,可能会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他们看起来实在太像是装小孩的顽皮老人了。
菲力和奇力躲在一株高大的、像是圣诞树一样的落叶松上;朵力、诺力、欧立、欧音和葛罗音,则是藏身在一株巨大的松树上,它像轮轴一样整齐的枝丫伸向四周;毕佛、波佛和庞伯则都挤在一株细瘦的杉树上,试着在稀疏的枝丫间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而甘道夫的身材比大家都要高,因此轻松地找到一棵其他人都爬不上去的高大松树,俯瞰着眼前的景象。他隐藏得相当好,不过,当他往下打探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在夜色中看见他的双眼闪闪生光。
至于比尔博呢?他根本爬不上任何一株树,只能慌张地在树丛间跑来跑去,就像是被猎狗猎捕的可怜野兔,四处寻找藏身处一样。
“你又把飞贼丢在后面了!”诺力对朵力说。
“我不能每次都背着飞贼到处跑吧?”朵力说:“在隧道里也就算了,还要爬树?你以为我是挑夫吗?”
“如果我们不想想办法,他会被吃掉的!”索林说,这时四周的狼嚎声已经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急迫。“朵力!”他大喊着,因为朵力是在最好爬的树上,而且他距离地面最近,“动作快,帮巴金斯先生一把!”
虽然朵力很爱抱怨,但其实是个很好心的人;不过,即使朵力爬到最下面的枝丫上倒吊着伸出手臂,可怜的比尔博还是抓不到他的手。因此,朵力冒着危险爬下树,让比尔博踩在他的背上往上爬。
就在那时,野狼们嚎叫着冲近了空地,一下子冒出了数百双眼睛瞪着他们,朵力依然紧紧抓住比尔博。他等到对方爬上树之后,自己才千钧一发地跃上去。真是好险!一只野狼在他翻身上树的刹那咬住他的斗篷,差点也把他扯了下来。不久之后,到处都是野狼狂嚎着扑向树木的身影,它们双眼发光,舌头也饥饿地挂在外面。
这些座狼(在大荒原的野狼由于被半兽人当座骑,因此有这种称呼)不会爬树,比尔博一行人至少暂时安全了,幸好这时的天气相当暖和,也没有多大的风。树枝本身就不太适合久坐,但如果在野狼包围的冷风中,那才真是要人命的地方。
森林中的这块空地,很明显的是野狼聚会之地,还有越来越多的狼群朝这边集中。它们在朵力和比尔博躲藏的树木底下留了守卫,然后四处嗅闻着,直到它们找到所有有人躲藏的树木为止。它们也派出了守卫看守这些树木,其他数百只狼则是在草地中央围成一圈坐了下来,在圆圈中央的是一只身形庞大的灰狼,它用座狼的恐怖语言和它们交谈,甘道夫听得懂,比尔博虽然听不懂,却觉得它们所说的每字每句都十分恐怖。每隔一段时间,这群围成一圈的座狼就会齐声应和首领所说的话,那种恐怖的嘶吼声,让哈比人几乎跌落树下。
虽然比尔博听不懂,还是让我来告诉各位甘道夫所听见的内容好了!座狼和半兽人通常不会冒险远离山脉,除非他们被赶了出来,被迫要寻找新家,或是准备开战(我很高兴地告诉各位,这样的状况已经很久没发生了)。在那个年代,他们有时会发动突袭,夺取食物或是俘虏替他们工作的奴隶;然后,他们通常会请座狼来帮忙,和他们分享成果。看来,今天晚上似乎有一场规模庞大的突袭,座狼是来此和半兽人会面的,对方则是迟到了。毫无疑问,这是因为半兽人首领被杀,再加上比尔博、矮人们和巫师所造成的骚动所导致的,半兽人可能还在想办法追捕这些家伙。
即使在这块土地上有许多危险,南方勇敢的人类近来还是旅行到此地,砍伐树木,在山谷或是河岸边的树林中兴建家园。他们人数很多,武器精良又骁勇善战,在白天或是集体行动的时候,连座狼都不敢轻易发动攻击;不过,这次它们计划在半兽人的协助之下,对靠近山边的几座村子发动袭击。如果它们的计划成功了,第二天除了半兽人挑选出来的奴隶之外,附近可能无人生还。
这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不只是因为这些勇敢的伐木人和他们妻儿的命运堪虑,也是由于甘道夫和朋友们现在同样面临着绝大的危机。座狼们发现这些人出现在他们集会的地方,感到相当愤怒和困扰。它们认为这些人是伐木人的盟友,是前来侦察他们的,等下还会把它们进攻的计划通知山谷中的人类,这样一来,半兽人和狼群们原先在黑夜中屠杀手无寸铁人类的计划,就会成为一场艰辛的血战。因此,座狼们不打算让这些家伙活着离开这里去通风报信,至少在天亮之前不行;它们并认为,在那之前,半兽人的士兵就会前来会合,这些半兽人可以爬树,或是将树砍倒,把敌人一网打尽。
你们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甘道夫越听越害怕了吧!虽然他是个巫师,但被困在这种状况下却还是会有这样的反应。在此同时,他也暗自下定决心,即使自己被困在树上,做不了多少事情,也绝可以让这些家伙如愿以偿。他从自己身在的树上收集了一大堆松果,用蓝焰将它们点燃,将灼热的火球丢到座狼聚集的地方。第一发就丢中了一只狼,它的背部中弹,蓬松的毛发立刻就烧了起来,它开始痛苦地四处奔跑,不停嚎叫着。火球一颗颗地抛出,有的冒着蓝焰,有的冒着红焰,有些则冒着绿焰。它们在地面炸了开来,冒出各种颜色的火花和烟雾。一颗特别大的松果打中了座狼领队的鼻子,让它足足跳起十尺高,落地的时候还愤怒地攻击其他恶狼作为发泄。
矮人和比尔博大声欢呼。狼群的怒气看起来十分恐怖,让整个森林都跟着骚动不已。从古至今的野狼都畏惧火焰,但这种火焰是其中最可怕、最诡诈的敌人,只要有一点火星沾上它们的毛发,除非它们马上打滚、把火焰扑灭,否则就会立刻被火焰吞没。很快的,整个草地上就都是到处打滚,想要将背上火星熄灭的恶狼,其他着火的狼群则是嚎哭着四处奔逃,却让更多的同胞卷入烈焰中,最后它们都被自己的伙伴赶开,哀嚎着跑下山坡去寻找水源。
※       ※       ※
“今天森林是怎么搞的?”巨鹰之王说。它坐在月光下,在山脉东角的一座孤岩上俯瞰地面。“我听见狼群的声音了!半兽人是不是又在森林里面惹事?”
它俯冲近云端,左右两边的护卫也立刻跟着起飞,紧跟在后。它们在空中翱翔,俯瞰着地面上只有一小点的座狼聚集处;不过,老鹰们拥有极佳的眼力,可以看见很远的小东西。迷雾山脉的鹰王拥有可以直视太阳的双眼,更可以在月光下看清楚一哩之外奔跑的野兔,因此,它可以清楚地看见躲藏在树上的人们,也可以看清楚底下狼群在火焰中奔跑嚎叫的景象;除此之外,它也看见了月光照在半兽人的头盔和长矛上,这些邪恶的生物列队向森林进发。
老鹰并不是温和的鸟类,有些十分懦弱、残酷,但北方山脉的古老鹰族是鸟中之王,它们骄傲、强壮,心地善良。它们并不喜欢半兽人,也不害怕他们。当他们分心注意这些生物的时候(这机会并不多,因为它们不吃这些家伙),他们会直扑下来,让这些家伙尖叫着逃回洞穴,停止手头的邪恶工作。半兽人害怕雄鹰,也痛恨它们,但却无法染指它们陡峭难至的巢穴,或是将它们从山中赶走。
今夜,鹰王十分好奇,想要知道底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此它召唤许多巨鹰加入行列,一起飞离山脉,缓缓地盘旋下降,朝向半兽人和座狼聚集的地点滑翔贴近。
这真是个大好的消息!底下发生了很恐怖的事情:着火的恶狼逃进森林中,却也让森林燃起了野火。此刻正是盛夏,又许久没有降雨;很快的,枯树、成堆的松针、泛黄的枝叶全都烧了起来。在这块空地之外的森林中,大伙正在四处窜逃,但狼群依旧不肯离开这些树木,它们气得发狂,在树下不停地跳跃和嘶吼,用它们恐怖的语言诅咒着矮人,舌头挂在外头,双眼闪动着和火焰一样猛烈的红光。
然后,突然间,半兽人吼叫着冲了出来。他们以为和伐木人之间的战斗已经开始了,但很快就发现了真相;有些人甚至坐下来哈哈大笑,其他的人则是挥舞着长矛,用矛柄敲打着盾牌。半兽人不怕火,他们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对他们来说很有趣的点子。
一部分的半兽人将狼群全都集中,有些则是在树干底下堆起了树叶和枯枝,其他人则是四出灭火,将所有的火焰扑打和熄灭了,只留下靠近矮人躲藏树木附近的火焰,他们更在这些火焰四周添加许多枯枝和落叶。很快的,矮人就被浓烟和烈焰给包围了;半兽人不让这些火焰往外扩散,只是让它慢慢缩小范围,最后这些火焰开始舔食树下的燃料。比尔博的双眼被烟薰得一片迷蒙,他可以感觉到火焰的温度;在这浓烟中他还依稀可以看见半兽人围起圆圈,像是围着营火的露营者一样跳舞。在这一群拿着长矛和斧头不停跳舞的战士之外,那些狼群站得远远的,等待着眼前好戏上演。
他可以听见半兽人开始唱起了一首可怕的歌谣:五株树上有十五只鸟,羽毛在烈风中不停飘摇!
这些可笑的小鸟,连翅膀也没有!
我们该拿这些可笑小东西怎么办呦?
活活烤熟,还是在锅里炖好:
油炸小鸟,或煮熟趁热吃掉?
然后他们停下脚步:“快飞走啊,小鸟们!可以的话就快飞走吧!下来吧,小鸟,不然你们就会在巢里面被活活烧死!唱吧,唱吧小鸟儿!你们为什么不唱歌?”
“快走吧!小孩子们!”甘道夫大喊着回答:“这不是玩鸟的时候,敢玩火的顽皮小孩也会被惩罚的!”他说这话主要是想激怒他们,同时让他们知道这边其实不害怕他们;但其实巫师还是不免感到胆寒。而对方根本毫不在意,依旧继续唱歌:烧吧,树叶和枝干全烧光!
冒出烟雾、变得焦黑!化成火把
替我们点亮夜空,唷呼!
烤熟他们,炸透他们!
让他们胡子着火,两眼发光;
让他们头发发臭,皮肤龟裂,
脂肪融化,骨头焦黑
躺在灰烬内,瞪着天空!
矮人都该这样死掉,
替我们点亮夜空,呀哈!
呀哈哩嘿!呀呼!
呀呼!声一完,火焰就烧到了甘道夫的树上;片刻之间,它就扩散到其他的树上。树皮着了火,底下的树枝也开始劈啪作响。
甘道夫立刻爬上树的最高点,他的法杖开始发出耀眼如同闪电一般的光芒,他准备就这样跳进半兽人聚集的地方。这或许会让他送命,不过,他这雷霆万钧的一跃,可能会杀死很多半兽人。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跳下去。
就在那一瞬间,鹰王从天空中俯冲而下,用爪子将他抓了起来,消失在云间。半兽人愤怒和失望之下,发出刺耳的嚎叫声。鹰王大声鸣叫,甘道夫则正在和他谈话;和他同行的巨鹰们再度俯冲而下,像是巨大的黑影般冲进森林中。狼群咬紧牙关,低吼着,半兽人愤怒地跺脚,徒劳无功地将长矛往天空丢去。巨鹰在他们之间穿梭,强大的风压将他们压倒在地上,或是踉跄不停后退,利爪撕扯半兽人的脸孔;其他的巨鹰飞近树梢,将冒险爬到最高处的矮人们救走。
可怜的小比尔博这次又差点被留在原地!幸好他总算来得及抓住朵力的双腿,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被带走的。他们就这样脱离了这一团火焰和混乱的场景,比尔博则是在空中摇晃着,觉得双臂快要断成两半。
在距离不远的地面,半兽人和野狼在森林中四处奔跑,几只巨鹰仍在战场上盘旋。树上的火焰突然间窜了起来,将整棵树在一瞬间吞噬,比尔博差点就逃不过这一劫!很快的,底下的火光就变得微弱,成为黑色地面上的模糊红光。他们这时已经身在高空,不停地盘旋着往上飞。比尔博永远不会忘记这次抓着朵力脚踝的恐怖经验,他哀嚎着:“我的手,我的手!”但朵力却大喊着:“哎哟!我的腿,我的腿!”
就算是在最身强体壮的时候,比尔博也对高度很敏感,甚至连一个小悬崖都会让他觉得头晖目眩;他不喜欢梯子,更别提爬树了(因为他之前根本不需要躲恶狼)。因此,你可以想像当他看见底下的河光山色,和罗列的黑色森林时,有多么不舒服了吧!
山脉的苍白群峰越来越靠近,被月光照亮的岩石突出于黑影之间,不管这是不是夏天,看起来都冷得令人哆嗦。他闭上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继续撑下去,然后他开始想像万一自己支撑不住会有什么下场──他觉得一阵反胃。
对他来说,这场飞行结束的正是时候,他的双手再也支持不住了。他气喘吁吁地松开朵力的脚踝,落在巨鹰巢穴的崎岖岩地上,一言不发地躺在那边;这一生的景象彷佛都从眼前流逝,他一方面惊讶于自己竟然可以逃脱这次劫难,一方面又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滚落下去,掉进深谷中。在连续三天的惊人冒险和粒米未进的状况下,他的头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一不留心竟然大声开口抱怨:“我这才知道,培根被叉子从油锅里面捡起来,再放回架上是什么感觉!”
“不,你才不知道呢!”他听见朵力回答:“因为培根知道自己迟早总会回到油锅内,而我们却祷告希望最好不要。而且,大鹰也不是叉子!”
“喔,不!一点也不像沙子──不是,我是说叉子!”比尔博起身看着在旁边栖息的巨鹰。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蠢话,也不知道巨鹰们是否会在意。当你只有哈比人这么大小的时候,又身在巨鹰的巢穴中,最好别对它们不礼貌!
大鹰只是在岩石上磨利巨喙、梳理羽毛,不太搭理眼前的两名活宝。
很快的,另一名巨鹰飞了过来。“鹰王命令你,将俘虏们带到大崖去,”它大喊一声,再度飞开。巢中的大鹰将朵力抓走,飞了出去,让比尔博孤单地留在原地。他只剩下一点点力气去思索“俘虏”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及担心自己是否等下就会像兔子一样被生吞活剥。巨鹰飞了回来,抓住他的外套,再度飞往巢外。这次,他只飞了一段短距离,很快的,浑身发抖的比尔博就被放了下来,呆立在山边的岩壁旁。除了飞行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抵达该处,除非不要命地往下跳,不然也没有别的办法离开这里。就在这儿,他发现大家都背靠着岩壁坐着,鹰王则是正在和甘道夫谈话。
在比尔博看来,他们这次不会被吃掉了,巫师和鹰王似乎之前打过交道,甚至还有一些交情。事实上,经常来往于山间的甘道夫曾经帮过这些老鹰,医好了它们首领所受的箭伤。因此,你们也明白所谓的“俘虏”,是“从半兽人手下救出的俘虏”,而不是巨鹰的俘虏。比尔博倾听着甘道夫的谈话,这才意识到他们终于可以一劳永逸地离开这座可怕的山脉。他正在和鹰王讨论着如何将他和比尔博送走,让他们飞过平原,回到原先计划的道路上。
鹰王不愿意送他们靠近任何有人烟的地方。“他们会用巨大的紫杉木弓来射我们,”它说:“因为他们会以为我们想要抓他们的羊。凭心而论,其实他们也没错。不行!我们很高兴能够破坏半兽人的计划,也很高兴可以报答你,但我们可不愿意为了矮人冒生命的危险飞越南方平原。”
“好吧,”甘道夫说:“那么就把我们送到你们愿意去的最远地方!我们已经欠你们很多了,只是,我们现在肚子饿得很哪!”
“我快饿死了!”可怜的比尔博小声地说,其他人根本没听见。
“这一点或许我们可以帮得上忙!”鹰王说。
不久,岩壁旁就升起了熊熊火焰,矮人们聚集在旁边烘烤着,食物的香气四溢。巨鹰们送上了干燥的树枝,还有兔子以及一只小羊。矮人们负责料理这些食物,全身无力的比尔博帮不上忙,而且,他早就习惯了由屠夫准备好一切,自己只需要煮菜就好的生活,根本不会做剥皮这类工作。由于欧音和葛罗音弄丢了火绒盒,甘道夫在尽责地把火生起来后,也到一旁休息去了(矮人们直到那个时候,都不习惯用火柴)。
因此,迷雾山脉的冒险就这么结束了。过不久,比尔博的肚子又再度感觉到久违的饱足感,虽然他比较喜欢面包和牛油,但树枝叉着的烤肉也不算太差。因此,他觉得一阵睡意袭来,蜷缩成一团,在坚硬的岩地上睡了起来,这次舒服得和在家里的羽毛床上睡觉一样。不过,一整晚,他都梦到自己在屋子里的每个房间找来找去,搜索着一个不记得是什么样子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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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怪异的住所

第二天清晨,比尔博跟着第一线阳光醒了过来。他一跃而起,准备看看时钟,拿起锅子想烧开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家里。所以,他只能沮丧地坐下来,看来洗脸和刷牙的念头也都落空了。当然,早餐也没有什么吐司、培根或是热茶可以吃,只有冷羊肉和兔肉。在那之后,他还得要精神抖擞地再度上路。
这次,他们获准爬到巨鹰的背上,抓紧翅膀之间的羽毛;冷风拂过他的脸孔,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当十五只巨鹰从山崖边起飞的时候,矮人们大声呼喊着再会,承诺只要有机会就会回报鹰王。太阳依旧离地平线不远。这是个冷冽的清晨,雾气缠绕着山峰和底下的山谷。比尔博张开一只眼,偷瞧着眼前的景象;发现大鸟已经飞得十分高,自己距离地面很远,连群山都被抛在脑后。他再度闭上眼,死也不敢松手。
“不要捏!”他胯下的巨鹰说:“就算你看起来像只小兔子,也不需要像他们一样胆小吧。今早天气很好,又没有什么风,有什么能比在天空翱翔更舒服的呢?”
比尔博本来想要回答:“好好洗个热水澡,在草地上吃顿大餐!”不过,他想自己最好不要多话,于是稍稍松开了紧绷的双手。
在好一阵子之后,巨鹰们开始缓缓地盘旋下降;它们盘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哈比人才又睁开了眼睛。地面已经更靠近了,底下有许多看起来像是橡木和榆树的植物,之间还有宽广的草地,一条穿越此地的河流。不过,在河流边矗立着一块几乎像是小山一样的巨岩,彷佛是远方山脉的最后守卫,又或像是世界上最高大的巨人丢出的一块大石。
很快的,巨鹰们一个接一个地降落在这巨岩上,放下了身上的乘客。
“再会了!”它们鸣叫着:“不管你们过得怎么样,希望你们最后都能够安全回到巢中!”这是巨鹰彼此之间道别的方式。
“愿你双翼下的强风,能让你翱翔到太阳的故乡和月亮的尽头……”甘道夫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对方的道别。
他们就这样分开了。虽然鹰王后来成了万鸟之王,头上戴着黄金冠冕,旗下的十五名王侯则是配带着黄金项圈(这都是用矮人送给他们的黄金打造的),但比尔博再也没有见过它们,唯一的例外是在五军之战时的高空中惊鸿一瞥。不过,这是在故事的尾声才会发生的事情,现在还不急着讨论。
小山顶上有一块平地,并有许多阶梯通往河边,渡口上还铺着巨大的石板,通往河对岸的草地。在阶梯尽头的地方有个岩洞(地板上还铺着许多的鹅卵石),众人在洞口聚集,讨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一直想要带你们安全地越过山脉,”巫师说,“现在,藉由我良好的管理和不错的运气,我们竟然达成了这个目标。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比我当初计划送你们前往的地方还要遥远的地点了。毕竟这不是我的冒险,在一切都结束之前,或许还有我插手的机会;不过,现在,我有更急迫的事情要去办。”
矮人们发出不情愿的声音,比尔博甚至掉下眼泪来。他们都开始认为甘道夫会和他们一起冒险,协助他们解决所有的困难。“我不会现在马上就消失,”他说,“我可以多花一两天陪陪你们,或许我可以协助你们脱离目前的窘境,而我自己也需要一些帮助。我们没食物、行李、也没有座骑,你们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距离北方我们该走的道路有一段距离,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仓促间逃离山中,否则本来该走那条路的。这一带没有什么人居住,除非在我几年前离开之后又有新朋友搬进来;倒是有我认识的人住在不远的地方,这个某人在巨岩上兴建了石阶,我记得他把这里叫作卡洛克。他并不常来这里,至少在白天不常这样做。在这边等他来也没有什么用,事实上,这反而会很危险,我们必须要去找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想到时我就可以轻松地离开,像是老鹰一样祝你们‘到哪里都顺利!’”
他们哀求他不要离开他们,大家愿意把恶龙的财宝、黄金和他分享,但这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到时我们就知道了,到时就知道了!”他说:“我想我已经赚到了一些应得的宝藏,等到你们找到宝藏之后,记得分我一些。”
在那之后他们就不再多费唇舌了。接着,一行人脱下衣服,在清澈的河中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然后,他们在太阳下四仰八叉地享受温暖和煦的阳光,觉得浑身精力充沛,只是身上依然有些酸痛、肚子有一点点饿。很快的,他们就带着哈比人越过了渡口,开始沿着草地往前走,顺着橡树和高大榆树的边缘前进。
“这里为什么叫作卡洛克?”比尔博跟在巫师旁边走边问道。
“因为他叫这卡洛克,因为他用这个字来描述这样的地形。他会把类似的东西都叫作卡洛克,而这是最大的卡洛克,因为它也是最靠近他家、他又很熟悉的卡洛克。”
“是谁替它命名的?谁熟悉这个东西?”
“就是我之前所说的某人,一个相当伟大的人。当我介绍他的时候,你们都必须非常礼貌才行。我想,我应该慢慢地介绍你们,一次两个人;你们必须千万小心不要惹恼他,否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当他生气的时候很吓人,但是,如果你们能够取悦他,他也是很慷慨的好人。我还是必须特别警告你们,他很容易生气的。”
矮人一听见巫师这样对比尔博说话,立刻都围拢在旁边。“你刚刚说的就是我们要去见的人吗?”他们问道:“你能不能找到其他不会那么暴躁的人?你可不可以再解释清楚一点?”等等,类似这样的问题。
“是的,的确是这样!不,我不行!我正在非常小心地解释这一切,”巫师同时回答了三个问题:“如果你们坚持想要知道更多,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叫作比翁。他非常强壮,而且是个换皮人。”
“什么啊!就是那种剥兔子皮卖钱的家伙吗?”比尔博问道。
“天哪,不,不不不,不是!”甘道夫说:“巴金斯先生,请你不要再耍笨了,我郑重地警告各位,只要你们还在他屋子的方圆百里之内,就千万不要提到什么毛皮商、地毯、剥皮、皮裘这类要命的词句!他是个换皮人。他会更换外皮,有些时候他是只大黑熊,有时他是个强壮的黑发男子,拥有和火腿一样粗的手臂和浓密的黑胡子;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这应该就够了。有人说他是巨人到来之前,住在山中的古代大熊后代;其他人则是说,他是在史矛革和其他恶龙来此之前,就落地生根的人类初民子孙,连半兽人都是稍后才从北方来到这些山脉中的。我自己也不太确定,但我认为最后一个猜测比较正确,他可不是那种会耐心回答问题的人。”
“反正,他只受到自己的魔法影响。他居住在橡木林中,盖了一栋高大的木屋,他以人类的外型,饲养了很多几乎和他一样惊人的牛羊马匹。他不吃它们,同样的也不猎杀或是捕食野生动物,他养了许多许多窝的凶猛野蜂,大半时候靠着乳酪和蜂蜜过活。我曾经看到他在晚上孤身一人坐在卡洛克上,看着月亮朝向迷雾山脉西沉,我还听见他用大熊的语言嚎叫道:‘终有一天他们将会败亡,我将回归!’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认为他是来自于山中的。”
比尔博和矮人们没办法再问任何问题,但却有很多需要思考的疑惑,他们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距离才会抵达他的居所。一行人往斜坡上爬,又缓缓地步入山谷。天气变得非常热,有时他们会在树下休息,比尔博则会定时的感到肚子饿,到处找寻熟透落到地面的橡树子果腹。
到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他们注意到附近出现了一大片的花朵,同一个区域生长的都是同一种花朵,彷佛是被人刻意栽植的。这里有很多很多的苜蓿花,有鸡冠花、紫色的苜蓿,一大片低矮的白色苜蓿花,从远处就可以闻到香甜的花蜜气味;风中则是充满了嗡嗡的声音,野蜂不停地忙碌工作着。这种野蜂!比尔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蜂类。
“如果有哪一只叮到我身上,”他想:“我可能马上就肿到和我以前一样胖了!”
这些野蜂比黄蜂还要大,光是工蜂就比你的拇指大很多,它们黑腹上的黄色纹带则是闪闪发光如同黄金一般。
“我们已经很靠近了,”甘道夫说:“我们正在他的蜜蜂田边缘。”
过了好一阵子,他们走到了一座由十分高大古老的橡树所构成的区域,在那之中,还有一道十分高耸的荆棘所构成的围篱,人爬不过去,也无法看穿其中的景象。
“你们最好在这边等,”巫师对矮人们说:“当我大喊或是吹口哨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开始朝着我走的方向过来,你们等下会知道我怎么走的。不过,请一对一对的进来,每一对之间必须间隔五分钟。庞伯是最胖的家伙,他一个人就可以抵上两个,他最好最后一个进来。来吧,巴金斯先生!这附近有个门。”话一说完,他就带着害怕的哈比人在围篱附近找起路来。
他们很快地来到一座宽大的木门前,两人可以看到门后有一大片花园和许多低矮的木造房屋,有些是稻草屋顶,用原木堆叠的建筑:谷仓、马厩、兽栏,以及一长排的木屋。在高大围篱的南边则是成排成列的蜂巢,上面还有用稻草做的钟型屋顶。巨大的野蜂飞来飞去,钻进钻出的声音充斥着这一带。
巫师和哈比人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沿着宽大的道路走向主屋。有些看来十分尊贵、结实的马匹走了过来,用着看来十分睿智的表情打量着他们,然后它们就撒开四蹄,奔往主屋。
“它们是去通知有陌生人到了!”甘道夫回答道。
很快的,他们就到了内院,其中三面都是由主屋和它两边的厢房所构成的;在正中央则有一座十分高大的橡树,坚固的枝丫伸向四方。旁边站着一名须发皆十分浓密的高大汉子,他露出的手臂和双腿都无比的结实、肌肉虬结。他穿着一件直到膝盖的羊毛衣,斜倚着一柄巨大的斧头。骏马则是站在他的身边,鼻子靠在他肩膀上。
“喔!他们来了!”他对马儿们说:“这些家伙看起来不危险,你们可以走了!”他豪迈地哈哈大笑,放下斧头走了过来。
“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高大的身材让甘道夫都显得矮了好几截。比尔博甚至可以大踏步的走向前,头也不低的就穿过那人的胯下,根本不会碰到他的衣服。
“我是甘道夫,”巫师说。
“没听过这号人物,”那人大声说:“这个小家伙又是什么人?”他低头皱眉打量着哈比人。
“这位是巴金斯先生,家世良好、名声远播的哈比人,”甘道夫说。比尔博深深一鞠躬。他没有帽子可以行礼,少了那么多颗钮扣也让他觉得很别扭。“我是名巫师,”甘道夫继续说道:“虽然你没听说过我,但我却听过阁下的大名。或许你曾经听过我的好友瑞达加斯特,他就住在幽暗密林的南方边境?”
“是的,以巫师来说,我认为他不算是个坏人,我以前常常看到他,”比翁说:“好啦,现在我知道你是谁啦,或者说,我知道你自称是谁了。你想要什么?”
“说实话,我们在路上弄丢了行李,也差点迷路了;我们现在相当需要好心人的协助,或至少是个忠告。我们之前和山中的半兽人闹得非常不愉快。”
“半兽人?”大汉的声音变得没有那么粗哑了:“喔,呵,原来你们和他们起了冲突是吧?你们为什么要和他们打交道?”
“我们不是故意的。他们半夜偷袭我们,我们本来是准备从西方大地来到这个地方──这可得要说上好一阵子哪!”
“那你们最好赶快进来,告诉我这段经历,希望不会花上一整天才好!”大汉领着路走进内院中通往主屋的大门。
他们跟着他一直往前走,发现进入了一个宽广的大厅,中央还有一座壁炉。虽然现在正值炎夏,但壁炉中还是有木柴燃烧着,黑烟则是沿着烟囱飘往屋顶。他们经过了这个只有炉火和门口射进光线照明的黯淡大厅,穿过另一扇小门,来到了一个两边都由树干作支撑的阳台。这座阳台面朝南方,依旧洒满了西沉太阳的温暖光芒,直到阶梯旁的花园也都沐浴在一片金光中。
他们坐在宽大的长椅上,甘道夫则是开始述说之前的故事;比尔博坐在长椅上,摇晃着小脚,看着花园中的植物,思索着它们的名字。这些花里面他大概只看过一半而已,其他的对他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新品种。
“我那时正和一两个朋友准备过山……”巫师说。
“两个?我只能看见这一个,而且他还算是蛮小的朋友,”比翁说。
“好吧,说实话,在我确定您是否十分忙碌之前,我可不想让太多人来打搅您。如果您容许的话,我可以请他们进来。”
“好啊,请他们进来吧!”
于是,甘道夫吹了声长长的口哨,索林和朵力沿着花园的小径走了进来,向他们深深一鞠躬。
“你应该说的是两三个朋友吧,我明白了!”比翁说:“不过,这些不是哈比人,他们是矮人!”
“索林·橡木盾听候您的差遣!朵力听候您的差遣!”两名矮人又再度鞠躬。
“我不需要差遣你们,不用客气了,”比翁说,“但我想你们会需要我的帮助的。我并不是非常喜欢矮人,不过,如果你真的是索林(我相信应该是索尔之子、索恩之子),那么你就相当值得我尊敬!你们也都是半兽人的死敌,不可能会在我的土地上做出不好的事情来,顺带一提,你们究竟有什么任务呢?”
“他们正准备去拜访祖先的土地,就在幽暗密林东边的地方,”甘道夫插嘴道:“我们会来到您的领土完全是个意外。我们那时正准备通过最高隘口,照理来说应该可以踏上在您领土南方的道路,却遭到邪恶的半兽人攻击──我之前正准备告诉您。”
“那么就继续吧!”比翁不太喜欢客套。
“我们遇到了一场恐怖的暴风雨,岩巨人开始乱丢石头,我们在隘口的最高点找了个洞穴躲进去,哈比人和我,还有几个伙伴们……”
“两个人你就叫作几个?”
“呃,其实不是,事实上,我们的伙伴超过两个。”
“他们呢?被杀,被吃了,还是回家了?”
“都不是,我刚刚吹口哨的时候他们似乎没有一起来,我想大概是害羞吧。您应该也知道,我们其实很担心人多势众会太麻烦您。”
“继续啦,再吹口哨吧!看来我这次可以举办宴会了,再多一两个没有什么关系的!”比翁低吼道。
甘道夫又再度吹起口哨,不过,诺力和欧力几乎在他哨声结束之前就站到门外了。因为,如果你记得的话,甘道夫告诉他们每五分钟就要两个人一起来。
比翁说:“你们好!你们动作蛮快的,之前躲在哪里啊?就这么蹦了出来!”
“诺力听候您的差遣,欧力听……”他们开口道,但话没说完就被比翁打断了。
“不用客气!我需要差遣你们的时候会说的。坐下来,赶快说故事吧,不然等下可能都要天黑才吃晚饭了!”
“当我们一睡着之后,”甘道夫回到主题说:“洞穴底突然裂了个小缝,半兽人们冲了出来,把哈比人和矮人都抓走了,连我们那群小马也不放过──”
“那群小马?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个巡回马戏班吗?还是你们带了很多货物?难道你一向都把六只叫作一群?”
“喔!不是!事实上,我们有超过六匹的小马,因为我们的伙伴其实不只六个人,啊,你看,这又来了两个人!”就在那时,巴林和德瓦林出现在门口,他们弯腰一鞠躬,连胡子都扫到地面。大汉起先皱起了眉头,但他们使尽浑身解数,彬彬有礼地向主人致意,他们一直点头鞠躬,脱帽行礼(当然是以矮人最正确的礼仪来做的),最后,大汉才咯咯笑了起来:他们看起来实在太有趣了!
“好吧,你说一群是没错的!”他说:“而且还很搞笑。来吧,搞笑小子,你们的名字是?我现在不需要差遣你们,只想知道你们的名字,然后你们就可以坐下来,不要一直行礼了!”
“巴林和德瓦林,”他们不敢多话,深怕冒犯了对方,最后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在地上坐了下来。
“继续吧!”比翁对巫师说。
“我刚刚说到哪里?喔,对了,我没有被抓,我用闪光杀死了一两只半兽人──”
“好极了!”比翁拍桌大吼道:“看来当巫师还是有好处的。”
“──然后我在裂缝关闭之前溜了进去,我跟着他们一直来到大厅,里面挤满了半兽人,半兽人首领就在那边,身旁围绕着三四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我那时就想:‘就算他们不是被铁练绑在一起,一打战士又怎么对抗这么多敌人?’
“一打!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八个人就可以被叫作一打,难道你还有什么神秘人物躲着没有出现?”
“喔,好吧,是的,看起来又来了两个──我想应该是菲力和奇力,”甘道夫看着这两人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猛鞠躬,说道。
“够了!”比翁说:“安静的坐下来!甘道夫,你给我继续!”
甘道夫又继续开始述说他的故事,最后,来到了在黑暗中的战斗,以及发现下层门的过程;还有,当他们发现巴金斯先生不见时的惊慌。“我们数了又数,发现哈比人就是不见了──我们竟然只剩下十四个人!”
“十四个!我第一次听说十减一会变成十四。你是说九个人吧,再不然你就是还没把所有人的名字告诉我。”
“啊,天哪,你一定是还没看到欧音和葛罗音!他们来了,希望你能够原谅他们打搅你。”
“喔,快进来吧!动作快!你们两个,快进来,坐下来。不过,甘道夫,听着,即使是现在,这里还是只有你和哈比人,以及十个矮人。这样加一加只有十一个(还有一个不见的家伙),不是十四个,除非巫师的算术和一般人不一样。算了,你继续说故事吧!”比翁并没有显出过份感兴趣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已经对这个故事感到相当着迷。你们知道吗?事实上,很早以前,他曾经对甘道夫所描述的那块区域相当的熟悉。当故事进展到他们造成山崩,并且杀进恶狼群中的时候,他点头、低吼着表示赞许。
随着甘道夫说到众人爬上树,底下全都是座狼的时候,他兴奋地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踱步:“真希望我在那边!除了烟火之外,我也可以好好地教训他们!”
“好吧,”甘道夫非常高兴,看见他的故事让对方有了好印象。“我尽全力了!座狼在我们四周气得发狂,森林也开始起火。这时半兽人部队从山中下来,发现了我们的踪影,他们高兴得大喊,开始唱歌嘲笑我们:五株树上有十五只鸟……
“天哪!”比翁大吼道:“不要说半兽人不会算数,十二个人和十五个人不一样,他们再笨也知道其中的差别!”
“我也知道啊,因为还有毕佛和波佛。我之前不敢贸然介绍他们,这两位现在才出现。”毕佛和波佛走了进来。“还有我!”庞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他很胖,又很生气被留在最后,因此他不等五分钟就直接跟着前面两个人一起冲了进来。
“好啦,现在你们终于有十五个人了,既然半兽人的算数也不差,我想应该就是这些人躲在树上了吧,你这次总可以不受打搅地把故事说完了吧!”巴金斯先生这才明白甘道夫有多聪明,中间的打岔,只是让比翁对故事更有兴趣而已,而那故事又让他无法把矮人像是乞丐一样全都赶走。只要能够避免的话,他从来不会邀请外人进屋子,他只有很少的朋友,这些人都居住在遥远的地方;不只这样,他一次也绝少邀请超过十个人以上进屋。现在,他的阳台上竟然坐了十五名陌生人!
等到巫师把把巨鹰的营救行动,和如何来到卡洛克的过程说完之后,太阳早已落到迷雾山脉之后,比翁的花园也被阴影所笼罩了。
“非常棒的故事!”他说:“是我这么久以来听过最好的故事,如果所有的乞丐都会说像你这么好的故事,我可能就会更慷慨些!当然,你或许都是编造的,但这故事就替你们赚得了一顿晚餐。我们来找些东西吃吧!”
“是的,谢谢你!”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非常感谢你!”
大厅里面现在已经变得很黑了,比翁拍拍手,四匹漂亮的白色小马和几只身体细长的灰狗就走了进来。比翁用听起来像是动物吼声的语言对它们说了几句,它们走了出去,很快地又用嘴叼着火把走了回来。接着,它们用壁炉中的火点燃了火把,并且将它们插在四周柱子的架上,那些狗儿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后腿站立、用前腿来拿东西。一下子,它们就从旁边的墙内拿出了板子和支架,在壁炉前安置妥当。
然后,他们听见了咩──咩──咩!的声音,一只炭黑色的山羊,领着几只雪白的绵羊走了进来。一只背着边缘绣着动物图案的白布,其他羊则是在宽厚的背上扛着盘子、刀子和木制的汤匙;狗儿们拿下这些东西,立刻将它们摆放在桌面上。这些桌板都十分的低矮,连比尔博都可以舒服地坐在旁边。一匹小马将两个比较矮的长凳推到桌边,另外还有两个有软垫的矮凳也被推到桌边,让甘道夫和索林可以坐上去。在主位的地方则是放上了比翁设计类似的大黑椅(在用餐的时候,他的腿必须放在桌子底下)。这样刚好把他收在大厅内的椅子全都用完了,他刻意将这些椅子弄矮,多半是为了方便服侍他的动物工作。其他人要坐到哪里呢?他们当然没有被忘记,其他的小马滚着圆形的木桩走了进来。这些木桩都经过特别的打磨和上漆,比尔博也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很快的,众人就都在比翁的桌旁坐了下来,这座大厅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
然后就是晚餐时间,自从他们离开爱隆的最后庇护所之后,就没有用过这么正式的大餐了。火把的光芒照耀着他们,桌面上还放着两根由红色蜂蜡制成的巨大蜡烛。当他们用餐的时候,比翁会用低沉的声音,述说着山脉这边野地上的故事,特别是他们即将面对的那座黑暗且危险的森林。它往南北两方大概延伸有骑马一天的距离那么宽,这座幽暗密林,正是阻挡他们前往东方的障碍。
矮人们倾听着,摇了摇胡子,因为他们知道不久之后就必须进入森林;在通过山脉,来到恶龙的根据地之前,这将是他们最大的挑战。在晚餐结束之后,他们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但比翁似乎已经昏昏欲睡,不太注意他们的故事。他们所说的主要都是黄金、白银、珠宝,和怎么样利用巧手打造出美丽的东西,比翁似乎对这些东西没有多大兴趣,他的大厅中根本没有金银饰品,除了刀子之外,连用金属打造的东西也很少。
他们用眼前的木碗不停地喝着蜂蜜酒,看着外面的夜色逐渐降临。大厅中的火焰加入了新的柴火,火把的火焰也都熄灭了。众人依旧坐在炉火边,看着火焰的舞动,四周的柱子高耸黑暗得如同树林中的景象一般。不知道这是不是魔法的影响,但比尔博觉得自己听见了微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和猫头鹰的鸣叫声。很快的,他也开始打起瞌睡,那声音似乎越离越远;突然间,他猛然惊醒了过来。
大门轰然一声关上,比翁离开了。矮人们盘着腿坐在地上,开始唱起歌来。有些歌词是这样的,但还有很多其他的内容,他们也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风吹凋谢荒地,林中却无叶受扰:阴影日夜不分潜伏,
沉默的黑暗悄藏于地里。
冷风吹自山脉上,
像潮水滚动昂扬;
枝丫哀嚎,森林哭喊,
树叶被放在灰土堆上。
强风从西方吹向东方,
森林中一切停止奔忙,
凄厉狂风依旧越过大地,
尖锐声音就此释放。
草地嘶嘶作响,草叶跟着低头,
杂草不停摇动,风儿继续遨游,
在地面冰冷湖泊旁,
天际云朵也被撕扯断落,
它越过孤山的光秃,
扫过恶龙巢处:
又黑又暗,落在赤裸岩上,
空气中满是飘散烟雾。
它离开世界,飞向
夜色中宽广海洋。
月光乘着风帆,
星辰发出耀眼光芒。
比尔博又开始点头了。突然间,甘道夫站了起来。
“该睡觉了!”他说:“我们该就寝了,但我想比翁可能不需要。我们可以安心地在他大厅之内睡觉,不过,我必须要警告各位,比翁临走之前说过一句话:在太阳升起之前,你们最好不要出去乱跑,否则责任自负。”
比尔博这才发现大厅内已经铺好了床,这些都是在柱子和外墙之间突起的平台上安放的。他有一张稻草的小席子和羊毛毯,比尔博非常高兴地钻进其中,不管现在还是炎热的夏天。火焰渐渐熄灭,他也陷入沉睡,但是,他在半夜的时候醒了过来:火焰现在只剩下一丝余烬,从甘道夫和矮人的呼吸声中判断,他们也都睡着了。地面上洒着月亮的光芒,正从屋顶上的坑洞照射进来。
外面有某种动物在嚎叫的声音,门上似乎也传来了有只巨大动物拨弄着门的声响。比尔博很好奇那会是什么动物,不知道是否会是换皮之后的比翁?他会不会变成大熊进来杀掉大家?最后,他躲进毯子内把头盖住,虽然无比害怕,最后他还是睡着了。
当他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有一名矮人不小心被他的身体绊倒,让他从平台上滚了下来。那是波佛,当比尔博睁开眼的时候,他正在为此咕哝着。
“懒骨头快起来了,”他说:“不然你就没早餐吃了!”
比尔博一跃而起。“早餐!”他大喊着,“早餐在哪里?”
“大部分在我们肚子里,”其他的矮人在大厅中走来走去说道:“剩下的则是在阳台上。在太阳出来之后我们就一直想要找比翁过来,但是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不过,我们一出去,就发现早餐已经摆好了。”
“甘道夫呢?”比尔博手脚飞快地赶出去,想要找些东西来吃。
“喔!大概在外面的某处吧,”他们告诉他说。但他一直到傍晚都没有看见巫师的踪影。在日落之前,他走了进来,矮人和哈比人正在快乐地用餐,比翁那些善体人意的动物则是依旧在服侍着大伙儿。自从昨天晚上之后,他们就没有任何比翁的消息,让他们感到相当疑惑。
“我们的主人呢?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一次一个问题,吃饭之前不回答!我从今天早餐开始就什么也没吃了。”
最后,甘道夫好不容易才推开了他的盘子和杯子,这家伙一口气吃掉了整整两条面包(上面涂着满满的奶油、蜂蜜和乳酪),至少又喝掉了半瓶以上的蜂蜜酒。最后,他才拿出了烟斗。“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他说:“天哪!这里真是个最适合喷烟圈的地方!”的确,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让烟圈在柱子间四处飞舞,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和颜色,最后从屋顶的通风口飘了出去。从外面看起来一定很奇怪:绿色、蓝色、红色、银灰色、黄色、白色,大大小小的烟圈不停地冒出来,有些大的追逐小的,有些小的追逐大的,有的则是结合在一起,看来像是数字的八,最后又像是鸟群一样集体飞向远方。
“我之前在追踪熊的足迹,”他最后终于说:“昨天晚上,这里一定有固定举行的大熊聚会。我很快就知道,比翁不可能同时化身成那么多只熊,因为它们的数量太多了,身材大小也相差非常大。我应该这么说,那里有小熊、大熊、普通的熊、超巨大的熊,全都从半夜一路跳舞到快天亮。他们从四面八方过来,唯一的例外是河对岸的西方,也就是那座山脉的地方。在那个方向,只有一道足迹离开,而不是过来。我跟踪那足迹一路来到卡洛克。足迹从那之后就进入了河中,不过,那里的水流太过湍急,我没有办法过河。你们应该还记得从渡口过到卡洛克其实不算太困难,但是另外一边则是十分陡峭的岩壁和无比湍急的流水;我得要走好几哩的路程,才能找到可以渡河的地方,然后又必须要走回来好几哩才能够继续跟踪足迹,那时,天色一定就已经晚到我也不能够跟踪下去了。那脚印直直通往迷雾山脉东边的松树林中,也就是我们几天前和座狼举办小小宴会的地方。现在,我想我也回答了你们的第一个问题。”甘道夫又坐了回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比尔博认为他明白巫师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做,”他大喊着:“如果他把所有的座狼和半兽人都引回来怎么办?我们一定会全都被抓起来杀掉的!我还以为你说他不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我的确是这样说的。你们也别傻了!最好赶快去睡觉吧,看你脑袋都不清楚了。”
哈比人觉得十分丧气,除了就寝之外,的确也想不出该做什么事情。当矮人还在欢乐的歌唱时,他已经沉沉睡去,脑袋中还是不停思索着关于比翁的谜团,梦中还出现了几百只黑熊在内院的月光下缓步跳着迟钝的舞蹈。然后,当其他人都还在睡觉的时候,他又醒了过来,门外还是一样传来那些搔爬、嗅闻和吼叫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他们都被比翁亲自叫了起来。“你们都还在啊!”他说,他抱起哈比人笑着说:“看来至少还没被座狼、半兽人或是邪恶的大熊给吃掉啊!”他十分无礼地戳着巴金斯先生的肚子说:“小兔子吃多了面包和蜂蜜,看来又变胖了!”他咯咯笑道:“快来多吃点吧!”
因此,他们又和他一起用起了早餐。比翁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他说了许多有趣的故事,让所有的人都和他一起哈哈大笑。一行人也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态度上的转变,因为他自己亲口说了真相:他之前渡过了河,跑到山里面一趟。听他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至少他以熊的形体出没的时候,可以用很快地速度奔跑。从那烧焦的狼群聚集地,他很快的确认他们说的是实话,但是,他还发掘了更多的真相。他在森林中抓到了一名四处游荡的半兽人和座狼,从他们的口中又获得了新消息:半兽人的巡逻队依旧和座狼一起追捕着这些矮人,由于半兽人首领的死亡,也由于座狼首领的烧伤和部下的惨重伤亡,他们的怒气更是难以平息。当他拷问这两个家伙的时候,他们只愿意说出这些,不过,他还是认为背后没有这么简单。很快的,半兽人大军可能会和座狼群全员出动,一方面是想要搜捕矮人,一方面则是对人类和该处居住的动物展开报复,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敌人一定正庇护着矮人们。
“你们的故事真不错!”比翁说:“但当我确定它是千真万确之后,我反而更喜欢它了。诸位必须原谅我不能轻信你们的说法,如果你们长期居住在幽暗密林的边缘,就会知道除了亲如兄弟的朋友之外,根本不能相信任何人。因此,我只能尽全力地赶回来,想要确保你们的安全,并且尽可能地提供所需要的帮助。在这之后,我对于矮人的观感又要升级了。杀死了半兽人首领,竟然杀死了半兽人首领!”他高兴地大笑。
“你怎么对付那个半兽人和座狼?”比尔博突然问道。
“来看看吧!”比翁说,于是他们就跟着走出了屋子,一颗半兽人的脑袋就插在门外,而座狼的毛皮则是钉在门外的树上。比翁对付敌人可是毫不留情,但他现在既然已经成了他们的盟友,甘道夫就认为,自己应该把完整的故事和这趟冒险真正的原因告诉他,这样才能够获得他彻底的帮助。
因此,他答应要这样帮助他们:他会给每个人一匹小马,甘道夫则是可以获得一匹骏马;这些动物可以载着他们前往森林,并且协助携带可以吃上一星期的食物。这些行李经过特殊的包装,让它们携带起来十分的方便。坚果、干果装在密封的罐子里面、红陶罐储放着蜂蜜、烤过两次的蛋糕,它们可以保存很长的一段时间。这种蛋糕只要吃一小口,就可以走很远的路。如何制作这些蛋糕是他的独门秘方,但就和他大多数的食物一样,里面都有着蜂蜜,吃起来也很好吃,只不过会越吃越渴。根据他的说法,在森林的这一边他们不需要携带饮用水,因为一路上都有小溪和泉水可以任他们取用。“但是,穿越幽暗密林的道路就非常的黑暗、危险和困难了,”他说:“在那边,食物和饮水都很不好找。现在这时候又不会有坚果(不过,等到他们走到另一边的时候,可能季节又过了),生长在那里的所有东西中,又只有坚果可以拿来当作食物。在那座森林中,野生的动物非常诡异和凶暴,我会提供你可以携带饮水的皮囊,以及一些弓箭。不过,我很怀疑你们是否可以在幽暗密林中,找到可以吃喝的东西。我知道森林中有一条河流,强劲的黑水切过你们的道路,你们绝对不可以喝那里的水,也不可以在里面沐浴,因为,我听说河水之中有着强大的魔法,会让人昏昏欲睡,并且忘却一切。我想,在那浓密的森林中,不管猎物可不可以吃,你们都必须远离道路很长的距离才会射到一些东西;但是,你们绝对不可以离开那条道路!我只能给你们这些忠告了,一旦进入森林中,我就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你们必须要靠着运气和勇气,妥善的利用我给你们的食物;到了森林的入口处,我也必须请你们将马匹送回来。我祝福你们旅行顺利,只要你们还有机会回来,我的大门随时为诸位敝开。”
众人不停地鞠躬行礼、脱下帽子很多次,又不停的说着:“伟大的木厅之王,听候您差遣!”不过,内心中,他们却因为他凝重的话语而感到心情沉重,他们都觉得眼前的冒险比之前所想的还要危险许多;不只如此,就算他们安全地度过这一切,恶龙还是在后面等待着他们。
一行人整个早上都在忙着作出发的准备,很快的,他们就和比翁吃了最后一顿午餐;饭一吃完,他们就爬上借给他们的座骑,和他道别,用稳健的速度骑向门外。
当他们一离开他的围篱之后,就立刻转向北方,朝着西北方前进。在他的忠告之下,他们不准备往南走上通往森林的主要道路,如果他们朝那个方向走,最后将必须渡过从山脉中激涌而下的泉水,和卡洛克旁的大河汇流之后的河川;在那里,如果他们还有小马的话,或许可以勉强度过。过了河之后,那条路就通往森林的边缘,来到了老林路的入口处。但比翁警告他们,半兽人现在经常利用这条道路来旅行;而且他也听说,老林路本身在东边的区域已经被森林给遮蔽了,如果沿着路走,将会来到无法穿越的浓密树林。就算他们勉强走到森林的另一边,东方的出口也依旧离孤山的南方还有很长的距离,他们还必须往北经历一段十分艰辛的路程,才能够到达孤山。至于幽暗密林的北边疆界,靠近卡洛克的区域也十分靠近大河;虽然迷雾山脉也相当靠近这个地方,但比翁建议他们可以走这条路,因为从这边往北骑几天,就会来到幽暗密林中一条鲜为人知的道路入口,那条道路穿越森林,几乎直接来到孤山山脚下。
“至于那些半兽人,”比翁说:“则不敢越过大河在卡拉克北边数百哩的区域,也更不敢靠近我的住所──这里在晚间可是警备森严!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尽快策马前进,因为如果他们很快发动总攻击,那么他们将会从南方过河,席卷森林中所有的村庄,将你们包围;而且,座狼也比你们的小马快多了。虽然表面看起来好像是自投罗网,但事实上,越往北走,你们就越安全;因为那里也是他们最不设防的地方,他们也必须要走比较远的路才能够抓到你们。快点出发吧!”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沉默地不停赶路,只要道路平坦,他们就会策马飞奔。黑沉的山脉一直在他们的左手边,远方的河流不停地逼近。当他们出发的时候,太阳才往西方移去,现在太阳已经落往西边,洒出万道金光,他们很难想像身后有半兽人穷追不舍。当他们远离比翁的居所数十哩之后,众人就开始大声谈笑和歌唱,完全忘记了眼前还有森林中黑暗的道路。等到夜色降临,山峰上反射着金光时,他们就开始扎营,并且安排了轮班守夜;即使如此,大多数人的梦中还是有半兽人的尖叫和座狼的狂嚎声。
第二天早晨依旧是阳光普照的美丽日子。地面上有种像是秋天露重时的雾气飘移着,温度也稍稍低了一些,但很快的,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薄雾就跟着消失了。他们就这样骑了整整两天,眼中所见的只有稀疏的树木和草地、花朵和飞鸟,偶尔还有一小群一小群的野鹿在荒野中漫步,或是在河流边饮水。有时,比尔博可以看见灌木丛中伸出公鹿美丽的鹿角来,一开始,他这个土包子还以为这是干枯的树枝哩!到了第三天的傍晚,他们急着赶路,因为比翁说他们第四天一早,应该就可以抵达森林的入口处;这天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直到月亮探出头来为止。当月光减弱的时候,比尔博觉得在四周的树林中似乎看见了大熊出没的踪影。但是如果他鼓起勇气询问甘道夫这件事,巫师只会说:“嘘!不要多说!”
虽然赶路到很晚,但第二天他们还是天亮之前就出发了。等到太阳刚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他们就可以看见森林无声无息地迎了上来,像是座黑沉沉的高墙一样等待着他们。飞鸟开始变得沉默,野鹿也都跟着消失了,连兔子都溜得无影无踪。到了下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抵达了幽暗密林的边缘,休息的时候几乎就是在它外缘的树木正下方歇脚。这些树木的枝干十分的粗大,上面长满了树瘤,枝丫相当的扭曲,树叶则是暗绿色的,无名的爬藤生长在树干上,一路低垂到地面。
“好啦,这就是幽暗密林了!”甘道夫说:“北方世界中最广大的森林。我希望你们喜欢眼前的景象,现在你们得送回借来的这些小马了!”
矮人们似乎正准备开始抱怨,但巫师警告他们不要做傻事。“比翁比你想像的还要靠近,你们最好不要失信,和他为敌可不是明智之举。巴金斯先生的视力比你们要好很多,你们没看见,他每天晚上可都注意到有一头大熊跟着我们,或是在月光下远远地守护着我们的营地。他不只是为了保护你们、指引你们,也是为了留心他的小马们。你们不明白,比翁肯让矮人们骑这么快是多么的慷慨;你们最好不要冒险尝试把小马带进森林里面,否则后果是难以想像的。”
“那你骑的马呢?”索林说:“你怎么没提到要把它送回去?”
“我当然没提到,因为我不准备把他送回去。”
“那你答应人家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我自然会处理的,我不把马送回去的原因是我还要骑!”
这时,他们才知道甘道夫准备在幽暗密林边和他们分手,一行人心情落到了谷底。不过,不管他们好说歹说,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我们之前在卡洛克那个地方就已经讨论过了,”他说:“再吵也没有意义。如同我之前所说过的,我在南方有些更急迫的事情要去忙;我为了照顾你们,事实上已经迟了一段时间。在一切都结束以前,或许我们还会见面,也有可能就此无缘再见。关键在于你们的运气和勇气,以及你们的判断力,而且,我也会派巴金斯先生和你们一起去。我老早就跟你们说过,人不可貌相,你们在不久之后就会明白的。比尔博,高兴起来,不要臭着一张脸!索林和伙伴也打起精神吧!毕竟这是你们的冒险。想想看最后可以获得多少财宝,忘记这森林、忘记恶龙,至少好好休息到明天早上吧!”
等到了明天早上,他依然这么说。因此,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在森林入口前的小溪装满水,把小马背上的行李都卸下来。他们将行李尽可能地平均分摊,不过比尔博还是觉得这行李重了些,他一点也不喜欢未来要背着这沉重的负担,在森林里跋涉的景象。
“不要担心!”索林说:“它很快就会变轻的。当我们的食物开始短缺的时候,相信你会宁愿当初背得更重一些。”
最后,他们终于向小马道别,让它们转头回家。它们高兴地迈步,看来似乎对于能够把幽暗密林抛在脑后感到相当兴奋。当它们离开的时候,比尔博发誓他看见了一只大熊跟着它们狂奔离开。
最后,轮到甘道夫道别了。比尔博坐在地上,觉得闷闷不乐,心中暗自希望自己是坐在巫师的骏马上。他在吃完早餐之后(相当的寒酸),曾经冒险进入森林中一探。发现白天的森林似乎也是和晚上没什么两样,而且有种极为隐密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观察和等待!”他自言自语道。
甘道夫对索林说:“也和各位道别了,再会!你们应该直直穿过森林。千万不要离开道路!如果你们违背了我的叮咛,那你们大概有一千比一的机会会找不到路出来。万一发生了这种状况,我想不管是我或是其他人,恐怕都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我们真的一定要过去吗?”哈比人哀嚎道。
“是的,你们一定要!”巫师说:“如果你们想要到森林的另一边去,就得要这样做,不然你们就必须放弃这次的任务。巴金斯先生,我可不准备让你临阵退缩,光是想到这点子就让我替你觉得丢脸,你得要替我照顾这些矮人啊!”他笑着说。
“不!不!”比尔博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有别的路可以绕过去吗?”
“是有,如果你想要往北走上两百哩,然后再往南走上两倍的距离,那倒是另一个方法啦。即使你愿意绕远路,那也不会安全到哪里去,在这一带根本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记得,你们已经越过了野地的边缘,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好戏连篇的。在你能够从北边绕过幽暗密林之前,你会遇到各式各样凶狠残暴的地精啦、大地精和半兽人;在你从南边绕过幽暗密林之前,你们将会踏入死灵法师的领土。比尔博,即使是你,也不需要我来描述这个邪恶妖术师的故事。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靠近任何受到他力量监管的地方!乖乖地走在森林中的道路上,抖擞精神,抱着最好的希望,只要你们运气够好,将来一定有天能够踏上森林另一边的土地。在那之后,孤山就在你们的东边,史矛革也住在那边,希望他不会预料到你们的出现。”
“你可真会安慰人哪,”索林低吼道:“再会了!既然你不跟我们来,那就麻烦你不要再多说了!”
“那就再会啦,这次可是真的告别了!”甘道夫扭转马头,朝向西奔驰而去。但是,他实在忍不住要说最后几句话。在他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前,他转回头,双手拢成杯状大吼着。他们可以依稀听见他的声音传送过来:“再会!要安分守己,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离开道路!”
然后他就策马急驰,很快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喔,再会啦,快走啦!”矮人嘀咕着,因为他们真的很不愿意失去他,所以才都积了一肚子气。现在开始,就是这段旅程最危险的部分了。每个人都肩起沉重的背包,和装着饮水的皮囊,离开外界的光明,一头钻进黑暗的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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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苍蝇和蜘蛛

他们排成一排继续前进,这条小径的入口是两棵大树彼此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通往某个地道的拱门一样。两株树上挂了太多的寄生藤和苔藓,导致所有的树叶看起来都黑漆漆的。这条道路十分的狭窄,在树木之间蜿蜒前进。很快的,入口的亮光看起来就成了远处的余光,四周的一片死寂让他们的脚步声成了沉重的鼓声,所有的树木似乎都饶富兴味地侧耳倾听着。
随着他们的双眼适应了幽暗的光线之后,他们终于可以看见道路两旁的景象了。有时,会有微弱的阳光穿透上方浓密的树叶和纠结的枝干,幸运地照射进来,让他们眼前有了别的光源。但这景象十分的罕见,很快就完全消失了。
森林中有黑色的松鼠,在比尔博锐利的双眼适应了此地的光线之后,他可以看见这些家伙在小径边鬼鬼祟祟地移动,或是在树干之后窥探着他们。在树丛中还有许多奇怪的声响,闷哼声、搔抓声、以及滚动的声音,这声响还会一路扩张到地上堆的老高的腐叶堆中,但是,他看不见到底是什么生物弄出这些诡异的声响来。他们所看见最恶心的东西就是蜘蛛网:这些浓密黑暗的网子拥有特别粗硬的蛛丝,往往会从一棵树延伸到另一棵树,或是吊挂在道路两边的树上。不过,倒是没有任何的蛛网挂在道路中央,不知道这是由于某种魔法将它们清除,还是有某种他们想不出来的原因。
不久之后,他们就对这森林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厌恶感,就像是当初讨厌半兽人的隧道一样,而且,眼前的景象似乎还更让人灰心丧志。他们极为怀念阳光或是天空的景象,更渴求那种凉风吹过脸庞的感觉;但是,在此同时,他们必须不停地往前走。在森林之中没有任何空气流动,似乎永远就是那种黑暗、窒闷的状态。即使连习惯在不见天日的地底隧道中生活的矮人,都可以感到这种压迫感;更别提习惯拥抱大自然、露天野餐的哈比人了,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
夜晚是最糟糕的时段,森林中会变得一片漆黑,这可不是一般人想像中的漆黑;这里到了晚上,黑暗到你连鼻子也看不见。比尔博试着在鼻子前挥舞双手,果然什么也看不见;或许说完全看不见也不是很精确的描述,因为他们可以看见无数的眼睛。他们睡在一起,轮流守夜,当轮到比尔博值班的时候,他会看见四周的黑暗中有许多的微光闪耀;有时,黄色、绿色或是红色的双眼,会从不远的地方瞪视着他们,然后,那些光芒会慢慢的黯淡下来,又从不远处再度亮起;有些时候,这些光芒会在他们头上的枝丫上闪耀着,这是最让人害怕的景象。不过,他最讨厌的却是苍白、突出的那种眼睛。“昆虫的眼睛!”他想:“不是动物的眼睛,只是大得有些怪异。”
虽然天气并不是很冷,但他们还是试着在晚上生火,不过,很快他们就放弃了。火焰似乎会吸引数以百计、甚至是千计的眼睛靠拢过来,这些神秘的生物却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身躯曝露在微弱火光的照耀之下;更糟糕的是,它会吸引来无数黑色或是深绿色的飞蛾,有些几乎和你的手掌一样大。这些飞蛾会在他们的耳边不停飞舞,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还有那些巨大的蝙蝠,漆黑得如同黑色的礼帽一样四下飘汤;因此,他们最后只好放弃了火光,任由黑暗将众人吞没。
对哈比人来说,这种难熬的过程似乎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由于他们一直严格地控管着粮食,因此他随时都保持在饥饿状态下。即使是这样,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他们还是越来越紧张。食物不会永远吃不完,事实上,数量已经有些不够了,他们试着猎捕松鼠,在他们浪费了许多箭矢之后才勉强射到一只。最后,当他们把松鼠烤来吃之后,发现味道难吃得可怕,因此就不再浪费时间在打猎上了。
他们也觉得十分口渴,因为他们没有多少饮水了,在这一段时间内,他们连任何泉水或是河流都没有遇到。某一天,他们在小径上发现了一条奔流的河流,河水十分湍急,但却没有多宽,至少在森林中看起来是一片黑暗的。幸好比翁之前预先警告过他们,否则他们一定会不管河水究竟是什么颜色,立刻把水壶装满,甚至喝得满肚子都是水。现在,他们满脑子只想到要怎么样不弄湿手脚而渡过这条河。河上本来有条木桥,但看起来似乎已经腐烂落入水中,只留下两岸断折的桥柱。
比尔博跪在河岸边,看着远方。“对岸有艘船!为什么它不在我们这边!”
“你想那艘船距离多远?”索林问道,因为他现在知道比尔博的眼力是大伙之中最好的。
“不算太远,我想大概不超过十二码。”
“十二码!我觉得至少有三十码吧,不过,我的眼睛也不像一百年前那么管用了。十二码和一哩也差不了多少。我们跳不过去,更不可能冒险渡河或是游泳过去。”
“你们能够丢绳子过去吗?”
“那有什么用?就算我们能够钩住那艘船,它也一定是被系起来的。”
“我不认为它被系起来了,”比尔博说:“虽然我在这种光线下不能确定,但在我看来,它似乎只是靠在岸边;那边的道路特别低矮,刚好和河流会合在一起。”
“朵力是力气最大的,菲力则是最年轻、视力最好的,”索林说:“菲力来这边,试试看能不能看见巴金斯先生说的那艘船。”
菲力认为他看得见,因此,当他在打量着那个方向的时候,旁边的人给他带来了一条绳子。他们拿过来好几条绳子,在最长的一条上绑了一个原先用来固定背包的铁钩。菲力握住铁钩,试着抓住平衡感,然后将它一抛丢过河对岸。
它哗啦一声落入了水中!“不够远!”比尔博看着对岸说:“再多丢几尺就会落入小舟里面了,再试试看。如果你只是碰到湿掉的绳子,我想河水的魔法还没办法伤害你。”
菲力小心翼翼地将钩子拉回来,当他触摸钩子的时候,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这次,他用了更大的力气往外抛。
“稳着点!”比尔博说:“你这次把它丢到河旁的树林里面去了,小心的把绳子拉回来。”菲力慢慢地将绳子往后拉,过了一会儿之后,比尔博说:“小心!钩子就在船上了,希望铁钩能够勾住什么东西。”
它的确勾到了,菲力使劲一拉,小舟却没有任何动静。奇力赶过来帮忙,接着是欧音和葛罗音。他们拉了又拉,突然全都摔倒在地上。比尔博正好抓住了落下的绳子,对岸的小船在拉断了船缆之后就跟着漂了过来。“帮帮忙哪!”他大喊着,巴林在千钧一发中刚好抓住了绳子,不让小舟沿着河水往下漂。
“它毕竟还是被绑住了!”他看着手中扯断的船缆,“大伙的力气可真是大,幸好我们的绳子比较坚固。”
“谁先过?”比尔博问道。
“我先,”索林说:“你和菲力、巴林一起跟着过来。在那之后是奇力、欧音和葛罗音以及朵力,在来是欧立、诺力、毕佛和波佛,最后则是德瓦林和庞伯。”
“我讨厌每次都是最后,”庞伯说:“这次该换别人了吧。”
“你本来就不应该这么胖的。既然你这么胖,你就应该最后过来,不能让船承受太重的压力。不要罗罗唆唆的抗命,否则你会遇上坏运的。”
“没有桨耶,我们要怎么把船从对岸推回来?”哈比人问道。
“给我另一条绳子和另一个铁钩,”菲力说,当大伙准备好的时候,他就将绳子往天空尽力一丢。最后它没有掉下来,大家都认为这铁钩已经挂在树枝上了。“进去吧!”菲力说:“你们要有一个人拿着这绳子到另外一边去,其中一人必须先拿着铁钩,等到我们都安全地到达对岸时,就可以把钩子钩上,让这边的人再把船拉回去。”
藉着这个方法,他们很快的就都渡过了这条魔法的溪流。德瓦林拿着绳子踏上岸,庞伯(嘴里依旧咕哝个不停)正准备要爬出去,却真的遇上了坏运。从森林中突然冒出一个看来像是野鹿的身影,它冲进矮人群中,将大伙撞开,准备跃向对岸。不过,它却无法安全地跳到对岸。索林是这些人之中唯一站稳脚步、又保持冷静的人。当他们一过到对岸,他就立刻弯弓搭箭,预备对付任何守卫小舟的生物。这时,他瞄准那跳跃的野兽射出一箭;当它跳到对岸的时候,似乎重重地落在地面上,阴影将它完全包围,但他们可以听见一阵挣扎,然后一切就安静下来。
在他们来得及赞美索林之前,比尔博的尖叫声让大家立刻紧张起来。“庞伯掉进水里了!庞伯快要淹死了!”他大喊着。这是真的。当野兽冲出来的时候,庞伯只有一只脚踏上地面。他一个踉跄,把小舟推了开来,摔进黑暗的水中。他的手没有抓住河岸边湿滑的植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舟漂进黑暗之中。
当众人跑到河边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的帽子漂在水面上。很快的,他们朝着那方向丢出了带着钩子的粗绳。他抓住了绳子,大伙合力将他拉到岸上。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当他一上岸,立刻就睡着了,手还死抓着绳子不放;不管大家怎么叫,怎么喊,他还是睡得跟死猪一样。
他们低头看着这胖子,诅咒着大伙的运气和庞伯的笨拙。小舟漂走了,这下他们再也没办法到对岸去察看那似乎被射中的野鹿;这时,他们却刚好听见微弱的号角声,以及猎犬咆哮的声音。众人全都沉默下来,当大伙坐在地上时可以清楚地听见小径北方似乎有人开始狩猎,但却看不见任何的迹象。
他们就在那边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庞伯的胖脸上挂着微笑,甜甜地睡着,似乎对目前任何困扰都不在意。突然,眼前的小径上出现了几只白色的野鹿,一只高大的雌鹿和几只幼鹿,它们纯白的毛皮和之前的黑鹿构成了强烈的对比。野鹿立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森林中,矮人们徒劳无功对它们发射箭矢。
“住手!住手!”索林大喊道,但一切都太迟了,兴奋的矮人已经浪费掉最后的箭矢,比翁好心送给他们的弓箭也落得毫无用处。
那天晚上,一行人的士气十分低落,稍后几天他们的心情更是落到了谷底。他们已经越过了魔法的溪流,但溪流之后的小径似乎还是同样的蜿蜒曲折,森林也没有任何改变。如果他们明白那场狩猎和白鹿出现的意义,他们就会知道终于靠近了森林的东缘;很快的,只要他们坚持下去,就会发现树木越来越稀少、阳光越来越明亮。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一行人除了沉重的心情之外,还必须要背着沉重的庞伯前进。他们使尽力气,四个人轮流抬着这个胖子,其他人则是必须协助携带那些人的背包。如果不是因为背包的重量已经大幅减轻,他们可能无法完成这个任务;而且,傻笑的庞伯和食物比起来,实在不是可以激励人心的负担。过不了几天,他们就陷入了完全没有粮食和饮水的窘境。森林中没有任何可吃的食物,只有蕈类和发出怪味的草叶。
在越过魔法溪流四天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四面都是柏树的区域。一开始,他们对于这改变感到相当高兴,因为底下不再有那么浓密的杂草,阴影也变得稀疏许多。四周开始有了些绿光,在某些地方,你甚至可以看见小径两边的景色;但是,这种绿光只能让他们看见成排成列的树木,像是某个幽深墓穴中无穷无尽的石柱一样。空气开始流动,也有了特殊的声响;但这却让人有种忧伤的感觉,他们践踏着无数个秋天以来,不停堆积在地面上的腐败落叶。
庞伯依旧沉睡着,大伙都觉得无比的疲惫。有时,他们会听见让人不安的笑声,有时则是在远方会有唱歌的声音。那笑语声是相当悦耳的声音,和半兽人截然不同,但听起来却有些诡异陌生,让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安心,只是想要逼出最后的力气,尽量远离这个地方。
两天之后,他们发现小径开始往下倾斜,不久之后,大伙就来到了一座长满了橡树的山谷中。
“难道这个该死的树林永远都没有尽头吗?”索林说:“有没有人可以爬到树顶上,去看看外面是什么状况?我看我们只能挑个最高的树木来试试运气了!”
当然,这个所谓的“有没有人”就是比尔博了。他们选择他的原因是因为,如果爬树的人要能够把头探出树林外,那么他一定要够轻,可以让顶端的枝丫承担他的重量。可怜的巴金斯先生对爬树一直没有多少经验,但众人还是半逼半劝地将他推上路边一棵古老的橡树上,他只能使尽浑身解数往上爬。他奋力地穿越了浓密的枝丫,中间还被树枝打到好几次。树汁和生长在树皮上的苔藓,很快地就把他搞得浑身又黑又绿,他不只一次从树枝上滑落下来,最后又险象环生地抓住了下面的枝丫;他好不容易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树顶。在这段漫长得彷佛几百年的时间中,他满脑子都在担心树上是否有蜘蛛,以及他等下要怎么下来(除了摔下来之外)。
终于,他把头伸出树海之外,也的确让他遇到了好几只蜘蛛。幸好这些都是一些普通大小的蜘蛛,他们的目标则是那些蝴蝶们。比尔博的视力一时间差点被阳光给炫盲了,他可以听见矮人在底下性急地叫喊着,但他只能拼命眨眼睛,没办法回答;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适应了这光芒。当他适应了这刺眼的光线之后,他发现四周都被深绿色的大海所包围,树梢在微风轻拂之下左右摆动,满天都是飞舞的蝴蝶。我想,它们多半是一种叫作“紫色帝王蝶”的蝴蝶,那是种喜欢在橡树顶端栖息的蝴蝶,不过,这些可不是紫色的,它们是深黑色的,并且身上也没有任何的记号。
他仔细地欣赏了这些“黑色帝王蝶”很长的一段时间,同时享受着风吹过发稍和脸上的舒服感觉。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底下开始跺脚咆哮的矮人,才让他又想起了有正事该办。可惜,眼前的状况却十分的不妙,他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树海有任何的界线。他因为眼前的阳光和翠绿景象而振奋起来的心情,也开始往下沉,由于胃空空如也,因此这次心情沉得特别深。
如同我之前告诉过你们的,他们距离森林的边缘并不远。如果比尔博够冷静和仔细的话,他会发现自己所在的树木,其实是位于一个山谷的中央,因此,从树顶所看到的景象才会是四面八方都是浓密的树林,在地形的限制下,他本来就看不见森林的尽头究竟在哪里。不过,他并没发现这件事情,最后还是失望地爬下树来。他又热又黏,浑身还都是擦伤,在底下幽暗的环境中,他刚开始还什么都看不见。很快的,他的报告就让大伙都陷入了同样的低潮中。
“这座森林往四面八方不停的延伸!我们该怎么办?派哈比人来又有什么用!”他们大喊着,彷佛这是他的错一样。他们根本不在乎有什么蝴蝶的踪影,而当他描述轻风吹拂的景象时,他们就觉得更生气;因为矮人们身体都太笨重,根本没办法爬那么高。
※       ※       ※
那天晚上,他们吃完了最后一点点的食物,第二天早晨一起床,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肚子还是饿得好像有小虫在里面爬一样。天空正在下着大雨,有许多水滴穿过浓密的树林,落到地面上来,这只是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喉咙有多干渴而已,实际上一点帮助也没有。你没办法张大嘴巴站在橡树下,呆呆地等着有水滴下来。出人意料之外的,唯一的安慰竟然是来自于庞伯。
他突然间醒了过来,搔着脑袋。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或是为什么这么饥饿,因为他已经忘记了从五月出发那天以来的所有事情。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在哈比人家中所举行的派对。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让他相信这其间经历了许多的冒险。
当他听说粮食已经吃完之后,不禁沮丧地坐下来哭泣,因为他觉得非常虚弱,双腿也毫无力气。“我干嘛要醒过来!”他嚎啕着说:“我刚刚正在做着美梦,我梦到我走在一个和这里一样的森林中,只不过树木上插着火把、树枝上挂着油灯、地面上还点着营火,到处都在举办狂欢宴会……永远持续不停的宴会。一个森林之王头上带着落叶缀成的皇冠,大家都在快乐地唱着歌,吃的喝的都多到数不清楚!”
“你不要说了!”索林说:“事实上,如果你不能告诉我们别的消息,你最好闭上嘴。我们之前已经受够阁下体重的虐待,如果你没有醒过来,我们就准备把你丢在森林里面作梦了。即使你好几周不吃不喝,扛起来也重得要人命。”
除了勒紧裤带之外,大伙也别无对策。他们只能扛着空荡荡的背包和袋子,心情低落地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走,心中怀疑自己在饿死之前是否能够看到道路的尽头。他们就这样走了一整天,不只速度很慢,更疲倦得难以想像。庞伯一直不停哭闹着,说他的两腿无力,好想要躺下来睡觉。
“不行,不可以!”他们说:“让你的腿好好运动一下,我们已经替你分摊够了。”
不论大家好说歹说,这家伙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拒绝继续前进。“要走你们走,”他说:“如果我路上找不到东西吃,我宁愿躺在这里作梦,梦中有很多的美食,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就在那时,走在最前面的巴林大喊道:“那是什么?我想我看见森林里面有火光!”
他们全都挤到前面去,看来,在蛮远的地方似乎在黑暗中闪动着红光;接着,旁边又冒出了另一朵火花,然后是另一朵。连庞伯都爬了起来,一行人不顾一切地往前飞奔,根本不在乎那是食人妖或是半兽人。他们眼前的光亮是在小径的左边,当他们终于来到火光附近的时候,看起来那些火把都是在树下熊熊燃烧着的,只是距离小径颇有一段距离。
“看起来我的梦想成真了!”庞伯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上来,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想要冲过去追逐那些光亮,但其他人对于巫师和比翁的警告都不敢忘怀。
“如果你没办法活着回来,有再多东西吃都没用,”索林说。
“如果没有东西吃,我们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庞伯说,比尔博衷心地同意他的看法。他们争执了一段时间,最后同意派出几名探子,悄悄地靠近那些光芒,搞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状况。但是,这时,他们又无法决定到底该派谁去,似乎大家都不急着冒永远找不到路回来的危险。最后,饥饿压倒了警语,由于庞伯一直不停地描述他在梦中看到的种种美食,矮人们全部离开小径,冲向森林深处。
在经过了好一番的匍匐前进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一块树木被砍倒、土地被铲平所刻意清出来的空地。这里有许多看起来像是精灵的人物,全都穿着绿色和褐色的衣物,绕着砍倒的树木围成一圈,正中央有个营火,四周的树上则是插着许多火把。不过,最让人高兴的是,他们都正在欢欣鼓舞地饮酒作乐,品尝美食。
烤肉的香气如此诱人,让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都爬了出去,冲进群众中,希望对方能够赏赐一点食物。他们脚一踏上空地,火光就彷佛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同时熄灭。有人对着营火踢了一脚,它就炸成无数个火花,消失无踪。他们又再度陷入彻底的黑暗中,连彼此都看不见。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开始摸索着适应黑暗,他们不停的被树木绊倒,撞上树干,大吼大叫地几乎吵醒了森林中的所有生物,最后终于聚拢在一起,靠着触觉来清点每一个人。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早就已经忘记了小径原先的方向,到天亮以前,可说是彻彻底底的迷路了。
他们在黑暗中无事可做,只能就地坐下;他们担心又再度迷路,甚至不敢在地上摸索食物的碎屑。他们没躺多久,比尔博刚开始觉得眼皮变重的时候,第一班值夜的朵力就低声道:“火光又再度出现了,这次数量变得更多了!”
他们全都跳了起来。的确,在不远的地方就有十几个温暖的光源,他们可以清楚地听见前方传来的笑语声。他们排成一排,每个人都摸着前面人的背部,一个接一个地往前走。当他们走到附近的时候,索林说:“这次不要急!在我发出暗号之前,大家都不准出来。我派巴金斯先生先过去打探。他们不会被他吓到──(“那我被他们吓到怎么办?”比尔博想。)──我希望他们不会对他怎么样。”
当他们走到火光边缘的时候,众人猛然从背后推了比尔博一把,在他来得及戴上戒指之前,他就跌进了火光之中。这没有用。所有的光线全都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又再度笼罩。
如果之前在黑暗中集合算是困难,这次就真的是糟糕多了。他们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哈比人。他们数来数去,依然只有十三个人。他们大喊着:“比尔博·巴金斯!哈比人!你这个该死的哈比人!喂!哈比人,你这个臭家伙,你在哪里啊?”还有其他类似的呼喊,只是对方都完全没有回应。
他们正准备放弃希望,朵力却意外地踩到了他。他在黑暗中以为自己踢到了木头,最后却发现那是蜷成一团、陷入熟睡的哈比人。他们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摇醒,在他醒来之后,他的脾气不是很好。
“我刚刚做了个好梦,”他嘀咕着:“有好多好多东西可以吃。”
“天哪!他变得和庞伯一样了,”他们说:“不要跟我们描述你作的美梦,梦里面的东西一点用也没有,我们也不能分着吃。”
“在这种鬼地方,我恐怕只能靠作梦来填饱肚子了!”他咕哝着在矮人身边躺下来,试图再度进入梦乡。
但是,森林中的怪光可不是最后一次出现。当天半夜,奇力正在值夜,他再度把所有的人都叫醒了。
“在不远的地方又亮了起来,有几百支火把和好几十堆营火,一定是被魔法突然点着的,听听他们的歌唱和竖琴声!”
在躺下去片刻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无法抵抗再度前往一探究竟的欲望。他们又爬了起来,这次状况更惨,他们之前所看到的宴会现在变得更丰盛、更惊人了。在一大群饮酒作乐的人之前,坐着一名森林之王,金黄的头发上带着树叶缀成的皇冠,就像是庞伯描述的梦中人物一般。这些像是精灵的生物彼此递着大碗,有些弹着竖琴,许多人则是忙着唱歌。他们闪亮的头发中都点缀着鲜花,领口和腰带上别着绿色和白色的宝石,他们的表情和歌声都充满了愉悦,他们的歌曲十分悦耳,索林大胆地踏入他们之中。
一瞬间,森林又陷入死寂,所有的光芒全都消失,火焰化成黑烟,矮人的眼中只能看见余烬和灰屑,森林中再度充斥着他们忙乱的吼声和抱怨声。
比尔博发现自己一直绕着圈子奔跑(他这样以为),不停的喊着:“朵力、诺力、欧力、欧音、葛罗音、菲力、奇力、庞伯、毕佛、波佛、德瓦林、巴林,索林·橡木盾,”而他看不见、摸不到的人,也在他身边做着同样的事情(偶尔中间会插进一句“比尔博!”)但其他人的叫喊声变得越来越遥远,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些声音似乎变成远方传来的呼救声,只留下他一个人孤单地处在黑暗中。
这是他这辈子最悲惨的一刻,但他很快地下定决心,直到天亮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而且,他也不想在黑暗中冒着精疲力尽的危险到处摸索,第二天早晨又不会有早餐补充体力。因此,他就靠着树木坐了下来,再度开始想念起拥有美丽餐点室的遥远故乡。他正陷入了对于腌猪肉、鸡蛋、土司面包和牛油的幻想中,却突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有种又黏又韧的丝线缠住了他的左手;当他试着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腿都已经被包在同样的东西里面,因此他一站起来就摔倒在地上。
然后,那只趁着他发呆时,打包食物的大蜘蛛从后面跑了过来,准备料理这顿美食。他只能看见那东西的双眼,身体却同时可以感觉到它正用着要命的蛛丝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他身上。他的运气很不错,让他及时恢复了理智,如果再拖延下去,他马上就要失去行动的能力了;他光是为了恢复自由就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他用手不停地捶打对方(它正像是蜘蛛对付苍蝇一样的,想要对他注射毒液),最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携带着配剑,马上将它拔了出来。蜘蛛立刻往后飞退,他争取时间砍断了脚上的蛛丝。在那之后,轮到他展开攻击了。蜘蛛很明显不习惯对付这种随身带刺的生物,否则它会逃得更快。比尔博在它来得及逃开之前,就冲上去对准它双眼狠狠一剑;它开始疯狂地抽搐、不停挣扎,最后又补上一剑后才呜呼哀哉。接着,比尔博就失去了意识,有很长的时间什么都不记得。
当他醒来的时候,森林中已经有了白天的灰光,死蜘蛛躺在它身边,宝剑的刀刃上沾染了黑血。对巴金斯先生来说,不靠巫师或是矮人们的帮助,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杀死了巨蜘蛛的勇敢行为似乎让他改变了。他觉得自己脱胎换骨,即使肚子还是空无一物,当他在草地上擦拭宝剑的时候,也发现自己变得更勇敢、更凶猛了。
“我帮你取个名字,”他对它说:“就叫你刺针好了!”
在那之后,他又展开了对森林的探索。森林中的气氛十分凝重,但很明显地他必须先找到同伴的下落,因为,除非他们落入了精灵的掌握中(或是更糟糕的东西),否则他们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比尔博觉得大喊大叫并不安全,因此他呆立了一下子,思索着小径到底在何方,他又应该先往那个方向寻找矮人们。
“喔,我们为什么忘记了甘道夫和比翁的忠告!”他懊悔地说:“看看我们现在落到什么窘境!说到我们!我真希望这真的是我们,孤单一人实在好恐怖。”
到了最后,他勉强猜测昨天晚上的呼救声传来的方向,藉着运气的帮助(他这辈子生下来就有很多好运),他猜的实际上并没有差太远,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在下定决心之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哈比人十分擅长无声行动,特别是在森林中,我之前应该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而且,比尔博在开始冒险前已经戴上了戒指,这也是为什么蜘蛛们完全没看见、也没听见他的到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不远的距离,发现到眼前有块地方陷入一片漆黑中,比四周的黑影还要乌黑,彷佛是被永不褪色的午夜所笼罩,随着他越来越靠近,他才知道那是由层层叠叠的蜘蛛网所构成的;不只如此,他还发现了有又大又恐怖的蜘蛛就盘据在头上的树枝上,不管有没有戒指,他都因为害怕被发现而浑身发抖。他躲在树后面,打量这些怪物,在森林寂静的气氛中,他发现这些怪物正在交谈着。它们的声音有点像是微弱的嘶声和摩擦声融合在一起,但他还是可以勉强听清楚其中大部分的内容。它们正在讨论矮人!
“这可是好一场挣扎,不过相当值得,”一只说:“他们的外皮一定很老,但我打赌里面一定有甜美的汁液!”
“啊,把他们挂一阵子之后就会好吃多了!”另一只说。
“别把他们晾太久,”第三只说:“他们不够胖,我猜多半是由于最近东西吃得不够多的关系。”
“我说先杀了他们,”第四只嘶嘶的说:“先杀了他们再把他们晾起来。”
“我打赌他们现在可能都死了,”第一只说。
“应该还没有,我刚刚才看到有一只正在挣扎着,我想他们多半刚从美梦中醒来,请容我来示范给你看。”
话一说完,有一只肥大的蜘蛛就沿着蛛丝跑了下去,来到树枝上挂着十几个椭圆球的地方。比尔博现在才注意到树上挂着这些东西,不禁觉得非常害怕;有些圆球里面伸出了矮人的脚,或是鼻尖,或是一部分的胡子和帽子。
蜘蛛走到最大的圆球旁边,比尔博想:“我打赌那一定是可怜的老庞伯!”然后,那蜘蛛就用力地对突出来的鼻子咬了一口,圆球里面传来了闷声惨叫,一只脚伸了出来,狠狠地踢了蜘蛛一脚。庞伯还有气,蜘蛛发出彷佛足球被踢中的声音就这么摔了下去,好不容易才靠着自己的蛛丝保住老命。
其他的蜘蛛哈哈大笑。“你说的很对!”他们说:“我们的粮食还活着,脚力还蛮大的嘛!”
“我很快就会结束这一切!”那只愤怒的蜘蛛气呼呼地爬回树枝上。
比尔博当下就明白,是该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他没办法和这些怪物正面对抗,手上也没有弓箭;不过,在经过一番搜寻之后,他发现附近有条干枯的水道,上面有许多小石头。比尔博在扔石头方面可是个高手,他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一颗鹅蛋大小、十分趁手的石头。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他时常对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丢石头,到了最后,连兔子和松鼠,甚至是飞鸟,只要一看见他弯下腰来,就立刻迅如闪电地逃之夭夭。在他长大之后,他还是对于掷飞镖、套环、保龄球这类需要瞄准和投掷的游戏乐此不疲;事实上,除了吐烟圈、猜谜和煮菜之外,他还有很多其他的兴趣,只是我之前来不及详细告诉你,现在也没时间罗唆。当他捡起石头之后,蜘蛛已经走到了庞伯身边,很快的,他就会死在蜘蛛的毒液之下。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比尔博掷出了石头,飞石击中了蜘蛛的脑袋,让它从树上摔落在地上,所有的脚都卷曲了起来。
第二颗石头毫不留情地打穿蛛网、扯断蛛丝,奇准无比地砸死了蛛网正中央的蜘蛛;接下来,蜘蛛们起了场大骚动,这次它们可没有时间管矮人们了!它们看不见比尔博,但还是依稀可以猜测到石头飞来的方向,它们立刻以闪电般的速度倾巢而出,冲向哈比人,蛛丝满天盖地洒来,希望能够捕捉到敌人。
不过,比尔博在此之前早就溜到另外一个方向去了。他灵机一动,想要把这些愤怒的蜘蛛引得离矮人越远越好;他想要让这些蜘蛛陷入既愤怒、又好奇和激动的状态中。当大约有五十只蜘蛛冲往他之前的位置之后,他又瞄准对方丢了几颗石头,更对着举棋不定的其他蜘蛛丢了许多颗石头;不但如此,他还大胆地在树林中唱起歌来,想要激怒这些蜘蛛,让它们全都冲过来,同时,也让矮人们能够听见他的声音。他唱道:老胖蜘蛛在树上结网!
看不见我呀,它又老又胖!
蜘蛛!蜘蛛!
快停下,
找找我呀,不要再织网!
蜘蛛蜘蛛,胖得不像样,
蜘蛛蜘蛛,查不到我的方向!
蜘蛛!蜘蛛!
摔到地上!
想抓我,就别赖在树上!
这首歌或许听起来不怎么样,但你也必须知道,他急中生智在火烧屁股的状况下自己编歌,不论如何,它的确达到了目的。当他唱歌的时候,他又丢了更多的石头,用力地跺脚,附近所有的蜘蛛几乎倾巢而出来追捕他:有些蜘蛛跳到地上,有些则是在枝丫上摆汤,或是对着黑暗徒劳无功地抛出蛛丝。它们行动的速度比他想像的快多了,除了被扔石头之外,蜘蛛最讨厌有人骂它们长得像猪,更别提比尔博对它们的嘲笑了。
比尔博又换了个新的藏身之处,不过,这时有几只蜘蛛已经分别冲到不同的地方,开始在空地上编织起罗网,很快的,哈比人的四周就被厚重的蛛网给团团包围住了──至少,这是蜘蛛这样做的用意。比尔博站在这群怒火中烧的昆虫之间,鼓起勇气,开始唱另外一首歌:懒罗伯,傻卡伯,织着网子想抓我。
我的肉肉甜又香,
你们还是找不到我!
我在这儿,顽皮小苍蝇;
你呀实在胖又懒。
抓不到我呀,别想赢,
让你在蛛网里气得惨。
他歌一唱完,就发现两株大树之间的最后空间被蛛网给封闭了,幸好,那不是完整的蛛网,只是两股在大树之间来回缠绕的粗丝。他拔出了短剑,将蛛网砍成碎片,继续唱歌。
蜘蛛们看得见那宝剑,但我想它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立刻,一整群蜘蛛就气冲冲地飞奔向哈比人。它们的双眼突出,长着毛的触角四处挥舞、口钳挟个不停;它们追着比尔博一直冲入森林,然后,他又无声无息地溜了回来。
他知道,在蜘蛛们放弃追逐,回到悬挂矮人的树上之前,他只有非常短的时间,在这段空档中,他必须要救出这些家伙。这个任务最麻烦的部分,就是要爬上那挂着许多矮人圆球的低矮枝丫上,如果不是有蜘蛛留了一条蛛丝下来,他可能根本爬不上去。藉着蛛丝的帮助,即使那黏黏的东西缠在他的手上,还弄痛了他的手,他还是勉强爬了上去。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是,眼前竟然还有一只又老又胖的奸诈蜘蛛,被留下来看守这些俘虏,它正忙碌地东戳西戳,看看哪个俘虏比较汁多味美。它正准备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好好享受眼前的美食,很不幸的,比尔博急着办正事,没有时间浪费;因此,在它回过神来之前,刺针就结束了它的性命。
比尔博接下来的工作是要松开矮人的束缚。他该怎么做呢?如果他切断蛛丝,可怜的矮人一定会轰地一声摔落到地面去。他小心翼翼爬上树枝(他的脚步却让所有可怜的矮人开始不停地摇晃,看起来像是快要成熟的水果一样),最后,好不容易才到达了第一个圆球的位置。
“菲力还是奇力吧……”他从蛛网边缘冒出来的蓝色帽尖推测道。在错综复杂的蛛网间,伸出来的长鼻子让他作出了判断:“多半是菲力!”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大部分又黏又韧的蛛网割断,菲力奋力一踢,就露出了大半个头来。一看见对方努力挣扎的笨拙样,比尔博一时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其实这也不能怪他,眼前的景象实在太像是傀儡娃娃在跳舞了!
最后,菲力终于爬上了树枝,开始协助哈比人解放同胞的行动;不过,由于他整夜都挂在树枝上,只露出一个鼻子呼吸,再加上身体中还留有蜘蛛的残毒,因此觉得有些头晖目眩。不过,菲力的状况已经算是最好的了,有些人几乎连呼吸都快停了(长鼻子果然还是有进化上的优势),有些人的毒则是中得比较深。
就这样,他们救出了奇力、毕佛、波佛、朵力和诺力。可怜的庞伯受尽折磨,由于他是矮人中最胖的,因此他是最常被戳和被刺的对象,最后,他甚至被玩弄到滚下了树枝,掉在地面上,幸好他运气不错,落在一堆枯叶上。可是,当蜘蛛们怒火中烧的回来时,树上还挂着五名矮人。
比尔博立刻冲到最靠近树枝的主干旁,逼退那些爬过来的蜘蛛。当他救出菲力的时候,他把戒指取了下来,后来就忘记把它戴上了。蜘蛛们现在都可以清楚看见他,于是开始发出嘶嘶声,怨毒地说:“我们现在可以看见你了,你这个坏家伙!我们会吃掉你,把你的骨头挂在树上。哇!你们看他还有根刺哪!好吧,反正我们怎样都会抓到他的,到时候我们会把他的脑袋挂起来风干。”
在蜘蛛步步进逼的过程中,其他的矮人则是拼命地用小刀割断蛛丝,救出其余的俘虏;过不了多久,大家就都重获自由,只是,没有人确定在那之后会怎么样。昨天晚上,蜘蛛们十分轻易地就抓住了他们,但那是在黑暗中、在猝不及防的状况下。二度交手,看来将会有一场血战。
突然间,比尔博注意到有些蜘蛛聚集到庞伯的身边,又再度将他绑了起来,准备把他拖走;他大喝一声,对着眼前的蜘蛛挥出数剑。它们很快就退缩了,他飞身跃下树,正好落在那群蜘蛛的中间,他的宝剑对它们来说是种从没遇过的针刺,剑光过处,蜘蛛们死伤惨重!当比尔博挥舞着刺针的时候,宝剑彷佛因为能够诛灭邪恶的生物而高兴得闪闪发光。在其他的蜘蛛撤退、放弃庞伯之前,地面上已经多了十数具的死尸。
“快下来!快下来!”他对着树枝上的矮人大喊道:“不要停在上面,再陷入蛛网中!”因为他发现有许多蜘蛛聚集在附近的树上,甚至有些已经汤到了他们头上。
矮人们仓皇地从树上跳下、落下或是跌下来;大多数人都惊魂未定,连走路都走不稳。最后,总共十二名矮人终于聚集在一起,也包括被表亲毕佛和弟弟波佛一人一边扶起来的庞伯。比尔博不停地挥舞着他的宝剑刺针,数百只愤怒的蜘蛛则是从四面八方不断进逼,情况看来相当的凶险。
战斗就这么开始了,有些矮人还带着小刀,有些捡起树枝,其他的则是随手拾起石块,比尔博的手上是精灵打造的宝剑,蜘蛛们的攻击被一波波的击退,许多尸体堆积在地上;但矮人们也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只有四名矮人可以勉强站直身体,他们很快就会像垂死挣扎的苍蝇一样不支被杀,蜘蛛们已经再度开始在附近树上织起要命的罗网。
最后,比尔博别无选择,只能透露给矮人有关他戒指的秘密。他觉得相当遗憾,可惜想不出别的方法。
“我等下就会消失,”他说:“我会想办法把蜘蛛引开,你们必须要聚在一起,往另外一个方向跑。最好是往左边,那里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精灵营火的方向。”
在这一团混乱中,矮人们昏沉的脑袋实在很难理解他说的话。但蜘蛛们依旧不停的进逼,缩小包围圈;最后,比尔博觉得不能再拖延了,他突然间戴上了戒指,矮人们这才惊讶地发现他消失了。
很快的,在右边的树林里面传来了“胖猪胖猪!”和“懒惰虫!”的咒骂声。这让蜘蛛们非常生气。它们停下脚步,有些朝着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然后,唯一听懂了比尔博计策的巴林,带着其他人展开反攻。矮人们聚拢在一起,对着左边的蜘蛛丢出大量的石头,趁机冲出包围圈,在他们身后的喊叫声和歌唱声突然间消失了。
矮人们暗自希望比尔博不会被蜘蛛给发现,但状况逼得他们无法回头,只能继续前进,可惜,速度还不够快。他们又累又难过,即使背后有许多蜘蛛穷追不舍,他们也只能用相当缓慢的速度拖着步子前进。由于速度实在太过缓慢,他们被迫不时停下来对抗那些追上来的蜘蛛;不久之后,已经又有一些蜘蛛赶到他们附近的树上丢下黏稠的蛛丝,阻碍他们的前进。
看来战况又陷入了绝境,比尔博却从旁边突如其来地杀入蜘蛛包围圈中。
“快走!快走!”他大喊着:“让我来断后!”
他也真的做到了,他前突后刺,割断蛛丝,砍劈蜘蛛腿,只要有蜘蛛胆敢靠近,他就刺穿它们肥胖的身体。蜘蛛们满腔怒火,发出可怕的声音,诅咒着眼前的小敌人;但是,它们已经知道了刺针的厉害,根本不敢太过靠近。因此,不管它们再怎么咒骂,猎物们还是不停地往外溜走。这过程实在是让人感到无比的煎熬,似乎花了好几个小时之久。最后,正当比尔博觉得再也举不起宝剑的时候,蜘蛛们突然放弃了,不再紧追不舍,而是回头跑回它们聚居的地方。
矮人们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来到了原先精灵营火出现的地方,不过,他们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发现营火的地点。看来似乎这些地方依旧有着善良的魔力残留,让蜘蛛们不敢轻举妄动。这里的天光比较翠绿,树木也不再鬼气森森,他们终于有机会可以休息,喘一口气。
大伙躺在那边休息了好一阵子,但很快的,他们就开始好奇地提问。他们让比尔博详细解释了消失的方法,找到戒指的这件事情让他们非常感兴趣,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他们自己的困扰。巴林对此特别有兴趣,他坚持比尔博把咕鲁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一遍,包括了谜语和戒指都必须一字不漏。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暗,他们也开始问起了其他问题:这里到底是哪里?原先的小径又在何处?有没有食物?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这些问题,似乎期待小比尔博能够回答这一切。从这种的态度,你们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对于巴金斯先生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了,开始对他表现出相当的尊敬(甘道夫早就预言过了)!他们真的认为他会想出好方法改变这一切,而不只是在抱怨而已。他们都很清楚,如果不是哈比人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营救,他们可能早都死了。有几名矮人甚至立刻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不过随即因为腿软而倒在地上,一时之间爬不起来;即使在知道了神秘消失的真相之后,他们也并不会因此而贬低了对比尔博的看法,因为他们都明白,比尔博不只有一枚魔法戒指,还有急智和好运,这些都是他们非常需要的宝贵资产。事实上,他们对于比尔博的称赞,让他也开始觉得自己是名伟大的冒险者;只不过,如果有东西可以吃,他想自己应该会更勇敢些。
糟糕的是,当时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而且又没有任何人有力气去四下搜寻,连原来的小径都找不到。原来的小径!比尔博疲倦的脑海中只有这几个字。他只能看着眼前无穷无尽的树木不停延伸,不久之后,大伙又都沉默下来,只有巴林例外。在大伙都安静下来、闭上眼睛休息之后,他还是依旧自由自语,自得其乐地笑着:“咕鲁!呵呵,原来是这样!原来他是这样溜进来的?我这才知道。巴金斯先生,你还说是悄悄地溜进来的?还把钮扣洒得满地都是!真是个好比尔博──比尔博──比尔博──波──波──波──”然后他就睡着了,四周陷入完全的寂静。
突然间,德瓦林张开了眼睛,看着四周。“索林呢?”他问道。
大伙感到无比的震惊。这里真的只有十三个人:十二名矮人,还有一名哈比人。索林到底跑哪里去了?他们开始幻想着索林到底遭遇到什么样的恐怖命运,究竟是被魔法还是被邪恶的怪物给抓住了呢?每个人都不禁感到背脊上一阵寒意,然后,他们还是难以抵抗睡意,一个接一个地睡着了。随着傍晚进入深夜,每个人的梦中都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恐怖梦魇。由于他们太过疲倦和难过,根本就没有力气轮班守夜;所以,就让我们来看看另一边的情形吧。
索林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就被抓了。你还记得在比尔博一踏进精灵营火就睡着的那一次吧?下一次轮到索林第一个过去,因此他也同样的陷入了魔法造成的沉睡中。矮人的喧闹声都被夜色所吞噬,当蜘蛛绑住矮人的时候,他们的呼声也没有任何人听见;第二天战斗的呼喊声,也对他丝毫不构成任何的干扰。因此,木精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将他绑起来带走。
当然罗,那些狂歌欢宴的家伙正是木精灵。他们不是什么邪恶的生物,如果说他们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不相信外人。虽然他们拥有很强的魔力,即使在这些日子里他们还是非常小心翼翼。他们和西方的高等精灵不同,他们比较好战,也没有那么睿智,因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和他们散居于在山脉之间的同胞),都是从没有前往西方仙境的先祖传承下来的。那些光明精灵、地深精灵和海洋精灵,都在海外仙山居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变得更美丽、更睿智、更博学多闻,并且发明了他们自己的魔法,研究出如何制造美丽和神奇东西的技术,后来他们经过许多年才又回到这个世界来。在这个世界中,木精灵在太阳和月亮的光明间游走,但最爱的还是星辰;他们会在今日早已失落的壮阔森林中漫游,且大多数居住在森林的边缘,在那里,有时他们可以进入森林狩猎,有时则可以在月光或是星光下于平原上驰骋。在人类到来之后,他们越来越与世隔绝,只在深夜或是清晨出现,不过,这些生物依旧是精灵,也还是善良的种族。
在幽暗密林的东缘有一座巨大的洞穴,里面居住着他们最伟大的国王,在他巨大的石门前,一道河流穿越森林,绵延地流向外面的平原。这个巨大的洞穴,四面八方都有数不尽的小开口,而且,它还深入地底,拥有许多的隧道和殿堂。这地底世界远比半兽人居住的地方要干净、光明多了,不会那么的幽深,也不会那么的危险。事实上,国王的臣民大多在森林中居住狩猎,住屋也多半都在地面或是树枝上,柏树是他们最喜欢的。国王的洞穴是他的宫殿,也是他收藏宝物的地方,更是同胞们对抗外敌的要塞。
同样的,那也是他们收容囚犯的地牢。因此,他们毫不客气(因为他们并不喜欢矮人,并且认为他是敌人)地将索林拖往该处。在古代,他们曾经指控有矮人意图偷取他们的宝藏,并且和他们掀起了战争;但是在矮人方面,却有另外一种版本的说法:精灵国王要求他们打造和提炼金银,稍后却又拒绝付给他们报酬。如果精灵国王有任何的缺点,那一定是对财宝的贪念了,特别是对白银和洁白的宝石。虽然他的国库已经拥有无数的宝物,但他还是永不满足,因为他自认还没有获得和远古精灵贵族同样惊人的财富;他的子民不挖矿,也不会铸造金属或是打造珠宝,更懒得花心思进行贸易或是耕种。虽然索林的祖先和这古老的争端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每个矮人都知道种情形。因此,当身上的魔法被解除之后,索林对于精灵们的态度感到非常不满,他暗自决定,绝对不让对方从他口中获得任何的消息,或是从身上找到任何的金银珠宝。
当索林被带到国王面前之后,对方严肃地看着他,问了他许多问题,但索林只是不停地表示他非常饥饿。
“你和你的同胞,为什么试图攻击我们在欢宴的同胞,有三次之多?”国王问。
“我们没有攻击他们,”索林回答:“我们是来乞讨的,因为我们挨了很久的饿。”
“你的朋友们到哪去了,现在又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想他们大概还在森林里面挨饿。”
“你在森林里面干什么?”
“找食物和饮水,因为我们挨了很久的饿。”
“你们当初为什么会进森林?”国王愤怒地问道。
索林闭上嘴,顽固地不愿回答。
“好极了!”国王说:“把他带走,好好看管,看他什么时候愿意开口,就算要等一百年也不在乎!”
精灵们用皮带将他绑起,把他关在最幽深的洞穴中。他们给他很多的食物和饮料,虽然不见得是最好的,但数量却很多。木精灵们不是半兽人,即使是对待死敌也不会失了分寸,唯一会让他们毫不留情的只有那些大蜘蛛。
索林就这么躺在国王的地牢中,在他饱餐一顿之后,他开始想念那些不幸的朋友们。过不了多久,他也知道了朋友的下场,不过,这段记载在下一个章节,也是另一场冒险的开端,哈比人再度让大伙见识了他的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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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乘桶而逃

在与蜘蛛恶战的隔天,比尔博和矮人们决定拼尽最后力气,试图在饿死或渴死前找到出去的路。他们爬了起来,八票对五票踉跄地朝着被认定是小径的方向前进。最后,他们还是失败了。这漫长的一天又缓缓过去,数百个火光突然出现在他们四周,让他们像被红色星星包围一般。木精灵拿着弓箭和长枪跳了出来,命令矮人们停下脚步。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愿,即使矮人们不是身处这种可怜兮兮的状态下,他们也很高兴可以被活捉,因为,他们的小刀根本无法和精灵们能在黑暗里射中针尖的弓箭相比。他们都停了下来,坐在地上静候命运的审判,唯一的例外是比尔博,他在被发现之前就飞快地戴上戒指,躲到一边去。也正是因为这样,当精灵们将矮人绑起,整队清点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发现、也没点到哈比人。
当精灵们擎着火把,领着俘虏在森林中行进的时候,他们也完全没有听见比尔博如风般轻盈的脚步声。每名矮人都被蒙住了眼,不过,其实这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连张大眼睛的比尔博都不知道,在森林中弯弯曲曲究竟要朝什么方向走,况且,从一开始他们就不知道身在何方。比尔博使尽全力只能够勉强跟着火把前进,因为矮人虽然潦倒不堪,精灵们还是毫不客气地逼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前进,国王命令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回宫殿。
火把停了下来,在他们开始过桥之前,比尔博正好赶上他们。这就是越过宫殿门口河流的桥梁,桥下的水又黑又深又急,在河流的另一头则是一个巨大洞穴的开口,整个都被掩蔽在一座满是翠绿树木的山丘下。随处可见的柏树在此恣意生长,靠近河岸边的甚至连根都伸进河水中。
精灵们推着俘虏走过桥,殿后的比尔博却迟疑了,他一点也不喜欢洞口给他的感觉。他挣扎了好久,才决定不能舍弃朋友,正好赶在最后一名精灵身后冲进洞内。他一进洞,门就匡当一声关了起来。
洞穴里面的隧道都让火把的红光所照耀着,精灵守卫们边在绵延曲折的隧道中前进,边唱着歌曲。这里和半兽人的城市不同,洞穴比较小,没有那么幽深,空气也十分清新。精灵国王就坐在一个木制的宝座上,从他雕梁画栋的广大石刻殿堂中管理一切。为了迎合秋天的颜色,他戴着红叶和野莓编成的皇冠;在春天,他会戴着森林的花朵所编成的花冠,而他的手中则拿着橡木雕刻成的权杖。
俘虏被带到国王面前,虽然他脸色十分凝重,但看见他们疲倦潦倒的样子之后,他还是命令属下松开他们:“反正,在这里也不需要绳索,”他说:“被带进来的人,绝无法从我的魔法大门逃脱!”
他钜细靡遗地盘问了每一名矮人,询问他们的目标、此行的目的,以及他们来自何方,不过,他们都和索林一样守口如瓶。这群矮人觉得十分受辱,甚至不肯假装维持表面上的礼仪。
“国王啊,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巴林是剩下的人中最年长的。“在森林中迷路、又饥又渴、被蜘蛛猎捕难道犯了罪吗?莫非这些蜘蛛是你的宠物和看门犬,杀死它们触怒了你?”
这样的质问当然激怒了国王,他回答道:“未经我们许可,在森林里面闲逛就犯了罪。你忘记了你们是在我们的国度,使用我同胞所铺设的道路吗?你的同伴在森林中三次追逐、骚扰我们,最后还惊醒了森林中的蜘蛛!在你造成了这么多困扰之后,你给了我必须询问清楚你们来意的理由,如果你们不愿意说,我就把你们关进牢中,看看你们什么时候学会讲理和礼貌!”
然后,他就命令将矮人个别关到独自的牢房中,并且给他们食物和饮水,但严禁他们离开牢门一步,除非其中有人让步,愿意告诉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不过,他并没有告诉众人索林也被他关了起来,稍后才由比尔博发现了这件事情。
※       ※       ※
可怜的巴金斯先生,他在那个洞穴中躲躲藏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一直不敢拿下戒指,即使是躲在最幽深、黑暗的角落时,他也不敢睡觉。为了打发时间,他开始在精灵国王的宫殿中四处打探。魔法封锁了大门,但如果他速度够快,还是来得及溜出去。大群的木精灵,有时在国王的带领下,会出发去骑马或是游猎,或是去东方大地和森林中处理相关的事务。如果比尔博够小心,他可以跟在这些人身后偷溜出去,但也必须冒很大的危险;不只一次,他差点在最后一名精灵走出去的时候被大门夹住。他不敢跟精灵们一起行动,因为他的影子还是会在光线下现形(虽然和在火把照耀的时候一样模糊),同时,他也必须担心因为被撞而遭发现。在极少次出门的经验中,他也没有什么新发现。他不愿意舍弃这些矮人,事实上,如果没有他们,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可能徒步跟上狩猎的精灵,因此也从没发现离开森林的路;每当他偷溜出洞穴的时候,都只能百般无聊地在森林里面乱跑,担心会再度迷路,苦苦地守候回去的机会。他不会狩猎,因此在洞外只能挨饿;当他在洞内的时候,还可以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靠着偷窃仓库或是桌上的食物维生。
“我就像一名永远逃不出去的飞贼,只能日复一日的在同一间屋子里面偷东西!”他想:“这真是这场倒霉、恐怖、疲倦的冒险中,最无聊、最难熬的日子啊!我真希望这时能回到自己的哈比洞,坐在暖洋洋的壁炉旁边,看着油灯的光芒!”他也经常希望能想办法通知巫师前来帮忙,当然,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很快的他就发现,这一切都必须要靠自己单枪匹马来解决。
最后,在偷偷摸摸过了一两个星期之后,他藉着跟踪所有的守卫,终于冒险查出了所有矮人被囚禁的地方。他在宫殿中不同的地点发现了十二名矮人的牢房,而且,也摸熟了整个宫殿的内部配置。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有一天,他从守卫之间的交谈发现还有另外一名矮人被关在特别黑暗的牢房中,他立刻就猜到这个倒霉的家伙是索林;不久之后,他就证实了这个推测。在最后,经过好一番波折之后,他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找到了索林,和矮人首领取得了联络。
索林陷入无比灰心丧志的情况中,连怒气都被磨掉了;在他从钥匙孔听见比尔博的声音前,他甚至开始考虑告诉国王,所有关于这趟任务和他宝藏的内情(这也让我们知道了他的心情有多低落)。当时,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最后才说服自己这不是幻觉,走到门口,和另一边的哈比人展开了长谈。
藉着比尔博的帮助,索林才能够把他的消息秘密地传递给其他矮人。比尔博告诉大伙,索林也被囚禁在附近,在索林下令之前,大家都不能够将这次的任务目的告诉国王。因为,索林在知道哈比人从蜘蛛手中救出部下的过程后,他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他决定,除非一切都已绝望、或是英勇的隐形人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这时他已经对哈比人刮目相看),否则他绝对不会牺牲自己的宝藏来换取自由。
在接到通知之后,其他的矮人也都同意首领的决定。他们都想到了自己那一份宝藏(虽然还没到手,连龙都还没看到,但他们已经将这宝藏认定是属于自己的了),如果木精灵染指,一定会大幅缩水的;更何况,他们全都十分信任比尔博。甘道夫所预言的果然发生了吧!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选择离开他们。
再来看看比尔博这边,他反而不像矮人那样信心满满。他并不喜欢被所有人倚赖的感觉,他也希望巫师在身边协助他。不过,他明白这是没用的,甘道夫搞不好都已经到了幽暗密林的另外一头了。他坐下来,想了又想,脑袋都快爆了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一枚隐形戒指是个不错的宝物,但要靠它救出十四个人就没有多大把握了。当然罗,你们也猜得到,他最后还是救出了所有的同伴。下面就是他怎么办到的过程──
有一天,当比尔博在四处探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大门并非是洞穴的唯一入口,宫殿的底端有一条河流穿出,最后越过入口处的斜坡,在东方和密林河汇流,在这道地下水流出洞穴的地方有个水门。那里的洞顶十分低矮,几乎和水面同高,也有装设直落河床的铁闸门,预防有任何人从这里进出宫殿。不过,这道铁闸门通常是开着的,因为这里算是他们的交通要道之一。如果有任何人从这一边进来,他将会发现自己身处在黑暗的隧道中,一路通往地底。不过,在隧道的某处,也就是洞穴正下方的位置,有一座大型的陷板门,这门直接通往国王的酒窖,里面放满了一桶又一桶的美酒;木精灵们最喜欢葡萄酒,他们的国王更是嗜酒如命。不过,这一带并没有种植任何的葡萄,这些葡萄酒和其他的货物,都是由他们南方的同胞运来,或是从遥远的人类酒庄内所酿造出来的。
比尔博躲在一个大桶后面,发现了这个陷板门的存在和它的用处。从国王侍从之间的交谈,他知道了这些葡萄酒和其他的货物,都是从长湖沿着河流或是走陆路运过来的。听起来,那里还有一座相当繁华的人类城镇,这座水上的城镇建在湖中的孤岛上,靠着桥梁对外交通,并且躲避敌人的攻击(特别是恶龙的攻击)。这些桶子就是从长湖沿着密林河运上来的。有些时候,这些桶子被绑在一起,充当克难的木筏,有时则是被装在大型的平底船上。
当桶子空了之后,精灵们会将它们从陷板门丢下来,打开水门,桶子就会沿着河水一直流到下游一个河岸突出之处,靠近幽暗密林的东缘。人们会在那里收集桶子,将它们绑在一起,漂回密林河流入长湖的入口,也就是人类的城镇所在地。
比尔博坐在地上,沉思着有关这水门的一切,想要确认是否能够利用这作为逃脱的路径。最后,在情急之下,他终于想出了一个逃脱的计策。
囚犯们刚吃过了晚餐。守卫们沿着隧道离开,把火把的光芒也一起带走,让牢房陷入一片黑暗中。比尔博听见国王的总管,向守卫队长道晚安。
“和我来吧,”他说:“尝尝刚送来的新酒。今天晚上我应该会在那边忙着清掉旧的桶子,我们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好极了!”队长笑着说:“我和你一起先尝尝吧,看看适不适合国王饮用。今晚有场宴会,要是送上的酒太烂就失礼了!”
一听见这两人的对话,比尔博立刻就紧张起来。因为,他明白好运果然还是跟着他的,他终于有机会尝试之前所想出来的脱逃计划。他跟着这两名精灵,直到他们走进一个地窖,在桌旁坐了下来,桌上还有两个大杯子。很快的,他们就开始高兴地聊天喝酒。比尔博的运气实在好,只有非常烈的酒才能够让木精灵喝醉;看来这桶酒是出产自多温尼安大酒庄的醇酒,不是平常给仆人和士兵饮用的淡酒,而是在国王的庆典上以小杯饮用的上好佳酿。总管豪饮的方法完全浪费了这种酒,却也给了比尔博一行人绝佳的逃生机会。
经过一会儿,队长就开始点头,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总管继续自言自语了一段时间,根本没注意到对方,不久也开始昏昏沉沉,后来则是倒在朋友身边开始打鼾。哈比人悄悄地溜了进去,队长身上的钥匙立刻就换手了,比尔博飞奔向牢房。这一大堆钥匙重得跟什么一样,即使比尔博戴着戒指,他还是感到提心吊胆的;因为这钥匙不可避免地会互相撞击,每次都把比尔博吓得半死。
他先打开了巴林的门,矮人一出来,他就小心翼翼地把门锁起来。你可以想像巴林有多吃惊,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可以离开狭小的石牢,准备停下来问问题,知道比尔博想做什么,以及他接下来的计划。
“没时间了!”哈比人说:“你跟我来!我们一定要集合在一起,绝对不能分散,每个人一定都得逃出去,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们被发现了,天知道国王会把你们关在哪里!我敢打赌,下次你们就会被戴上手铐脚镣。听话,不要问问题!”
然后,他就一个接一个地把伙伴们救了出来。最后,他的身后聚集了十二个人,由于长期的拘禁和黑暗的影响,这些家伙全都笨手笨脚的。每当他们有人在黑暗之中绊倒,或是咕哝着抱怨时,比尔博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跳出来了。“这些死矮人!”他自言自语道。幸好,一切还算顺利,他们没有遇到任何的守卫。事实上,那天晚上在外面的森林和大厅里面都在举行盛大的宴会,几乎所有国王的部属都在饮酒作乐。
在经过一番努力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索林的牢房,它位在宫殿的最深处,幸好离酒窖还不太远。
“各位听我说!”当比尔博以暗号示意他离开牢房时,索林说:“甘道夫果然还是有先见之明,在时机到来的时候,你的确展现了身为飞贼的才能。不管最后怎么样,我想我们都会欠你一份很大的人情。接下来要怎么做?”
比尔博认为该是解释计划的时候了,但是,他实在不确定每个矮人是否都能够成功逃出。他的确没猜错,因为他们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计划,即使身处在危险中,也不能阻止他们开始唠唠叨叨地抱怨。
“我们一定会搞得全身是伤,甚至还会溺死!”他们嘀咕道:“看你拿到了钥匙,我们还以为你足智多谋咧!这个主意实在太疯狂了!”
“好吧!”比尔博觉得非常丧气和恼怒。“全都给我回到牢房里面,我会替你们一个个锁上门,你们可以花时间想出更好的点子。可惜的是,下次我不管怎么努力,大概都拿不到钥匙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太大的打击了,因此全都冷静下来。最后,他们还是必须遵照比尔博的建议,因为很明显地他们不可能从上面脱逃,更别提硬闯用魔法封印的大门了;而在走廊里面抱怨、等人来抓他们也不是什么好点子。所以,他们就跟着哈比人,悄悄地潜入最底下的酒窖。他们经过一扇门,从门缝中依旧可以看见总管和队长挂着微笑,鼾声雷动的睡着。虽然比尔博好心地偷溜回去,把钥匙挂回队长的腰带,但第二天这两个人的表情,还是扭曲得十分严重,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都笑不出来。
“这至少会让他少一些麻烦!”巴金斯先生自言自语道:“他人不坏,对囚犯也不差。明天早上他们会因为这样而感到更疑惑的。他们会以为我们拥有极强的魔法,可以穿过这些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到消失啊!如果我们要成功,等下才会是重头戏!”
巴林站在门口,看着队长和总管,如果对方有任何不对劲,就要立刻通知大家,其他人则是冲进装有陷板门的酒窖内。时间已经不多了,比尔博知道,不久之后就会有精灵奉命下来,协助总管将空桶子丢入水中。事实上,这些桶子已经被好好的放在地板上,等人来将它们推下去。有些桶子是酒桶,这些没有多大用处,因为除了小开口之外,这桶子很难打开,到时候更难关上。不过,其中还有一些装运其他货物的桶子,像是奶油啊、苹果啊的杂物。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十三个足以装下矮人的桶子。事实上,桶子的空间还太大了些,矮人们一进去就开始担心接下来的滚动和撞击。因此,比尔博还费尽心思找来了许多稻草和填充物,希望能够让矮人们舒服一点,最后,十二名矮人都装进了桶内。索林的麻烦最多,他在桶子里面不停地扭动和抱怨,听起来像是被关在小笼子里面的大狗。最后一个进来的巴林则是不停地罗唆着通风问题;盖子都还没关上,就开始抱怨呼吸不顺。除此之外,比尔博还必须补好桶子旁边的破洞、将盖子密合。他就这样孤身一人忙进忙出,希望这个大胆的计划能有一丝成功的希望。
不过,变化来得太快了些。在巴林的盖子盖上一两分钟之后,精灵的笑语声和火把的光芒就传了过来。几名精灵嘻嘻哈哈地走进酒窖,唱起荒腔走板的歌谣。他们在上面的宴会玩得相当尽兴,想要尽快回去玩乐。
“总管加立安到哪里去了?”一个人说。“我整晚都没看到他出现,他应该要告诉我们怎么做才对。”
“如果那家伙迟到就糟糕了,”另一个人说:“我可不想要在大伙玩得正尽兴的时候,在这边浪费时间!”
“哈哈!”有人大喊道:“这个老家伙拿着酒杯睡着了啦!看来他和队长正在举办自己的小宴会哪。”
“叫醒他!叫醒他!”其他人不耐烦地说。
被叫醒的加立安不是非常高兴,其他人的嘲笑更让他拉不下脸来。“你们都来迟了,”他嘀咕着:“我在这边等了又等,你们在上面玩得可爽了,连我都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是啊是啊,你累到连手都来不及从酒杯上拿下来吧!在我们也累倒之前让我们尝尝吧!不用叫醒那家伙啦,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已经喝了不少。”
他们全都喝了一轮,情绪也突然跟着高亢起来,但他们还没有醉到搞不清楚状况。“帮帮忙,加立安!”有些人大喊着:“你酒喝得太多了,老糊涂了!你把空桶子弄成装东西的桶子啦。”
“只管做就对了!”总管说:“你们只是想要偷懒而已,就是这些桶子了啦,照我说的做!”
“好吧,好吧,”他们边说边把桶子滚进开口:“如果国王的好东西和美酒都被推回去给人类享受,反正也是由你负责!”
滚──滚──滚──滚,
桶子往洞里一路滚!
用力推!轰隆掉!
掉下水,沿着河往外跑!
他们就这样边唱歌,边把桶子推到水里去。有些桶子是空的,有些则是装了矮人的桶子。它们全都一个接一个地落到下面,彼此撞击着在水流中打转。
就在那时,比尔博才发现到计划中的致命缺陷。你们很可能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偷偷地嘲笑他的疏忽。不过,如果你们和他易地而处,恐怕表现不会有他一半强──他自己不在桶内,即使有机会,也没有人会替他装桶!看来这次他真的会失去所有的朋友了(大部分的桶子,都已经从漆黑的陷板门落了下去),他将会成为精灵洞穴中神出鬼没的飞贼,永远没机会逃出去。即使他能够立刻从大门逃脱,也没多少机会可以找到矮人。他不知道要怎么从陆路前往收集桶子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少了他的帮忙,会遇到什么样的厄运;因为,他还来不及告诉这些矮人他所发现的情报,以及接下来的计划。
当这些想法如同电光石火一般地掠过他脑海时,欢乐的精灵们开始在门旁唱起歌来,有些人已经开始拉起水门的铁闸,让桶子可以漂出洞外。
沿着黑水往外漂
漂回你们来时的大道!
离开厅堂和洞穴,
离开北方山脉的高削,
森林宽广黑暗,
阴影中树木黯淡!
漂过树木的地盘,
越过风吹的河滩,
越过激流、越过杂草,
越过河流波涛,
穿过洁白迷雾,
越过夜晚池谷!
跟随着跳跃星辰,
进入冰冷云尘;
在曙光降临时转弯,
越过急流,越过沙滩,
往南走,往南走!
寻找太阳和白昼,
回到平原,回到麦田,
那牛群吃草的田边!
回到山丘边的花园,
野莓正在成熟边缘,
经历太阳和白昼,
往南走,往南走!
沿着黑水往外漂,
漂回你们来时的大道!
这时,最后一个桶子已经被丢进水中!可怜的比尔博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只能抱着桶子跟着一起被推下去。他哗啦一声落入水中,在黑暗的水中载浮载沉,桶子还压在他身上。
他像只落水狗一样,好不容易才抱着桶子浮了上来,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无法爬到桶上面。每次他一动念,木桶就不停打滚,让他又滚进水中。这桶子是空的,因此可以像是软木塞一样轻松地漂在水面上。虽然他的耳朵进水,但还是可以听见精灵们在上面的房间中欢欣鼓舞的唱歌。接着,那门轰地一声关了起来,歌声也消失了;他就这么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漂在黑暗的河道中,其他人都被塞进桶子内,没人像他这么惨。
不久,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块灰色的亮光,他可以听见水门缓缓升起的声音,同时也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大堆各式各样大小的容器之间,他只能勉强让自己不被这些桶子给撞到。当这些桶子开始往外流的时候,他才发现,即使自己刚刚爬上桶子也只是白费力气,因为这个突然间降低高度的洞穴,根本没有留给哈比人通过的空隙。
桶子就这样钻了出去,通过了两岸低拂的树梢。比尔博不知道其他的矮人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很多水流进他们的桶子里头?有些漂近他身边的桶子看来吃水相当深,他猜这多半是装着矮人的桶子。
“我希望盖子盖得够牢!”他想,但不久之后,他就自身难保,没办法顾及这些矮人了。他勉强把头保持在水面上,但冰凉的河水还是让他全身发抖。他也不知道在运气改变之前是否就会被冻死,以及还能够再支撑多久,或者是应不应该冒险游到岸上。
不久之后,比尔博的好运果然来临了:湍急的河水,把几个桶子冲到靠近岸边的老树根上,比尔博把握机会,趁着桶子比较稳定的时候爬到上面。他浑身湿透地趴在桶上,试图保持平衡。虽然风也很冷,但总比河水好多了;当桶子再度流开的时候,他只能希望自己不会再落下水去。
接着,桶子就开始彼此碰撞着再度被冲入河中。这个时候,要保持身体的平衡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困难,但他还是勉强办到了,只是相当不舒服。很幸运的,他体重很轻、桶子也够大,上面的破洞也让它装了不少水。这种感觉就像是不用马鞍想要骑上一匹浑圆的小马一样,而这匹马还时时刻刻想要在地面上打滚。
就这样,巴金斯先生好不容易撑到了两旁树木都比较稀疏的地方,他可以看见苍白的天空,黑沉的河流突然间开阔了,和国王大门前流出的密林河汇流。这里的河面也似乎不再为阴影所笼罩,映射着天空上的云朵和星光。然后,密林河的急流又将所有桶子冲到北岸,在那里有一整片冲积出来的沙洲,东边则是由一整块岩石作为屏障,阻挡了河水的流动。大部分桶子都被冲上了这个沙滩,只有几个撞上那块巨岩。
岸上站着许多人,他们很快地将桶子收集在一起,等明天早上再来处理。可怜的矮人们!比尔博现在舒服多了。他从桶子上溜下来,跑到岸上,跑到岸边的屋子附近去。只要有机会,他就立刻不假思索地把东西塞进嘴里吃。他之前已经被迫忍了很久,饥饿已经成了他如影随形的伙伴,这次他自然不会再客气了。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堆营火,对于浑身湿答答、穿着破烂的他来说,这可真是个诱人的景象。
※       ※       ※
这里不需要详细描述他当晚的经历,因为这时大伙往东的旅程已经快要告一段落了,紧接下来就是最后、最惊人的冒险,因此我们必须赶些进度才行。当然,藉着戒指的帮助,他一开始过得还蛮舒服的;但到了最后,他走到哪里都会留下的水滴和湿脚印出卖了他。而且,他也开始打喷嚏,不管他躲到哪里,最后都会因为如雷的喷嚏声而被人发现。很快的,这座河边的村庄就陷入骚动当中,不过,比尔博还是带着不属于他的一条面包、一瓶酒和一个派,逃到森林中。接下来的时间,他都无法再靠近任何火焰,只能湿答答地度过;而那瓶酒让他克服了难题,事实上,他还在有些寒意的冷风吹拂下打了个瞌睡呢。
他打了个大喷嚏,醒了过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河边也开始忙碌起来。精灵们开始将木桶整理好,组合成木筏,好让同胞驾着这些船只前往湖中的城镇。比尔博又打了个喷嚏,他的衣服已经都干了,但这时他觉得浑身发冷,他用冻僵的双脚拼命地奔跑,好不容易才在这一团混乱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上了木筏。很幸运的,那时没有什么太阳,他的影子不会泄漏行踪。感谢老天!他暂时也没有再打喷嚏。
精灵们用长篙将木筏推离岸边,他们气喘吁吁地使力,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推到水中。桶子现在全都被绑在一起,在水中载浮载沉。
“这次可真重啊!”有人抱怨道:“它们吃水太深了,有些时候桶子根本是满的。如果是白天漂过来的话,我们搞不好会花时间打开来看看。”他们说。
“没时间啦!”撑篙的人说:“快推吧!”
大伙最后终于漂开了岸边,一开始速度很慢,接着,在那块巨岩旁,精灵们用长竿将木筏推开,木筏就越来越快地漂向河另一头的长湖。
他们终于逃出了国王的地牢,也通过了森林,但是,最后是否能保住小命,没有人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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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热情的欢迎

天色越来越亮,气候也越来越暖和。过了一阵子之后,河流绕过左方的一座山崖,在山崖底下,激流汹涌的互相冲击,冒出许多白色的泡沫。接着,山崖就消失了,树木也跟着不见。比尔博眼前看到的景象是:地势变得一片开阔,河流的水往四面八方奔流,有些停留在两侧的岛屿之间,成了小湖泊;不过,依旧有条强劲的主流持续的往下奔流。在遥远的地方,残破的云堆中,就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孤山!
它的山势一路往东北方延伸,直到视线的尽头。它孤傲的耸立,俯瞰着眼前的平原。孤山!比尔博经历了许多的冒险才看到了这景象,但他却一点也不喜欢它的样子。
同时,他倾听着划船人的谈话,从他们所泄漏的部分情报中拼凑出目前的状况;很快的他才明白,即使只能从远处看见它,也算是很幸运的。在经历了被软禁的痛苦,和现在所在位置的不舒服(当然更别提底下的矮人了),他其实比自己所想的要幸运多了。对方交谈的都是附近贸易和在河上交流的情形,因为从东方通往幽暗密林的道路早已荒废,不复使用。长湖上的人类和木精灵们,必须经常使用密林河作为交通的主要干道,并且还得要管理邻近的河岸。自从矮人离开孤山之后,这一带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动,那个年代对于目前的人们来说,早已成为远古的传说,甚至,从甘道夫上次和他们碰面以来,他们的生活方式又有了变更。洪水和大雨让往东的河流变得更加汹涌,中间还经历了几次地震(有些人认为这都是恶龙害的,说话的同时,他们还对着孤山的方向点点头,抛下一两句诅咒)。河道两旁的沼泽和林地不停地往外扩张,道路就这样被掩盖了,许多试着找路通过的骑士和旅人也跟着消失在密林中。比翁之前所建议的那条精灵道路,到了森林东缘也只会遇上死路;在这段日子中,唯一从幽暗密林往北边旅行的方法就是透过河流,而这条河流还照旧在木精灵严密的看管下。
因此,你也明白了,比尔博他们其实还是踏上了唯一可行的道路。事实上,甘道夫才刚听说了道路的荒废和变动,并且正忙着办完其他的工作(至于是什么事情,就和这个故事无关了),准备回头来寻找索林和伙伴们。对于躲在桶子上浑身发抖的巴金斯先生来说,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情或许会觉得好一些。可惜的是,比尔博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条河似乎不停地往前伸展,永远不会结束。他很生气,鼻子又冷冰冰的,而且,他越靠近孤山,就越觉得那座山脉正在对他皱眉,似乎不高兴他竟然胆敢靠近它。不过,过了一阵子之后,河水往南边转向,山脉也变得不那么狰狞了。到了下午,两岸转成了多岩的地形,河水也变得更深更湍急,让大伙快速地航向目标。
当河流又往东急弯,让密林河流入长湖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下来。长湖的边缘有着像山崖一样的陡峭大门,底下还有许多的屋顶。这就是长湖了!比尔博之前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海以外,会有任何的水看起来这么广阔;事实上,连湖的对岸看起来都十分的遥远。而在它长形的那一端,也就是指向孤山的方向,甚至连湖岸都看不见。比尔博看过这附近的地图,因此,他才知道奔流河从山上流下,和密林河连手把这个可能一度是个深邃山谷的地形给化成了一座湖泊。在湖的南方,两河汇流之后的河水以雷霆万钧之势落下瀑布,流向未知的彼端。在这寂静的傍晚,他们从这里就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低吼声。
距离密林河不远的地方,就是精灵们所提到的奇怪城镇。虽然岸边确有几栋建筑,但它并不是建在岸边,却座落于湖的正中央。在一块巨岩的保护之下,湖中央形成了一块平静无波的区域。木制的大桥通往湖心,一座繁华的城镇就建造木桩之上。这里居住的是人类,他们冒着被远方恶龙侵袭的危险,大胆地居住在这里。这些人依旧靠着从南方河流而下,藉着靠板车越过瀑布的贸易来维持生活。不过,在古代,当北方的河谷镇依旧繁荣兴盛的时候,他们过着更富有、更舒适的生活。水面上有着无数的船只,有些装载着黄金,有些则是全副武装的战士;当年的许多战争和英勇的事迹,现在全都成为传说。当干旱来临湖水消退的时候,人们依旧可以看见岸边有着古镇破败的遗迹。
大部分的人类对此不复记忆,但依旧有些人唱着有关山中矮人之王的歌谣,那是关于索尔、索恩以及都灵的子民当家作主时的歌曲;歌词中还描述了恶龙的到来,以及河谷镇的灭亡。有些歌曲中还声称,索尔和索恩有天将会重临此地,黄金将会从山中源源流出,大地又将会笼罩在新的笑语和歌声中。不过这个美好的传说,对他们艰苦谋生的现况毫无影响。
※       ※       ※
当木筏出现的时候,镇内就划出了许多的小船,来人向划木筏的人们打招呼。然后,他们抛出绳索,努力划桨,把木筏拉离水流,停靠在长湖镇的小港湾中。它就停靠在距离大桥不远的地方,很快的,南方的人们将会过来取回这些桶子,并且将其中装满了运来的货物,并且再送回到木精灵的家乡去;同时,桶子就会留在那边,让划船的人和精灵前往镇中饮酒作乐。
如果他们知道在黑夜降临之后,岸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一定会感到相当的惊讶。比尔博割开了一个桶子,并且将它推上岸来。桶子打开之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看来十分凄惨的矮人。他的胡间挂着稻草,不只如此,他浑身酸痛、满是瘀青,差点连走到岸边躺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起来又累又饿,好像是一星期没人喂的丧家犬一样。这位是索林,但你只能从他的黄金项练、满是乌迹的天蓝色兜帽和破烂的银流苏中猜出来。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勉强用比较礼貌的态度对待哈比人。
“你究竟是死是活?”比尔博相当不客气地问。他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至少比矮人们多吃了一顿,而且还有机会活动四肢和自由的呼吸空气。“你是不是已经逃出监狱了?如果你想要吃东西,如果你想要继续你那个愚蠢的冒险──请容我提醒你,那是你的冒险,可不是我的!那么就赶快活动一下手臂、按摩你的双腿,帮忙我把其他人放出来!”
索林当然明白,因此,在多哀嚎了几声之后,他爬了起来,尽可能地帮忙哈比人。在这一团黑暗的及膝湖水中,要找到正确的桶子相当的困难。他们又敲又打的,最后只找到了六名还有力气回应的矮人。当他们被救出来之后,也都是一样怨天尤人地坐在岸边哀嚎,一时间很难体会重获自由的喜悦,当然更别提对比尔博的感谢了。
德瓦林和巴林是两个状况最糟糕的家伙,请他们帮忙一点用也没有;毕佛和波佛状况好一点,但他们躺在地上耍赖不愿意动手;至于奇力和菲力,他们年纪比较轻,又被塞在比较小、稻草比较多的桶子里面,因此脸上还或多或少的挂着笑容,瘀青也没那么多,酸麻的四肢也很快恢复了。
“希望我永远不要再闻到苹果了!”菲力说:“我的桶子里面全是那股味道,而且,同时你还无法动弹,肚子饿得发慌。现在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可以连吃好几个小时,就是苹果例外!”
在菲力和奇力的帮助之下,索林和比尔博终于找到了所有的同伴,并且将他们救了出来。可怜的胖庞伯不是睡着了,就是昏了过去。朵力、诺力、欧立、欧音和葛罗音都喝了不少的水,看起来半死不活。他们是被一个接一个地抱到岸上,浑身无力横躺在那边休息。
“哇!终于到了!”索林说:“我想我们该感谢巴金斯先生和天上星星的保佑。我想这是他所应得的,只是我私底下希望他能够安排更舒服一点的旅程。即使如此,巴金斯先生,我们又再度欠你人情了。在我们吃饱喝足之后,相信我们会更感激你的。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建议去长湖镇,”比尔博说:“不然还能怎么办?”
的确,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因此,索林、菲力、奇力和比尔博就沿着河岸走到大桥边。桥头有安排守卫,但他们其实相当的松懈,因为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机会让他们施展身手。除了偶尔有关运输费的争议之外,他们和木精灵其实算是盟友。其他的人类都居住在很远的地方,镇上有些年轻人根本不相信山中有恶龙,甚至会嘲笑那些声称年轻时看过恶龙飞翔的老家伙。难怪守卫们会忙着在小屋内烤火喝酒,根本没听见矮人上岸和四人靠近的声音。当他们发现索林·橡木盾走进门内来的时候,守卫们更是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
“你们是谁,想要什么?”他们立刻跳了起来,伸手去拿武器。
“我是索尔之子、索恩之子索林,山下之王!”矮人大声地说。虽然他衣着破烂,但他的气势依旧让人信服。他的腰间和脖子上都挂着闪耀的黄金,双眼幽黑深邃。“我回来了。我希望能见见你们的镇长!”
一时间众人都变得非常兴奋,有些比较笨的家伙立刻跑出屋外,似乎以为山中马上会流出黄金、湖泊会立刻化为金色。守卫的队长走了过来。
“这几位是?”他指着菲力、奇力和比尔博问道。
“是我的外甥们,”索林回答:“菲力和奇力是杜灵的子民,巴金斯先生是和我们一起从西方来的伙伴。”
“如果你们是为了和平的目的而来,请放下武器!”队长说。
“我们根本没有武器,”索林回答。这也是真的,他们的小刀都被木精灵收走了。连那把兽咬剑也不例外。比尔博的短剑则是像平常一样藏在袖子里面,他也不准备多说什么。“如同预言一般,来拜访你们的人是不需要武器的,我们也没办法和这么多人为敌。带我们去见你们的首领!”
“他正在用餐,”队长说。
“那你们就更该带我们去找他了!”菲力对于这一切已经觉得不耐烦了。“我们在经历了许多磨难之后已经又饿又累,伙伴也有受伤的。赶快带我们过去,不要再浪费时间说话了,否则你们的首领追究起来,你就要负全责。”
“那就跟我来吧,”队长带着六名部下,护送着他们走过大桥和镇门,来到市集所在的地方。这是圈被城镇所包围的宁静水面,附近建造着许多高大的屋子,还有许多阶梯通往中间的水面。其中一栋大屋内传来喧闹的声音和温暖的火光。他们通过大门,眨着眼睛,看着里面挤满人群的景象。
“我是索尔之子索恩之子索林,山下之王!我回来了!”在队长来得及开口之前,索林扯开嗓门大喊道。
全部的人都跳了起来。镇长甚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但是,最惊讶的还是划着木筏过来的精灵们。他们挤到镇长的桌边,急迫地说道:“这些是从我们国王手中逃出来的犯人。四处骚扰我们同胞、在森林里面鬼鬼祟祟的矮人逃犯,不会有什么好意的!”
“这是真的吗?”镇长问道。事实上,镇长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比较真实。就算真的有什么山下国王,眼前的人也让他很难联想在一起。
“在我们回到故乡之前,我们的确是被精灵王国莫名其妙囚禁起来,”索林回答:“但是,没有任何的牢房或是禁锢能够阻止预言的实现。况且,这座城镇也不是在木精灵的势力范围内。我要见的是长湖镇的人类镇长,而不是精灵国王管辖下的船夫。”
镇长迟疑了,不安地打量着这两派人。精灵王在这一带拥有相当的势力,镇长不想贸然触怒他;由于他是以精打细算、锱铢必较才爬上这个位置的,因此他也不太在乎什么古代的传说,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因此,这件事很快就定案了。消息如同野火一般地传遍了整个城镇,人们在大屋内和屋外兴奋地大喊,到处都是慌张忙乱的脚步声。有些人开始唱起了山下国王回归的歌曲,是索尔的曾孙而非索尔本人出现的事实,对他们一点也不构成困扰;其他人则是着唱了起来,歌词在湖面上回响着。
山脉下的国王,
雕刻岩石的王者,
银色喷泉的君王,
终于再度回来了!
皇冠将再起,
竖琴将重修,
他的大厅将需整理,
欢乐歌儿唱不休!
山上树木将重生。
阳光照绿草;
财富如泉涌
河中黄金绝不少。
河中将充满笑语
湖光将充满希望,
哀伤忧愁不用惧,
全都交给山下王!
他们就这样继续的唱着,其中有许多歌词就不在此赘述;除了人们的歌声之外,其中也混杂着许多乐器演奏的声音。事实上,连镇中最老的爷爷,都没有看过这样的狂欢场景。木精灵也开始有了怀疑,甚至感觉到害怕,开始担心国王犯了个大错,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索林是逃出来的。至于镇长嘛,他十分擅长见风转舵,明白现在除了迎合大家的期望,假装把索林当作是他声称的人之外别无他法,至少,眼前暂时只能这样做。因此,他把座位让给他,请菲力和奇力坐在旁边的位子上,连比尔博都在主桌赚到了一个位置;由于歌曲中完全没有提到他的出现,因此大伙七嘴八舌地询问他。
很快的,其他的矮人就被抱了进来,加入这一场狂欢中。他们全都经过最好的医治、和照料,并且获得了十分充足的休息,索林和伙伴们甚至获得了一间大屋可以让他们休养,许多船夫都听他的号令行事。许多人群聚在外面整天欢唱,只要有矮人露出鼻尖,就立刻报以热烈的欢呼。
有些歌曲十分的老旧,不过有些则是刚出炉的,里面还描述着恶龙的死亡,以及它的宝物从河上流入长湖镇。这些歌曲都是镇长出的主意,矮人听了不大高兴。不过,这时他们的生活还是相当令人满意,众人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精力充沛的样子。事实上,在一个星期之内,他们就完全康复,重新穿起了鲜艳的衣服,步履中透露着自豪。索林看起来似乎已经收复了他的王国,恶龙史矛革也早被剁成碎片。
然后,矮人对于哈比人的好感与日俱增,他们不再抱怨和嘀咕,每次喝酒都会向他敬酒,他们会和他称兄道弟,特别尊重他的一言一行;这下倒好,因为他这时的心情并不太妙。他并没有忘记那座山脉和恶龙的影像,而且,他也经历了一场重感冒。他打喷嚏、咳嗽了整整三天,之后才能够出门见客。即使是在那之后,他的演讲词也仅限于“都谢咳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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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木精灵们已经带着货物溯河而上,国王的宫殿里也起了相当大的骚动,没有人知道守卫队长和总管后来到底怎样了。当然,在矮人们还待在长湖镇的时候,并没有提到钥匙或是桶子的事情,比尔博也十分小心不让人知道隐形的秘密;不过,我想,大部分的人还是猜得出来。巴金斯先生所扮演的角色,在外人眼中还是相当神秘的。反正,国王已经知道了矮人们的任务,因此,他对自己说:“好极了!我们走着瞧!没有我的同意,他们别想把宝物运经幽暗密林。反正我也不看好他们,这些人活该!”总而言之,他根本不相信矮人可以和史矛革这样的恶龙为敌而有任何胜算,他也怀疑这些人可能会用什么偷鸡摸狗的方式;这证明了他是个相当聪明的精灵,至少比镇上的人类聪明多了。其实他也不算正确,我们到最后就知道了。他派出了间谍在湖附近埋伏,甚至命令部下冒险靠近山脉附近,静候事态的变化。
十天之后,索林开始考虑要离开这里了。虽然镇中的狂热还在持续,但也是他把握机会的时候了,如果热情冷却下来,一切就来不及了。因此,他和镇长以及长老们详谈,说他和同伴们不久之后就必须前往孤山。
这是镇长第一次感到惊讶,甚至恐惧,他这才相信索林真的是古代国王的后裔。他之前从来没想过矮人真的会冒险接近史矛革,只认为他们是骗吃骗喝的家伙,不久就会被拆穿。他错了!索林真的是山下之王的后代,为了复仇和争取属于自己的利益,矮人们一向不惜一切代价。
但镇长并不想要挽留他们,养他们很花钱,而他们只要待在这里多一天,镇上的假日就会多一天,也有理由继续狂欢。“就让他们去叨扰史矛革吧,看看它会怎么样款待他们!”他想。“当然了,伟大的索尔之子、索恩之子索林!”他最后回答道:“你们必须去找回属于你们的东西,预言的时机已经到了,我们会尽力协助你们,相信你们在夺回王国之后,一定也会慷慨地对待我们。”
深秋的某一天,在冷风和落叶的陪伴下,三艘大船离开了长湖镇,船上乘坐着矮人、巴金斯先生和船夫,其余的空间则是装满了补给品。马匹和小马被人提前牵到指定的会合处,到时再交给他们。镇长和长老们从通往湖中的阶梯上向他们道别,人们在街道上和窗户边唱歌欢送他们。白色的大桨划动着,他们沿着湖泊往北而去,踏上了冒险的最后一个阶段,唯一从头到尾闷闷不乐的,只有比尔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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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来到门口

两天之内,他们就划出了长湖,来到了奔流河,这时已经可以看见孤山阴沉地耸立在眼前,水流十分强劲,他们的速度也相当的缓慢。到了第三天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在河西边靠岸了,准备继续行程,马匹也在此地携带着必要的补给品和他们会合。他们尽其所能的将补给品打包,交给小马运送,其他多余的物资,则是搭了个帐棚谨慎收藏起来。在这么靠近孤山的地方,镇上的人类都不愿意久留。
“在歌曲实现之前我们都不敢!”他们说。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他们还是比较相信恶龙的传说,索林相对的就没有那么强的说服力了。事实上,他们的补给物资根本不需要有人看守,因为附近毫无人烟。最后,他们的随从就分别从陆路和水路离开了他们,即使是渐暗的夜色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归心。
一行人度过了孤独、寒冷的一夜,士气也跟着低落下来。第二天,他们再度出发,巴林和比尔博走在最后面,每个人都牵着一匹负责驼运沉重行李的小马。其他人则是在前面开路,因为这一带根本没有任何的道路。他们向西北前进,稍稍离开奔流河,越来越靠近孤山的其中一个支脉。
此行相当累人,他们也不敢贸然交谈或是轻举妄动。没有笑语、没有歌曲,在这一片静默中,古代歌曲所激起的雄心壮志也慢慢地冷却了。他们知道旅程的终点已经快到了,而这可能是非常恐怖的终点。眼前的大地变得越来越荒凉,索林告诉他们,这里曾经一度是个翠绿、生机盎然的地方。这里草木不生,不管是灌木或是乔木都无法在此地存活,唯一留下的只有断折焦黑的树桩,述说着许久以前的美景。他们已经来到了恶龙所造成的荒废之地,此时又正好是万物凋落的季节。
他们一路上毫不受阻碍地来到了山脚下,除了恶龙所造成死气沉沉的大地之外,也没有任何它的踪迹。孤山阴沉地矗立着,看来比以往更高大、更惊人。他们在南方支脉的西边扎营,支脉的尽头是个叫作乌丘的地方,这里有座古老的了望塔,但众人不敢冒险攀登,因为这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他们开始于孤山西边搜索一切希望所寄的密门之前,索林派人出去侦察正门所在的南边,他选了巴林、奇力和菲力,比尔博也跟着一起去了。他们一路走到灰色沉寂的鸟丘之下,奔流河在那里绕了个大圈,穿过河谷镇,继续往长湖流去。河水十分的湍急喧闹,河岸边光秃秃的,只有许多高耸的陡峭岩石俯瞰着河流。穿过这白沫四溅的激流,他们看见在山脉阴影底下的山谷,其中有着许多古代房屋、高楼和城墙的废墟。
“这就是谷地的河谷镇遗迹,”巴林说:“在警钟响起的时候,这里是一片满山遍野的翠绿,镇上十分繁荣。”当他描述着这一切的时候,看起来十分的伤悲,神情凝重。当年他和索林一起目睹恶龙降临的惨剧。
他们不敢继续沿着河往大门走,但他们走到了南方支脉的边缘;最后,一行人躲在岩石后面,可以清楚地看见两座支脉之间黑沉沉的洞穴入口。奔流河的河水从中流出,同时,还有蒸气和黑烟袅袅往外飘。除了蒸气和水流之外,没有任何移动的事物,唯一打断这不祥景象的是来回飞翔的乌鸦,唯一破坏这静默的,则是流水撞击岩石的声音和鸟儿的沙哑鸣叫声。巴林打了个寒颤。
“我们赶快回头吧!”他说:“我们在这边也没有什么用!我不喜欢这些黑鸟,他们看起来像是邪恶的间谍。”
“那么,从黑烟看来,恶龙似乎还活在山脉底下。”哈比人说。
“这可不是什么铁证哪,”巴林说:“不过,我也认为你是对的;它可能暂时离开了,或者是躲在山边偷看着。反正不管怎么样,它的门内都一定会冒出这种黑烟和蒸气,我想里面的大厅一定也充满了它的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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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闷闷不乐的状况下,他们一路被乌鸦的声音紧追不舍,疲惫地回到了营区。在六月,他们还是爱隆居所的座上宾,到了深秋,那时的景象却彷佛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了。他们孤立无援地身处在荒野中,虽然这是他们最后一段旅程,但看起来与终点的距离却是如此遥远,大伙的士气顿时跌落到谷底。
相当意外的是,巴金斯先生的心情却比其他人好多了。他经常会向索林借来地图,思索着关于上面的符文和爱隆所说的月之文字所记载的谜团。是在他的坚持下,矮人们才开始冒险搜索西坡,找寻密门。他们那时已经把营地搬到了一个狭长的山谷中,这里远比南方的河谷要狭窄多了,整个地区都深陷在山脉的包围之中,两条支脉从这里伸出,往西延伸插入平原中。恶龙的足迹在这里更为少见,甚至还有一些青草可以供小马嚼食。这个营地整天都在悬崖阴影笼罩之下,只有太阳西下的时候才会被阳光所照亮;他们就从这里一次又一次地结队搜寻山边。如果地图是正确的,在山谷出口处的悬崖上,一定就是那密门的所在位置。日复一日,他们还是空手而回,毫无进展。
最后,他们却意外地发现了目标。菲力、奇力和比尔博有一天从山谷那边回来,在南边试图越过一堆碎石;大概在中午的时候,比尔博在绕过一座看起来像孤柱的巨岩时,发现了有一道往上的简陋阶梯。他和矮人们兴奋地往上走,又再找到了一条狭窄小道的痕迹;由于年久失修,他们一路上找找停停,最后终于来到了南方支脉的边缘,转上了另一个更狭窄的山脊。他们往下看去,发现自己正在谷口的悬崖顶端,正好俯瞰着自己的营地。他们小心翼翼地靠着右边的山壁,一个接一个往前走,最后山壁消失,他们才来到一个遍地青草,鸦雀无声的山坳。由于这个山坳的入口高高在上,因此从底下根本完全看不见,从更远的地方看起来也只会像是一个黑暗的裂隙。这不是洞穴,是个露天的空间,但在它的另外一边则是一面山壁,在靠近地面之处看来十分平整光滑,似乎经过巧匠之手,但上面却没有其他雕琢的痕迹。那里也没有任何门柱、门枢或是钥匙孔、门把的装置,但他们很肯定这次终于找到了入口。
他们敲打着山壁、又推又拉,试着让它移动,念诵着片段的开门咒语;一切却毫无变化。最后,他们才精疲力竭地坐在草地上休息,在天色渐暗的时候只好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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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大家都很兴奋,到了早上,全部的人都做好了再度迁移的准备,只有波佛和庞伯被留在营区,看管小马和众人带来的补给品。其他的人则是沿着山谷往上走,顺着新发现的小径来到那狭窄的山脊。由于这里的地形极为险峻,一边是一百五十尺的峭壁,在这山脊上他们根本无法携带任何的背包;但,他们带了相当长度的安全绳绑在腰际,最后安全地来到了山坳。
他们在那边搭了第三个营地,利用绳子从底下将需要的补给品拉上来。他们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将力气比较大的矮人(像是奇力)送下去,了解底下的状况,或者是分担下面的守卫工作,波佛则是被拉到上面的营地。不管是用绳子或是爬山,庞伯都不愿意爬上来。“我太胖了,不适合进行这种飞檐走壁的工作,”他说:“我会头晖,然后就会绊到自己的胡子,然后你们又会变成只有十三个人了。这些打了很多结的绳子也太细,不适合让我来用。”他运气不错,等下你们就会知道,这其实还是撑得住他的重量。
在此同时,有些人已经开始摸索这块空地,发现有条小径通往更高的山区;但他们不敢再往更高的地方走,就算去了那边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在这块高地上万籁俱寂,鸟雀也跟着沉默,只有风吹过山隙的声音。他们压低声音说话,不敢大声交谈,因为危机似乎潜伏在每一个角落。其他忙着检查密门的人一点进展也没有。他们太过急迫,根本忘记了符文或是月之文字的记载,只是在那块平滑的山壁上不停地推敲。大伙从长湖镇带来了各式各样的工具,一开始他们先试着利用这些东西,但不是握把断折,就是钢铁的尖端像是铅一样的扭曲变形。很明显的,采矿工具并不足以对付封印密门的魔法,而且,他们也开始对这里的回声感到十分担心。
比尔博坐在门口,觉得十分孤单和疲倦。当然,这里并没有什么台阶或是门槛之类的东西,只是他们都习惯把山壁和山坳入口之间的草地叫作“门口”。当他们第一次拜访比尔博的时候,还记得他叫他们在想到好点子之前可以先去门口坐坐,因此,他们就打趣的将这里改了个名字。他们的确在这边沉思了很长时间,或是漫无目的四处乱跑,大伙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当他们发现小径的时候,士气的确有所提升,但现在又跌落到谷底了。不过,他们依旧不肯轻易放弃。哈比人也不再兴致勃勃,他经常会什么事也不做,就是靠着山壁,俯瞰着幽暗密林,望着远方的天空。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可以看见遥远的迷雾山脉。如果矮人们问他在干什么,他会回答:“你们说坐在门口想办法和进到洞穴里面是我的工作,因此我正坐在这里想办法!”不过,恐怕在他脑中的并非是眼前的工作,而是在地平线彼端的西方大陆,以及那座小丘和在其下的洞穴。
在草地的正中央有一块很大的黑色石头,他会闷闷不乐地一直瞪着那石头,或是看着大蜗牛到处爬。这些大蜗牛似乎很喜欢这个三面封闭的山坳和冰冷的岩石,光是在这个地方就有很多大蜗牛慢吞吞地四处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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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秋天的最后一周了,”某一天索林说。
“秋天之后就是冬天了,”毕佛说。
“然后就是明年了,”德瓦林说:“我们的胡子会越来越长,在这里有任何变化之前,可能都长到山底下去了。我们的飞贼有帮上任何忙吗?既然他手上有那个隐形戒指,现在应该正好可以派上用场。我认为他应该从正门进去,替我们打探一下状况!”
比尔博听见了,矮人正好就在他头上的岩石边讨论。“天哪!”他想道:“原来这些人心里面想的是这样啊?自从巫师离开之后,每次都要靠我才能够解决问题,我能怎么办?我看最后搞不好我会遇上最悲惨的结局。我不认为我能够忍受再看到这个古老的河谷镇了,更别提那个冒蒸气的大门蚋”
那天晚上,他觉得非常的不爽,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第二天,矮人全都四散去打发时间去了;有些人下去遛马,有些则是在附近乱逛。比尔博整天都坐在那边郁闷地看着草地上的石头,或看着西方的入口。“或许巫师今天会突然出现也说不定,”他想。
如果他抬起头来,就会看见远方的森林,当太阳西沉的时候,在森林的顶端泛起一片金光,彷佛太阳照射在森林中金黄的树叶上。很快的,他就可以看见橘色的火球落向地平线。他走到山坳的入口,可以看见一轮新月出现在地平面上。
就在那一刻,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喀达声。有只巨大的黑鸟站在草地上的大石上,它黄色的胸口点缀着几个黑点。喀达!它抓到了一只蜗牛,正在岩石上试图敲破它的壳。喀达!喀达!
比尔博突然间明白了。他忘记了所有的危险,站在山脊上大喊大叫,拼命挥手,通知矮人们快回来。最靠近的人立刻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的山脊奔来,心中怀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其他人则是大喊着上面拉绳把他们吊上来。(唯一例外的是庞伯:他睡着了。)
比尔博很快地对众人解释,而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哈比人静静地站在灰岩旁边,矮人们的胡子晃来晃去,不耐烦地继续看着。太阳越落越低,他们的希望之火也跟着熄灭,最后,它化成火红的彩霞就这么消失了。矮人开始抱怨,但比尔博依旧动也不动地站着。新月刚脱离地平线,夜色正要降临,突然间,正当他们最灰心的时候,最后一道阳光穿破云层,像是手指一样地落在灰岩上。之前一直侧着头栖息在旁边观察的黑鸟,也发出了凄厉的叫声。众人都听见了十分清楚的喀啦声──山壁上落下了一片薄岩,在距离地面三尺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洞。
矮人们担心这机会稍纵即逝,纷纷冲向前去推着大门,然而却一点用也没有。
“钥匙!钥匙!”比尔博大喊着:“索林在哪里?”索林急忙跑过来。
“钥匙!”比尔博大吼道:“和那张地图一起的钥匙!赶快把握机会试试!”
索林走上前,从脖子上掏出钥匙,他将它插入洞中。钥匙配合得天衣无缝,也跟着转动了起来!喀达!光线消失了,太阳落下,月亮也不见了,夜色笼罩大地。
这时,众人一起出力推动大门,岩壁的一部分松动,狭长的缝隙出现了,并且逐渐扩大中。看得出来有一扇五尺高,三尺宽的大门,它缓缓、无声地往内敝开。看起来,黑暗彷佛蒸气一般从山壁上的黑洞往外流,在他们的眼前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洞穴,直通入孤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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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内线消息

矮人们站在黑暗的洞口争辩了很久,最后,索林才开口道:“现在,我们必须承认,功绩卓着的巴金斯先生,是我们这漫长旅程中最值得信任的伙伴;身为哈比人,他拥有外人意想不到的勇气和智慧。除此之外,请容我多嘴,他还拥有超乎常人的好运。这一刻,该是他执行加入我们队伍唯一目标的时候了,是该他赚取他的那一份报酬的时候了!”
你们都很明白,索林在面对重要时刻的罗唆态度,因此虽然他又罗哩八唆说了一大串,但我就到此为止。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一刻,比尔博觉得很不耐烦,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很了解索林的性格,他知道这家伙最后要说什么。
“喔,索恩之子索林·橡木盾,如果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我该先进这个密道,”他插嘴道:“请你说清楚好吧!我可能会拒绝的。你们已经被我救了两次,这可不在原先的契约规定里面,因此,我认为我已经赚到了部分的报酬;不过,我老爸常说,‘事不过三’,我也觉得我不应该拒绝。或许,我对于自己的好运已经比过去要更信任了些!”他的意思是说,在离开他的住所之前;但这似乎已经是好几世纪以前的事情了,“但我还是认为应该赶快去看看,把事情结束。谁要和我一起去?”
他本来就不预期会有很多人自愿,因此他也没有多失望。菲力和奇力看起来十分不安,其他的人连虚晃一招都不愿意。唯一的例外是专责站岗的巴林,他对比尔博相当有好感,因此,他愿意先走进去一段距离,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求援的。
矮人的状况大概是这样的:他们准备付给比尔博一大笔钱来换取他的服务,因为他来这边的目的,就是替他们执行特别危险的任务,因此,这个小家伙愿意自告奋勇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如果他遇上麻烦,大伙也会尽全力帮他脱困的;就像一开始,他们对他的印象还不是很好的时候,他们依然会去食人妖身边救他一样。矮人不是什么好勇斗狠的英雄,而是那种步步算计、十分在乎金钱的种族。他们有些真的相当狡猾,是很坏的家伙,有些则是像索林一样算是诚实讨生活的普通人,可是,你不能对他们有太高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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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哈比人开始爬进洞穴中的时候,天空中已经开始出现了星辰。进去比他想的简单多了。这不是半兽人的洞穴,也不是木精灵的简陋隧道,这是在矮人全盛时期建造的通道,笔直得像用尺量过一样,地板平坦,墙壁光滑,连坡度都是一开始就计算妥当的,没有丝毫的改变。不过,它通往什么样黑暗的地方,则是没人知道。
过了一阵子之后,巴林对比尔博说“祝好运!”,就在可以依稀看见入口处的地方停了下来。在这里,他靠着洞穴的回音,还可以听见外面人的对话。接着,哈比人戴上戒指,在知道洞穴会有回音的效果之后,他更加小心地往里面无声无息前进。他害怕得浑身发抖,但小脸则是露出坚毅的表情,他已经和一开始那个忘记带手帕的哈比人判若两人,他已有很久没用手帕了。他松开腰间的匕首、勒紧腰带,继续往前进。
“比尔博·巴金斯,你这次终于到了目的地!”他对自己说:“那天晚上,你自己一脚踏入了这个冒险,你现在就得要想办法把自己的脚拔出来!天哪!我真是个大傻瓜!”他身体里面图克血统最稀薄的那部分说话了:“恶龙守护的宝藏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我真希望我能够醒过来,发现这个隧道就是自己家,该多好!”
当然,他并没有醒过来,还是继续地往前走,直到最后连门的影子都看不到为止。他陷入了完全孤单的处境中。很快的,他就开始觉得这里越来越暖了。“眼前是不是有什么光芒?”他想。
的确有。当他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光芒变得越来越强,也才让他变得比较确定。那是种越变越红的光芒,而且隧道里面也变得更温暖。一缕一缕的蒸气从他身边飘过,让他全身开始冒汗,一个声音也开始在他的耳中跃动,听起来像是锅子里面什么东西在沸腾冒泡的声音,同时还有一种类似大猫低吼的声音。后来,这声音慢慢变成了某种巨大怪物在红光中睡觉打呼的鼾声。
比尔博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要往下继续走,可说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情。之后所发生的任何可歌可泣的事情都无法和它相比。真正最艰苦的战争,是他在隧道中孤单一人,甚至连怪物都没看见的时候所发生的。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天人交战之后,他决心继续走下去。你们可以想像,一名矮小的哈比人走到隧道的尽头,来到一个和入口差不多大小的开口处,将他的小脑袋伸了出去,在他眼前是古代矮人在山中所挖掘洞穴的最底部。这里一片漆黑,比尔博只能猜测这里有多么宽广;但是,在地板的正中央则是有着刺眼的红光──那是恶龙史矛革所发出的光芒!
那只巨大的红龙就这么躺在那边,不受打搅地沉睡着。从它的利齿和鼻孔中冒出一缕缕的黑烟,在它睡眠的时候腹中的火焰并不是那么的旺盛。在它的四肢和尾巴之下,以及整个洞穴中,全都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有尚未铸造的黄金和宝石,以及经过精工雕琢的艺术品,这些宝物全都沾染着一层鲜红色的奇异光芒。
史矛革的双翼收拢,像是极巨大的蝙蝠一样躺在地上。它侧睡着,比尔博也因此可以看见它苍白的肚子压在价值连城的睡床上。由于它长期把肚子压在这些财宝上,许多的宝石和黄金都卡在它的肚皮上。在史矛革身后的墙壁上,哈比人依稀可以看见锁子甲、头盔、斧头、刀枪剑戟等挂在墙上;在同一个地方,还有许多大瓮装着难以计数的宝物。
如果说比尔博忘记了呼吸,其实还不算过份,在人类从精灵学来的语言中,根本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他的激动。比尔博听过所有歌颂恶龙财宝的歌曲,但这辉煌闪耀、这诱惑,这富可敌国的金银珠宝,完全超越了他的想像!他的心中充满了和矮人同样的饥渴,他动也不动地看着这些价值无法估计的宝物,完全忘记了那恐怖的守卫。
他呆了几乎有一世纪那么久,最后,他不由自主地从阴影中跑了出来,越过地面,来到最靠近的宝山。恶龙仍旧沉睡着,但在睡梦中看来依然无比凶猛。他拿起了一个沉重的金杯,几乎是他所能负担的极限,同时害怕地往上看了一眼。史矛革的翅膀动了动,抬起了一只爪子,鼾声的节奏也跟着改变了。
比尔博跑了,但恶龙并没有醒过来,时候还没到。它只是换了另一个充满贪婪和暴力的梦境。哈比人则是紧张万分地跑回那狭长的隧道,他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双腿也不停颤抖着,但是,他依旧紧抓着金杯不放,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我做到了!他们等下就知道了。‘不像飞贼,还比较像杂货店老板’哼!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说。”
的确,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这种说法了。巴林高兴地看到哈比人安全活着回来,同时也感到非常惊讶,他抱起比尔博,飞快地跑到外面。这还是半夜,云雾遮蔽了星辰,比尔博闭着眼躺在地上大口地享受新鲜空气。他几乎没有注意到矮人们的兴奋反应,或是他们如何称赞自己,拍着他的肩膀,答应要让矮人全家、全族的好几代都听候他差遣。
矮人们正轮流递着这金杯,彼此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眼前的状况;突然间山中传来了隆隆的低吼声,彷佛有哪个古老的火山苏醒了一般。他们身后的秘门被关到只剩一个小缝,用石头挡了起来。但是,透过隧道的回声,他们还是可以听见里面传来让大地也为之震动的惊人脚步声。
这时,矮人完全忘记了不久之前的吹嘘和自信,纷纷害怕地趴在地上。史矛革依旧是个不可小看的对手,如果你住在恶龙附近,忘记把它估算在计划内,会是个致命的危机。恶龙们或许不太需要宝藏,但是它们连一分一毫都计算得清清楚楚。如果这些宝藏已在他管辖下很多年后更是如此,史矛革也不例外。它刚刚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个身材矮小的战士,虽然不起眼,却有把宝剑和满腔的勇气,这让它觉得十分不悦),这让它陷入半梦半醒之间,随即又醒了过来。空气中有股怪味,会不会是从那个小洞飘过来的呢?虽然那个洞很小,但它以前一直不太喜欢那个洞穴,为什么以前一直忘记把这个洞堵起来?近来,它经常觉得自己从那个小洞中听到什么敲打的声音。它伸长脖子,准备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然后,他发现金杯不见了!
小偷!失火了!杀人啦!自从它来到这座山脉之后,这种事情从没发生过。它的怒火超乎想像,就像是某个拥有无比财富的有钱人,突然间发现少了一样宝物,即使那样东西对它来说毫无用处。它开始吐出高温的火焰,整个大厅冒出浓烟,山脉也为之动摇。它徒劳无功地想把脑袋挤进那洞穴中,然后它将身体卷曲起来,在地底发出如雷般的暴吼。它从幽深的地洞沿着庞大的隧道钻了出来,离开山中的宫殿,朝向大门而去。
这时恶龙脑中唯一的念头只有翻遍整座山,把这个该死的小贼找出来!它从大门冲出,流水瞬间全都化成了蒸气,它振翅跃上空中,在云端间盘旋,用鲜红和翠绿的致命火焰吞没了半边山坡。矮人们听见它鼓翼的声音,立刻躲进山坳中的岩石下,希望能够闪过巨龙愤怒的眼神。
如果不是因为比尔博再度出马,他们可能全都被烧死在那边。“快!快!”他大喊着。“进门!往隧道走!在这边没用。”
听见比尔博的叫声,他们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钻进隧道中。这时,毕佛又惊呼一声道:“我的表亲们!庞伯和波佛,我们都忘记他们了,他们还在山谷里!”
“他们和我们的小马、补给品都会被烧光的,”其他的人哀嚎道:“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胡说八道!”索林终于恢复了尊严:“我们不能抛弃他们,巴金斯先生和巴林先进去,还有奇力和菲力──不能让恶龙把我们一次全杀光。其他人,绳子到哪里去了?动作快!”
这短短的几分钟,可能是他们所遭遇过最惨的状况,史矛革愤怒的吼声在山谷中回响,它随时都有可能吐着烈焰冲下来,或是在天空中发现他们攀着绳子,挂在山脊上。波佛爬了上来,大家还没遇到什么危险;庞伯气喘吁吁地往上爬,绳子发出喀吱喀吱的怪响,恶龙还是没发现他们。接着,他们又运上了一些工具和行李,危险此刻朝着他们直扑而来。
他们听见了急促的风声,一道红光照射在岩石上──恶龙来了。
当史矛革一路用烈焰烧灼着山壁,从北边飞过来的时候,他们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拖着所有的行李冲进洞穴中。热风烤焦了门前的草地,穿透了密门留下的缝隙,让里面的人也都觉得灼热不堪。当它飞过上空的时候,黑暗笼罩了众人,小马恐惧地嘶鸣,挣脱了绳索四下乱跑;恶龙俯冲而下追猎它们,后者就这么消失了。
“我们可怜的小马完蛋了!”索林说:“只要一被史矛革发现,什么都逃不掉。除非有人想要冒险在史矛革的监视下走回去,否则我们就必须继续躲在这边!”
这让人光想到就害怕!他们又更往隧道里面躲,虽然里面相当的温暖,但很多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打颤;最后,苍白的曙光从裂缝中照了进来。他们时时刻刻都可以听见恶龙的吼声渐渐靠近,又渐渐远去的声音,史矛革很明显正绕着孤山猎捕小偷。
它从那些小马和扎营的痕迹中推测,这些人是沿河而上爬到了小马驻足的地方,但它的眼睛还是找不到密门的所在,山坳也依旧没有受到它烈火的攻击。它白费力气地搜寻了很久,在怒气渐息之后,略带疲倦地回到洞穴中睡觉,恢复力气。它绝不会原谅偷窃的行为,即使数千年过去,自己变成石头,它也不会轻饶对方;但是,它可以等。它慢慢地、悄悄地爬回洞中,半闭上眼睛。
在晨光降临之后,矮人们的恐惧渐渐消失,他们这会儿明白,要对付这样的守卫,类似的危险是不可避免的,就算现在放弃也没有多大用处。索林指出,他们现在也逃不出去,他们的小马不是逃掉,就是被杀掉了。在史矛革放松戒心之前,他们得要等上好久才能小心地走路回去;幸好,他们还抢救出了一些食粮,可以再多挨一阵子。
有关于接下来该做什么,他们争论了很久,却完全想不出要怎么样除掉史矛革。比尔博忍不住指出,这自始至终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大盲点。由于他们已经陷入完全的绝望,因此矮人的天性让他们开始对比尔博抱怨,当初他们十分赞许那偷取金杯的行为,现在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行。
“不然你们以为飞贼能干什么?”比尔博生气地反问:“杀死恶龙是战士的工作,我的责任只是偷走宝物,这算是个好的开始。难道你们以为,我可以背着索尔的所有宝物就这么走回来?如果有人要抱怨,也比不上我有资格。你们应该带来五百个飞贼,而不是只有我一个!我知道你对于祖父的宝藏很骄傲,但你从来没试着对我解释过那究竟有多少,就算我长大五十倍、而且史矛革跟小兔子一样和蔼可亲,我也得花上一百年才搬得完。”
在那之后,矮人们拉下脸来请求他原谅。“巴金斯先生,那你建议我们该怎么做?”索林礼貌周到地问道。
“如果你是指运走宝物,我现在还不太确定,这很明显的必须要靠我们的好运,同时还必须除掉史矛革。我这辈子完全没有除掉恶龙的经验,但我可以想想办法。以我个人的看法,我觉得这一点希望也没有,倒宁愿我们人在家里。”
“别管那么多了!今天,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好吧,如果你们真心想听我的建议,我认为我们应该什么也不做,就待在这里。白天的时候,我们应该可以安全地偷溜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派一两个人冒险到河边补充食粮。不过,在这段时间中,我建议大家晚上最好都乖乖地待在洞穴里面。我不妨再给大家一个提议:今天中午我会戴上戒指,下去看看,如果史矛革还在打盹,那么我会想办法看看它准备怎么做,或许我们可以知道些什么。我老爹常说,‘每只虫都有弱点,’,不过,我很确定这不是他的亲身体验。”
很自然的,矮人们高兴的接受了比尔博的提议,他们已经开始尊敬起这个小比尔博了,他现在已经真正成为这次冒险的领队,开始有了自己的点子和计划。到了中午,他准备好再度进入山中,当然,他并不喜欢这种冒险,不过,在他已经确定眼前有些什么之后,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必须面对未知的恐惧。如果他对恶龙的智慧和狡猾程度够了解的话,他可能就不会这么放心,天真地以为史矛革会不设防睡觉。
当他出发的时候,外面的太阳依旧灿烂,隧道中却黑暗的如同深夜一般。他走不了多远,外界的一线阳光就完全消失了。他的行动无声无息,几乎连在风中飘汤的烟雾都无法相提并论,当他越来越靠近另一个出口的时候,他也禁不住对自己感到自豪,下面只有非常微弱的光芒。
“老史矛革一定很累,睡着了,”他想:“它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比尔博,打起精神来!”他已经忘记了故事里描述恶龙也有十分敏锐的嗅觉,事实上,当它们起疑心的时候,甚至可以半闭着眼睛睡觉。
当比尔博从入口往内瞧的时候,史矛革看起来的确像是睡死了,它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鼾声,鼻孔间也只有极为稀薄的烟雾。当他正准备踏出去的时候,他突然间注意到史矛革左眼的眼皮下透露出一丝红光──它在装睡!它在注意着洞穴的入口!比尔博急急忙忙地退了回来,感谢戒指带来的好运。然后,史矛革开口了。
“听着,小偷!我闻到了你,可以感觉到你的味道。我听见了你的呼吸。来吧!尽管拿,有很多可以随你拿!”
比尔博对恶龙的了解还没有浅薄到这个地步,如果史矛革希望用这种方法骗他下来,那么它只有失望了。“不,谢啦,大尾的史矛革先生!”他回答道:“我来这边不是拿礼物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证明一下你是否如同传说中的一样伟大,我实在不相信传说里面的描述。”
“那现在呢?”恶龙有些受宠若惊地说,但它也不会笨到相信对方说的任何话。
“喔,凶兽中最伟大最尊贵的史矛革大人,那些歌曲和传说根本不及真相的万分之一啊!”比尔博回答道。
“以一个小偷和骗子来说,你倒蛮有礼貌的!”恶龙说:“你似乎对我很熟悉,但我以前没有闻过你的味道,请容我询问你的来历和名号,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罗!我是从山下来的,我的道路穿过山脉,越过山丘。我还会在空中飞翔,我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
“我相信,”史矛革说:“但这恐怕不是你平常用的名号吧!”
“我是调查者、切断蛛网的人、带有尖刺的苍蝇,我获选是为了凑足幸运数字。”
“这名字真可爱!”恶龙轻蔑地说:“但幸运数字不见得每次都管用。”
“我是将朋友活埋、丢进水里,又让他们从水中活生生离开的人;我是从袋子的底端来的,但从来没被袋子套上过。”
“这听起来不怎么样!”史矛革嘲讽道。
“我是熊之友、鹰之客,我是赢得戒指和持有好运的人,我也是骑桶的勇者。”比尔博觉得自己这种打哑谜的过程很好玩,因此继续说下去。
“这好多了!”史矛革说:“不过,别让你的想像力冲过头了!”
※       ※       ※
这就是恶龙说话的方式,一般来说,如果你不想要说出你真正的名字(这是聪明的作法),也不想要无礼地直接拒绝他们(这也非常的聪明),通常都必须这样子说话,没有任何的恶龙,可以拒绝打哑谜和浪费时间弄清楚内容的这种诱惑。史矛革对于比尔博所说的话有一大部分不明白(不过,由于你对于比尔博的冒险非常了解,所以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指的是哪些历险过程),这次它认为自己已经了解得够多了,因此开始在内心窃笑。
“我昨晚就猜到了!”他窃笑着想:“这一定是湖上的人类,就是那些卖桶子的可怜家伙弄出来的计策,不然我就是条蜥蜴了!我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这情况应该很快就会改变!”
“好极了,骑桶的勇者!”它大声说:“或许桶子是你座骑的名字,或许不是,或许你来无影去无踪,但你绝对不可能徒步走过来。让我告诉你吧,我昨天晚上吃了六只小马,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吃掉。为了回报你提供给我这顿饱餐,我愿意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和矮人打交道!”
“矮人!”比尔博假装十分惊讶地说。
“不要装了!”史矛革说:“我很清楚矮人的味道,没有人比我更在行。我如果吃了矮人骑过的小马,我就一定会知道的!如果你老是和这些家伙打交道,最后一定会很凄惨的。骑桶的小偷啊,我不介意你回去告诉他们,这是我说的。”不过,他并没有告诉比尔博其中有种味道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哈比人的味道;这让他十分担忧,感到相当地惊惧不定。
“我想昨天晚上的那个金杯,让你赚了不少吧?”他继续道:“说嘛,是不是?哈,原来什么都没有!哼,这就是他们的风格。我想他们一定是在外面安全地躲着,由你来做那危险的工作,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东西偷拿走。这都是替他们卖命的,对吧?你会分到一大票?你还真的相信哪!你能够保住狗命就要偷笑了!”
比尔博现在开始觉得很不安了,每当史矛革的眼睛搜寻着阴影,或是扫过他身体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抖,有种难以想像的冲动会压过他的理智,让他想要冲出去,告诉史矛革真相。事实上,他已经陷入了被恶龙魔法攫住的危险边缘,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大声说道:“喔,伟大的史矛革,你并不知道真相,单是黄金,并不足以收买我们。”
“哈!哈!你承认了是‘我们’,”史矛革大笑着说:“幸运数字先生,为什么你不就堂堂正正地说‘我们十四个人’呢?我很高兴知道,你们除了打我黄金的主意之外还有其他的任务,这样子一来,或许你们不会让时间全都浪费掉。”
“我不知道你是否曾经想过,就算你可以花上一百多年,一点一点的偷走我的黄金,你也跑不了多远!躲在山边一点用也没有,躲在森林里面就行吗?哈哈哈!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吗?我想大概要十四个人分吧,契约多半是这样写的,对吧?运送的成本呢?车辆费用呢?武装护卫和规费呢?”史矛革哈哈大笑。他十分工于心计,擅长玩弄人心,他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他怀疑在背后操纵一切的是长湖边的人类,他们准备到时把一切的财宝,运送到在他年轻时被称作伊斯加的那个湖上聚落。
你可能很难相信,但可怜的比尔博真的被这些问题问得手忙脚乱。截至目前为止,他所有的心力全都集中在如何到达孤山,如何找到密门;他根本没有花过任何时间考虑怎么运走宝藏,当然更别提分给他的东西怎么运回小丘下的袋底洞了。
他的心中开始起了疑心:这些矮人是否也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们从头根本就计划好了?这就是恶龙的话语对于缺乏经验的人会有的影响力。比尔博的确是应该更小心一点,但史矛革的说服力强大得难以抗拒。
“我告诉你,”他试图继续相信自己的朋友,不让自己泄气:“黄金只是我们额外的收获而已。我们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是为了复仇。喔,拥有无比财富的史矛革啊,你一定已经意识到在你如此伟大的成就之下,树立了无数的敌人吧?”
史矛革发出真正的笑声,这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比尔博摔倒在地上,远处的矮人们吓得抱在一起,开始幻想哈比人是否已经遭遇到不幸。
“复仇!”他哼了一声,眼中的红光将整个厅堂笼罩在血红色的光芒下。“复仇!山下国王已经死了那么久,他的后代有谁胆敢复仇?河谷镇的吉瑞安领主已经死了,我把他的子民当做点心来果腹,他的子子孙孙有哪一个人敢靠近我?我要杀就杀,要吃就吃,没有人敢阻挡我。我杀死了古代万夫莫敌的勇士,现在的战士和他们相比不过是软弱的老鼠。那时,我还年轻,心肠还很软;现在,我已经拥有无数年月的智慧,和无比强大的力量。阴影中的小偷!”他吹嘘道:“我的鳞甲如同十层重叠的钢盾,尖牙如同长剑,利爪如同枪戟,我的尾巴轻轻一挥,凡人就如遭雷击,我的翅膀稍稍一煽,天地间就飞沙走石,我的呼吸就足以带来死亡!”
“我从以前就知道,”比尔博害怕得声音发抖:“恶龙的肉体其实很柔软,特别是在那──呃──胸口的部分,不过,像是您这般刀枪不入的伟大生物,一定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恶龙突然停止了夸耀的喧哗。“你的情报早已过时了,”他恼怒地说:“我全身上下都是如钢铁般的鳞甲和宝石,没有任何刀刃可以伤到我。”
“我早就该猜到了,”比尔博说:“上天下地,都找不到能够和所向无敌的史矛革大王相比的敌手,您穿着的那件钻石短外套,可真是美丽啊!”
“是的,这的确是少见的宝物,”史矛革感到相当的自满,他并不知道哈比人之前已经看过了他的前胸,这次他为了某种原因,想要再度确认一下。恶龙翻过身来。“你看!”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无比的耀眼!太完美了!毫无缺点!让人瞠目结舌啊!”比尔博大声地说,但他心里其实想的是:“老蠢蛋!它的左胸上有块空隙,就像是壳破掉的蜗牛一样脆弱!”
在确认了这一切之后,巴金斯先生只想要赶快溜走。“好吧,我想我不能够再打搅大人您的休息了,”他说:“或是浪费您的时间。小马一定不好抓吧,飞贼也是一样!”他话一说完,就立刻跑回隧道中。
这最后的一句话可真是触怒了史矛革,它立刻吐出了高热的火焰,飞快地冲到洞口。虽然比尔博已经拔足狂奔,但他的速度还是无法彻底的摆脱史矛革。史矛革将大脑袋塞进洞口,幸好它的整个头和下巴无法完全挤进来,但它的鼻孔还是喷出了烈焰和高热的蒸气来攻击敌人。可怜的比尔博在黑暗中不要命地飞奔,差点就命丧在隧道里。他之前还对于自己的应对进退感到相当的满意,不过,最后的一句话让他险些命丧黄泉。
“你这个笨蛋,永远不要取笑活的恶龙!”他对自己说,这稍后成了他的口头禅,也变成了一句谚语。“你的冒险还没结束,”他说,这也的确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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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踉跄地从洞穴中走出来,倒在草地上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傍晚了。矮人们立刻弄醒他,医治他身上的烫伤;他后脑和脚上的毛发都被烧焦了,过了很久才长出来。在这段时间中,他的朋友尽力试图鼓舞他,他们还急着想要从他口中知道这段故事,特别是有关恶龙为什么会发出那么巨大的声音,以及比尔博是怎么逃出来的过程。
可是,哈比人觉得相当担心和不安,他们也很难从他口中套出任何东西来。仔细地思考过之后,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对恶龙透露那么多的事情,因此也实在不太愿意旧话重提。那只黑鸟依旧栖息在旁边的岩石上,侧着脑袋倾听着他们所有的对话内容。比尔博的心情实在很糟,他甚至对着黑鸟丢出石头,只是,对方躲开之后又飞了回来。
“该死的鸟!”比尔博生气地说:“我认为它在偷听,我不喜欢它的长相。”
“别管它了!”索林说。“这种黑鸟是相当友好和善良的鸟,这也是只非常年长的黑鸟,它可能是居住在这边的长寿的魔法鸟类最后子嗣了。那些黑鸟曾经被我的祖父和父亲所驯养,这只可能就是当年的其中一只,搞不好都已经活了几百岁了。河谷镇的人类以前曾听得懂它们的语言,利用它们来和长湖边的人类传递讯息。”
“好吧,如果这是它的工作,那它就会有消息可以带回长湖镇了,”比尔博说:“不过,到时可能不会有任何活人能听黑鸟的鸣叫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矮人着急地问:“快点说啦!”
比尔博就把所有还记得的部分都告诉了矮人了,他承认自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认为恶龙从他的谜语和小马以及营地中,已经推测出太多线索。“我想它一定已经猜出来我们是从长湖镇来的,那边有人协助过我们。我很担心,它接下来一步会是去扫荡那边。我真希望当时没有提到什么骑桶者,在这一带连只兔子都会猜到这和人类有关。”
“好吧,算了吧!过去的就算了吧,和恶龙交谈很难不说漏嘴的,”巴林急着想要安慰他:“如果你问我,我觉得你做得非常好。你至少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情报,而且还活着回来了,和史矛革谈过话的人恐怕没有多少人有这种经验。至少,我们知道了这只老龙的钻石背心上有一个缺口。”
众人的话题也跟着改变,他们全都开始研讨传说、历史记载中的屠龙方法,以及各种各样的突刺、穿刺和横砍的效果,曾经开发出来过的技巧、装置和计策。一般来说,众人都认为要趁着熟睡时偷袭恶龙并没有那么简单,可能还比光明正大的展开攻击更容易遭到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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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同时,那只黑鸟都一直专注地听着,直到天上星辰开始展露光芒,它才无声无息地振翅飞走。他们不停的谈着,比尔博也变得越来越担心,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
最后,他打断了众人的对话:“我们在这边非常不安全,”他说:“最好不要继续留在这里。恶龙已经把所有的绿地都给烧焦了,晚上气温也比较低,不应该待在外面;我有种感觉,这里一定会再受到攻击。史矛革知道我是从哪里进入他的洞穴,它也猜得到出口会在什么地方,如果有必要的话,它会把这一带全都炸平来阻止我们。如果我们被碎石给埋在里面,它也不觉得丝毫可惜的。”
“巴金斯先生,你太悲观了啦!”索林说:“如果它这么想要把我们关在外面,那为什么它还没封闭那边的出口?如果它真的这样做了,我们早就该听到声音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能它只是想要先把我们骗出来,或者准备等到今晚狩猎后再来,也有可能它不想要弄坏卧室的布置。我都不确定,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和我争辩了。史矛革随时都可能会来,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躲进隧道里面,把门关起来!”
他非常地坚持,最后矮人还是照做了,只是,他们认为不该那么快把门关起来,因为,这风险太大了,没有人知道从里面到底还能不能够把门打开。况且,被困在一个只通往龙穴出口的隧道中,实在不是个让人很放心的状况,除此之外,外面的一切看来都非常平静。因此,他们就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看着半开的门,继续随口聊天。
他们聊到了恶龙所说的挑拨离间的话。比尔博真希望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些话,或者可以相信矮人这回的说法。他们声称,真的也完全没有想到夺回宝藏之后要怎么办。“我们知道这是场非常大的赌注,”索林说:“我们现在还是这么想。我依旧认为,等我们拿到宝藏之后,就会有时间考虑该怎么运走的问题。至于你的部分,巴金斯先生,我对你保证,由于我们对你的感激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因此我们会让你自己选择属于你的那一份。如果运送那部分让你感到困扰,我向你致歉。我知道到时一定会遇到很大的困难,我们走过的地方事实上只会变得更危险。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全力帮你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会替你分摊运送的费用的!相不相信随便你!”
接着,大伙又聊到了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以及索林和巴林对于它的记忆。替伟大的国王布拉多辛(早就过世许久了)的部队所打造的长枪,每柄长枪都拥有三次锻造的枪尖,柄上则是镶着精雕细琢的黄金,但这些武器来不及运出去,也没有收到对方的付费。还有替早已亡故的战士打造的盾牌、索尔双手持用的巨大金杯,上面经过巧匠雕琢,虫鱼鸟兽的眼睛都镶着宝石、工匠苦心锻造的锁子甲,镀上纯银,刀枪不入……河谷镇之王吉瑞安的项练,是用五百颗如同青草一般翠绿的翡翠所接合的;他用这项练换取了替他的长子量身打造的锁子甲,那是由纯银打造,每一个环都是由手工接合,更经过矮人的特殊处理,让它拥有三层钢铁同样的硬度。不过,在这其中最美丽的,则是一枚巨大的白色宝石,这是矮人在山脉底下所挖掘到的,这是山之心,又被称作索恩的家传宝钻。
“家传宝钻!家传宝钻!”索林在黑暗中支着下巴,像梦呓般地呢喃道:“那像是一颗拥有千万个面相的圆球,在火光下发出银色的光芒,如同反射阳光的湖水一般,好似星辰底下的积雪或是月光下的雨滴!”
不过,比尔博已经对那堆积如山的宝物免疫了。在他们的交谈中,比尔博的心思已经飞到别的地方去,他的一半心思花在倾听门外的任何异响,另一半则是用来监听门内除了矮人话声之外的任何骚动。
黑暗变得越来越浓重,他越来越不安。“关上门!”他恳求着大家:“我已经怕死了恶龙,这种沉寂比昨天晚上的喧闹还要可怕。快关上门,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声音中的恐惧让矮人也有了同样不安的感觉,索林缓缓地摆脱对财宝的幻想,站起来踢开了挡住门的石头,然后他们用力一推,门就喀达一声关上了。门内没有任何钥匙孔的痕迹,他们被困在山里面了!
他们的运气相当不错,他们没走多远,山脉的这一边,就彷佛被巨人的大锤用力击中一般;岩石不停地晃动,山壁龟裂,洞顶落下许多的碎石。如果门没有关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我可不敢想。他们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朝着隧道更里面奔跑,同时还可以听见门外传来史矛革愤怒的吼声。它将岩石击碎成为粉末,用巨大的龙尾扫荡这座山壁和整个悬崖。到了最后,那个山坳、狭窄的山脊、爬满了蜗牛的山壁,全都在恶龙的愤怒下化成碎屑,巨大的山崩也跟着掩埋了底下的山谷。
史矛革之前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洞穴,悄悄飞上夜空,像是乌鸦一般盘旋在天上,乘着风滑翔向山脉的西边,希望能够藉着奇袭抓住这些家伙,同时也看看小偷们到底用的是什么路径。刚刚的天摇地动,就是因为它来到了可疑的出口,却失望地什么都没发现,一气之下发泄的怒气。
在那之后,它觉得既然已经宣泄胸中的怒气,就不要再浪费时间在这边,它还有别的复仇计划要进行。“骑桶勇者!”他轻蔑地说:“毫无疑问的,你的足迹是从河边一路过来的。我没闻过你的味道,但就算你不是湖边人类的一份子,他们也曾经帮助过你。现在,他们该看看我的真身,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山下之王!”
它从烈焰中飞起,往南朝向奔流河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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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不在家

在此同时,矮人们坐在黑暗中,不敢随便出声。他们吃得少,说话也少,他们根本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不敢随便乱动,因为他们的声音会在隧道中造成恐怖的回音;就算他们打了个瞌睡,醒来时隧道中依旧一片死寂,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似乎等待了好几天,最后开始觉得再也无法忍受,需要新鲜的空气和光线,众人甚至开始期待恶龙回来所会发出的声响。在沉默中,他们开始担心这一切是否都是个陷阱,但又不能一辈子都坐在这里。
索林开口了:“我们试试看,是否能把门打开吧!”他说:“我如果再不吹吹风,可能就要闷死了。我宁愿在外面被史矛革打死,也不愿意在这边憋死!”几名矮人站了起来,摸索着出口本来的位置。糟糕的是,他们发现隧道的上半部已经坍了,塞满了落石,不管是魔法或是钥匙,都无法再将这个门打开了。
“我们被困住了!”他们哀嚎道:“这下完蛋了。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的。”
正当矮人们陷入绝望的时候,比尔博突然觉得心上的压力减轻许多,彷佛胸口有块大石被移除了。
“来吧,来吧!”他说:“‘只要还有命在,就还有希望!’我老爹常说,而且也别忘了‘事不过三’。我准备再一次进入洞穴,在我知道那边有恶龙的时候,我已经去了两次,这次我准备在不确定的状况下再去一次;反正,我们也只能往下走,我认为这次你们最好跟我一起来。”
绝望的众人别无选择,只好同意;索林打头阵,一马当先地走在比尔博身边。
“小心点!”哈比人低语道:“尽量不要出声!或许史矛革不在,但它也有可能还躲在那边,千万别冒不必要的风险!”
他们往下走。当然,在静默无声的移动方面,矮人们比不上哈比人,他们喘气、抱怨的声音在隧道里面造成了不小的回声。虽然比尔博经常因为担心,而忍不住警告大家停下脚步,但底下还是没有任何的声响。到了靠近出口的地方,比尔博戴上戒指,走了过去。但是,他其实不需要那戒指:那里黑的十分彻底,不管有没有带戒指,其实大家都是隐形的。事实上,由于底下实在太黑了,比尔博竟然猝不及踏了空,从洞口一骨碌滚了出去!
他就这么脸朝下地趴在地上,不敢站起来,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但此地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里没有任何的光芒,唯一的例外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洞顶似乎有一点点微弱的光线,让人放心的是,那绝对不会是恶龙的火焰。即使如此,整个空间中还是充满了恶龙的臭味,嘴里几乎还可以尝到它所吐出的蒸气。
到了最后,巴金斯先生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史矛革,你这只臭毛虫!”他大声地咒骂道:“不要再玩捉迷藏了!快弄亮这边,来抓我啊!”
他的咒骂声不停在大厅中回汤,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比尔博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弄不清楚东南西北。
“不知道史矛革在玩什么把戏,不过我想它今天不在家(或是今晚,谁知道呢)。如果欧音和葛罗音没有弄丢火绒盒,或许我们可以弄出一点光线,趁着运气好的时候赶快四处看看。”他大喊着:“来点光吧!有人可以弄出点光来吗?”
※       ※       ※
当比尔博意外跌出洞口的时候,矮人们的确都十分地害怕,一时间他们只能瑟缩在靠近出口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
“嘘!嘘!”当他们听见比尔博的声音时,只能这样做。虽然这的确帮忙哈比人确认了他们的位置,但过了好一阵子,他们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撑到最后,当比尔博拼命跺脚,扯开喉咙大喊着“来点光!”的时候,索林终于忍不住了。欧音和葛罗音立刻被派回去隧道另一边的行李中找东西。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一阵微光伴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回来,欧音手中拿着一柄点燃的松针火把,葛罗音腋下挟着另外一堆火把。比尔博立刻跑进来,拿走火把,但他一时之间还是无法说服其他矮人拿着火把加入他的行列。索林小心翼翼地说明:巴金斯先生依旧是队伍中专业的飞贼和调查员,如果他判断要冒险点火,那是他的工作,其他人则是要在隧道里面等待他的回报。因此,矮人们就坐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观望。
他们看见哈比人的黑色身影拿着小火把四处探索着,有的时候,比尔博会不小心踢到地上的东西,好几次差点摔倒。他越走越远,光线也越来越微弱,稍后,这微光开始照亮了整个洞穴。比尔博正在攀爬这一堆金银珠宝,很快的,他就爬上了顶端。矮人们看着他停下来,弯腰检查了片刻,但他们都猜不出他这样做的原因。
那是因为山之心,索尔的家传宝钻。比尔博从索林的描述中猜测到它的外型;不过,即使在这么多的宝藏中,不,甚至是全世界,都不可能有两枚酷似的宝石。他不停地往上爬,不变的白色光芒一直吸引他往上走,慢慢的,那光芒化成了一球纯净的白光;当他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宝石的边缘发出了七彩的虹晖,将火把的红光折射成五颜六色的幻影。最后,当他走到宝石旁的时候,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在他脚前的宝石里面有着自己的光影;许多年前,将它从山底下挖出来的矮人精雕细琢,把这里面的光芒切割成数千个平面,幻化成无数道彩虹投射出去。
比尔博的手不听话地伸了出去,将它拿起来,他的小手甚至没办法将它完全握住,但还是勉强可以把它捧起来。他闭上眼,将宝石放到他最深的口袋里面。
“我现在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飞贼了!”他想:“等下我应该找个时间跟矮人们说,他们的确说过我可以挑选自己的那一份,就让他们拿走其余的宝物吧,我只要这一份!”在此同时,他其实也觉得对方所说的自行挑选,恐怕不包括这颗宝石,或许会为此惹上很多的麻烦。
接着,他继续往前走。他沿着宝山往另外一边走,火把的光芒也从矮人的眼前消失了。不过,很快的,他们又看到火光出现在更远的地方,比尔博正在横越这个洞穴。
他继续往前走,最后来到了远方的一扇大门前,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让他觉得神清气爽,但也差点将他的火把吹熄。他小心地往外观看,依稀看见外面有相当雄伟的走廊,更有连续的阶梯往上延伸。而且,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有听见或是看见史矛革的行踪。他正准备回去时,一个黑暗的形体突然间扑向他,掠过他的面孔。他惊声尖叫,往后一滑摔到地上。火把头朝地落了下去,立刻熄灭了!
“我希望只是只蝙蝠!”他不悦的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哪里是东南西北啊?”
“索林!巴林!欧音!葛罗音!菲力!奇力!”他扯开喉咙,死命地大喊,在这一团黑暗中,似乎徒劳无功。“火把熄了,谁来救救我!”他的勇气似乎在瞬间全消失了。矮人们可以依稀听见他的呼救声,不过,他们只听得见模糊的“救救我!”
“现在到底又怎么样了?”索林说:“应该不是恶龙,否则他不会有办法一直这样叫。”他们等了一两分钟,外面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事实上,除了比尔博的嘶吼声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声音。“去,随便一个人,带火把过去!”索林命令道:“看来我们得对飞贼伸出援手了。”
“也该是我们帮忙的时候了,”巴林说:“我愿意去。反正我也觉得现在应该蛮安全的。”
葛罗音点亮了几支火把,然后他们全都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沿着墙壁尽可能地快速狂奔。过不了多久,他们就遇到正往回走的比尔博;当他一看见火光时,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只是蝙蝠打翻了火把,没什么!”他回答了他们的疑问。虽然他们松了一口气,但这一场虚惊也让他们满腹牢骚。如果他当时就告诉矮人们家传宝钻的事情,他们究竟会有什么反应呢?我也不知道。当他们点着火把前进时,附近金光闪闪的景象又再度唤醒了矮人心中的火焰。而当矮人的心思集中在黄金和珠宝上的时候,即使是最温文有礼的矮人也会变得胆大包天,甚至是相当凶狠。
矮人们的确不再需要任何的鼓励,每个人现在都想要把握机会仔细地看清楚这里,也都愿意相信史矛革暂时不在家中。每个人都抓起一支火把,开始左顾右盼,慢慢的,他们忘记了恐惧和小心为何物。他们大声说话,互相嚷嚷,并且把古代的宝物举起来小心玩赏,让火光照亮眼前的所有景物。
菲力和奇力高兴得快发疯了,他们发现这里到处都是以银线为弦的黄金竖琴,于是迫不及待拿起来拨弄它们,由于它们本身附有魔法(也没有被恶龙破坏,因为他对音乐一点兴趣也没有)因此音调都还很准,黑暗的洞穴中立刻充斥着早已消失数百年的美丽音符。不过,大部分的矮人都比较实际,他们四处捡起宝石,将口袋塞得满满的,叹着气把带不走的东西重新放回去。索林虽然也有着同样的欲望,但他所找寻的东西却始终未出现,那就是家传宝钻,只是他不愿意告诉其他人。
然后,矮人们从墙壁上取下盔甲和武器,将自己武装起来。索林穿上镶金的锁子甲,腰间插着镶着红宝石的斧头,看起来果然很有王家的气派。
“巴金斯先生!”他大喊着:“这是你的第一份报酬!脱掉旧衣服,穿上这个!”
话没说完,他就将一件锁子甲套在比尔博身上,那是多年前替一位年轻的精灵王子打造的。这是银钢所铸造的,也就是精灵所称呼的秘银,搭配成套的还有珍珠与水晶打造的腰带。哈比人的头上则戴着一顶皮制的轻型头盔,底下有铁板护身,边缘还镶着白色的宝石。
“我觉得棒极了!”他想:“但我看起来可能有点好笑吧。如果这在家乡,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嘲笑我!我真希望现在这边能有穿衣镜让我瞧瞧!”
不过,面对这些宝物的诱惑,巴金斯先生依旧比矮人们要冷静。在矮人们觉得厌倦之前,他早就坐了下来,开始担心最后会怎么样结束。“我宁愿用这些金杯,”他想:“从比翁的杯碗里面,换取那些饮料和食物!”
“索林!”他大声喊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已经全副武装了,但是,面对恐怖的史矛革,这些武器有什么用?我们还没有抢回这些宝物。我们现在的目标绝不是这些黄金,而是要找路出去,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在黄金上了!”
“你说的对!”索林这才恢复了平常的镇定。“我们走吧!我来带路。就算过了几千年,我也不会忘记这里面的道路。”然后,他下令其他人聚集在一起,高举着火把走出大门,许多人还是依依不舍地回望着背后的洞穴。
他们用破旧的斗篷盖住了闪亮的盔甲,褪色的帽子遮住光亮的头盔。他们一个一个地跟在索林后面。在黑暗中,他们的脚步时常嘎然止住,担心恶龙是否会突然出现。
虽然这里旧日的装饰大多已被摧毁,在怪物的来去之间饱经摧残,但索林还是知道每一个转角和每一条巷道。他们攀爬过很长的阶梯,沿着曲折的隧道前进,然后又开始踏着阶梯往上走。这些阶梯十分地平滑,经过工工整整的切割安排,矮人们一直不停地往上,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的生物,唯一的例外是有些鬼祟的黑影,在火把的光芒前窜逃。
这些阶梯并不是为了哈比人的小腿所建造的,正当比尔博觉得已经撑不下去的时候,洞顶突然变得一片开阔,离开了火光的范围。他们可以看见顶上的开口中射进白色的光芒,空气也变得更加甜美了些,微弱的光线穿过残破、烧焦的大门往内照耀。
“这就是索尔的厅堂,”索林说:“这是聚会和欢宴的地方,那边不远的地方就是正门。”
他们走过这已成废墟的大厅。桌椅都破烂不堪,残存的家具东倒西歪,有些焦黑,有些腐烂,地面的餐具之间散落着骨骸,一层厚厚的灰烬是尸骨安息的唯一凭藉。他们一踏出远方的门外,就听见了水声淙淙,灰色的光芒也变得更加明亮。
“这就是奔流河的源头,”索林说:“它从这里流向大门,我们跟着它走吧!”
从岩壁上的开口冒出了十分湍急的水流,它沿着狭窄的河道往外奔驰,这河道是古代的工匠巧夺天工的成果。在渠道旁则是一个铺了鹅卵石的道路,宽阔得足以让许多人类比肩而行。他们飞快地沿着这条路往外跑,绕过了一个转弯!哗!刺眼的日光就出现在他们眼前。在他们的面前是一道高大的拱门,上面依然有着古代独门的技术所留下的雕刻,不过,这些在恶龙的摧残之下都变得焦黑、残破。被迷雾所包围的太阳从山脉中升起,金色的光芒遍洒在步道上。
被火把所惊醒的蝙蝠蜂拥飞出,当一行人往前走时,地面上因为恶龙往来而磨平的地砖让他们险险摔倒。汹涌的流水从他们眼前流过,一路奔流向河谷。他们将火把丢到地上,用眩晖的双眼看着外面的景色,众人已经来到了大门,正俯瞰着河谷。
“好吧!”比尔博说:“我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从这门往外看,我也没预料到重新看见阳光、感受微风吹拂是这么愉快的事。哇!这风还真冷!”
的确,东方吹来的冰冷寒风暗示了冬季即将到来。它沿着山脉打转,最后吹进了山谷中,在岩石边叹息着。在他们于恶龙肆虐的洞穴中,躲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即使有阳光的照耀,还是让他们忍不住微微颤抖。
突然间,比尔博意识到自己不只很累,而且也饿得不得了。“看来应该还是上午,”他说:“我想应该是吃早餐的时间了──如果我们有早餐的话。不过,我并不觉得史矛革的大门口会是安全吃早餐的地方,让我们找个可以安静坐一会儿的地方吧!”
“说得很对!”巴林说:“我想我知道该去哪里,我们应该去山脉西南方的一座了望塔。”
“那有多远?”哈比人问道。
“我记得应该要走五小时,路不会很好走,从大门沿着左边山脊的道路似乎全都毁了。你们看看那边!河流在城镇的废墟之前转了个弯。那边以前有座桥,通往一条陡峭的阶梯,一路延伸向右岸,也就是我们之前看过的乌丘,那里曾经有一条道路通往了望塔。即使阶梯还完好如初,爬起来也会很费力气。”
“天哪!”哈比人嘟哝道:“要爬更多山,还没有早餐吃!不知道我在那个黑暗的洞穴里面到底错过了多少餐?”
事实上,自从恶龙打碎了密门之后,他们在里面度过了一天两夜(中间也不是都没吃东西)。但比尔博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对他来说,那有可能是一晚,也有可能是一整个星期。
“来吧,来吧!”索林笑着说。他的精神已经再度振奋起来,说话的同时还摇晃着口袋中的珍贵珠宝。“不要把我的地方叫作黑暗的洞穴!等你看看它弄干净、重新装潢之后,就知道它有多漂亮了!”
“除非史矛革死掉,否则没有那么快吧!”比尔博闷闷不乐地说:“我们现在连它跑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我愿意拿一顿早餐来换取这情报,希望它不会躲在山中窥伺我们的动静!”
这个想法让矮人们觉得相当担心,他们很快就同意巴林和比尔博说的没错。
“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朵力说:“我总觉得它还一直在监视我。”
“这是个又冷又无聊的地方,”庞伯说:“这里或许有东西喝,但我看不出来能吃什么,恶龙在这一带应该永远都吃不饱。”
“来吧!来吧!”其他人大喊道:“我们赶快跟巴林走吧!”
※       ※       ※
沿着山壁往右边走是条死路,因此,他们只能沿着河左岸的石块溯溪而下。死气沉沉的环境又很快地让大伙觉得意志消沉,即使是索林也不例外。巴林所提到的桥梁已经断落水中,原先的桥墩现在都化成湍急溪水中的几堆石块。不过,他们还是轻易地渡过河水,顺利找到阶梯,爬到比较高的那边去。走了一段路之后,他们踏上古代留下的道路,不久就来到了岩石之间的一处凹陷。他们在这里休息了一阵子,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充当早餐,主要是人类制作的干粮和河水。(如果你想要知道干粮是什么东西,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不知道它的确实作法,但它吃起来像饼干,可以保存很长的时间,应该让人很容易有饱足感。事实上,除了让嘴巴可以一直动之外,它可说是一点味道也没有,这是长湖边的人类制作来供长时间旅行时果腹用的。)
在那之后,他们又继续向前,道路往西偏转,离开了河边。山的南方支脉也跟着越来越靠近,到了最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小丘上的道路。那条小径陡峭地往上延伸,他们一个接一个缓步往上爬,最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山脊的顶端,正好赶上看到太阳疲惫地落向西方。
他们在这边找到了一块平地,这里三面都没有任何的遮蔽,只有北边的山壁有看来像是大门的一个开口。从那门口可以俯瞰东方、西方和南方。
“就是这里,”巴林说:“以前我们都会在这边安排守望员,后面的门则会通往一个从岩石里面开凿出来的房间,那是守卫所居住的地方,在这附近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地点。不过,当我们繁荣兴盛的时候,大家似乎都不太需要这些守望员,或许,这些守望员也跟着松懈了,不然,我们可以更早获得恶龙入侵的警报,或许一切都会跟着不同。算啦,现在我们在这边躲一阵子,同时观察外面的情形,不需要担心被人发现。”
“如果我们过来时就被人看见了,躲在这里也没多大用处,”朵力一路上都不停地看着山头,他似乎认为史矛革会像小鸟一样栖息在那边。
“我们得赌一赌,”索林说,“我们今天不能再走了。”
“万岁,万岁!”比尔博大喊着躺了下来。
那座石室可以容纳数百人,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房间,外界的寒风被阻挡在外。这里毫无人迹,在史矛革占领这里的日子里,似乎连飞禽走兽都不愿意靠近这个地方。他们把背包卸了下来,有些人立刻倒在地上睡觉,其他人则是坐在门口,讨论着未来的计划。不管他们谈论什么样的话题,最后都会回到同一个疑问上:史矛革呢?他们看向毫无动静的西方,东方也是万籁俱寂,南方依然没有恶龙的踪迹,不过,却有许多飞鸟不寻常的聚集。他们看着那景象,感到十分好奇,但是,直到星辰蹦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无法参透这其中的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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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火与水

如果,你和矮人一样想要知道史矛革的消息,就必须回溯两天前,来到史矛革打碎密门,气呼呼飞开的那时刻。
湖中镇伊斯加的人大多都躲在屋内,因为晚间东方会吹来十分凛冽的寒风。不过,还是有些人喜欢走在街道上,看着湖上天空的星辰闪烁。从他们的镇看过去,孤山大部分被山丘挡住,在湖的另外一头显得有些不起眼。奔流河从北方的一个缺口流入,只有在清朗的天气才能看见孤山的山顶,而他们也不太愿意把目光停留在上面,因为即使在晨光中,那地方也透露着一股邪气。这时,孤山则是完全被黑暗给笼罩了。
突然间,它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黑暗中,一阵闪光稍纵即逝。
“你们看!”有人说:“又是那个光!昨天晚上我们守夜的人看见那光从半夜一直亮到清晨,上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山下国王正在铸造金子,”另一个人说:“他去北方已经好些日子了,看来歌曲的内容要实现了。”
“什么国王?”另一个脸色阴沉的人说:“那可能是恶龙的火焰,它才是我们所知道唯一的山下国王。”
“你老是乌鸦嘴!”其他人说:“不是说有洪水,就是说鱼有毒,想些好事情吧!”
突然间,一阵刺眼的光芒闪过,山丘的低处和湖的北边全都变得金光闪闪。“山下国王!”他们大喊着:“他的财富如同太阳一般耀眼,他的白银像是喷泉一样,他的河流泛着金黄!山上流来的河水泛着金黄!”他们大喊着,每家人都打开窗户,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大伙立刻兴奋得无以复加,但那脸色阴沉的人立刻飞快跑到镇长面前。“恶龙来了,恶龙来了!”他大喊着:“砍断桥梁!戒备!戒备!”
就在那时,警告的号角声突然响了起来,在岩石间不断回汤。欢呼停了下来,兴奋一瞬间转为恐惧,因此,出乎意料之外,恶龙这次所面对的是做好准备的人类。
不久之后,他们就可以看见有道火焰朝向他们直飞而来,即使是最愚笨的人也知道预言出错了。他们只剩下一点时间,镇上的每一个容器都装满了水,每一名战士都抓起武器,每一把弓箭、每一支飞镖都准备妥当,在史矛革的吼声逐渐靠近之前,通往陆地的大桥就已经被打断,抛入水中;在它翅膀鼓起的强风之下,湖水泛起了涟漪,反射着天上赤红的火焰。
在人类的尖叫和嚎哭中,它降临了。史矛革冲向大桥,却意外发现桥已经断了,它的敌人现在都躲在一个位于深水中的岛屿。这个水太深、太黑,也太冰了,让它稍稍有些退怯。如果它冲进湖中,大量的蒸气将会冒出,足以连续好几天都让邻近的地区笼罩在浓雾中;但是,湖水的力量却凌驾于它,在来得及脱逃前,它的火焰将会被扑灭。
它大吼着飞回城镇上空,一阵箭雨朝他扑来,射中它的鳞甲和珠宝,纷纷断折落回地面;它张大嘴吐出烈焰,断箭全都化为火球落入湖中。那夜的情景胜过任何人造的烟火。在弓箭的攻击和号角的刺耳声音中,恶龙的怒气不断累积,最后,它终于失去了理智,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胆敢向他挑战了;如果不是那个脸色阴沉的人(他的名字叫作巴德),这次也不会有人胆敢反抗。他在大火中来回奔跑,鼓舞弓箭手,并且逼迫镇长下令战到最后一弓一矢。
恶龙的口中吐出高温的烈焰,它在空中盘旋了好一阵子,火焰照亮了整个湖面,湖边的树木都化做血红和金黄色的火柱,黑暗的阴影则是在下方不停舞动。接着,它一气之下冒着箭雨朝着城镇俯冲,根本顾不得将自己的鳞甲朝向敌人,一心一意只想将所有的敌人烧成焦炭。
在它第一次飞过的路径上,所有的屋顶和梁柱都冒起了熊熊烈火,不过,在它绕回来再度发动攻击之前,这些火焰都被扑灭了,只要一有火星出现,就有数百双手泼水灌救。恶龙又再度转了过来,它尾巴一挥,镇长的大屋就被夷为平地,无法扑灭的火焰直冲天际。它一次又一次地俯冲,屋子一栋接一栋的陷入火海,在高温中崩塌。史矛革依旧毫发无伤,如雨般的箭矢对他来说,只不过像是恼人的蚊虫般。
人们开始从城镇的四面八方跳入水中,女人和小孩则是被送到镇中央的港口边,武器被随意弃置;之前还赞美着矮人的人们,现在痛苦的哀嚎悲泣,诅咒着矮人的名号。镇长已经跳上了专属的大船,准备趁乱划走,保住小命。不久之后,整座城镇就将被众人舍弃,化做湖心的一团火焰。
这就是恶龙的目的。它才不管这些人是不是会躲上船,到时它可以好好地一艘一艘玩弄这些船只,或是让他们活活在船上饿死。就让他们试着逃上岸吧,它会等着戏弄它的猎物。很快的,它就会让所有的森林陷入大火,一切都将被火海包围。它现在正慢条斯理地享受着玩弄、破坏城镇的快感,而这是它已经暌违许久的娱乐,值得好好享受。
但是,在被火舌吞食的城镇中,依旧有一群弓箭手坚守不退,率领他们的领袖就是巴德。他脸色阴沉,声音也十分低沉,朋友们经常指责他乌鸦嘴,预告了洪水和毒鱼的出现,但是,他们都明白他的勇气和人格,他是河谷镇之王吉瑞安的直系子孙,当年吉瑞安的妻小从奔流河逃出了河谷镇的废墟。巴德拿着一柄巨大的紫衫木弓不停地射击,最后只剩下一支箭,他的四周都已经陷入火海,同伴也开始弃他于不顾,他最后一次弯弓搭箭。
突然间,一个黑影从黑暗中飞到他的肩膀上。他吃了一惊,但那只是一只老黑鸟。它毫不畏惧地靠近他耳边,告诉他宝贵的情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可以了解对方的语言,因为他身体内流有河谷镇的血统。
“等等!等等!”黑鸟对他说:“月亮快升起来了,当恶龙头飞回来的时候,注意它左胸的空隙!”当巴德开始思索它的情报时,黑鸟把握机会,把山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接着,巴德将弓弦拉满,直到耳际。恶龙又盘旋飞回,开始俯冲。当它靠近的时候,月亮从东边升了起来,银光清晰照耀在它的翅膀上。
“箭哪!箭哪!”射手说:“黑箭哪!我把你留到最后,你从来不曾让我失望,也因此我每次都会将你捡回。我从父亲手中继承了你,而他也是从先祖手上得到了你。如果你真的是来自山下国王的熔炉,那么请凝聚所有的力量,一发击中目标吧!”
恶龙俯冲到最低点,当它翻转过来,露出腹部时,镶满钻石的胸口反射着火光──只有一处例外。巨弓咻地一响,黑色的羽箭激射而出,直朝向恶龙毫无防护的左胸而去;它灌注了巴德强大的臂力和史矛革俯冲的力量,从箭尖直没至羽。史矛革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往高空奋力一冲,最后翻转身,虚委地摔向湖面。
轰然一声,它的身体砸中长湖镇,它最后的反扑都化为碎片和火焰。湖水怒吼着涌了进来,大量的蒸气一股脑地冒出,整个天际都陷入一片白烟中。一阵嘶嘶声,湖水卷动,一切就陷入了沉寂;这就是史矛革和伊斯加的末日,但却不是巴德的末日。
※       ※       ※
月亮越升越高,呼啸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吹拂过大地,它将白色的烟雾卷成了巨柱,把破碎的云朵吹向幽暗密林。湖面上漂着许多船只,伴随着风声的是伊斯加居民的哀哭声。他们痛惜着村庄的毁灭和财货及房屋的破坏,不过,如果他们肯冷静下来想一想,这结果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三分之二的居民活着逃了出来,他们的森林和农田以及牲畜大多没有损伤,船只也没有受到太多的破坏,而恶龙却已经死了。不过,当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意义。
哀伤的人们在湖西岸聚集起来,在寒风中瑟缩着发抖。他们开始埋怨和指责镇长,当有人留下来为了保卫城镇牺牲的时候,镇长竟然想要逃跑。
“他或许只适合作生意,特别是他自己的生意,”有些人抱怨道:“但有重要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一点用也没有!”他们称赞着巴德的勇气和他最后的一箭。“如果他没被杀就好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会把他拥戴为王。吉瑞安的后代,射龙者巴德!真可惜他牺牲了!”
在这一团混乱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浑身湿透,黑发紧贴在他的肩膀和脸上,眼中闪耀着熊熊的火焰。
“巴德没有死!”他大喊着:“当敌人被打败的时候,他从伊斯加跳了出来──我就是吉瑞安的后代,我就是巴德,我就是屠龙勇士!”
“巴德王!巴德王万岁!”他们大喊着,镇长却咬紧牙关开口说:“吉瑞安是谷地之王,不是伊斯加之王,在长湖镇,我们一向从年长和睿智的候选人中选出镇长,单纯的战士不是我们考虑的对象。让巴德王回到他自己的国度吧,河谷镇已经被他的英勇所解放了,再也没有事情可以阻挡他的回归。任何愿意待在阴影之下的废墟,而不愿留在湖旁绿地的人尽管跟他去。聪明的人会留在这里,希望能够重建我们的家园,再度恢复它的祥和与繁荣。”
“我们要巴德王留在这里!”附近的人们开始大喊道:“我们已经受够了老头子和土财主了!”更远的人则是开始欢呼:“弓箭手上台,管帐的下台!”湖边因此而变得热闹非凡。
“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小看射手巴德的人,”镇长疲倦地说(因为巴德现在就站在他身边):“他今晚为我们的城镇付出了许多,理应获得我们的感谢以及崇高的地位,值得为他撰写许多歌曲歌颂他。但是,镇民们,为什么?”镇长突然站了起来,用洪钟般的声音说:“为什么我要成为你们宣泄不满的对象?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请容我反问各位,究竟是谁把恶龙吵醒的?是谁从我们这边获得了昂贵的礼物,让我们相信古代的歌谣将会成真?是谁利用了我们的好心和对美好未来的期盼?他们送来了什么样的黄金?那是龙焰和破坏!我们应该向谁求偿,应该请谁安置我们的孤儿和寡母?”
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来,镇长会爬到这个位置并不是毫无理由的。他的一番演说让人们暂时忘记了新王,将怒气转到索林和他的同伴身上。他们开始咒骂起这些人,之前曾经大声歌颂过这些矮人的家伙,现在反而用更大声的音量指责他们刻意吵醒了恶龙!
“愚蠢!”巴德说:“为什么要把你们的精力和怒气,发泄在这些可怜的家伙身上?毫无疑问的,在史矛革飞来之前,他们一定早死于烈火之中。”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山脉中的宝藏现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中,于是沉默下来。他想到镇长说的话,想到将河谷镇重建,铸造无数的金钟,一切都只要他能找到人力就可以办到!
最后,他说话了:“大人,这并非是生气或是抱怨的时候。我们还有工作要做。我依然服从您的领导,不过,或许过一阵子,我会考虑你的建议,带着愿意跟随我的人一起往北走。”
然后,他就走上前去,开始安排照顾伤患的工作。镇长怒目看着他的背影,依然动也不动地坐在地上。他的脑筋不停转动,但却没有说什么话,唯一的例外是叫人生火和带食物过来给他。
巴德不管走到哪里,都发现人们开始谈论起那些无主的宝藏。人们说那足以补偿他们所受到的损失,让他们可以很快的复兴,甚至可以让他们拥有足够的钱购买南方的奢侈品,这让他们燃起了无限希望。遮风避雨的地方并不够(镇长就占了一个),食物也不充裕(连镇长也吃不饱),许多人因为过度伤悲或是着凉而身体不适,原先毫发无伤逃出的人因为这样而死亡。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经历了相当惨重的饥荒和疫病。
在此同时,巴德扛起了领导众人的责任,他安排一切事物的运行,不过总是以镇长的名义,他在安排人们住宿和求温饱的方面绞尽脑汁。如果没有人伸出援手,可能大部分的人都会死在接下来的寒冬中。幸好,援助很快的到来;因为,巴德当机立断派出信差沿河进入森林,请求木精灵国王的援助,在史矛革死后第三天,信差们就遇上了一群刚开拔的部队。
精灵国王从和他子民友好的鸟类口中,已经得到了情报,也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在恶龙所造成的荒地中,一切有翅膀的生物几乎都起了骚动,空中充满了盘旋的鸟类,它们的信差开始四处盘旋,兴奋地啁啾着。很快的,消息就传到了幽暗密林:“史矛革死了!”树叶骚动着,敏感的耳朵也跟着竖了起来。即使在精灵王骑马出发之前,这些消息就已经通过了迷雾山脉的森林,来到了比翁的耳中,连半兽人们都开始在洞穴中研议下一步的战略。
“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听到索林·橡木盾的消息了,”国王说:“如果他留在这边继续当我的客人,或许还可以保住一命。反正,这是一场带来改变的飓风,”他补充道:“每个人都会感受到新变动。”因为,他也没有遗忘传说中索尔的财富。因此,巴德的信差才会遇到他率领着弓箭手和长枪兵浩浩荡荡的行军。乌鸦欢欣鼓舞地聚集在他们头上,因为它们认为战火将起,这一带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山雨欲来的局势了。
不过,当国王收到巴德的求援时,他感到十分地同情,他毕竟还是善良种族的国王。于是,他将原先直指孤山的大军调转方向,先沿着河流往长湖进发。他没有足够的船只装载所有的部队,许多人被迫步行,不过,他也预先运了许多的货物过去长湖救济。精灵的脚程很快,虽然这个年代,他们已经不像过去一样熟悉长湖和森林之间崎岖的地形,但他们前进的速度依旧不慢,在恶龙死了五天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湖边的废墟。正如同预期的一样,人们十分欢迎他们的到来,镇长和人类已经准备好以相当的条件换取精灵王未来的援助。
他们很快就规划好了一切,老弱妇孺和镇长都留下来,许多工匠和精灵也留在当地日夜不休地赶工。他们砍伐树木,收集从河上流下的浮木,在湖边搭建许多小屋,准备用来抵挡寒冬。在镇长的规划之下,他们开始兴建一座更大、更好的新城镇,只是位置和之前不同。他们将城镇又往北方移动了一段距离,因为他们对恶龙安眠的水域从此心生畏惧。它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回到它的洞穴中,只会躺在这冰冷的湖底,身躯如同岩石般的僵硬。此后数十年,每当天气清朗时,人们还是可以看见它巨大的尸骨。没有多少人胆敢越过这受诅咒的地方,更没有人敢冒险潜入附近,打捞它身上沾黏的珍贵珠宝。
其余所有可以拿起武器的成年男子,和精灵王的大部分兵力,全都准备往北边的山区进发。就这样,在恶龙死亡后十一天,他们的部队就越过了湖另一端的岩石,进入了恶龙一手造成的荒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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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暗潮汹涌

现在,我们在把焦点转回到比尔博和矮人们身上。他们整晚不敢放松地监视着,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是没有听见或看见任何危险的征兆。不过,鸟群却越来越多,它们的伙伴从南方飞来加入,山区中原本居住的乌鸦也在天空中不停盘旋。
“一定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索林说:“候鸟迁徙的时间已经过了,这些鸟平常也都是一直居住在同一个地方。这些是受惊的鸟儿,远方还有大量的秃鹰和乌鸦聚集,似乎战争即将来临!”
比尔博指着前方道:“那只黑鸟又来了!”他大喊着:“看来当史矛革打碎山壁的时候,它活着逃了出来,那些蜗牛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的确,就是那只老黑鸟。它飞向他们,又在附近一颗岩石上停留下来。它拍拍翅膀,鸣叫了片刻,然后侧着脑袋,彷佛在倾听着;然后它又鸣叫,接着又侧头倾听。
“我认为它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巴林说:“但是我听不太懂这种鸟的语言,它说得太快、太难懂了。比尔博你听的懂吗?”
“不是很懂,”比尔博说(事实上,他根本连一个字也不懂):“不过这个老家伙看起来非常兴奋。”
“我真希望它是只渡乌(编注:一种大乌鸦)!”巴林说。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它们呢!当我们过来的时候,你似乎很讨厌它们。”
“那些是乌鸦!它们是非常邪恶、多疑的鸟儿,而且还很粗鲁。你一定没听懂它们在背后称呼我们的绰号。但渡乌就不一样了,它们和索尔的子民以前一度相当亲近,它们经常会带情报来给我们,我们则会赏赐给它们一些闪亮的东西,让它们可以收到巢里面去。它们的寿命很长,记忆力也很好,而且,它们还会把智慧代代相传给后代。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认识许多的渡乌。这里以前就叫作乌丘,因为有一对相当睿智的渡乌夫妇居住在这里;老卡克和他的妻子就住在这里的屋顶。不过,我想这些古老的鸟类一定都已经离开了。”
他话还没说完,那只黑鸟就呱地一声飞了出去。
“或许我们听不懂它的话,但这只老鸟似乎懂我们说些什么,”巴林说:“注意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过不了多久之后,外面就传来一阵拍击翅膀的声音。黑鸟又飞了回来,另外还有一只相貌相当潦倒的渡乌。它几乎全盲了,飞起来十分勉强,而它头上的毛也全秃了。它在他们面前笨拙地降落,缓缓地拍拍翅膀,走向索林。
“喔,索恩之子索林、方丁之子巴林,”它嘎嘎叫道(比尔博也可以明白它在说什么,因为它用的是人话而不是鸟语):“我是卡克之子罗克。卡克已经死了,他之前和你们关系相当密切。我破壳而出已经有一百五十三年了,但我并没有忘记我父亲所交代的事情。现在,我是山中的渡乌首领。我们的数量很少,但并没有忘记古代的国王。我的子民也全都聚集在这里,因为南方有了相当剧烈的变化,有些对你来说是好消息,有些则不是。听清楚了!鸟儿们从南方、东方和西方回到河谷和山中,是因为史矛革死亡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死了!死了?”矮人们齐声大喊:“死了!那我们还害怕什么?这些财宝都是我们的了!”他们全都跳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庆祝。
“是的,死了,”罗克说:“这只黑鸟,愿他的羽毛永不落下,亲眼目睹它的死亡。我们可以相信它说的话。在三天之前的晚上,它看见恶龙在和伊斯加的人类作战的时候从空中被射下。”
索林过了好一段时间才让矮人们安静下来,继续听渡乌带来的消息。最后,当它描述了整场战斗的过程之后,他继续道:“索林·橡木盾,欢庆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安全地回到山里面,宝物也将全都归于你,目前暂时是这样的。往这边聚集的不只有飞鸟而已,宝藏守卫者死亡的消息传得很远、很快,索尔财富的传说历经多年并没为人所遗忘,许多人依旧迫不及待地想要夺取这些财宝。精灵大军已经出发了,食腐肉的鸟儿们也在他们头上飞翔,希望能够获得战死者的血肉作为食粮。长湖边的人类将自己所遭遇到的惨剧都归罪于矮人,他们现在死伤惨重,侥幸存活的人也无家可归,史矛革将他们的城镇彻底夷平。不管你们是活是死,他们也想要从你的宝藏中分一杯羹。你必须凭藉着自己的智慧,来决定下一步怎么做,不过,十三名矮人和都灵曾经居住在此的子孙比起来,实在少得可怜。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忠告,请你不要相信长湖镇的镇长,请和那个射下恶龙的人合作。他的名字叫巴德,是吉瑞安的子孙,祖籍是曾经和你们关系良好的河谷镇。矮人、人类和精灵在饱经恶龙荼毒之后,或许有机会再度和平相处,但你必须要慷慨分配你的黄金才行。我说完了!”
索林愤怒地回答道:“卡克之子罗克,请接受我们的感谢,我们将不会忘记你和你的子民。但是,只要我们还活着,没有人可以从我们这边巧取豪夺拿走任何的黄金。如果你愿意的话,请收集附近的情报告诉我们;同时,我也请求你,如果你的同族之中还有年轻力壮的信差,请派它们到北方山脉和西方、东方的矮人聚居地,告诉他们我们所面临的危机。不过,请你一定要去铁丘陵通知我的表亲丹恩;他旗下有许多战斗经验丰富的士兵,而且也离这边最近。请他快点赶来!”
“我不会批评你的作法是正确还是错误的,”罗克嘎嘎回答道:“但我愿意尽力协助你。”然后它就慢慢地飞开了。
“快回山里去!”索林大喊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食物也不够了!”比尔博在这方面一向很实际。而且,他觉得这场冒险正确的说来,其实已经在恶龙死亡的那一瞬间结束了,他宁愿放弃自己应得的报酬,换取平和的收场。不过,他的看法错了,这场冒险还没结束哪!
“快回山里面去!”矮人们对他所说的话充耳未闻,只是自顾自地大喊道。于是,他还是跟着众人回去了。
※       ※       ※
由于你已经知道了后来局势的一些变化,因此,你会明白矮人其实还有几天的时间作准备。他们仔细地调查了整个洞穴,果然如同他们所预料的一样,唯一的出口只剩下正门。所有其他的入口(当然,除了那个密门之外)都早已被史矛革给封锁、破坏了,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因此,他们开始日夜不停地工作,加强前门的防御工事,重新修建门口的道路。他们在洞穴里面找到了许多古代的矿工和石匠所使用的工具,矮人对于此类工作本来就十分擅长。
在他们挥汗工作的同时,渡乌也不停地带来新消息。他们靠着这样的方式,知道了精灵王把部队带到湖边,让他们多了一些喘息的时间;更幸运的是,他们也听说了有三匹小马躲过了史矛革的追捕,现在正在奔流河的河岸附近乱跑,距离他们原先留下的补给品并没有多远。因此,当其他人努力建设的时候,菲力和奇力则在渡乌的带领之下,找到了小马,尽可能地把补给品带了回来。
接着又过了四天,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人类和精灵的联军开始朝向山边推进。但他们的士气反而更加高涨,因为,只要分配得当,他们手上已经有了可以支撑好几星期的粮食。这大部分都是人类的干粮,他们都已经吃腻了,可是,在战场上,干粮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在这个时候,大门已经被一座由方正岩石所砌起的高墙给封闭了起来,墙壁又厚又高,将会是攻方的梦魇。墙壁上有许多射孔,让他们可以发射弓箭,却没有任何的入口。他们利用梯子爬进爬出,用绳子搬运货物;在这座墙的底下开了个拱形的出口,可以让泉水往外流,索林也刻意更改了河道,让这泉水在流进瀑布之前于墙边形成了一座小湖,现在,如果不游泳,再越过一道紧靠着山壁的狭窄小径,根本就无法靠近这座高墙。之前所找到的小马被牵到旧桥的附近,在卸下所有补给之后,他们就将小马赶走,希望它们会自己回到主人身边。
※       ※       ※
接着,某天晚上,河谷镇的废墟附近突然亮起了许多的火光。
“他们已经来了!”巴林大喊:“他们的营地规模非常大,这支部队一定是藉着夜色和森林的掩护,沿河过来的。”
那天晚上,矮人们几乎都睡不着。当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一群人逼近了。他们从墙后看着那些人进入山谷,缓缓地往上攀爬,他们可以清楚分辨其中有全副武装的人类和精灵弓箭手。不久之后,队伍的前端就攀过了落石群,来到了瀑布附近。当他们发现眼前的护城池和新砌的高墙时,自然都觉得无比惊讶。
当他们站在那边指指点点的时候,索林出声了:“你们是谁?”他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道:“你们全副武装的来到索恩之子索林,山下之王的宫殿前,一副要开战的样子,你们想要干什么?”
对方并没有回答,一些人转身离开,其他人在仔细地打量过眼前的防御之后,也跟着走了。部队的营地当天就移动到了山脉之间的平地中,岩壁间回汤着他们的交谈声和歌曲,这是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作的事情。夹杂在人声中的,也有精灵的竖琴和甜美的歌声,这些美妙的音乐飘向他们,彷佛连空气都跟着温暖起来,他们还依稀可以闻到森林中花朵绽放的香气。
比尔博实在很想离开这个黑暗、阴沉的要塞,加入营火旁的欢宴歌舞。有些比较年轻的矮人也动摇了,他们嘀咕着希望事情不会这样,能用朋友的身份接待这些人。索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于是,矮人们也拿出了从宝山中找到的竖琴和乐器,弹奏起属于自己的音乐,安抚大家。但他们的歌并非是精灵的歌曲,反而比较像是他们在比尔博的哈比人洞穴中唱的那首歌。
在那黑暗高耸山脉下,
国王终于回到家!
他的敌人已死,恶龙阵亡,
此后所有敌人也会这样倒下。
宝剑锋利,长枪尖,
箭矢飞快,守卫严;
寻求黄金胆气壮;
矮人不再受人怜。
远古矮人法术高,
铁锤飞舞声音豪,
幽深黑暗地底下,
空洞大厅音喧闹。
银色项练上挂着
奔流星光,皇冠之上镶着
金丝织龙炎,琴弦飞扬,
竖琴音符流泄美妙之歌。
山下宝座已解放!
喔,迷失的同胞们,同心协力齐回防!
快来!快来!越过荒野不休息!
同族之王需共仗。
呼唤穿越冰冷山脉,
快回古老洞穴所在!
国王就在大门等待,
宝石满地,黄金成袋。
国王终于回到家,
在那黑暗高耸山脉下。
恐怖恶龙已阵亡,
此后所有敌人也会这样倒下!
这首歌让索林十分高兴,他又再度露出笑容,显得十分兴奋。他也开始计算与铁丘陵的距离,以及丹恩接到消息立刻出发,大概要花多少时间行军才能够抵达孤山。但比尔博的心情越来越低落,歌曲、谈话的内容让他觉得非常的不安:大家似乎都已经准备好要迎战了。
第二天一早,一队枪兵越过了河,走上山谷边。他们拿着精灵王的绿色旗帜和长湖的蓝色旗帜,一路走到高墙之前。
索林再度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询问他们:“全副武装,来到索恩之子索林,山下国王门前意图开战的,究竟是谁?”这次,他获得了答案。
一名黑发高大的男子走向前,他的脸色阴沉,大喊道;“索林你好!你为什么要像是走投无路的穷寇一样把自己关在门内?我们并没有与你为敌,我们很高兴看见你竟然还活着。我们来的时候本来没预料到会有人存活,但既然这里还有人看守,那该是我们开会和彼此商谈的时候了。”
“你是谁,想要商谈些什么?”
“我是巴德,是我射死了恶龙,解放了你的宝藏。这难道和你没关系吗?除此之外,我也是谷地之王吉瑞安的子嗣,你的宝藏中有一部份,是史矛革从我先祖那边抢来的东西。我们难道没资格和你讨论这件事情吗?不只如此,在最后一战中,史矛革也摧毁了长湖上的伊斯加,我还算是他们镇长的部属,我可以代表他询问你,是否有顾及到他的子民所遭逢的悲剧。他们在你们饥寒交迫的时候伸出援手,你们到目前为止,只有以灾难和死亡回报他们;虽然,我知道你们并非有意这样做的。”
即使说话的人有些自傲和悲观,但这的确是相当冠冕堂皇的实话。比尔博以为索林会立刻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当然,他早就知道根本不会有人记得是他发现了恶龙的罩门。他的先见之明果然相当正确,所有人的确都遗忘了这件事,不过,他忽略了恶龙宝藏对于众人的吸引力,以及对于矮人心智的影响。在过去的好几天,索林置身于宝山中,虽然他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找寻家传宝钻上,对其他的工艺品不屑一顾,但他的欲望还是积涨到了一个新高点。
“你把你们最自私的原因放在最后、最主要的位置,”索林回答道:“没有人有资格分享我族的宝藏,因为史矛革也同样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和居所。这宝藏本就不属于它,也不该用来弥补它所造成的破坏。等时机到来,当初长湖镇的人们给予我们的协助和货物,都会换算成黄金还给他们。但是,没有人可以强迫我们送出一分一毫。只要你们还在我的家门前布下重兵,我就会把你们当做敌人和小偷。我不禁感到好奇,如果你们来的时候发现我们已经被杀,你们会给予我们的同胞什么样的补偿。”
“这个问题问得好,”巴德说:“但你们并没有死,我们也不是强盗。而且,受人点滴,涌泉以报,你们现在已经成了富有的人,更该回报那些在你们穷困潦倒时伸出援手的好心人。况且,你还是没有回应我的其他要求。”
“我之前已经说过,当我门前挤满了士兵时,我不会进行任何的谈判。特别是那些精灵王的子民们,我还记得他们是如何苛待我们的。在这场争论中,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参加的资格。如果你们再不走,恐怕就得尝尝我们弓箭的滋味了!如果你想再和我商谈,先把精灵部队赶回他们的森林,然后放下武器,再来找我。”
“精灵王是我的盟友,在我的同胞流离失所的时候,虽然我们之前只有友谊,没有相欠的人情,但他还是伸出了援手。”巴德回答:“我们愿意给你时间收回你所说的话,在我们回来之前,好好想一想吧!”然后,他就走回了营地。
几个小时之后,掌旗者又回来了,号手吹起了号声:“以伊斯加和森林之名,”一人宣读道:“我们向自称山下之王的索林·橡木盾宣告,我们希望他好好考虑之前所提出的条件,否则就将被视作与联军为敌。至少,他应该将宝藏的十二分之一,交给身为吉瑞安继承人和屠龙者的巴德。巴德自己将会利用那宝藏来回报所有给予伊斯加协助的盟友。除此之外,如果索林希望像祖先一样受到附近居民的敬重,他也应该将部分的宝藏送给长湖的人类,弥补他们所受到的伤害。”
索林立刻拿起角弓,对准宣读者射出一箭。羽箭飕的一声射中他的盾牌,在上面微微颤抖着。
“既然这就是你的答案,”他大喊着回应:“我们将包围这座山脉,除非你们愿意放下武器协商,否则你们不能离开这里。我们不会对你们以武器相向,就让你们好好的看守这些黄金吧。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希望那能够当作你的粮食!”
使者很快就离开了,留下矮人仔细思考目前的处境。索林变得十分的阴郁,即使其他人知道他犯了错,也不敢直言进谏,而且,大多数的人似乎也和他有同样的想法,例外的只有胖庞伯、菲力与奇力。当然,比尔博更是完全不赞同这样的处理方式,他已经受够了待在山里,被围困在不是他所喜欢的处境。
“这里全都是恶龙的臭味!”他嘀咕着:“这让我想吐。最近,连干粮似乎都会卡在我喉咙里面,根本吞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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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 夜色中的盗贼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非常地漫长、疲惫。大部分的矮人把时间都花在堆放和整理宝藏上。索林一直喃喃说着索恩的家传宝钻,要求他们翻遍每一个角落,务必要找到它。
“那是我父传承下来的家传宝钻,它比一整条河的黄金更值钱,对我来说更是无价之宝。只有那个宝物是专属于我的,如果有任何人知情不报,我和他势不两立。”
比尔博听见这段话之后觉得非常害怕,如果他们在比尔博当作枕头的破布包里面发现了家传宝钻,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不过,他还是没有泄漏任何的口风;因为随着众人的神经越来越紧绷,他的小脑袋中又想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大家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渡乌带来了新消息:丹恩和五百名以上的矮人已经从铁丘陵兼程赶来,现在人在东北方,距离河谷大约只有两天的路程。
“可是,他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孤山,”罗克说:“我担心在山谷中会有一场战斗。我并不认为这是个聪明的作法,虽然他们骁勇善战,但也很难突破包围圈,来到你们身边;就算他们侥幸通过,你又会获得什么?冬天就快到了,初雪随时可能降临,你们怎么能够在周围全都敌视、仇恨你们的情况下生存?就算恶龙死了,这些宝藏可能反而变成你们的末日!”
索林依旧不为所动。“严冬和风雪也同样会影响人类和精灵,”他说:“他们会发现在野地中很难承受这种剧烈的天候变化。在我的援军和天候的两面夹攻下,或许他们在谈判桌上的立场会软化。”
当夜,比尔博下定了决心,天空中一片黑暗,没有月亮,天色一全黑,他立刻走到某个小房间的角落,从背包中拿出一捆绳索,以及包在破布里面的矮人家传宝钻。然后他就来到城墙的顶端。当时只有庞伯在那边,因为这次轮到他守夜了;由于人力吃紧,矮人们一次只能派出一人值班。
“这里好冷啊!”庞伯说:“我希望我们能够和底下的营地一样生火取暖!”
“里面不会这么冷,”比尔博说。
“我想也是,但到半夜之前我都必须守在这里,”胖矮人嘀咕道:“这真是难过!我可不是背地里说索林闲话,愿他的胡子永不落下;但是,我必须实话实说,他实在是个很固执的矮人。”
“或许吧,对了,我的腿都已经有些僵硬了,”比尔博说:“我已经厌倦了阶梯和石板地了。我愿意付很多黄金来换取在草地上打滚的机会。”
“我愿意付很多黄金来换一杯烈酒,我也希望能换到一顿大餐,然后能够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睡觉!”庞伯也附合地说。
“在我们被包围的状况下我没办法给你这种享受。不过,离我上次值夜已经很久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替你站岗,今天晚上我睡不太着。”
“巴金斯先生,你真是个好人,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罗!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先叫我起来!我就睡在左边的房间里面,不会离这里太远。”
“放心去睡吧!”比尔博说:“我半夜会把你叫醒,好让你去叫下一班哨。”
庞伯一走,比尔博立刻戴上戒指,绑起绳子,从墙上溜了下来。他大概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庞伯一定会立刻睡死(他不管在何时何地都可以睡觉,自从经历森林中的美梦之后,他一直试图重回当时的梦境);其他人则会和索林一起忙碌着。即使是好奇的菲力和奇力,也不可能在轮到他们站哨之前跑出来。
天色十分昏暗,当他离开新建好的道路,来到河的下游时,这里的环境他并不熟悉。不过,最后他还是来到了河水转弯的地方,这才能够继续往对方的营地迈进。河水虽然还是很浅,但河面已经比之前宽了,对于矮小的哈比人来说过河并不容易。当他快要走到对岸的时候,一不小心没踩稳,哗啦一声摔进水中。好不容易才浑身湿透地从水里面爬出来到达对岸;精灵们则是拿着油灯出来,想要搞清楚这声音的来源。
“这里没有鱼!”一个人说:“附近一定有间谍!把你的油灯收起来!如果这是传说中他们那个小仆人的话,这只会让他更容易发现我们。”
“搞什么啊,把我当做仆人!”比尔博哼了哼。正当他哼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间打了个大喷嚏,精灵们立刻朝向声音的来源聚拢。
“把灯点亮!”他说:“我就在这里!”他脱掉戒指,从一颗岩石后面跳了出来。
虽然对方都非常惊讶,但还是很快就把他抓了起来。“你是什么人?你就是矮人手下的哈比人吗?你要干什么?你怎么可能溜过我们的守卫混进来?”他们丢出一连串的问题。
“我是比尔博·巴金斯,”他回答道:“如果你们想要知道的话,没错!我就是索林的伙伴。我知道你们国王的长相,不过,他看到我的时候多半不认得我。但是巴德一定还记得我,我也希望能够马上见到巴德。”
“是这样啊!”他们说:“你有什么目的呢?”
“亲爱的精灵,不管是什么事情,那都是我的问题。不过,如果你们希望赶快离开这个冷冰冰的地方,”他发着抖说:“最好快带我到营火边,让我可以烘干,并且尽快和你们的首领谈话,我只剩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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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比尔博在离开正门两小时后,就已坐在一座大营帐旁的温暖营火前烘手,而精灵王和巴德就坐在他身旁,两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毕竟,一名穿着精灵盔甲、裹着旧毯子的哈比人,可不是常见的景象。
“你们也都应该知道,”比尔博正使出浑身解数,换上他最佳的商人口吻:“成功的希望相当渺茫。我个人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我希望可以赶快回到我西方的家乡,那里大家还比较讲理一些,不过,我也有我的利益考量。精确一点,根据合约,我拥有十四分之一的净利。我相信这契约还戴在身上。”他从旧夹克中掏出一封信(他还把这夹克套在盔甲外面),那信揉的旧旧、烂烂的,那就是索林今年五月放在他壁炉上时钟下的那封信!
“请注意,是净利的十四分之一,”他继续道:“我很清楚,在我来说,我很希望赶快可以仔细地评估你们的要求,在公平的分摊之后,再从其中取得我应得的收益。不过,你们恐怕没有我了解索林·橡木盾。我向各位保证,只要你们人还留在这里,他宁愿坐在金山银山上挨饿。”
“随便他!”巴德说:“这种笨蛋挨饿活该。”
“你说的没错,”比尔博说:“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冬天也快来了。不久之后就会开始降雪,而你们的补给就会开始变得很困难,我相信连精灵也不例外。你们是否听过丹恩和铁丘陵的矮人?”
“我们很久以前听过这名号,但他又和我们有何关连?”国王问道。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看来,我手头有些情报是你们不知道的。请容我告诉诸位,丹恩现在距离此地不到两天的路程,他手下至少有五百名骁勇善战的矮人,许多更曾经亲身参与过那场矮人和半兽人的大战,相信诸位也都听说过。当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恐怕事情就没有那么容易结束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消息?你准备出卖朋友,还是来威胁我们的?”巴德表情严肃地说。
“亲爱的巴德啊!”比尔博说道:“不要这么性急!我没遇过像你这样多疑的家伙!我只是想要替大家省麻烦。下面才是我的建议!”
“说吧!”他们回答。
“你们马上就会看到了!”他说:“是这个!”他拿出矮人的家传宝钻,揭开外面的破布。
精灵王早已见识过各种各样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却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站了起来,连一板一眼的巴德都张口结舌地瞪着它──这彷佛是一颗装满了月亮光芒的圆球,被包在一个由星光所织成的网子中。
“这就是索恩的家传宝钻!”比尔博说:“山之心,这也是索林朝思暮想的宝物。他看重它更胜于金山银山。我把这个送给你,这会让你们在谈判上占有很大的优势。”比尔博强忍住内心的欲望,压抑住多看几眼的冲动,将这宝石递给巴德。对方目瞪口呆地拿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有资格把这东西送给我们?”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问题。
“喔,原来你在怀疑这件事情!”哈比人不安地说的:“它不完全算是我的,但我愿意用它来抵销我所有应得的报酬。或许我是名飞贼,至少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我自己一直不这么想。即使如此,我至少还算是个诚实的飞贼。反正,我现在得走了,随便矮人怎么处置我,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利用它!”
精灵王用十分尊敬的眼神看着比尔博。“比尔博·巴金斯先生!”他说:“你比许多拥有精灵血统的人,更有资格穿上这件精灵的盔甲。很可惜,我不知道索林是否会同意我的看法。或许我对于矮人的了解还是比你多一点,我建议你最好留在我们身边,我们会十分尊敬你,无微不至的照顾你。”
“实在多谢你们的好意,”比尔博深深一鞠躬道:“但我想,在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不应该就这么抛弃朋友。而且,我还答应半夜要把庞伯叫起来!我真的得走了。”
他们好说歹说都无法阻止他,因此他们只能指派士兵护送他离开。当他离开此地的时候,国王和巴德都向他敬礼。在众人走到营区外缘的时候,一名裹着暗色斗篷的老人从营帐门口站了起来,走向他们。
“干的好!巴金斯先生!”他拍着比尔博的背说:“你果然深藏不露啊!”这人就是甘道夫。
很多天以来,比尔博第一次真心感到高兴,但是,他没有时间把所有的疑问都问完。
“到时你就知道了!”甘道夫说:“除非我弄错了,否则,一切都已经快结束了。你面前还有一段艰困的道路,千万不要灰心!你还是可能度过这一切难关的,有许多消息是连渡乌都不知道的。晚安吧!”
有些困惑、但却十分兴奋的比尔博继续往前走。他被领到渡口,安全走了过去。然后,他向精灵们道别,小心翼翼地向大门攀爬。他开始觉得非常的疲倦,不过,当他攀着绳索(那绳子还原封不动的留在那边)往上爬的时候,离半夜还有好一段时间。他解开绳索,将它藏起来,接着,他坐在城墙上紧张得思索着,未来到底会怎么样。
到了半夜,他叫醒了庞伯,然后他就裹起睡袋,不想听见矮人的连声道谢。(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好意思)他很快就陷入沉睡,这次一觉到天亮,把心中的忧虑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事实上,他的梦中只有香喷喷的荷包蛋和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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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奇变骤生

次日,敌阵中的号角响得比以往要早。很快的,单枪匹马的信差沿着狭窄小路朝向龙穴奔来。在一段距离之外,信差停步向他们示意,表示由于局势改变,因此特地前来询问索林是否愿意再度接见来使。
“这一定是因为丹恩来援的关系!”索林一听见对方的说法,立刻表示:“他们一定听说他进军的消息了,这总该足以压制他们的气焰了吧!”
“叫你们的人来的时候别带武器,人数也不能太多,我才愿意接见他们。”索林对着信差喊道。
大约中午时,森林与长湖联军的旗帜又再度出阵,这次大概有二十人接近索林固守的龙穴,他们在隘道的入口就将刀剑长矛都放在地上,接着朝向洞穴门口走来。矮人们正在评估眼前的局势时,却注意到巴德和精灵王都在队伍中,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名披着斗篷遮住全身、提着铁框木箱的老者。
“索林!”巴德说:“你仍然不愿意退让吗?”
“我的心意不会只因几次日升日落就更改!”索林回答道:“你是来浪费我时间的吗?精灵部队还是没有照我的命令撤退!在你们遵从我的条件之前,我们之间没有协商的余地。”
“难道没有任何条件,可以让你割舍部分的黄金吗?”
“你们有的,都无法让我动心。”
“索恩的家传宝钻呢?”他说,同时,老者也揭开箱子的顶盖,高举精光逼人的宝石。洁白的光芒从老者手中流泄而出,和炙烈的阳光相互辉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索林呆立当场,一时间四周一片死寂。
最后,索林充满怒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这宝钻属于我父亲的,也理应由我继承!我为什么要以黄金换回自己的宝物?”好奇心让他忍不住追问:“如果你们这些小偷愿意回答,我倒是很想要知道,我家的传家之宝怎会落到你们手上?”
“我们不是小偷,”巴德回答道:“只要你付出我们应得的代价,这宝物自然会还给你。”
“你们到底是怎么弄到的?”索林的肝火越来越旺。
“是我给他们的!”躲在墙后偷窥洞外的比尔博现在非常害怕,只能悄悄地说。
“你!你好大的胆子!”索林猛转过身,双手揪住他。“你这个该死的哈比人!你这个缩小版的──强盗!”他气得想不出适当的形容词,只能把比尔博抓起来死命地摇晃。
“我以我祖先的胡子起誓!我真希望那个甘道夫就在这里!如果不是他的坚持,你根本就不会在这里!我诅咒他!愿他的胡子掉光光!我要把你摔死在石头上!”他大喊着把比尔博举高。
“住手!你刚刚许的愿望实现了!”一个声音说。拿着箱子的老者褪下了兜帽和斗篷。“我就是甘道夫!看来出现的时机正巧。如果你对我所挑选的飞贼不满意,请不要弄伤他。把他放下来,听听他想说些什么!”
“你们都是串通好的!”索林把比尔博轻放在墙顶。“我以后再也不跟法师或是任何和他有牵连的人打交道了。你这个鼠辈,还有什么话好说?”
“好险!好险!”比尔博说:“不需要搞得这么不愉快嘛!你还记得承诺过,我可以挑选属于我的十四分之一财宝?也许我太老实了,有人告诉我,矮人只会在人前假惺惺而已。当然,你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起来还很有利用价值。鼠辈,哼哼!索林,你难道忘记承诺世世代代都欠我人情吗?我高兴把我自己应得的那份送人你管得着吗?我建议你就不要再追究了!”
“我不会再追究,”索林面色凝重地说:“我也不会管你了,希望我们再也不要相遇!”接着他转身对墙外说:“我被出卖了!你们猜对了,我不能够让家传宝钻流落外人手中。为了换回这宝钻,我愿意付出除了宝钻本身之外,十四分之一价值的金银来换回这宝物;这也就是那叛徒口中应得的份,现在是你们的财产了,你们可以自由分配。不过,我很怀疑他能够拿到多少,如果你们想要留下他狗命,就把他接回去,我从此跟他恩断义绝!”
“下去找你的朋友吧!”他对比尔博说:“不然我就把你丢下去。”
“你答应他们的黄金和白银呢?”比尔博问。
“我们一有办法就会送给他们,”他说:“快给我下去!”
“在我们收到金银之前,家传宝钻先留在我们这边,”巴德大喊道。
“以拥有‘山下国王’称号的矮人来说,你看起来真有点落魄,”甘道夫说:“不过,一切都还有转机的。”
“是啊是啊,”索林心不在焉地说。对于财宝的执念已经让他心中又开始盘算,是否可以靠着丹恩的帮助,不花一毛地就将家传宝钻夺回。
比尔博在经历这么漫长的冒险之后,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跳下高墙。现在,他身上只剩下索林给他的盔甲。许多矮人看见他离开的身影,心中都感觉到羞愧和惋惜。
“再会!”他对矮人们大喊:“希望我们下次能以朋友的身份再会。”
“快滚!”索林大喊:“你身上穿着我同胞打造的锁子甲,你实在不配用这么高贵的护甲。虽然弓箭射不穿这套盔甲,但如果你不赶快离开我的视线,我就要瞄准你的脚拉弓了!动作快!”
“别这么着急!”巴德说:“你的最后期限是明天。我们明天中午会回来,确认你是否拿出了足以交换这宝石的等量金银。如果你没有玩花样,我们就会离开,精灵部队也会回到森林中。我们先告退了!”
人类和精灵联军朝向营地迈进,索林趁机悄悄派出信差,通知丹恩日夜兼程火速赶来。
※       ※       ※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吹起了西风,四处弥漫着一股黑暗、阴郁的气息。人类的营地一大清早就传来了示警的声音,斥候冲进营地中,通报一群矮人出现在山脉东角,正往山谷突进的紧急军情。丹恩已经赶到了!他一整夜不眠不休地赶路,终于在敌人的预料时间之前赶到了山谷。每名矮人都披挂着长及膝盖的锁子甲,膝盖以下则是用钢环甲覆盖,这种兼具弹性和防护力的盔甲,只有丹恩一族矮人打造得出来。矮人大多数是矮壮结实的身形,但这些沙场老将比一般的矮人还要强壮许多,他们擅用的兵器是双手持用的沉重鹤嘴锹,腰间同时也插着一柄短剑,背着一个小圆盾。他们的胡子为了俐落行动,都编成辫子塞进腰带中;所有人都戴铁盔、着铁靴,脸上露出肃杀的表情。
战备的号角声响起,精灵和人类纷纷开始就战斗位置,不久之后,人们就可以看见矮人急行军冲向山谷的景象。部队在河边和山脉的东坡附近停了下来,但依旧有几名矮人渡河而来,奔向营地;他们随即在营地外放下了武器,高举双手表达和平之意。巴德出面接见他们,比尔博也跟在他身边。
“耐恩之子丹恩派我们前来,”在受到质问的时候,他们回答道:“我们急着赶去和山中的同胞会合,因为我们听说他们收复了古老的国度。可是,你们这些人究竟有什么资格在平原上摆出攻城阵势?”当然,这只是在这种场面之下,双方交战之前的客套话,意思就是:“你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们要跨越你们的营地,如果你们不让路,就只好开战了!”他们计划要在河弯和山脉之间的平地展开攻势,因为这块平地看来没有任何天险可守。
当然,巴德也拒绝了这些矮人直接进入山脉的要求,他决定要固守到山中的矮人,送出交换宝钻的金银之后才让步,因为,一旦这些杀气腾腾的矮人进驻之后,他不认为索林会遵守之前的诺言。这些耐力惊人的矮人携带了非常大量的补给品,丹恩辖下的部队虽然刚经过一日夜的急行军,但大多还背着巨大的背包;光从眼前的景象看来,他们的补给就足以承受一星期的围困,而在那之后会有更多的矮人援军。因为索林的矮人同胞数量非常多,守方人力一多,他们就可以重开一些被封锁的山门,攻方就必须要将整座山脉团团围住,此时又会面临人力不足的窘境。
事实上,这就是矮人们的战略(因为索林和丹恩之间,频繁地利用渡乌来传送情报),不过,去路受阻的事实就在眼前,矮人信差们也只好咕哝着走回自己的阵地去。巴德立即派出信差前往洞门口察看,却没有发现任何的黄金。他们一踏进射程,就立刻遭到箭矢的攻击,逼得他们只好退回原处。此时攻方的阵地里面也开始骚动起来,因为联军部队发现了丹恩的矮人部队正沿着东岸进军。
“愚蠢的家伙!”巴德笑道:“竟然想从山坡下攻击我们!也许他们对于矿坑很熟悉,但他们真的对地面战斗一无所知。我们的弓箭手和长枪兵,现在都埋伏在他们的右翼,就算矮人的锁子甲再牢固,我们也要把他们打得片甲不留。在他们恢复体力之前,我们就来个双面夹击吧!”
但精灵王却说:“即使避无可避,我也会尽量拖延这场为黄金而开始的战争。矮人们没有足以构成威胁的力量,除非我们自己轻举妄动。我们再等一下,希望会有妥协的契机,即使最后必须兵刃相见,我们在人数上的优势就已经足够获胜了。”
可惜,他的算盘中忽略了矮人的想法,宝钻落在敌人手上的消息让他们怒火中烧。他们也推测出巴德和联军们迟迟不动手的理由,决定趁他们意见纷歧的时候下手。
毫无预警的,矮人部队悄无声息冲向前准备攻击。弓已拉满,箭已上弦,眼看战斗就要开始……
黑暗用更为惊人的速度将大地笼罩起来,黑云以扑天盖地之势出现,罕有的冬雷和狂风在山上肆虐,闪电照亮了山峰;在雷声隆隆之中,另外一群黑影如同潮水一般涌出。他们并非是狂风所带来的迷雾,而是从北方飞来的怪物,连阳光也无法射穿这些怪物紧密的队形。
“停下来!”甘道夫单枪匹马出现在突进的矮人和防御的联军中间,双手高举,开口命令道。“停!”他以如炸雷一般的嗓音大吼,法杖跟着迸出如同闪电一样的耀目白光,“邪恶已经降临了!他们比我原先推测的快了许多。半兽人们已经出阵了!北方的半兽人王波格(阿索格之子)已经挥军南下。丹恩,是你在摩瑞亚杀死了他的父亲。大家小心!蝙蝠群像是蝗虫一样地跟随着他们的队伍,半兽人们骑着座狼正向着我们攻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笼罩在无比的惊愕和困惑中,即使在甘道夫警告大家的同时,黑暗依旧不停地扩张。矮人停下脚步,看着天空,精灵部队中发出惊呼声。
“来吧!”甘道夫说:“我们还有时间讨论,请耐恩之子丹恩,赶快加入我们的行列!”
这就是出人意料,被后世称为“五军之战”的惨烈战役。一边是半兽人和野狼所组成的部队,另一个阵营则是精灵、人类和矮人所组成的联军。战争开始前的情势是这样的:在迷雾山脉的半兽人王被杀死之后,他们对矮人的仇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信差不停地往来于他们的殖民地、城市和要塞间,他们决定这次要征服整个北方大陆。半兽人们以极端秘密的方式集结部队,悄悄地在地底会合,他们在山丘和河谷间昼伏夜出,同时利用地道作为交通的方式。最后,半兽人在北方的刚达巴大山之下(也是他们的首都所在地)集结了大量的兵力,准备无声无息地挥军南方,让敌人措手不及。同时,他们又得知恶龙的死讯,因此士气大振,开始日夜兼程赶路;最后,他们才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丹恩部队的后方,连矮人们用来传信的渡乌都没查觉他们的神出鬼没。直到他们踏上孤山与其它丘陵之间的平地后,他们的形迹才被人发现。我们不确定甘道夫掌握多少情报,但很明显的,局势转变之快,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因此,他和精灵王、巴德、丹恩开始拟定作战计划。由于半兽人是各种族的公敌,因此所有的人都抛弃成见,团结起来对抗他们。联军唯一的希望是引诱半兽人深入谷地,进入山脉的包围之中,守军则必须固守山脉的东坡和南坡。但是,如果半兽人人数足够,他们将可以直接攻入山中,进而从山顶和山脚同时夹攻守军,这就会让守军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中。糟糕的是,已经没有时间拟定其它的作战计划和召唤援军了。
很快的,黑云夹带着雷声飘向东南方,成群的蝙蝠却在此时沿着山势低飞靠近,遮蔽了阳光,让众人心中充满了恐惧。
“往山上撤!”巴德大声下令:“往山上撤!赶快进入我们的防御阵地!”
精灵沿着南坡和底下的乱岩布阵,人类和矮人则是沿着东坡固守阵地,巴德和极少数的人类及精灵,爬到东边山脉的顶点来观查北方的动向。很快的,他们可以看见山前平原被覆盖上成群的黑影,不久之后,敌方的前锋就绕过了山边,开始冲向谷地。这些前锋是速度最快的狼骑士,狂野的嚎叫声伴随着他们势如破竹的气势一路奔窜。少部分的人类被安插在敌军攻势的正前方,担任佯攻的任务,在接获往两边撤退诱敌的命令之前,许多人已经在猛烈的攻势下牺牲。正如同甘道夫所预料的一样,半兽人大军集结在攻势受阻的前锋后,一旦打开阵线,立刻狂怒地冲向东坡和南坡之间的平地,想要与敌决战。他们红黑色的旗帜密密麻麻难以计算,部队就像一股黑红色的怒潮一样,暴乱凶猛地往前狂卷而去。
这是场惨烈无比的战争,也是比尔博有生以来经历过最恐怖的一场战争,也是让他当时最痛恨的战争:不用说,稍后也自然成为他最骄傲、最喜欢回忆的经历;只是,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实在微不足道。事实上,我必须说清楚,他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就戴上了他的戒指,躲开了众人的注意,却不见得闪得过所有的危险。在半兽人部队冲锋的阵势中,这样的魔戒并没办法提供完整的防护,同样的,魔戒也无法阻挡无眼的刀斧和箭矢;不过,魔戒还是可以有效地让你避开锋头,或者是不让半兽人战士瞄准你的小脑袋。
精灵们是守军中首先发动攻势的部队,他们和半兽人之间的宿怨十分深重。他们的刀剑和枪矛在幽暗中闪动着冷焰般的光芒,每个战士胸中都充满着不斩尽半兽人势不罢休的杀气。在敌人涌进低处的谷地之后,他们立刻居高临下以箭雨压制敌军,每一支利箭彷佛都带着熊熊的怒火插进敌人身体。在仇恨的箭雨之后,千名精灵枪兵挟着震耳欲聋的杀声向敌阵冲锋;一时间,岩石上沾满了半兽人的黑血。
精灵部队的冲锋结束后,正当半兽人好不容易从猛烈的攻击下恢复阵脚时,低沉的吼声又跟着充斥在山谷中,铁丘陵的矮人们吼着“毋忘摩瑞亚!”和“丹恩万岁!”的战呼,挥舞着沉重的鹤嘴锹从另外一边展开突击;来自大湖边的人类,拿着长剑和他们并肩冲锋。
半兽人们开始慌乱,正当他们调转阵形,准备迎接这场攻势时,精灵们又再度派出更大量的兵力冲进敌阵。许多的半兽人开始往河的方向撤退,想要逃出这个陷阱,半兽人军队中的狼群,也开始趁机吞食战场上的死尸和奄奄一息的伤患。正当联军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山顶上却传来了让人胆颤心惊的呼喊声。
半兽人已经从另外一边绕上了山顶,许多部队出现在恶龙洞穴大门上的斜坡,其他的半兽人则不顾生死地飞奔而下攻击坡地上的守军,即使有许多的同伴从悬崖失足落下也无法阻挡他们的速度。东坡和南坡各有一条狭窄的山路到达,守军没有足够的兵力长时间固守这两条通道。原先几乎到手的胜利瞬间化为泡影,守军们只能勉力抵挡住恐怖黑潮的第一波猛烈反击。
时间慢慢地流逝,半兽人们再度集结在谷地中,成群的座狼跟着进入,身后则是半兽人大王波格的禁卫军。这群禁卫军们个个身材都异常高大,手持锋利的钢铁弯刀。很快的,夜色开始渐渐覆盖乌云密布的天空,巨大的蝙蝠依旧在精灵和人类头上飞舞,甚至贪婪地吸着伤患的鲜血。巴德的东坡阵地受到猛烈的攻击,守军被迫慢慢后退。精灵们被围困在乌丘的前哨站附近,精灵贵族则死守在国王四周。
一声惊人的呼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龙穴门口传来了号角的声音──他们都忘记索林了!龙穴口的护墙在机关的运作下轰隆地落进护城池中,山下国度的国王一马当先冲出了龙穴,他忠心的伙伴们紧跟在后。他们脱下了斗篷,穿着闪耀的盔甲,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红光。在幽暗的战场上,这群矮人们看起来像是火焰余烬中红热的黄金一般耀眼。
山顶的半兽人丢下大量的石块攻击他们,但他们依旧奋不顾身地冲下山坡,杀向战场。狼骑士们的阵形完全被冲散,不是遭到砍死就是四散奔逃。索林狂暴地挥舞着战斧,似乎没有任何兵器伤得了他。
“跟我来!跟我来!精灵和人类!跟──我──来!同胞们,冲啊!”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如同胜利的号角一般来回震汤着。
丹恩旗下所有的矮人全都舍弃原先的敌人,奔来援助索林。许多人类也狂奔而来,连巴德都拦阻不住他们,另一方侧翼的精灵枪兵同样地展开反攻。半兽人们又再度被压制回低处,谷地中堆满了半兽人黑压压的尸体。座狼群完全被冲散,索林直冲向博格的禁卫军,但他左突右刺,就是无法突破禁卫军的阵线。
此时,他的身后已经有许多人类和矮人壮烈牺牲,很多本该在森林中快乐生活的长寿精灵们也献出了碧血。随着战线的开拓,他的进展速度越来越慢,他的兵力太少了,侧翼更无人防卫;很快的,反攻者遭到了逆袭,原先主导攻势的战将们被迫围成圆阵,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击,半兽人和恶狼展开一波波毫不留情的突袭。半兽人大王波格的禁卫军也同时狂嚎着展开主动攻势,索林薄弱的阵线,彷佛面对大浪的沙堡一样开始瓦解。包围圈外的友军更无暇他顾,因为此时半兽人们加强了攻势,东坡和南坡的守军遭到两倍以上兵力的打击,两边残存的精灵和人类都被彻底压制住。
比尔博束手无策,只能哀伤地看着这惨剧在他眼前发生,他和精灵们一起守在乌丘的阵地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从那里逃脱的机率比较大,一部分是因为(当然,这是他血管内的图克家族血统作祟)如果必须战死沙场,他宁愿和精灵王并肩作战。同样的,甘道夫也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似乎在准备最后一个玉石俱焚的法术。
看来已经决到最后的胜负关键了。“一切就快要结束了!”比尔博想着:“半兽人很快就会攻下龙穴,我们不是惨遭屠杀,就是被俘虏为奴隶。在我经历了这么多冒险之后,这景况依旧伤感得让我想哭。我宁愿那只恶龙还活着守护那该死的宝藏,也不愿意看着庞伯、巴林、菲力、奇力和其他人都死无葬身之地;还有巴德、人类和精灵们也是一样。我真是可怜!我听过了这么多传颂战争的歌曲,一直都明白虽败犹荣的道理,可是等到实际经历的时候,却还是感觉很不舒服,更别提那股子失望的感觉了。真希望我不在这里!”
乌云被强风扫开,落日的余晖照亮了西方,在这难得的光芒下,比尔博趁机打量着战场上的状况。他大喊一声,眼前出现了让人振奋的景象:一群尊贵的黑色身影出现在远方的光芒中……
“巨鹰!巨鹰!”他大喊着:“鹰王来了!”
比尔博的视力极少出错。巨鹰乘着风势,一群一群地出现,以这个数量来看,似乎整个北方的鹰群都集结在鹰王的麾下。
“巨鹰来了!鹰王来了!”比尔博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虽然精灵们看不见他,却还是听得见他发出的吵杂声。很快的,他们也开始大喊,许多好奇的目光也开始跟着搜寻着天际,不过此时所有人依旧只看得见南方山脉矗立在天际的轮廓。
“老鹰来了!”比尔博又再次大喊了一次,在同一瞬间,山上丢下来的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脑袋上;他轰然一声倒下,丧失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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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返乡之路

当比尔博恢复神智之后,他真的只有孤身一人,他正躺在乌丘的地面上,附近没有任何人,头顶上的天空万里无云,但却有点冷。他浑身发抖,觉得好像掉到寒冰中一样的发冷,但脑袋却又像是着火一样的发热。
“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自言自语道:“至少,我没成为壮烈牺牲的英雄,不过,看起来机会多的是!”
他痛苦不堪地坐起来。放眼望去,整座山谷中没有生还的半兽人。过了一阵子之后,他的脑袋好不容易清醒了些,觉得似乎可以看见底下的岩石旁有精灵在走动着。他揉揉眼睛,营区的确还在同样的地方,龙穴大门口人来人往相当热闹。矮人们似乎正忙碌着拆除城墙,但是,到处都一片死寂。没有呼喊声、没有交谈声,没有歌唱声,空气中充满了哀伤的气息。
“我想应该还是打赢了!”他摸着又痛又肿的脑袋说:“看来大家似乎都不怎么高兴。”突然间,他发现有个人爬上山坡,朝向他走来。
“喂!”他用颤抖的声音大喊:“喂!有什么消息吗?”
“石头堆里面怎么会有人声?”那人停下脚步,看着比尔博的方向。
比尔博这时才想起了他还戴着戒指!“天哪!我真是笨得可以!”他说:“隐形还真是有点不方便呢,不然,我想我昨天晚上应该就可以在床上好好的休息了!”
“是我,比尔博。巴金斯,索林的伙伴!”他飞快地脱下戒指,大喊道。
“幸好我找到了你!”那男子走上前说:“我们找你找了好久,如果不是甘道夫坚持说在这附近有听到你的声音,我们早就把你列入那长长的战死者名单中了。我是被派来检查最后一次的。你受伤了吗?”
“我想只是头上被敲了一下,”比尔博说:“幸好我有戴头盔,还有颗硬脑袋。不过,我头有点晖,腿也有些软。”
“我来把你抱到山下的营地去,”那人轻松地将他抱起来。
他相当强壮,脚程也很快,不久,比尔博就被送到了河谷中的一个营帐前;甘道夫的手臂挂着绷带,站在那边;连巫师都无法全身而退。附近几乎每个人都拿着武器。
当甘道夫看见比尔博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巴金斯!”他大喊着:“我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我真高兴!我还以为你的好运都已经用尽了呢!这真是相当恐怖的一场战争,差一点点一切就无法挽回。不过,先不急着说这些。来吧!”他面色凝重地说。“有人在等你,”他领着哈比人走进营帐中。
“索林!”他说:“我把他带来了。”
浑身是伤的索林·橡木盾就躺在他眼前,他残破不堪的盔甲和破损的斧头都放在地上。当比尔博走过来的时候,索林抬头看着对方。
“永别了,身怀绝技的小偷,”他说:“我现在即将要到我父的厅堂中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只有当世界轮回的时候,我才会离开那边。既然我必须放弃所有的黄金和白银,前往一个金银毫无意义的地方,我至少希望能够还拥有你的友谊。我想要收回我在洞穴门口,对你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情。”
比尔博满心伤悲地单膝跪下,“永别了,山下之王!”他说:“如果结局是这样,那无论多少黄金也不能弥补这场悲剧。但是,我高兴能有资格与你共度患难,我们巴金斯家很少有人有这种资格。”
“不!”索林说:“来自西方的好孩子啊,你不要太谦虚了,你智勇兼备,连我都无法相比。如果世界上的人都能够像你一样,看重笑语和美食,轻贱黄金与白银,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快乐多了。不管这个世界未来会怎么样,我都得离开了。永别了!”
比尔博黯然转身离开,裹着毯子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不管你相不相信,难过的比尔博就这么嚎啕大哭,直到他的眼睛也肿了、嗓子也哑了。他是个很好心、很体贴的人,事实上,过了很久他才摆脱了这哀伤。“上天慈悲啊!”他对自己说:“幸好我即时醒来了,我希望索林能够继续活下去,但能够让他了无遗憾的离开,我们之间剩下的只有友情,也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是个笨蛋,比尔博·巴金斯,你乱搞那宝石的结果把一切都弄乱了,即使你那么努力地想要买到和平和安祥,战争还是不可避免的。虽然这不能怪在你头上。”
※       ※       ※
比尔博稍后才知道在他被打昏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让他觉得更为伤悲,并没有带来多少的欢愉。他现在已经厌倦了冒险,只是急着想要回家。不过,那还得要过一阵子,因此我可以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巨鹰早就怀疑半兽人可能在暗中集结,因为即使是他们的秘密行动,也无法完全躲过巨鹰的监视。因此,它们也集合了大军,一嗅到开战的气氛,就立刻在迷雾山脉的鹰王带领下顺风飞了过来。它们在山坡上攻击半兽人,让他们摔下悬崖,或是尖叫着冲入敌人阵中;不久之后,它们就将孤山上的敌人全都驱离,两边山坡上的精灵和人类,终于可以合力来支援山谷中的战斗。
不过,即使在加上了巨鹰的援助之后,善良一方的战力,依旧不足以抵抗邪恶的势力;在最后一刻,比翁出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何而来的。他孤身一人以熊的外型出现,在惊人的愤怒中,他的身形似乎变得更魁梧巨大。
他的怒吼如同战鼓一样的惊天动地,他所经道路上的半兽人和恶狼,都如同稻草一般被践踏抛弃。他从敌阵后方出现,像是奔雷一般地杀到正中央,矮人们依旧将国王团团围住,死守在一座小山丘上。比翁弯下腰来,扛起全身伤痕累累的索林,离开了战火最炙烈的地方。
他很快就再度出现,满腔的怒火更胜之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的攻势,连武器似乎都伤不了他。他将半兽人的禁卫军冲散,将波格凌空抓住,双手一使劲把他扯成碎片。半兽人眼看主帅被杀,立刻战意全消四下奔逃,而他们的敌人却是士气大振,紧追不舍,将大部分的半兽人都当场格杀。许多半兽人溺死在奔流河中,侥幸往南或是往西方森林逃脱的半兽人,也被毫不留情地一个个斩杀。
大多数的半兽人被一路沿着密林河追杀,沿路的死尸堆积成山;极少数靠近木精灵领土的残兵不是被射死当场,就是被引入幽暗密林,最后活活饿死。日后流传的歌谣中声称,北方大陆有三分之一的半兽人战士都死在这场战役中,让这一带的山区享有了许多年的和平。
在天黑之前胜负已分,不过,当比尔博回到营区的时候,仍然有许多战士在追击逃窜的败兵。除了受重伤的战士之外,没有多少人留在山谷中。
“巨鹰到哪里去了?”那天晚上,当他盖着许多层温暖的毯子时,他问甘道夫。
“有些还在狩猎,”巫师说:“不过大多数的都已经回到鹰巢去了,它们不愿意留在这里,天一亮就离开了。丹恩献给鹰王一顶黄金的冠冕,发誓世世代代永为盟友。”
“真可惜!我是说,我好想要再看它们几眼。”比尔博睡眼迷蒙地说:“搞不好我在回家的路上可以再看到它们。我想我们很快就要回家了吧?”
“你想什么时候走都行,”巫师说。
事实上,比尔博过了好几天之后才出发。他们将索林深埋在山中,巴德把家传宝钻放在他的胸口。“愿它留在这里直到高山化为平地!”他说:“愿它替此后居住在此地的同胞带来好运!”
精灵国王则是将索林被俘时所没收的兽咬剑置于他的坟上,在日后的传说中,只要有敌人靠近,它就会开始发光,矮人再也不会遭到任何人的偷袭。耐恩之子丹恩继承了他的王位,从此成为山下国王,许多来自各地的矮人都聚集在那古老的厅堂中。在索林的十二名伙伴中,十名活了下来,菲力和奇力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作为盾牌,扞卫他们的舅舅;其他人则是和丹恩一起留了下来,因为他十分懂得该如何处理祖先的宝藏。
之后就没有人再讨论财宝如何分配的问题了,对巴林、德瓦林、朵力、诺力、欧立、欧音、葛罗音、毕佛、波佛和庞伯来说是这样;当然,对比尔博来说也是一样。不过,所有黄金和白银的十四分之一,依然还是给了巴德。
因为丹恩说:“我们必须尊重死者的承诺,他死后也的确收到了家传宝钻。”
即使是总数的十四分之一也是难以想像的财富,连许多国王都无法拥有这么庞大的财力。巴德从这些黄金中分了一些给长湖镇的镇长,其余的则是慷慨地分给朋友和追随者们。丹恩将吉瑞安的翡翠项练还给了巴德,他则是转送给最喜欢珠宝的精灵王。
然后,丹恩对比尔博说:“这些财宝是你们的也是我的,由于有太多人为保护它而付出了代价,我想以前的契约也没办法继续维持。不过,即使是你愿意放弃所有的权利,我也不希望让索林所说的话成真,况且他也已经收回了当时冲动的言论。在所有人之中,我应该给予你最丰厚的奖赏。”
“你真是太好心了,”比尔博说:“不过,什么都不拿对我来说反而轻松,我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把财宝运回家中,而不会在路上遇上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的丑恶场景。我也不知道回到家之后能拿这些东西来干什么,我想还是由你们收着比较好吧。”
几经推辞之下,他最后勉强收下了两个小箱子,一个装满了黄金,一个装满了白银,正好是在小马可以承载的重量内。“这样就够了!”他说。
最后,他向所有朋友道别的时间也到了。“再会了,巴林!”他说:“还有德瓦林、朵力、诺力、欧立、欧音、葛罗音、毕佛、波佛和庞伯!愿你们的胡子永远茂盛!”然后,他转过身面对孤山:“永别了,索林·橡木盾!还有奇力和菲力!愿你们的英勇事迹永在史诗中流传!”
矮人们在洞穴大门前一起鞠躬,但道别的话却彷佛卡在喉间。“不管你去哪里,都祝你好运、健康!”巴林最后终于说:“在我们修复了厅堂之后,如果哪天你能够再来拜访,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如果你们有机会经过我家,”比尔博说:“不要客气,只管敲门!我四点喝下午茶,但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拜访!”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       ※       ※
精灵的部队正在行军,虽然人数减少许多,但人们依旧欢欣鼓舞,因为,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北方世界都将会比以前和平安祥许多。恶龙死了、半兽人被击败,他们期待着寒冬过去会有一个万物蓬勃的春天。
甘道夫和比尔博骑在精灵王之后,又恢复人形的比翁走在他们身边,一路上他豪迈地大笑和歌唱。他们就这样一路走,直到幽暗密林的边境,也就是密林河流出的地方。他们在那边暂停下来,虽然精灵王邀请他们前来作客,但甘道夫和比尔博还是不愿意进入森林。他们准备沿着森林的边缘跋涉,绕过它的北端,横跨灰色山脉和森林间的平地。这条路比较遥远,但在击败了半兽人之后,这似乎比冒险深入树林要安全多了。而且,比翁也准备走这条路。
“再会了!精灵王!”甘道夫说:“愿森林繁荣兴盛!愿你的同胞无忧无虑!”
“再会了!甘道夫!”国王说:“愿你永远都可以随心欲地闪电出现在需要你的地方!希望你能够常常来拜访我!”
“我请求你,”比尔博结结巴巴,紧张地说:“接受这个礼物!”他拿出了一条丹恩临别前送给他的白银珍珠项练。
“哈比人哪,我有什么荣幸能获得这项礼物?”国王说。
“呃,这么说吧,我想,”比尔博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这个,应该拿些东西来回报你的,呃,招待……我是说,即使是飞贼也知道感恩的。我喝了很多你的酒,吃了很多你的面包。”
“伟大的比尔博,我愿意收下你的礼物!”国王脸色凝重地说:“我宣布你成为精灵之友,请接受我们的祝福。愿你的阴影永不消失(不然偷窃对你来说就太简单了)!再会!”
精灵们朝向森林而去,比尔博则是开始了他漫长的归乡之路。
※       ※       ※
在他回到家之前,他经历了许多艰困和冒险。荒野毕竟是荒野,在那个年代,除了半兽人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怪物,不过,他有非常好的向导和保镖,巫师一直和他在一起,比翁大部分的旅程也和他们同行,因此,他并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无论如何,到冬天过了一半的时候,甘道夫和比尔博就已经沿着森林的边缘,再度来到了比翁的居所。两人在那边又待了一段时日。他们度过了一个相当精彩的冬季庆典,来自各地的人们都应比翁之邀前来欢宴。幽暗密林的半兽人只剩下一些惊弓之鸟,都躲在最幽深的洞穴中,而座狼也跟着消失了。因此,人们可以不受干扰地自由来往。比翁在稍后成为了当地居民的首领,从山脉到森林这一带都成了他的管辖范围。据说,他的子孙有许多都继承了变化为熊的血统;虽然其中有些坏心的家伙,但大部分还是像比翁一样的嫉恶如仇,只是力量和体型都缩减了不少。他们将迷雾山脉的半兽人全都赶走,大荒原现在又重新获得了和平。
第二年的春天是段气候温和、阳光灿烂的美好时光。比尔博和甘道夫依依不舍地和比翁道别。虽然比尔博非常想家,但他心中还是有些惋惜必须这么快离开,因为,比翁的花园在春天并不会比夏天的灿烂要逊色。
最后,他们又踏上了之前的道路,来到被半兽人俘虏的同一个地点。不过,当时是早晨,他们回头所看见的,是太阳照在一望无际大地上的景象。远方是幽暗密林,即使在春天,它也是深绿色的。在地平线的边缘则是孤山,在它最高峰的积雪尚未融化,依旧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在烈火之后是洁白的冰雪,连恶龙也会有末日的!”比尔博将之前的冒险都抛在脑后,朝着家乡走去。他体内图克家族的血统已经很疲倦了,巴金斯家的血统则是变得越来越强势。“我真希望现在就可以回到我的躺椅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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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最后一幕

当两人终于来到瑞文戴尔谷口的时候是五月一号,这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庇护所。同样的,这也是傍晚,小马也都非常地疲倦,特别是负责驮运行李的那匹,他们都觉得需要休息了。当两人沿着陡峭的斜坡往下走的时候,比尔博听见精灵们依旧在森林里面歌唱着,彷佛从他离开之后就没有停过。当他们骑到草原上的时候,精灵唱起了像之前一样的歌曲,歌曲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恶龙已经完蛋,尸体躺在湖底;鳞甲变得黯淡,
往日光辉消失在烟里!
刀剑终将锈蚀,
皇冠宝座也会毁坏,
人们珍惜宝石,
还是相信力量存在,
此处青草依旧翠绿呀,
树叶依然摇曳啊,
澄澈溪水依然奔流呵,
精灵们还是唱着歌呀,
来!哗啦啦啦哩!
又再度回到谷里!
星辰更加耀眼,
胜过昂贵珍宝,
浩月皎洁如前,
胜过白银闪耀:
火焰更加温暖啊,
在那幽暗大地上呀,
挖来黄金怎么能比呵,
为何千里奔波哪?
喔!哗啦啦啦哩!
又再度回到谷里。
喔!你到底去了哪里啊,
回来得这么晚呀?
小河还在流哪,
星辰依旧灿烂呀!
喔!背着沉重行李的旅人,
为何如此伤悲疲倦?
精灵和美丽的主人,
欢迎疲累的伙伴。
让我们用哗啦啦啦哩,
又再度回到谷里,
哗啦啦啦哩,
淅沥沥沥哗,
淅沥!
谷中的精灵们纷纷走出,欢迎他们归来,领着他们越过小河,来到爱隆的居所。众人十分热烈地欢迎他们,有许多人迫切地想要聆听他们的冒险故事。说话的是甘道夫,因为比尔博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他知道大多数的故事,因为自己曾经身在其中。在回来的路上,或是在比翁的家中,他也把大多数的故事告诉了巫师;不过,有时他会睁开一只眼睛,听着他还不知道的那部分故事。
靠着这样半睡半醒的方法,他才从巫师和爱隆的对话中,知道甘道夫去了哪里。看来,甘道夫似乎参加了某个叫作圣白议会的会议,那是精研历史和善良魔法巫师的聚会。他们终于将死灵法师赶出了幽暗密林南方的根据地。
“过不了多久,”甘道夫正在说:“森林就会恢复之前的平静祥和,我希望北方将可以有许多年不需要再面对任何的恐惧。但是,我真希望能够彻底将死灵法师从这世界上消灭!”
“或许是吧,”爱隆说:“但恐怕不会是在这个纪元,也不会在之后的很多个纪元中发生。”
在说完了他们的冒险故事之后,还有许多其他的故事、许久以前的故事、新的故事、年代不详的故事,最后,比尔博头低了下去,开始在角落舒服地打起鼾来。
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月光从一扇窗户照进来,在河岸边有许多精灵欢乐的歌唱着:大家一起来,一起欢乐歌唱吧!
风吹树梢,拂过大地啊;
星光闪耀,月色落于花上,
塔中夜色之窗无比明亮。
大家一起来,一起快乐跳舞吧!
草地柔软,大伙舞姿如羽毛轻盈呀!
河水如白银,阴影在消逝;
五月好时光,把握这一时。
我们柔声唱着,让美景进入他梦中!
让他陷入沉睡,留在他心中!
旅人当眠,舒服好梦!
乖乖睡!乖乖睡!赤杨和柳树带给你好梦!
松树不要叹息,沉默直到明晨!
月亮落下!黑暗笼罩!
嘘!嘘!所有树木声音噤!
水流安静,直到明晨阳光照!
“好啦,各位欢乐的人们!”比尔博探出头来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的安眠曲都可以把半兽人给吵醒啦!不过,还是谢谢你们。”
“你的鼾声都可以把雕像叫醒了,不过,我们还是谢谢你,”他们哈哈大笑地回答。“天已经快亮了,昨晚天刚黑你就睡着了。或许,你明天就不会这么累了。”
“在爱隆的居所只要睡一下子,就对治好疲倦有奇效,”他说:“但我会尽量休养的。再次说晚安啦,美丽的朋友们!”他说完话就再度躺了回去,一觉睡到日正当中。
在那间屋子里,他的疲倦很快就消失了,他不论早晚,都和精灵们欢笑歌唱。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不能够延缓他回家的脚步,他的心中还是只有老家的影像。因此,在过了一周之后,他和爱隆道别,并且送给他一些小礼物,接着比尔博就和甘道夫一起离开了。
当他们离开山谷的时候,西方的天空变得一片昏暗,风雨成了他们返乡的最后一个节目。
“五月好时光!”当雨点打在比尔博的脸上时,他引用精灵的歌词说道:“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传说,朝向回家的路上。我想,这就是乡愁的滋味。”
“眼前还有很长一段路,”甘道夫说。
“但这已是最后一段了,”比尔博回答。
他们来到了标示着野地边境的那条河,越过了陡峭两岸之前的渡口,或许你还记得这边。由于夏天将近,雪水融化和近来的大雨,河水变得湍急多了。但是,他们还是有惊无险地走了过去,随着夜晚的降临,踏上了旅程的最后一阶段。
除了队伍中的成员比较少、安静许多之外,几乎都和之前没有两样──对了,这次也没有食人妖的打搅。在路上的每个特殊地方,比尔博都会想起一年以前的事情、和大家的一言一行,不过,这对他来说似乎更像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就这样,他很快地来到了小马落进河中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他们展开了一场与汤姆、伯特和比尔的周旋。
距离道路不远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之前所埋下的黄金,依旧没有被人发现。“我已经拿够多了,我这辈子都吃穿无虞,”比尔博在挖出黄金的时候说:“甘道夫,你最好收下它。我打赌你一定会用到的!”
“是啊!”巫师说:“不过,还是先收着吧!你等下可能会发现,自己需要更多黄金呢!”
因此,他们将黄金放进袋中,放到小马背上,这些小马可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在那之后,他们前进的速度减缓许多,因为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是用走的。这里到处都一片翠绿,哈比人也自得其乐地踏在草地上享受这一切。他用红色的丝手帕擦了擦脸──当然不是他自己的!他连一条手帕都不剩了,这条是从爱隆那边借来的。这时已经六月了,夏天迫在眉睫,天气也变得十分炎热。
万事万物都会有一个终局,连这个故事也不例外。终于,有一天他们来到了比尔博生养长大的故乡,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就像是自己的名字一样的熟悉。当他走到一个山坡上的时候,终于可以看见他的小丘了,他停下脚步,吟唱道:道路不停延伸,越过岩石和树木,穿过阳光未曾现的地深,
越过从未入海的溪谷,
历经冬日雪迹,
踏过六月花海,
越过草原和平地,
横过月下山隘。
道路不停延伸
云朵星光照耀,
漫游的双脚回头狂奔,
终于走上返乡大道。
双眼明亮,刀剑闪光,
见过地底厅堂中恐怖景象
终于踏在绿色草上
再看见家乡熟悉影像。
甘道夫看着他。“亲爱的比尔博!”他说:“你有什么不对劲啊!你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哈比人了。”
他们越过了小桥,来到了河边的磨坊,终于站在比尔博自己的家门前。
“妈呀!这是怎么搞的?”他惊呼道。这里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不管地位高低全都围在门边,许多人还进进出出,比尔博恼怒地发现,他们甚至连脚都不在门口的毯子上擦一擦。
如果这时他很吃惊,那么接下来就更让人不知所措了──他竟然赶上了一场拍卖会!门上挂着一个黑底红字的招牌,上面写着:在六月二十二日,葛卢伯伉俪和布罗斯家,将会拍卖哈比屯山下袋底洞过世的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所有的财产。拍卖预计在十点准时开始。这时已经几乎是午餐时间,大部分的东西也都被卖掉了,价格则是从免费奉送到惊人的天价都有。事实上,比尔博的亲戚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正在忙碌地丈量他的房间,看看他们的家具是否可以搬进来;换句话说,比尔博已经被“宣告死亡”了,知道大伙猜错的时候,其实也有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比尔博·巴金斯先生的突然出现,造成了附近一带相当大的骚动,连河边那区都跟着凑起了热闹。这可不只让哈比屯热闹了好一阵子,法律上的争议还持续了好几年;事实上,巴金斯先生过了好一阵子才被承认还是活着的。
在这场拍卖中赚了一笔的买家们,也不甘示弱地提出抗告,为了避免麻烦,比尔博自掏腰包买回了大多数的家具。他的银汤匙几乎全都神秘消失,再也没有出现,比尔博个人认为这应该是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干的。他们从来不肯承认比尔博真的活了过来,从那之后也一直和比尔博处得不太融洽,这都是因为他们太想要住进比尔博的洞穴的缘故。
然而,比尔博失落的不只是汤匙,他连名声都搞坏了。在那之后,他的确一直拥有精灵之友的美称,获得矮人、巫师和所有听过他故事的人们之尊敬;但是,这一带的人就没有那么尊重他了。附近的哈比人都在背后说他“诡异”,唯一例外的,只有他图克家那一系的外甥和外甥女们,不过,连他们的长辈都不太赞同这些小朋友和他交往。
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一切,他过着相当自给自足的舒适生活。在当年那意料之外的聚会之后,厨房热水壶的响声就成了他平静生活中最美妙的音乐。他的宝剑挂在壁炉上,他的锁子甲则是被挂在房间的架子上(后来借给了一间博物馆),他的黄金和白银大多数都花在购买昂贵稀有的礼物上;这也是他的外甥和外甥女们,这么喜欢他的另一个原因。他的魔戒则是没有其他人知晓,因为他都用它的力量来躲开那些不速之客。
他开始撰写诗歌和拜访精灵,虽然每个人提到他的时候,都会摸摸头叹息道“可怜的老巴金斯!”而且也没有多少人相信他的故事。但是,他还是快快乐乐地活了一辈子,而他的这辈子可是长得叫人嫉妒哪!
※       ※       ※
过了几年之后,一个秋天的傍晚,比尔博正坐在书房里面撰写回忆录(他想要把书名叫作《历险归来,哈比人的假期》),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那是甘道夫和一名矮人,实际上,他是久未见面的巴林。
“快进来!快进来!”
比尔博热情地说,接着,他们就都在壁炉边坐了下来。巴林注意到巴金斯先生的外套变得华丽许多(还有真的金扣子喔),比尔博也注意到巴林的胡子又长了好几寸,镶着珠宝的腰带也无比耀眼。
当然,他们立刻开始回忆起过去的历险,比尔博问到他们在山中的国度发展得如何,听来一切都十分地顺利。巴德已经重建了河谷镇,人们从南方和西方,以及长湖镇过来跟随他,整座山谷又再度变得十分兴盛繁荣,原先的荒地也变得生机盎然、鸟语花香;长湖镇也重建完毕,恢复了之前的荣景,甚至更为繁华。奔流河成了大量货物和商人往来的重要枢纽,精灵、矮人和人类,在这一带都建立了真诚的友谊。
老镇长最后的下场不太好,巴德给了他很多的黄金,请他用来帮助长湖镇的人民。但是,他由于惧怕恶龙的阴影,卷款潜逃离开了长湖镇,最后,他饥寒交迫地死在荒野中,没有任何一个伙伴对他伸出援手。
“新的镇长比较睿智,”巴林说:“也更受欢迎,因为,大部分的民众都将现在的繁荣归功于他。他们创作出新的歌谣,歌颂在他统治下,河中黄金奔流。”
“那么古代的歌谣,算是以某种形式成真了!”比尔博说。
“当然罗!”甘道夫说:“为什么不会成真呢?难道只是因为你亲身参与,你就不相信它吗?你该不会以为这一切的冒险和脱逃,都只是因为你运气好,整个世界也只考虑到你的安危吧?巴金斯先生,你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你,但整个世界也不是全绕着你运转的呀!”
“真是谢天谢地!”比尔博笑着将烟草罐递给甘道夫。
《哈比人历险记》 完
请看《魔戒》三部曲
魔戒一部曲:魔戒出现

第一节 期待已久的宴会

天下精灵铸三戒,
地底矮人得七戒,
寿定凡人持九戒,
魔多妖境暗影伏,
闇王坐拥至尊戒。
至尊戒,驭众戒;
至尊戒,寻众戒,
魔戒至尊引众戒,
禁锢众戒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当袋底洞的比尔博·巴金斯先生宣布不久后会为自己一百一十一岁大寿举行盛大宴会时,哈比屯的居民都兴奋的议论纷纷。
比尔博不但非常富有,更是个特立独行的奇人。自从他神秘的失踪和奇迹似的归来之后,六十年以来,他在夏尔这一带一直是人们街头巷尾的议论话题。他从冒险途中所带回的庞大财富已经成了当地的传奇,不管这老家伙怎么说,一般人都相信袋底洞内的隧道装满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即使这样的传奇不够让他出名,他老当益壮的外表也足以让人啧啧称奇。时间的流逝似乎在比尔博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他九十岁的时候与五十岁时并无二致。当他九十九岁时,附近的人开始称他“养生有术”,但恐怕“长生不老”是比较精确的说法。有许多人一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老天未免太不公平了,怎么能够让人坐拥(传说中的)金山又同时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呢。
“这一定是有代价的,”他们说。“这是违逆天理的,一定会惹麻烦的!”
不过,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什么麻烦;由于巴金斯先生十分慷慨,人们也就愿意原谅他的特立独行和得天独厚的好运。他依旧时常拜访亲戚(当然,素来不合的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是个例外),在地位较低和贫穷的家族中,他也拥有许多的崇拜者。不过,他一直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直到他的年轻表亲年纪稍长之后才有了转变。
这些表亲之中最年长的是佛罗多·巴金斯,同时也是比尔博最宠爱的对象。当比尔博九十九岁的时候,他将佛罗多收为养子,接他到袋底洞来住。这终于打破了塞克维尔一家人一直觊觎继承袋底洞的希望。比尔博和佛罗多刚好都是同一天生的,九月二十二日。“佛罗多啊,我说你最好过来跟我一起住吧,”比尔博有天这么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舒舒服服的过生日了。”当时佛罗多还只是个少年。哈比人一向把成年的三十三岁和童年之间的二十多年间称做少年时期。
又过了十二年。每年这家人都会联合举办盛大的生日宴会,不过,现在大家都知道今年秋天的计划是非比寻常的。比尔博今年将满一百一十一岁,数字本身就相当特殊;即使对哈比人来说,这也已经是十分长寿的年纪了。(老图克大人也不过只活了一百三十岁)。而佛罗多今年则是满三十三岁,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数字,因为今年他即将成年。
哈比屯和临水区一带的居民早就开始议论纷纷,有关这即将来临的大活动也传遍了整个夏尔。比尔博·巴金斯先生的冒险经历和独特的行事作风又再度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老一辈的人突然间发现自己在这股怀旧风潮的推波助澜下,成了十分受欢迎的人物。
被称作“老家伙”的哈姆·詹吉可说是个中的翘楚。他经常在临水路旁的“常春树丛”小旅店高谈阔论。他可不是毫无依据的吹牛,老家伙已经照顾袋底洞的花园有四十年之久。由于他年事已高,动作有些迟缓了,因此大多数的工作都是由他最小的儿子山姆·詹吉来接手。父子两人都与比尔博和佛罗多十分友好。他们就居住在袋底洞的山下小丘上,地址是袋边路三号。
“我老早就说,比尔博先生是个相当好的哈比人,”老家伙宣称。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比尔博对他非常有礼貌,平常都称呼他为哈姆法斯特先生,并且经常的在蔬菜种植的问题上请教他,特别是在根茎类植物的种植上更是执礼甚恭。老家伙在马铃薯这类植物方面可是第一把交椅。(连他自己也不吝承认)
“但和他住在一起的佛罗多又怎么样?”临水区的老诺克问道。“他也叫作巴金斯,但他也有一半烈酒鹿家的血统。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哈比屯的巴金斯家人想要去找雄鹿地的怪家伙结婚。”
“也不能怪他们不合常理,”老家伙的隔壁邻居图伏特老爹说,“他们住在烈酒河的另一边,又靠近老林那边。那里可是个受诅咒的不祥之地。”
“你说的对,老爹!”老家伙说。“虽然雄鹿地的烈酒鹿那家子人不是住在老林里面,但他们的行事作风真的很奇怪。他们会在那条大河上搞艘船跑来跑去,这可不是正当人家会做的事情。难怪那里老是会有麻烦事。不管怎么样,佛罗多先生都是个好青年。他和比尔博先生很像,连想法都差不了多少。毕竟他父亲那边还是有巴金斯家的血统。德罗哥·巴金斯可是个好人,在他淹死之前可是个洁身自爱的家伙哪!”
“淹死?”听众中有人反问。他们当然听过这类恐怖的谣言,不过哈比人就是喜欢这种家族历史的故事;他们这次又想再听一次。
“嗯,他们是这样说的,”老家伙道。“我想一下喔,德罗哥先生娶了可怜的普丽谬拉·烈酒鹿小姐。她是比尔博先生母系的表妹(她妈妈是老图克最小的女儿);德罗哥则是他的旁系亲戚。所以,佛罗多就是比尔博的表妹的儿子,这关系可深远着哪!德罗哥先生结婚之后就经常和去烈酒厅的岳父家斯混。(这家伙嘴可馋着呢,他岳父葛巴达克又爱吃好菜,两人就这么一拍即合)当时他去烈酒河上泛舟,他和他的妻子就这么翻船淹死了。可怜的佛罗多那时还只是个小孩啊!”
“我听说他们是吃完饭之后准备在月光下泛舟,”老诺克说,“德罗哥吃得太多,把船给压沉了。”
“我听说是她把他推下去,而德罗哥又把老婆给拉下去,”哈比屯的磨坊主人山迪曼接口道。
“我说山迪曼哪,你最好不要把这些谣言照单全收,”老家伙不太喜欢眼前的磨坊主人。“老是提一些推推拉拉的事情没意思嘛!船这种东西很危险,就算你坐好不动,不想惹麻烦,还是有可能倒霉的。不管啦,反正佛罗多最后就是成了孤儿,被丢在那群雄鹿地的怪人之中,在烈酒厅被养大。那里就像个大杂院一样。葛巴达克大人在那边起码有几百个亲戚。比尔博先生把这位小朋友带回来教养,真是做了件好事啊!”
“不过,我也明白这对于那些巴金斯家的塞克维尔一系人来说是个重大打击。当年在比尔博先生失踪,大家都以为他去世之后,他们满心以为终于可以继承袋底洞。他却又神秘出现,把他们赶了出来。而且老天保佑,比尔博先生越活越硬朗,一点都看不出来老态!突然,他又找了个继承人,备齐了一切的文件。我看这回塞克维尔他们是想都不要想踏进袋底洞一步了。我自己也希望那里不要被他们糟蹋了。”
“我听说那里面藏了很多钱耶,”一个从西区米丘窟来做生意的陌生人说。“这座山里面的隧道全都装满了许多箱子,里面都是黄金、白银和珠宝。”
“你听说的比我知道的还要多,”老家伙回答。“我不知道什么珠宝。比尔博先生对钱财很大方,手头也很阔绰,但我没听说什么挖隧道的事情。大概六十年前,我小时候亲眼见到比尔博先生回来的样子。那时我才刚当上老何曼的学徒(他是我爹的表亲),他派我去袋底洞维持秩序,避免在拍卖的时候让闲杂人等把花园给踩乱了。正当大家急着拍卖比尔博先生的老家和财产时,他突然牵着小马走上这座山,马背上还有好几个大袋子和箱子。我想那里面一定都是从外面世界带回来的财宝;有人说外面有很多金山。但是,我看到的东西也不够把隧道塞满。我儿子山姆大概会知道的更清楚。他常常进出袋底洞。这孩子最喜欢听故事,所有比尔博先生的故事他都背的滚瓜烂熟。比尔博先生甚至还教他识字,各位别露出那种表情,他可是一片好心。但愿不会有什么麻烦才好。”
“‘老是想搞一些有关那些精灵与龙的故事!’我这样说。‘莴苣和马铃薯对你我来说才是比较适合的念头。别老是好高骛远,想要和比我们高贵几百倍的人物打交道,不然你会惹上大麻烦的,’我一向都这样告诫他。其他人最好也听我的劝告,”他看了那陌生人和磨坊主人一眼。
不过,老家伙的警告没办法说服他的听众。比尔博传说中的财富在年轻的哈比人心中可说是根深蒂固的传奇,无法动摇了。
“啊,不过他也可能后来又赚到更多的钱,”磨坊主人的论调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常常离家去旅行。你们看看那些拜访他的外地人:晚上出现的矮人、那个老法师甘道夫等等。老家伙,你爱怎么说都没关系,但袋底洞真的是个诡异的地方,里面住的人更奇怪。”
“我说山迪曼,你爱说什么也都没关系,反正大家也清楚你知道的其实有限,就跟你不会划船一样。”老家伙这次比平常更讨厌这个磨坊主人了。“如果那样就叫诡异,那我们这一带还真的需要多一些这种诡异。其它地方有些一毛不拔的家伙就算住在金山里,也不愿意请朋友喝啤酒。袋底洞可是以慷慨待人出了名的。我们家的山姆说这次每个人都会受邀参加宴会,听好喔,每个人都还会有礼物!就在这个月!”
这个月就是九月,天气依旧十分的怡人。一两天之后,到处就开始流传一个谣言(多半是情报灵通的山姆放出来的消息):据说这次宴会有烟火!而且,这次的烟火将会是百年来夏尔第一次盛大的烟火表演;自从上次老图克过世之后就没人见过烟火表演了。
※       ※       ※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日子也越来越接近。某天傍晚,一辆装满怪异包裹的怪异马车开进哈比屯,在袋底洞前停了下来。吃惊的哈比人纷纷从窗内往外窥探。驾车的是形迹怪异的外地人,唱着没人听过的歌谣:车夫是有着长胡子带着兜帽的矮人。几名矮人甚至还在袋底洞留了下来。到了九月第二周的时候,另一辆马车在光天化日之下越过烈酒桥,沿着临水区开了过来。驾车的只有一名老人。他戴着一顶高高尖尖的蓝色帽子,穿着长长的灰袍以及一条银色的围巾。他的胡子又白又长,眉毛也长到伸出了帽缘。一大群小孩跟着马车后面跑,穿过整个哈比屯,沿路跟着上了小山。他们猜的果然没错,车内装的是烟火。老人在比尔博的门前开始卸货,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烟火,每个都标明着一个大的红色“甘”和精灵文字。
这就是甘道夫的徽记,而那老人就是巫师甘道夫。他在夏尔的名气主要是关于他操纵火焰、烟雾和光线的技巧。他真正的工作比这还要复杂、危险的多,但单纯的夏尔居民对此一无所知。对他们来说,这巫师只是宴会的另一大卖点。因此小孩们才会这么兴奋。“这缩写是壮丽的意思!”孩子们大喊着,老人报以慈祥的微笑。虽然他偶尔才会来拜访此地,每次也不会停留很长的时间,但哈比人每个都知道他的长相。不过,包括这些小孩和目前最老的哈比人都一样没看过他的烟火表演;这伟大的表演现在只存在于史书的记载中了。
老人在比尔博和几名矮人的帮助下完成卸货之后,比尔博给了这群小孩一些零钱。不过,孩子们失望的发现,今天比尔博叔叔没有饼干或零嘴可以给他们。
“快回家吧!”甘道夫说。“时候到了你们会吃都吃不完的。”然后他就和比尔博一起走进屋内,关上大门。年轻的哈比人们呆呆的看了大门半晌,最后才拖着不情愿的脚步离开,满心觉得宴会彷佛永远都不会到。 在袋底洞里,比尔博和甘道夫坐在俯瞰花园的窗户下。傍晚的天色还很明亮,天气也很温和。红色和金色的花朵生长的十分茂盛,龙嘴花和向日葵都露出欣欣向荣的态势,金莲花则是生气勃勃的攀上窗子,看着屋内的情景。
“你的花园看起来真漂亮!”甘道夫说。
“没错,”比尔博回答。“我很喜欢这个花园,夏尔对我来说也一样的亲切。不过,我想也该是放个假的时候了。”
“你是说要继续你原先的计划吗?”
“是的。我几个月前就下定了决心,现在也不会临时变卦。”
“很好。那我们就不必多说了。不要心软,照着原订的计划进行。记住,是原订的计划,我希望这会为你,也为我们大家带来好结果。”
“我也这么希望。反正我准备这周四好好的享受一下,让大家看看我的小玩笑。”
“不知道最后谁会笑啊?”甘道夫摇着头说。
“到时就知道了,”比尔博回答。
※       ※       ※
第二天,越来越多的马车开上了小山,后面还有更多的要来。或许有些人会抱怨“怎么不从本地买”。但当周的订单几乎买光了邻近区域所有的食物、调味料和奢侈品。人们开始越来越期待,在日历上作着记号;当邮差到来时,每个人都露出期待的眼神,希望这次会有邀请函送到手中。
不久之后,邀请函就开始如雪片般的寄出。哈比屯的邮局几乎瘫痪,临水区的邮局则差点被信件埋了起来。一看事态不对,自愿者们立刻开始协助邮局的运作。随后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邮差送回大量的回函,每封上面都写着“多谢邀请,在下必定赴约。”
袋底洞的门口也挂出了启事:“非宴会工作人员请勿进入”。即使真的是宴会工作人员或假扮的家伙,也几乎都无法进入屋内。比尔博忙的团团转,他忙着写邀请函、统计回函、打包礼物,同时还秘密的为自己的计划作准备。自从甘道夫来了之后,他就躲着不见人。
某天早晨,大家一醒来就发现比尔博家南边的一块大空地上放满了各种各样搭建帐棚所需的绳索和材料。路旁还特别为此开了一个出口,盖了一座白色的大门和宽大的阶梯。大家都很羡慕场地旁袋边路上的三户人家。老詹吉甚至还假装在自己的花园里面做事,只为了多看它几眼。
帐棚慢慢的搭建起来。其中有个特别大的圆顶帐棚,大到足以让该处生长的一颗大树完全收纳在其中。这颗树现在就位在场地的另一头,主桌的旁边。工作人员在树枝上挂满了油灯。更让人兴奋的是(这最对哈比人的胃口),场地的北边角落还设置了一座庞大的露天厨房。从附近几哩方圆内聘来的厨师川流不息的前来支援,协助矮人和其他的工作人员在袋底洞作准备。众人的期待已经达到了最高点。
然后天气变得有些多云。那天是星期三,宴会的前一天。众人十分的紧张。然后,九月二十二日,星期四,太阳升起,乌云消失了。旗帜迎风招展,有趣的节目开始了。
比尔博把这叫作“宴会”,但这实际上是集合各种娱乐的嘉年华会。几乎附近的所有人都被邀请来参加。有几个人被意外的漏掉了,不过,反正他们还是照样到场,所以没有太大的影响。夏尔其它地区也有许多人被邀请来参加,甚至有几个是从边界外赶来的。比尔博亲自在新盖的白色大门接待宾客(和他们带来的跟班)。所有前来参加的人都获得礼物,甚至还有偷溜出场地外,再悄悄的从大门进来贪小便宜的家伙。哈比人在过生日的时候会送礼物给亲朋好友。照惯例不需要是很贵的东西,也不会像这次一样见人就给。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习俗。事实上,在哈比屯和临水区一年中的每一天都有人过生日,所以这附近的人几乎一个礼拜至少可以收到一次礼物。他们一向乐此不疲。
这次的礼物却好的超乎寻常,孩子们看到礼物,几乎兴奋的忘记吃饭。有许多玩具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每样都很漂亮,有些甚至是魔法玩具。这其中有许多玩具是一年以前就订好的,远从孤山和谷地那边运过来,全都货真价实的出自矮人之手。
在每个客人终于都进了门内之后,歌曲、舞蹈、音乐和各种各样的游戏随即展开,当然,食物和饮料更是绝不可少的。正式的餐点有三顿:午餐、午茶和晚餐。不过,所谓的午餐和午茶也不过就是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时间。其它的时间人们照样还是川流不息的取用各种餐点和饮料,从早上十一点到晚上六点半之间从没停过。只有在烟火表演开始的时候大家才放下餐具。
烟火是甘道夫亲自出马的杰作:这不只是由他亲手运来,更是由他设计和制造;各种各样的特殊效果、道具和火箭也都是由他亲手点燃的。除此之外,他还大方的分送各式各样的爆竹、花火、冲天炮、火树银花、矮人烛花、精灵火瀑、地精响炮等等。这些东西都棒极了。甘道夫的手艺随着年纪的增长果然越来越纯熟。
有的火箭引燃时像是出谷的黄莺编队在空中飞行,发出美妙的乐声。还有烟火甚至变成了绿色的树叶,黑烟成了火树的树干,一瞬间让人体验到春去秋来花开花落的奇观。发出闪光的树枝也不甘示弱的绽放出鲜艳的烟花,落在惊讶的人们身上,在这些火花烫伤他们之前,甘道夫的密招让火花全都在甜美的香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如瀑布般涌出的闪光蝴蝶在树丛间穿梭,火焰构成的石柱从地面喷出,随即化身成飞鹰、帆船或是展翅翱翔的天鹅。一阵红色的雷暴让天空落下了黄色的细雨;银色的长枪如千军万马般射向天空,随即又如同万千长蛇一样发出嘶嘶巨响落入河中。为了向比尔博致敬,节目中还有最后一个特别项目,它正如同甘道夫的计划一样,让哈比人们大吃一惊。全场的灯光跟着熄灭。一阵浓烟出现,化成远方看去的山影,山顶接着开始发出光芒。随即它吐出了红色和绿色的火焰。从火山中飞出一只金红色的巨龙,体型虽然和真龙有段距离,但他栩栩如生的外貌让人不寒而栗。巨龙的口中吐出火焰,发出巨吼,接着又在人群头上连吐了三次烈焰。全部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趴了下来,试图躲过这阵烈焰。巨龙发出轰隆巨响飞过众人头上,最后来个后空翻,在临水区上空炸成一片灿烂的火花。
“晚餐开始啦!”比尔博大喊。众人的惊恐立刻消失于无形,之前还惊魂未定的人们拍拍衣服,立刻站了起来。晚餐十分的丰盛,每个人都可以尽享佳肴美点。唯一不在此用餐的只有另外一群参加特别家族宴会的人们。这个宴会中的宴会是在树旁的大帐棚内举办的。获邀的来宾只有一百四十四人(哈比人也称这个数字为十二打,不过不太适合用在人身上);这些宾客都是从比尔博和佛罗多的亲戚中挑选出来的,另外还有一些没有血缘关系的特别密友(像是甘道夫)。这里面还包括了许多年轻的哈比人,他们都在父母的同意之下前来参加宴会;哈比人一般来说对小孩熬夜的要求都会比较通融,特别是有机会填饱他们肚子的时候更是好说话。要养大哈比小孩得花上不少的伙食费哪!
私人宴会中有很多巴金斯和波芬家的人,另外也有许多图克家和烈酒鹿家的成员。还有几名葛卢伯家人(比尔博曾祖母的亲戚),几名丘伯家的人(比尔博图克家系的曾祖父那一系的亲戚),还有几个布罗斯家、博格家、抱腹家、獾屋家、健体家、吹号者家和傲脚家的人。这些人里面有些已经算是非常远房的亲戚了,甚至有人以前从未踏足哈比屯,一辈子都居住在夏尔的偏远地区。当然,巴金斯家里面的塞克维尔一系也没有被怠慢。傲梭和他老婆罗贝拉也都有出席。他们不喜欢比尔博,对佛罗多更是恨之入骨。但是华丽的邀请函是用金色的墨水所撰写的,这种殊荣让他们觉得难以抗拒。另外,他们痛恨的这位比尔博多年以来可都是以美食着称,他的餐点可算是邻近地区的奇观之一。
这一百四十四名宾客都尽情的享用丰盛的晚餐,不过众人都悄悄的担心餐后主人冗长的演说。(这是不可或缺的一项节目)他每次都会吟唱一种他称为诗歌的东西,有些时候,在多喝了一两杯之后,他会开始絮絮叨叨的描述那段神秘的冒险。至少到目前为止,客人们并没有失望,这的确是顿前所未见的大餐,餐点的本身已经逼近了娱乐的极致:质精、量多、种类齐全且味美。接下来一周附近的人们几乎都饱的没办法吃东西;不过,由于比尔博之前的大量采购,附近的店主也都已经倾囊以售,反正也没东西可以卖;所以还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在大餐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就该是演讲的时间了。反正大多数的宾客现在也已经酒足饭饱,对于冗长的演说有很强的抵抗力。这段过程是被他们称作“打发时间”的节目。他们纷纷啜饮着自己最喜欢的饮料,品尝着美味的甜点,早将之前的担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准备倾听世界上最无聊的演说,更可以在每个换气的间奏大声欢呼。
“亲爱的同胞”,比尔博站起来,开口道。“注意!注意!注意!”会场的众人纷纷大喊着提醒彼此,却没多少人真的安静下来。比尔博离开座位,走到那棵装满了灯饰的大树底下,爬到摆在该处的椅子上。油灯的光芒照在他红光满面的脸上,丝质外套上的金扣子也跟着闪闪发光。会场的众人都可以看见他一只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挥舞着。
“亲爱的巴金斯家人们,波芬家人们,”他继续说道,“还有亲爱的图克家人们、烈酒鹿家人们、葛卢伯家人们、丘伯家人们,还有布罗斯家、博格家、抱腹家、獾屋家、健体家、吹号者家和傲脚家的家人们。”
“是一双傲脚家啦!”帐棚的角落有一名老哈比人大喊。当然,他就是傲脚家的人,这家伙的确有一双又大又毛绒绒的脚,还都搁在桌子上。难怪他要藉机找碴出出风头。
“傲脚家人们,”比尔博重复道。“还有我最亲爱的塞克维尔巴金斯家人们,今天我终于可以诚心的欢迎你们回到袋底洞来。今天是我第一百一十一岁的生日:我今天是一一一岁的人了!”“万岁!万岁!祝你福寿绵延!”听众们大喊,纷纷用力的敲着桌子庆贺。比尔博的演说太精彩了。这才是他们喜欢的演讲:短小精悍。
“我希望诸位今天都和我一样高兴。”底下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声呼喊“没错”(和“还没过瘾哪!”的呼声都有)。喇叭、号角、风笛、长笛以及许多其它的乐器纷纷响起。之前也提到过,宴会中有许多的年轻哈比人,此时他们更是纷纷拉起了响笛炮。大多数的爆竹上都印有“河谷镇”(译注一)三个字。虽然哈比人对这三个字一无所知,但他们都同意这是相当不错的爆竹。这些爆竹上都装着小小的乐器,都可以发出悦耳的音乐来。事实上,在帐棚的某个角落,有一群年轻的图克和烈酒鹿家的小孩以为比尔博叔叔已经说完了(因为他把重要的东西都讲完了),所以纷纷开始点燃爆竹,让它们的乐声构成美妙的交响乐。艾佛拉·图克和美丽拉·烈酒鹿小姐甚至还拿着铃铛跳上桌子,开始跳起激烈、活力充沛的铃铛舞来。
但比尔博并没有说话。他从附近的一名年轻人手中抢来一把号角,使劲的吹了三声。众人的喧闹这才安静下来。“我不会耽搁各位太久的时间,”他大喊。所有的听众都情不自禁的欢呼。“我把你们都找来是有目的的。”他说“目的”这两个字的口气十分特殊,现场一时间陷入死寂,还有一两个图克家的人紧张的竖直了耳朵。
“没错,有三个目的!第一,是告诉你们我非常的喜欢你们,和你们这些好人一起度过的一百一十一年实在太精彩,也太短暂了。”众人响起如雷的掌声。
“你们其中有许多人是我想要认识,却没有机会深交的;另外则有许多人值得我投入更深的感情。”这段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由于太过难懂,四下只传来零星的掌声。众人的小脑袋都在拼命转动着,希望能够搞懂这段话是褒是贬。
“第二,是为了庆祝我的生日。”众人再度欢呼。“我应该说是‘我们’的生日。因为今天当然也是我的继承人佛罗多的生日。他今天成年,也终于获得了继承我家业的资格。”有些长辈高兴的鼓掌,年轻人则是开始起哄,大喊“佛罗多!佛罗多!佛罗多万岁!”塞克维尔一家人则是皱起眉头,试图要搞懂所谓的“继承家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两人的岁数加起来一共一百四十四。我邀请的宾客人数也正是为了符合这神秘的数字:请容我使用十二打这个说法。”没有人欢呼。这太可笑了。许多客人,特别是塞克维尔一家人都觉得受到了羞辱。他们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邀请来充数的,好像用来塞箱子的填充物一样。“是唷,十二打!还真是会选字哪!”
“如果各位容许我回忆过去的话,今天也是我乘着木桶逃到长湖上伊斯加的一甲子纪念日。我当时太过紧张,根本忘记了当天是我的生日。我那时只有五十一岁,生日对我来说似乎没什么重要的。不过,当年的宴会倒是十分的精彩,只可惜我那时正好重感冒,无缘享受。我记得我那时只能说‘都谢大嗲’。这次请容我清清楚楚的说完:多谢大家来到我这个小宴会。”四下一片寂静。他们都担心比尔博马上会开始唱歌或是吟诗。为什么他就不能够闭上嘴,让大家向他敬酒呢?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比尔博并没有唱歌或是吟诗。他沉默了片刻。
“第三点,同时也是最后一点,”他说,“我在此要做一个宣布。”他在“宣布”这两个字特别放大音量,还勉强保持清醒的人们纷纷为之一震。“我很遗憾必须这样做,如同我之前所说过的一样,这精彩的一百一十一年实在太过短暂了,但也该告一段落了。我要走了。我会立刻动身!有缘再见!”
他跳下椅子,随即消失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强光,所有的宾客都感到一阵目眩。当他们张开眼睛的时候,比尔博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百四十四名吃惊的哈比人就这样张口结舌的坐在位子上。傲多·傲脚老伯气的不停跺脚。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所有的巴金斯家人、波芬家人、图克家人、烈酒鹿家人、布罗斯家人、博格家人、抱腹家人、獾屋家人、健体家人、吹号者家人和傲脚家人在同一时间开始大呼小叫。
大家都同意这个玩笑实在没有品味,客人们都应该再喝些东西,吃吃甜点来消消气、压压惊。“他疯了,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这句话多半是在场人最常听到的评语。即使是最具冒险精神的图克家人(只有几个例外)也觉得比尔博这次的行径真是荒唐。这时,大家还都天真的以为,他的失踪不过是场闹剧而已。
不过,罗力·烈酒鹿可没有这么确定。即使他年纪很大,肚子又装的太满,但这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判断力。他对他的媳妇爱斯摩拉达说:“亲爱的,这其中必定有鬼!我想他体内疯狂的的巴金斯血统一定又开始作祟了。这个老笨蛋。管它的,他又没把食物带走!”他大声的叫唤佛罗多再给大家倒杯酒。
佛罗多是现场唯一不发一语的人。他在比尔博的空位旁边发呆了半晌,对众人的评论和质疑置之不理。即使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他还是觉得这玩笑蛮好玩的。看见客人们这么惊慌,他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但同时,他也觉得十分的不安,在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敬爱这名长辈。大多数的客人继续吃吃喝喝,讨论比尔博的怪异行径,但塞克维尔一家人却早已气呼呼的离开了。佛罗多自己也没有什么心情继续饮宴,他下令再多送上些酒。自己悄悄的将杯中酒一仰而尽,遥祝比尔博身体健康,接着一声不响的溜出帐棚。 至于比尔博这家伙呢,早在他口沫横飞的演讲时,他就已经开始玩弄着口袋中的金戒指:这正是他秘密收藏了多年的魔法戒指。当他跳下椅子时,他立刻戴上这戒指;从此以后,哈比屯的人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比尔博的身影。
他无声无息的走回家门口,脸上挂着微笑,静静的听着帐棚和宴会其它场地所传来的笑语声。然后他才踏进家门。他脱下了为了宴会而穿的礼服,用干净的纸张将他华丽的丝质外套折好,包起来。然后他飞快的换上一套旧衣服,腰间系上一条用了好多年的皮带。上面挂着一柄插在黑皮鞘内的短剑。他打开一个充满驱虫丸味道的上锁抽屉,拿出一件连帽的旧斗篷。比尔博收藏它们的样子彷佛这套衣服价值连城,但实际上,这套衣服不只满是补丁,连原来的颜色都褪的看不太出来了。旁观者最多只能猜到这件衣服原来是深绿色的。这套衣服似乎对他来说太大了些。接着,他又走进书房,从一个大保险箱中拿出一个被旧衣服包着的包裹、一份皮面的抄本、一个涨鼓鼓的信封。他将那抄本和包裹塞到旁边一个快满的大袋子里面。他接着将金戒指连着练子放进信封内,顺手将封口黏了起来,并且在收件人的位置上写下佛罗多的名字。一开始他将这信封放在壁炉上,随即又将它塞回口袋里。此时,大门打了开来,甘道夫面色凝重的走进来。
“你好啊!”比尔博说。“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出现呢。”
“我真庆幸你现在没有隐形,”巫师回答道,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想要跟你说几句话。这次你应该觉得一切都完全按照原先的计划进行了吧?”
“是的,没错,”比尔博说。“不过那阵闪光倒真是出人意料,连我都吓了一跳,更别说其他人了。我想这是你的神来一笔吧?”
“是的。你这么多年以来都聪明的隐藏了戒指的秘密,我认为应该给你的客人一些理由,让他们可以解释你消失的原因。”
“差点就坏了我的大事呢。你这老家伙还真是多事,”比尔博笑道,“不过,我想,像往常一样,你永远都知道正确的作法。”
“没错,可是也只有在我知道一切线索的时候。对这整件事情我就没有那么确定了。现在是最后的关键。你的玩笑也开了,亲戚也惹毛了。更让整个夏尔地区有了茶余饭后的话题。你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是的,我还有事情要做。我觉得我得放个假,放个很长的假,我之前也告诉过你这件事情。或许是个永远不结束的长假。我想我应该不会回来了。事实上,我本来也不打算回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老了,甘道夫。虽然外表看起来不明显,但是我心里面真的开始觉得累了。他们还说我养生有道咧!”他不屑的说。“唉,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干枯,快被榨干的感觉,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就像在面包上被抹的太薄的奶油一样。这样不对,我得改变这样的生活才行。”
甘道夫好奇的打量着他。“没错,的确不对,”他若有所思的说。“我真的认为你原来的计划是最好的。”
“是啊,反正我也已经下定决心。我想要再看看高山,甘道夫,真正雄伟的高山,然后找个我可以休息的地方。我可以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住在那里,不用成天和千奇百怪的亲戚以及访客打交道。搞不好我还可以找到一个可以让我把书写完的地方。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结局:‘从此以后他就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甘道夫笑了。“我希望他能这么幸福。不过,不管这本书怎么结束,都不会有人想看这本书的。”
“喔,会的,他们以后就会的。佛罗多已经先读了一部份。你会替我照顾佛罗多,对吧?”
“是的,我会的,我只要有时间就会全心照顾他的。”
“当然啦,如果我开口,他一定会跟我一起走的。事实上,在宴会前他还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他并不是真心的,时候还没到。我想要在死前重新看看那开阔的大平原、壮丽的高山;但他这个年纪喜爱的还是夏尔,这个有着森林、小河和草原的地方。我把一切都留给他了,只有几样小东西例外而已。我希望他习惯了自己作主之后能够过的快乐一些。他也到了该自己当家作主的时候了。”
“你真的把一切都留给他了?”甘道夫说。“戒指也不例外吗?你自己答应的,没忘记吧。”
“呃,是啊,我想应该是,”比尔博结巴的说。
“戒指在那里?”
“如果你坚持要知道的话,它在一个信封里面,”比尔博不耐烦的说。“就在壁炉上。咦,不对!在我口袋里!”他迟疑了。“这真奇怪!”他自言自语道。“可是这有什么不对?放在我口袋里有什么不好?”
甘道夫对比尔博投以非常严厉的眼光,眼中彷佛有异光迸射。“比尔博,我觉得,”他耐心的说,“你应该把戒指留下来。难道你不想吗?”
“我想啊,可是现在又不想了。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要送掉这戒指。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要我把它送人?”他的语气中有了些奇异的变化。他的口气中充满了怀疑和恼怒。“你每次都一直逼问我有关这枚戒指的事情,但是你从来不过问我在旅途中找到的其它戒指。”
“没错,但是我一定得逼问你才行,”甘道夫说,“我想要知道真相。这很重要。魔法戒指毕竟,呃,是有魔法的东西。它们很稀少,又通常会有特别的来历。你应该这么说,我的专业领域之一就是研究这类的戒指。如果你想要再出去冒险,我可能会请你打听更多的消息。我也觉得你收藏这枚戒指的时间太久了。比尔博,除非我弄错了,不然你应该已经不需要这枚戒指了。”
比尔博涨红了脸,眼中有着愤怒的光芒。他和蔼的表情变得十分倔强。“为什么?”他大喊。“我要怎么处理我的财产与你何干?这是我的,是我找到的,是它自愿落到我手里的。”
“是啊是啊,”甘道夫说。“没必要动肝火吧。”
“就算我真的动了肝火,也都是你的错,”比尔博说。“我已经告诉你了,这是我的戒指。我的戒指。是我的宝贝。没错,是我的宝贝。”
巫师的表情依旧十分凝重、专注,只有他眼中微微闪动的光芒泄漏出这次他真的起了疑心。“以前有人这样称呼过它,”他说,“但不是你。”
“现在这样说的是我。又有什么不对?即使咕鲁以前这样说过,这东西现在也不是他的了,这是我的!我觉得我应该把它留下来。”
甘道夫站了起来,他用十分严厉的语气说:“比尔博,你这样做是大大的不智。你刚刚所说的每个字都证明了我的观点。它已经控制了你。快放手!这样你才能自由自在,毫无牵挂的离开。”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爱怎么走就怎么走,”比尔博顽固的坚持道。
“啊,啊,亲爱的哈比人!”甘道夫说。“我们已经是一辈子的朋友了,你至少欠我这个人情。不要迟疑!照你之前答应的做:放下戒指!”
“哼,如果你自己想要这戒指,就正大光明的说出来!”比尔博大喊。“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把宝贝送人。绝对不会。”他的手缓缓移向腰间的短剑。
甘道夫双目精光闪烁。“不要逼我动怒,”他说。“如果你敢再这样说,我就别无选择了。你将会看到灰袍甘道夫的真面目。”他朝向对方走了一步,身高突然间变得十分惊人,小房间内被他的阴影给完全笼罩。
比尔博气喘吁吁的往后退,手依旧紧抓着口袋不放。两人对峙了片刻,房间中的气氛变得无比凝重。甘道夫的目光紧盯着对方。比尔博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开始浑身打颤。
“甘道夫,我不知道你是中了什么邪,”他说。“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戒指本来就该是我的啊!是我找到的,如果我没有把它收起来,咕鲁一定会杀掉我的。不管他怎么说,我都不是小偷。”
“我也没说你是小偷,”甘道夫回答道。“我自己也不是小偷。我不是要抢走你的东西,而是要帮助你。我希望你能够像以前一样相信我。”他转过身,房中的阴影瞬即消退。他似乎又变成原来那个穿着灰袍的老人,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比尔博双手抱头道。“对不起,”他说。“我觉得好奇怪。可是,如果我可以不要再担心这戒指,我一定会轻松很多。最近我满脑子都是它。有时我觉得它好像是只眼睛,一直不停的看着我。你知道吗?我每分每秒都想要戴上它,变成隐形;或者是担心它不见,时时刻刻都把它掏出口袋来确认。我试着把它锁在柜子里,可是我发现自己没办法不把它贴身收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根本没办法下定决心。”
“那就请你相信我,”甘道夫说。“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放下戒指,离开这里。不要执着于这枚戒指。把它交给佛罗多,我会照顾他的。”
紧张的比尔博犹豫了一阵子。最后他叹了口气。“好吧,”他勉强说。“我会的。”然后他耸耸肩,露出遗憾的笑容。“毕竟这才是生日宴会真正的目的:送出许多许多的礼物,让施予的过程变得轻松些。虽然最后还是没有让我多轻松,但这时前功尽弃不是很可惜吗?差点把我整个精心设计的玩笑都弄砸了。”
“这的确会让宴会中我觉得唯一重要的事情前功尽弃。”甘道夫说。
“好吧,”比尔博说道,“就把它一起送给佛罗多。”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真的得走了,不然就会被其他人发现。我已经向大家道别了,要我再说一次实在做不到。”他背起背包,走向门口。
“戒指还在你的口袋里,”巫师说。
“哇!真的耶!”比尔博大喊。“还有我的信件以及其它的文件都在耶。你最好收下它们,代我转交。这样比较安全。”
“不,别把戒指给我,”甘道夫说。“把它放在壁炉上。在佛罗多来之前,那里就已经够安全了。我会在这边等它。”
比尔博拿出信封,正当他准备将它放在钟旁边时,他的手突然抽了回来,信封跟着掉到地上。在他来得及捡起信封前,巫师一个箭步上前,把信封放回壁炉上。哈比人的脸上再度掠过一阵怒容。它随即被笑容和轻松的表情给取代了。
“就这样啦,”他说。“我该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比尔博从架上拿下最喜欢的拐杖,吹了声口哨。三名矮人各从三个房间中走出。
“都准备好了吗?”比尔博问。“都打包好,贴上标签了吗?”
“都好了,”他们回答。
“好吧,那就出发罗!”他终于踏出了门口。
夜色十分的美丽,黑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明亮的星星。他抬起头,闻闻晚风的味道。“真棒!能够再次出门和矮人一起旅行真是太棒了!这才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等待的机会!再见!”他看着老家,对着门前一鞠躬。“再会了,甘道夫!”
“现在先说再会啦,比尔博。好好照顾自己!你已经够老了,希望你也变得比较聪明啦!”
“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乎啦。别替我担心!我现在真的很兴奋,这样就够了。时候到了。我终于被命运推离了家门,”他补充道。接着,他低声在黑暗中唱了起来:大路长呀长从家门伸呀伸。
大路没走远,
我得快跟上,
快脚跑啊跑,
跑到岔路上,
四通又八达,川流又不息,
到时会怎样?我怎会知道。
他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一语不发的转过身,将帐棚和宴会的灯火抛在脑后,走向花园。三名伙伴跟着他走上小径。他跳过花园尽头一段比较低矮的篱笆,走上了草原,像是晚风一样轻柔的远离了钟爱的家园。
甘道夫留在黑暗中,静静的看着他的身影。“再会了,亲爱的比尔博,下次再见!”他低声说,随即转身进了屋子。
※       ※       ※
佛罗多很快就跟着走进屋子,发现甘道夫坐在黑暗中沉思。“他走了吗?”他问。
“是的,”甘道夫回答,“他终于离开了。”
“到今天傍晚为止,我一直都希望…我一直都以为这只是个玩笑,”佛罗多说。“但是,我内心知道他真的想要离开。事情越是认真,他越爱开玩笑。我真希望能够早点回来送他走。”
“我想,他还是比较喜欢自己悄悄的溜走,”甘道夫说。“别太担心。他现在不会有危险的。他留了个包裹给你。就在那边!”
佛罗多从壁炉上拿下了信封,看了看,却没有立刻打开。
“我想你会在里面找到他的让渡书和其它的文件,”巫师说。“你现在是袋底洞的主人了。对了,你在信封里面应该还会找到一枚金戒指。”
“戒指!”佛罗多吃惊的说。“他把那个留给我了?我不明白。算了,或许将来会有用吧。”
“或许会或许不会,”甘道夫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尽可能不要碰它。不要泄密,好好保管它!我去睡觉了。”
身为袋底洞的主人,痛苦的佛罗多必须一一和宾客道别。流言已经传遍了全场,佛罗多只能回答:“明天一早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在半夜的时候,马车过来接送这些重要的人物。马车一辆接一辆的离开,载满了满腹美食,却还是疑窦满腹的哈比人。园丁们过来整理场地,同时将遗留下的独轮车推开。
夜色终于褪去。太阳接着升起。大家都起的有点晚。晨光渐渐的消逝。工作人员开始井然有序的撤场,搬离桌椅和帐棚,以及汤匙、刀子、锅碗瓢盆、油灯、喝剩的甜酒、面包屑、忘记带走的包包、手套和手帕,以及没吃完的菜肴(数量就少了很多)。然后来的是一群没什么秩序的客人:巴金斯家人、波芬家人、博格家人和图克家人,以及其它住在附近的宾客。到了中午,连最贪睡的人都已经爬了起来。袋底洞门口聚集了一堆不请自来的人,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
佛罗多正笑着站在门口,脸上露出疲倦担心的表情。他欢迎所有的客人,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只有一种回答:“比尔博·巴金斯先生已经走了,就我所知,他永远不会回来了。”有些客人被邀请进屋,因为比尔博留下些“口信”要给他们。
在客厅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包裹和各种各样的杂物及家俱。每个东西上面都有标签。有几个标签是这样写的:一柄雨伞上标着“给艾德拉·图克,这把是给你自己用的。比尔博上。”艾德拉顺手拿走了很多把没标签的伞。
“给朵拉·巴金斯,纪念您那如雪片般的来函,爱你的比尔博上。”这标签贴在一个大的废纸篓上。朵拉是德罗哥的姊姊,也是比尔博和佛罗多在世的、最年长的女性亲戚。她现年九十九岁,写信忠告他人的这个嗜好已经持续了半世纪之久。
“献给米洛·布罗斯,希望能够派的上用场,比·巴上。”这是标明在一支金笔和一罐墨水上。米洛最为人所知的特点就是从来不回信。
“送给安洁丽卡,比尔博叔叔赠。”这是面圆形的哈哈镜。她是巴金斯家的晚辈,一向觉得自己长得很美。
“送给雨果·抱腹整理您的收藏品,匿名支持者上。”这是个空书柜。雨果很爱借书,却常常忘记还书这档子事。
“送给罗贝拉·塞克维尔巴金斯,这次是礼物!”的标签贴在一箱银汤匙上。比尔博认为在他上次出去历险的时候,她偷拿走了他很多的汤匙。罗贝拉自己也知道。当她一看到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在收下汤匙时还是没有任何的迟疑。
这只是如山礼物中的几样而已。比尔博的屋子经过他一辈子的累积,可说是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哈比人住的洞穴常常都会陷入同样的窘境:互送生日礼物的习俗是罪魁祸首之一。当然,不是每个人送出来的礼物都是新的,也会有几样礼物总是四处漂泊,被人到处转送。不过,比尔博总是留下旧礼物,送出新的礼物。他的房子经过这次清仓之后好不容易才空了一些。
每个临别礼物上面都有比尔博亲手写的标签,几乎都有些特殊的意义和玩笑在上头。不过,大多数的礼物都是收礼者真正需要的东西。家境比较不好的哈比人,特别是住在袋边路的人家,都获得了极端实用的礼物。老家伙詹吉收到了两袋马铃薯、一把新铲子、一件羊毛外套、一罐专治关节痛的药膏。而一把年纪的罗力·烈酒鹿也大出意外的收到了十二瓶老酒厂的酒:这是夏尔南区特产、味道浓郁的红酒,正好是比尔博的爸爸当年酿的,现在才终于完熟。罗力原谅了比尔博的突然离开,喝了一口酒之后更是大赞比尔博是个好人。
还有更多的东西是留给佛罗多的。当然,最重要的财产像是绘画、书籍、多的有点夸张的家俱都是留给佛罗多的。特别的是,没有任何的文件和资料提到了珠宝和金钱:比尔博没有送出任何的钱币和珠宝。
佛罗多那天下午更是累的雪上加霜。竟然有谣言说整栋屋子里面的东西都免费大赠送,一大堆不相干的人立刻涌来此地,赶也赶不走。标签被撕下、弄混,导致许多人起了冲突。有些人甚至在客厅里面就交换起东西来,其他人试图摸走不属于他们的小东西,或是任何没有钉死在地上的东西。门口的道路完全被独轮车和手推车给挡住了。
在这一团混乱中,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出现了。佛罗多已经先下去休息,将现场交给好友梅里·烈酒鹿招呼。傲梭一来就大声吵着要见佛罗多。梅里有礼的鞠躬道。
“他现在无法抽空,”他说。“他在休息。”
“我看是躲起来了吧,”罗贝拉说。“管他在干嘛,我们就是想要见他!去找他,告诉他我们来了!”
梅里离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让他们有时间发现那箱临别的礼物。这可没让他们的心情好过起来。最后梅里终于带他们去书房暂坐。佛罗多坐在书桌后,面前堆着许多的文件。他看起来的确无法抽空(至少在接见塞克维尔这家人的时候是这样子的)。接着他站了起来,手摸着口袋中的某样东西。不过,他说话的口气还是相当客气。
塞克维尔家的人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他们一开始就提议用贱价收买很多没标签的珍贵物品。当佛罗多表明只有比尔博指定的物品才会送人时,他们又开始抱怨这一切都不公平,其中必定有诈。
“我只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傲梭说,“就是你看起来似乎太过镇定了些。我坚持要看让渡书。”
如果比尔博没有收养佛罗多,傲梭就会成为他的继承人。他仔细阅读了转让书,不禁哼了哼。很遗憾的,让渡书十分的完整且中规中矩。(根据哈比人的习俗,除了字句的精准之外,还要有七名证人用红墨水签名)
“这次又落空了!”他对妻子说。“我们都等了六十年!就只有汤匙?胡扯!”他在佛罗多面前气冲冲的弹了弹手指,忿忿的离开。罗贝拉可没这么容易摆平。一段时间之后,佛罗多踏出书房,看看事情进行的是否顺利。他发现罗贝拉还在四处鬼头鬼脑的刺探着,敲打着墙壁和墙角。他坚决护送她离开,同时还从她的雨伞中抄出了几样不小心掉进去的小(却很值钱)东西。她涨红着脸,彷佛准备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诅咒。但她转过身却只勉强挤出几句:“年轻人,你会后悔的!你为什么不也赶快离开?你不属于这里。你不是巴金斯家人,你…你是烈酒鹿家的怪人!”
“梅里,你听到了吗?我想她觉得这是个侮辱耶,”佛罗多猛地将门一关,对朋友说。
“才怪,这是个赞美,”梅里·烈酒鹿说,“所以我觉得你不适合。”
然后他们开始在洞里面巡逻,抓出了三个年轻的哈比人。(两个波芬家,一个博格家的小子)他们正在一间房间中的墙壁上打洞。佛罗多还和桑丘·傲脚(傲脚老伯的曾孙)起了些争执,这家伙在储藏室里面准备了一大堆工具,正想要开挖。比尔博的黄金传说激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和兴趣。因为,传说中的黄金(神秘获得的黄金,而不是偷抢来的)只要被人找到,就属于那个人的;除非有人打断了对方的挖掘。
在佛罗多终于把桑丘赶出去之后,他瘫在客厅椅子上无力的说:“梅里,我们该打烊了。锁上门,今天都不要开门。即使他们带了根破城槌来我也不低头。”接着,他去泡了杯茶,准备好好歇息一会。
他屁股都还没坐热,前门就又传来小小的敲门声。“大概又是罗贝拉,”他想,“这家伙多半又想出了更恶毒的咒骂,这次是回来把它说完的。我想这应该不急。”
他又继续喝茶。敲门声重复了几次,变得更大声,但他还是相应不理。巫师的脑袋突然出现在窗外。
“佛罗多,如果你不让我进来,我就把你家的门炸到山的另一边去。”他说。
“啊,是亲爱的甘道夫!等等我!”佛罗多大喊着跑向门口。“请进!请进!我本来以为是罗贝拉。”
“那我就原谅你了。不久前我还看见她驾着马车往临水区走,她的嘴巴嘟的可以挂猪肉了。”
“我也被她气的快变猪肉了。说实话,我刚刚差点戴上比尔博的戒指。我好想躲开她。”
“千万别这么做!”甘道夫坐了下来。“佛罗多,你务必小心收藏那枚戒指!事实上,我特别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怎么样?”
“你知道哪些事情?”
“只有比尔博告诉我的东西。我读了他的故事:他是怎么找到这戒指,又是怎么使用它的。我是说在上次的冒险中啦。”
“不知道是哪个版本的故事。”甘道夫说。
“喔,不是他告诉矮人以及写在书中的那个版本,”佛罗多说。“在我搬来这边之后不久,他就告诉我事实的真相。他说你硬逼他告诉你,所以我最好也知道一下。‘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佛罗多,’他这样说;‘但就这样而已。戒指还是我的。’”
“这很有意思,”甘道夫说。“好吧,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你是指他编出戒指是人家送的礼物这回事,我会觉得没有必要,我也看不出来为什么要编出这故事。这不像是比尔博的作风,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拥有这种财宝,并且使用它的人都可能会有这样怪异的行径。就把它当做前车之监吧。它的能力可能不仅于让你在有需要的时候消失而已。”
“我不明白,”佛罗多说。
“我自己也不确定,”巫师回答。“我是从昨夜才开始对这戒指起了疑心。你先别担心。希望你听我的忠告,尽量不要使用这戒指。我至少拜托你不要在别人面前使用,免得造成传言和疑心。我再强调一次:好好保管,不要泄密!”
“你真是神秘兮兮的!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我还不确定,所以也没办法多说。我马上要离开了:下次再会。”他站了起来。
“马上离开?”佛罗多大喊道。“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待上一星期。我还准备要请你帮忙呢。”
“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我改变了心意。我可能会离开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立刻赶回来看你。到时你就知道了!我会悄悄的来拜访。我应该不会再公开造访夏尔。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物。他们说我老惹麻烦,破坏宁静。有些人甚至指控我鼓动比尔博远行。甚至还有更糟糕的哩,有人说我和你准备阴谋夺取他的财富。”
“有人这么说!”佛罗多难以置信的说。“你是说傲梭和罗贝拉吧?真是太低劣了!如果我可以换回比尔博和我一起四处散步,我宁愿把袋底洞和一切都送给他们。我喜欢夏尔。但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开始思索,如果自己也跟着离开了会不会好一些。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见到他。”
“我也这样想,”甘道夫说。“我脑中还有很多的疑点呢。现在先说再见吧!好好照顾自己!我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再会!”
佛罗多送他走到门口。他最后挥挥手,用惊人的步伐快步离开。佛罗多这次觉得巫师似乎比平常还要苍老些,彷佛肩膀上扛了更沉重的负担。夜幕渐渐低垂,他的身影也跟着消失在夕阳余晖中。佛罗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看到他。
※       ※       ※
译注一:爆竹上面所印的“河谷镇”是位于孤山附近的人类聚落之一。比尔博在“魔戒前传”中的冒险曾经对当地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新的领导者也在该次变动中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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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过往黯影

有关这事件的讨论不只持续了一周,更超过了三个月。比尔博·巴金斯第二次的神秘失踪让人在哈比屯讨论了一年多,更让人们念念不忘了好长的一段时间。这成了年轻哈比人最爱的饭后话题。到了最后,当一切的真相都已经隐入历史中时,“疯狂巴金斯”这个人物成了民间故事中最著名的角色。在故事中,他会在一声巨响和强光中消失,然后再带着装满珠宝和黄金的袋子出现。
但在此同时,邻居们对他的观感则大有不同。他们都认为这个本来就有点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这下终于崩溃了,可能跑到荒野里去了。他可能在那里跌进某个池塘或是小河里,就这样结束了一生。大多数的人都把这怪罪到甘道夫身上。
“如果那个讨厌的巫师不要一直缠着佛罗多就好了,或许他还来得及体会哈比人行事的作风,”他们说。从一切蛛丝马迹看来,这巫师的确没有再打搅佛罗多,这年轻人也真的安定了下来。至于哈比人的行事作风嘛,恐怕还是看不太出来。没错,他几乎立刻就继承了比尔博的特异作风。他拒绝哀悼比尔博,第二年还办了个百岁宴会纪念比尔博的一百一十二岁生日。这场宴会邀请了二十名客人,照哈比人的说法,宴会中的餐点可说是“菜山酒海”,丰盛的很。
有些人觉得相当吃惊,但佛罗多还是年复一年的坚持举办宴会,直到大家也见怪不怪为止。他表示自己不认为比尔博已经死了。当众人质问他比尔博的去向时,他也只能耸耸肩。
他和比尔博一样都一个人住,但他依旧有许多年轻的哈比朋友。(大多数是老图克的子孙)这些人小时候就很喜欢比尔博,经常喜欢找理由往袋底洞跑。法哥·波芬和佛瑞德加·博格就是两个典型的例子。不过,他最亲近的朋友是皮瑞格林·图克(通常匿称他为皮聘),梅里·烈酒鹿(他的真名其实是梅里·雅达克,但大家都记不太起来)。佛罗多经常和他们在夏尔四处探索,但更常自己一个人四处乱逛。让一般人吃惊的是,佛罗多有时竟然会在星光下远离家门,去附近的山丘和森林散步。梅里和皮聘怀疑他和比尔博一样,都会悄悄的去拜访精灵。
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开始注意到佛罗多似乎也继承了“养生有道”的秘诀。他外表看起来依旧像是精力充沛的少年。“有些人就是得天独厚,”他们说;但一直到了佛罗多五十岁的时候,他们才真的觉得这很诡异。
在一开始的不安之后,佛罗多开始享受继承巴金斯家和袋底洞的生活。他有好几年的时间安逸的过活,丝毫不担心未来。但慢慢的,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跟比尔博一起离开。他有时脑中会浮现一些景象,特别是在暮秋时节,他会开始想起外面的荒野、梦中会出现以往从未见过的高山峻岭。他开始对自己说:“或许有天我该亲身渡河去看看。”他脑中的另外一部份会回答:“时候还没到。”
日子就这么继续过下去。一眨眼,他的五十岁生日就快到了。五十这个数字让他觉得十分特殊(或有些“太过”特殊了)比尔博就是在这个岁数突然间经历了许多奇遇。佛罗多开始觉得坐立难安,平日散步的小径也变得让人厌烦。他阅读地图时会思索地图的边缘之外是什么:在夏尔地区绘制的地图多半会把边境之外留白。他散步的范围越来越广,也更常单枪匹马的乱跑。梅里和其他的朋友都很担心他。他们常常看见他精力充沛的散步,或是和此时开始出现在夏尔的陌生旅人聊天。
※       ※       ※
据说外面的世界有了许多的变化,流言跟着四起,甘道夫那时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任何消息;佛罗多只好尽可能的靠自己收集一切的情报。极少踏入夏尔的精灵现在也会于傍晚取道此地,沿着森林头也不回的往西走。他们准备离开中土世界,再也不插手凡间的争端。除此之外,路上的矮人也比往常要多。历史悠久的西东路穿越夏尔,通往灰港岸,矮人们一向利用这条路跋涉前往蓝山脉中的矿坑。
他们是任何有需要的哈比人对外界最可靠的情报来源。一般来说,矮人都不愿多说,而哈比人也不会追问。不过,现在,佛罗多经常会遇到从遥远异乡赶来的矮人,准备往西方避难。他们每个人都心事重重,间或有人提到魔王和魔多之境的消息。
这些名字都只出现在过去的黑暗历史中,对哈比人来说就像是记忆中久未得见的一样:但这样不祥的消息的确让人感到不安。看来被圣白议会从幽暗密林中所驱逐的敌人现在又以更强大的形体重生在魔多的要塞中。根据流言,邪黑塔已经被重建。以邪黑塔为中心,邪恶的势力如燎原野火般向外扩展,极东和极南边的战火及恐惧都在不停的蔓延。半兽人又再度肆虐于群山间。食人妖的踪迹再现,这次他们不再是传说中那种愚蠢的食肉兽,反而摇身一变成为诡诈的武装战士。还有更多恐怖的耳语述说着比这些都更恐怖的生物,但它们都没有名字。
当然,一般正常过活的哈比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谣言。但即使是最深居简出的哈比人也开始听到奇怪的故事,因工作所需而必须前往边境的哈比人更看到许多诡异的迹象。在佛罗多五十岁那年春天的一个傍晚,临水区的“绿龙旅店”里面的对话让人明白,即使是夏尔这与世隔绝的地区也开始流传这些四起的流言;不过大多数的哈比人依旧嗤之以鼻。
山姆·詹吉正坐在炉火旁的位子上,他对面坐的是磨坊主人的儿子泰德·山迪曼。旁边还有许多没事干的哈比人在聆听他们的对话。
“如果你注意听,这些日子会听到很多奇怪的事情,”山姆说。
“啊,”泰德说,“如果你放机灵点,的确会有很多传言。可是,如果我只想要听床边故事和童话,我在家就可以听得到了。”
“你当然可以回家听,”山姆不屑的说,“我敢打赌,那里面的事实比你所明白的还要多。是谁编出这些故事的?就以龙来做例子好了。”
“哼,还是免了吧,”泰德说。“这我可不敢恭维。我小时候就听说过龙的故事,现在更没理由相信它们了。临水区只有一只龙,就是这个绿龙旅店,”他的听众都哈哈大笑。
“好吧,”山姆也和其它的人一起开怀大笑。“那这些树人,或是你口中的巨人又怎么说?附近的确有人说他们在北边的荒地那边看到这种比树还要高大的生物。”
“这个他们是谁?”
“我的亲戚哈尔就是其中一个。他当时在替波芬先生工作,去北区打猎。他就看到了一个这种生物。”
“他是这样说啦,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你们家的哈尔老是说他看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根本没这回事。”
“可是他看到的东西跟榆树一样高,还会走!每一步可以走七码!”
“我打赌他看错了。他看到的应该只是棵榆树而已。”
“我刚刚说过了,这棵树会走路,北边的荒地也根本没有什么榆树。”
“那么哈尔也不可能看见榆树,”泰德说。旁观者有些人开始大笑和拍手:他们认为泰德这次占了上风。
“随便啦,”山姆说,“你总不能否认除了我们家哈尔之外,还有其他人也看见很多诡异的人物穿越夏尔,注意喔,是穿越。还有更多的人在边境就被挡驾了。边境警卫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我还听说精灵们开始往西方迁徙。他们说他们准备要去港口,暂时还不准备到白塔之外去。”山姆含糊的挥舞着手臂,他和其他人都不知道离开夏尔西方边境和旧塔之后还离海有多远。他们只知道在那边有个叫做灰港岸的地方,精灵的船只从那边出港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出港之后就扬帆远扬,不停的往西方走,把我们遗弃在这里,”山姆用着梦幻的眼神朗诵着,摇头晃脑露出忧伤的表情。但泰德反而笑了起来。
“如果你相信古代的传说,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也看不出来这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就让他们开船走啊!我保证你和夏尔的其他人都不会看见这情形的。”
“我可没那么确定,”山姆若有所思的说。他认为自己以前曾经在森林里面看过一名精灵,很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可以再看到。在他所有儿时听过的故事中(仅止于哈比人对精灵贫乏的了解),每个精灵的故事都让他大为感动。“即使在我们这边也有人认识那些高贵人种,”他说。“我的老板巴金斯就是一个例子。他告诉我他们远航的故事,他也知道不少关于精灵的事情。比尔博老先生知道的更多:我小时候听他说话的时候就听到不少。”
“喔,这两个家伙脑袋都有问题啦,”泰德说。“至少过世的老比尔博脑袋有问题,佛罗多还在慢慢的崩溃中。如果你的消息来源是这两个家伙,那什么怪事都不稀奇了。好啦,朋友们,我要回家了。祝你们健康!”他一口喝完杯中的饮料,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
山姆沉默的坐着,不再多言。他有很多东西要考虑。举例来说,他在袋底洞的花园里面就还有很多工作,如果明天天气好一点,他可能要忙上一整天。草皮最近长得很快。不过,山姆烦心的不只是种花割草这类的事情。他又继续沉思了片刻,最后还是叹口气,悄悄的走出门外。
今天也才四月初,大雨过后的天空显得格外明澈。太阳正要下山,沁凉的暮色正缓缓的被夜色所取代。他在明亮的星光之下穿越哈比屯,走到小山上,边吹着口哨,想着心事。
※       ※       ※
同一时刻,销声匿迹已久的甘道夫又再度出现了。他在宴会结束之后消失了三年,然后他短暂的拜访了佛罗多一阵子;在仔细打量过老朋友之后,他又再度远行。接下来的一两年他还经常出现,通常都是在天黑之后突如其来的拜访,在天亮之前无声无息的消失。他对自己的工作和旅程守口如瓶,似乎只在乎有关佛罗多身体状况和行为的一切芝麻小事。
毫无征兆的,他突然间音讯全无。佛罗多已经有九年之久没有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他开始以为这巫师对哈比人失去了兴趣,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可是,正当山姆在暮色中散步回家时,佛罗多书房的窗户却传来了熟悉的轻敲声。
佛罗多有些惊讶,却十分高兴的欢迎老友再度前来拜访。他们彼此打量了许久。
“一切都还好吧?”甘道夫说。“佛罗多,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你也是一样,”佛罗多客套的说;但他内心其实觉得巫师更显老态,似乎比以前更饱经风霜了些。他迫不及待的要求巫师讲述外界的消息,两人很快就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直到深夜。
第二天近午时分,晚起的两人在用了早餐之后,在书房明亮的窗户旁坐了下来。壁炉中点着熊熊的火焰,太阳也十分温暖,外面吹着和煦的南风。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完美,春天带来了一股欣欣向荣的绿意,点缀在花草树木上。
甘道夫正回忆着将近八十年前的一个春天,比尔博那时和他一起走出袋底洞,身上还忘了带手帕。比起那时,他的头发可能变得更白些,胡子和眉毛可能都更长了,脸上也多了许多忧心和智慧累积的皱纹。但他的眼神依旧明亮,吐烟圈的技术依旧高超的让人佩服,脸上也同样带着欢欣的表情。
此时他正沉默的吸烟,看着佛罗多动也不动的沉思着。即使在明媚的晨光照耀下,他依旧被甘道夫所带来的诸多噩耗给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他终于打破了沉默。
“昨天晚上你才告诉我有关这戒指独特的地方,甘道夫,”他说。“然后你似乎欲言又止,因为你说最好留到白天再讨论这个话题。你为什么不现在把它说完呢?你昨夜说这枚戒指很危险,比我猜的要更危险。它危险在哪里呢?”
“它在许多面象上都极端的危险,”巫师回答。“我根本没想到这枚戒指有这么大的力量,它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征服任何拥有它的凡人。它将会占据他的身心。”
“很久很久以前,精灵们在伊瑞詹打造了许多枚精灵戒指。也就是你所称呼的魔法戒指,它们有许多不同的种类:有的力量大,有的力量比较小。次级的戒指都是在这门技术尚未成熟时打造出来的,对精灵工匠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装饰品。但是,在我看来,它们对凡人来说依旧是无比危险。但更进一步的还有更高级的统御魔戒,又被称做权能之戒、力量之戒,它们的危险是难以用言语描述的。”
“佛罗多,持有统御魔戒的凡人可以不老不死,但他并不会获得更长的寿命或是继续成长;他只是肉体继续存在,直到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成为煎熬,但依旧无法摆脱这命运。如果他经常使用这戒指让自己隐形,他会渐渐的褪化;最后他会永远的隐形,被迫在管辖魔戒的邪恶力量之下行走于幽界之中。没错,迟早,他都会沦落到这个下场。如果他的用意良善、意志坚强,这时间会拖的比较久;但良善和坚强都救不了他。那黑暗的力量迟早会将他吞灭。”
“真是太恐怖了!”佛罗多说。两人又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窗外只继续传来山姆割草的声音。
“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久了?”佛罗多最后终于问。“比尔博又知道多少?”
“我确信比尔博知道的不会比你多,”甘道夫说。“他绝对不会把有危险的东西送给你,即使我答应照顾你也一定无法说服他。他只是单纯的以为这戒指很美丽,关键的时候相当有用;就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也只是他自己的问题而已。他说这东西似乎‘占据了他的思绪’,他越来越担心这东西。但他没有想到罪魁祸首是这枚戒指。他只知道这东西需要特别的照顾;它的尺寸和外型变化不定,会以诡异的方式缩小和变大,甚至可能突然间从手指上掉落下来。”
“没错,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面有警告过我,”佛罗多说,“所以我一直用原来的练子将它绑住。”
“你很聪明,”甘道夫说。“至于比尔博的长寿,他自己从未将这两者做出任何的联想。他以为是自己身体硬朗的关系,因此也觉得非常自豪。不过他觉得情绪越来越浮动,越来越不安。他说自己‘有点干枯,快被榨干’。这就是魔戒开始控制他的征兆。”
“你到底知道这件事有多久了?”佛罗多再度问道。
“多久?”甘道夫说。“我所知道的情报很多是只有贤者才会知道的秘辛,佛罗多。但如果你的意思是对这戒指有多透彻的了解,你可以说我知道的其实还不够多。我还必须做最后一个试验才能斩钉截铁的确定。但我现在已经不再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他沉吟着,搜寻着脑中的回忆。“让我想想,是在圣白议会驱逐幽暗密林中邪恶势力的那一年,就正好在五军之战(译注一),比尔博找到这枚戒指之前。我那时就觉得有些不安,却浑然不知自己在畏惧些什么。我经常想到咕鲁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就拥有统御魔戒,至少一开始的时候看起来很简单。然后我又听说了比尔博说他是怎么‘赢得’这戒指的诡异故事,打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这个说法。在我终于从他口中逼问出实情后,我立刻明白他想要将这魔戒据为己有。就像咕鲁声称这是他的‘生日礼物’一样。这两个谎言的近似让我的不安日益加深。很明显的,这魔戒拥有某种可以影响它持有者的力量。我警告比尔博最好不要使用这种戒指,但他置之不理,甚至很快就被激怒了。我对此也束手无策。我不可能强行将魔戒从他手中夺走,又让他毫发无伤,而且我也没有立场这样做。我只能够袖手旁观,等待时机的到来。我本来应该去请益白袍萨鲁曼,但我的第六感让我迟疑了。”
“他是谁?”佛罗多问。“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可能你真的不知道,”甘道夫回答道。“至少在这之前,他对哈比人毫不关心。但他在众贤者中的地位很高。他是我辈的领袖,也是议会的议长。他拥有渊博的知识,但自傲也随之滋生。他痛恨任何人插手干预他的事务。精灵戒指不论大小都是他专业的领域。他研究这领域已经很久了,希望能够重获铸造它们的知识。但当我们在议会中针对魔戒的力量争辩时,他所愿意透露的魔戒情报正好与我所畏惧的相反。我的疑窦就此深埋,但那不安却未曾消退。我依旧观察着世间的变化,等待着。”
“比尔博看来也似乎不受影响。年复一年,他的外貌却丝毫不受岁月的侵蚀。我的内心又再度为阴影所笼罩。但我又对自己说:‘毕竟他母亲那边拥有长寿的血统。还有的是时间。耐心等!’”
“我就这样继续等待着。直到那夜他离开这座屋子为止。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心中充满萨鲁曼的任何话语都无法压抑的恐惧。我终于确认有致命的邪恶力量在背后运作。从那之后我就花费大多数的时间在寻求背后的真相。”
“这会不会造成永久的伤害呢?”佛罗多紧张的问。“他会慢慢的恢复吧?我是说他至少可以过着安详的生活吧?”
“他立刻就感觉好多了,”甘道夫说。“但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势力知晓所有戒指的情报和它的影响;而就我所知,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的势力对哈比人有通彻的了解。贤者当中只有我愿意研究哈比人的历史,虽然这被视为枝微末节,却充满了惊奇。有时他们软弱如水,有时却又坚硬胜钢。我想,这个种族或许会大出贤者们的意料,足以抵抗魔戒影响力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想你不需要替比尔博担心。”
“的确,他持有魔戒很多年,也曾经使用过它;后遗症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消逝。举例来说,最好先不要让他再见到这枚戒指,避免造成严重的影响。如此,他应该可以快快乐乐的活上很多年,不再像他割舍魔戒时的样子。因为,他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放弃魔戒的,这很重要。在他放手之后,我不再替比尔博担心了。我觉得必须对你负起责任。”
“自从比尔博离开这里之后,我就一直很担心你,我放心不下你们这些乐天、好玩却又无助的哈比人。如果黑暗的势力征服了夏尔;如果你们这些体贴、善解人意、天真的博格家、吹号者家、波芬家、抱腹家,更别提还有那著名的巴金斯家全都遭到邪恶之力奴役怎么办?”
佛罗多打了个寒颤。“怎么可能呢?”他问。“他又怎么会想要我们这种奴隶?”
“说实话,”甘道夫回答,“我相信迄今为止,记住,是到目前为止,他都忽视了哈比人的存在。你们应该感激这点。但你们祥和过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的确不需要你们,他拥有有各种各样残暴凶狠的仆人,但他不会忘记你们的存在。痛苦的哈比奴隶会比自由快乐的哈比人更符合他的心意。这世界上的确存在着纯粹的邪心和报复的执念!”
“报复?”佛罗多问。“报复什么?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比尔博和我,以及我们的戒指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那枚戒指,”甘道夫说。“你还没有遇上真正的危机,但也快了。我上次来这边的时候还不太确定,但局势的演变证明了一切。先把戒指给我。”
佛罗多从他的裤子口袋中掏出了以练子挂在腰间的戒指。他松开练子,慢慢的将它交给巫师。戒指突然间变得十分沉重,彷佛它或佛罗多不愿意让甘道夫碰触它。
甘道夫接下戒指。它看起来像是用纯金打造的东西。“你在上面能够看到任何标记吗?”他问。
“看不到,”佛罗多说。“上面什么也没有。这戒指设计很简单,而且它永远不会有刮伤或是褪色的痕迹。”
“那你看着吧!”接下来的情况让佛罗多大惊失色,巫师突如其来的将戒指丢进火炉中。佛罗多惊呼一声,急忙想要拿起火钳去捡拾戒指,但甘道夫阻止了他。
“等等!”他瞪了佛罗多一眼,用带着无比权威的声音说。
戒指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过了一会儿之后,甘道夫站起来,关上窗户,拉上窗廉。房间瞬时变得黑暗寂静;唯一的声音只有山姆的树剪越来越靠近窗边的工作声。巫师看着炉火,接着用火钳将它拿出。佛罗多倒抽一口冷气。
“这还是一样的冰凉,”甘道夫说。“拿着!”佛罗多的小手接下这枚戒指:戒指似乎变得比以前厚重许多。
“拿起来!”甘道夫说。“仔细看!”
当佛罗多照做的时候,他看见戒指的内侧和外侧有着极端细微、比任何人笔触都要细致的痕迹;火焰般的笔迹似乎构成了某种龙飞凤舞的文字。它们发出刺眼的光芒,却又遥不可及,彷佛是从地心深处所发出的烈焰一般。
“我看不懂这些发亮的文字,”佛罗多用颤抖的嗓音说。
“我知道,”甘道夫说,“但是我看的懂。这些是精灵古文字,但它却是以魔多的方言所写成的,我不愿意在此念出。但翻译成通用语是这样的意思:魔戒全属至尊御,至尊指引诸魔戒,至尊魔戒唤众戒,
众戒归一黑暗中。
这是精灵自古流传的诗歌中摘录的四句,原诗是:三戒命归光天精灵王,七戒定属地底矮人皇,九戒交与寿定凡界人,
至尊魔戒属闇王,
魔多妖境暗影伏。
魔戒全属至尊御,
至尊指引诸魔戒,
至尊魔戒唤众戒,
众戒归一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他暂停片刻,接着用极端深沉的声音说:“这就是魔戒之王,统御一切魔戒的至尊魔戒。这就是他在无数纪元以前失落的魔戒,这让他的力量大为减弱。他对魔戒势在必得,但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
佛罗多一言不发,动也不动的坐着。恐惧似乎用巨大的手掌将他攫住,彷佛是自东方升起的乌云一样将他包围。“这…这枚戒指!”他结巴的说。“怎么,怎么可能会落到我手中?”
“啊!”甘道夫说,“这说来话长。故事是从黑暗年代开始的,现在只有学识最渊博的历史学者记得这段历史。如果要我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说完,我们可能会在这边从春天一直坐到冬天。”
“不过,昨天晚上我跟你提过了黑暗魔君索伦。你所听说的传言是真的:他的确又再度复生,离开了幽暗密林的居所,回到他古老的魔多要塞邪黑塔。这个名字相信连你们哈比人也有听过,它就像是传说中蕴含一切黑暗的邪恶之地。不管被击败多少次,魔影都会转生成其它的形貌,再度开始茁壮滋长。”
“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遇到这种事情,”佛罗多说。
“我也希望不会,”甘道夫说,“所有被迫陷入这时代的人也都绝不希望遇到这情形。但,世事的演变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我们能决定的只是如何利用手中宝贵的时间做好准备。佛罗多,阴影已经开始笼罩在历史的长河上。魔王的力量正在不停的增加。我认为,他的阴谋还没有成熟,但也距今不远。我们一定要尽可能的阻止这情形发生。即使没有掌握这恐怖的契机,我们也必须尽一切可能阻止他。”
“要摧毁所有的敌手、击垮最后的防线、让黑暗再度降临大地,魔王只欠缺一样可以赐给他知识和力量的宝物。至尊魔戒还不在他的手上。”
“拥有无比美貌和德性的三名精灵王和三枚统御魔戒不在他的势力范围中,他的邪气和野心从来没有污染到他们。矮人皇族拥有七枚魔戒,他已经找回了三枚,其它的都被巨龙给吞食了。他赐给九名功绩彪炳的人类另外九枚魔戒,藉此禁锢他们。在远古时代,他们就屈服在至尊魔戒的威势之下,成为戒灵,也就是听从魔王命令的魔影,亦为他最恐怖强悍的仆人。九名戒灵已经在这世间消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谁能确定他们的去向呢?在魔影再度扩张的此时,他们可能跟着再度现世。别再谈这个话题了!即使在夏尔的晨光下也不要轻易提及他们的名号。”
“现在的状况是这样的:他已经将九戒收归,七戒中残余的也已经被他收服。精灵的三枚依旧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但这问题已经不再困扰他了,他只需要找回他亲手铸造的至尊魔戒,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当初在铸造的时候他就将大部分的魔力注入戒指中,这样才可以统御所有其它的魔戒。如果他找回了至尊魔戒,他将可以再度号令众戒;连精灵王的三枚魔戒都无例外;他们的一切力量、部署都将赤裸裸的呈现在他面前,他将会获得空前绝后的强大力量。”
“这就是我们所面临的危机,却也是转机,佛罗多。他相信至尊魔戒已经被精灵摧毁了;我也希望这是真的。但现在,他知道至尊魔戒并没有被毁,而且也再度现世。他费尽心血只为找寻这戒指,所有的心思皆投注其上。这是他最大的契机,也是我们最大的危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摧毁魔戒?”佛罗多大喊道。“如果魔王的力量这么强大、这又对他那么珍贵,为什么他会弄丢这戒指?”他紧抓着魔戒,彷佛已经看到黑暗的魔爪伸向他。
“这戒指是从他手中被夺走的,”甘道夫说。“在古代,精灵们对抗他的力量比现在还要强,也并非所有的人类都与精灵疏远。西方皇族的人类前来支援他们对抗魔王。这是段值得回忆的历史,虽然当时黑暗迫在眉睫,战火漫天,但伟大的功绩、壮烈的奋战和事迹亦足以扭转绝境。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完整的故事,或者让对这段历史知之甚详的人亲自对你述说。”
“我把你需要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样可以省去很多时间。推翻索伦暴政的是精灵王吉尔加拉德和西方皇族伊兰迪尔,但两人也都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伊兰迪尔的子嗣埃西铎斩下索伦的戒指,并且将戒指收归己有。索伦的肉身灰飞烟灭,灵魂隐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才在幽暗密林重新转生。”
“但魔戒在此同时却也跟着失落了。它落入大河安都因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当时埃西铎正沿着河岸行军,当他来到格拉顿平原时遭到半兽人部队的伏击,所有的部下几乎当场战死。他跳入河中,但魔戒在他游泳时突然滑落,发现他的半兽人立刻当场把他射死。”
甘道夫停了下来。“就这样,魔戒落入格拉顿平原的黑暗河泥中,”他说道,“退下了历史和传说的舞台。连知道它来龙去脉的也仅剩数人,贤者议会亦无法再得知更多的情报。不过至少,我认为我可以把故事继续下去。”
“很久以后,但距今依旧很长一段时间之前,大河岸、大荒原边住着一群手脚灵活的小家伙。我猜他们应该跟哈比族血缘接近,和史图尔的祖先可能是同一个血缘,因为他们喜爱河流,甚至经常在其中游泳,建造出小船或竹筏在其上航行。在他们之中有个地位很高的家族,这个家族不但人丁兴旺,财力也无与伦比。传说中,这个家族的统治者是一名睿智、严肃的老祖母。这个家族中最富有好奇心的少年名叫史麦戈。他对于一切事物都喜欢追根究底;他会潜入幽深的池子里,他会在树根和植物底下挖洞,他在各种各样的洞穴中探索着。他的眼光不再看向山顶、不再注意树木或是空气中的花香:他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脚底。”
“他有一个和他气味相投的朋友德戈,他的目光锐利,但速度和力气都比不上史麦戈。有一天他们扛着小舟去格拉顿平原上泛舟。史麦戈到岸边去到处探索,而德戈则坐在船上钓鱼。突然间有一条大鱼吞下了德戈的钓钩,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那条大鱼就把他拖到了河底去。他彷佛在河床上看到了什么发亮的东西,因此他松开钓线,屏住呼吸想要捞起这东西。”
“接着,他满头水草和泥巴,狼狈的游上岸来。出人意料的是,当他洗去手中的泥浆时,发现那是枚美丽的金戒指,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让他心动不已。但此时,史麦戈躲在树后面打量着他,当德戈呆看着戒指时,史麦戈无声无息的走到他背后。”
“‘德戈老友,把那东西给我,’史麦戈对朋友说。”
“‘为什么?’德戈说。”
“‘因为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要礼物,’史麦戈说。”
“‘我才不管你,’德戈说。‘我已经花了大钱买礼物给你。这是我找到的,就该归我。’”
“‘喔,真的吗,老友,’史麦戈抓住德戈,就这么活生生的把他给勒死了。最后,他把戒指套在自己手上。”
“后来再也没有人知道德戈的下场;他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被杀,尸体又被藏的好好的。史麦戈一人独自回家,发现当他带着戒指时,没有人看得见他。这让他十分高兴,因此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他利用这能力来打听一切可以让他获利的秘密和消息。他的眼睛和耳朵开始对其他人的把柄无比灵敏。魔戒按照他的天性赐给他对等的力量。难怪,不久之后他就变得极不受欢迎,被所有亲戚排挤(当他没有隐形的时候)。他们会用脚踢他,而他则会咬他们。他开始偷窃,自言自语,在喉中发出怪声。他们叫他咕鲁,恶狠狠的诅咒他,斥责他滚远一点。他的祖母为了避免冲突,于是将他赶出了家族居住的地方。”
“他孤单的流浪着,偶尔为了这世间的残酷而啜泣。他沿着大河漫步,最后来到一条从山上流下的小溪边,继续沿着小溪前进。他利用隐形的手指在池子中捕捉鲜鱼,生吃它们来充饥。有一天,天气很热,他正在池中捕鱼;热辣辣的阳光照在他背上,池中的反光让他眼泪直流。由于长期在黑暗中生活,他几乎忘记了阳光这档子事。他举起拳头,最后一次咒骂着太阳。”
“当他低下头时,他发现眼前就是溪流发源的迷雾山脉。他突然间想到:‘在山底下一定很阴凉。太阳就不会再照到我了。山底下一定有很多从来没有被人发现的秘密。’”
“就这样,他昼伏夜出的赶往高地,发现了溪水流出的山洞。他像是蛆虫一样的钻进山中,消失在历史的记载中。魔戒也跟着一起隐入黑暗。即使他的铸造者此时已经重生,也无法感应到它的存在。”
“咕鲁!”佛罗多大喊道。“是咕鲁?你说的该不会就是比尔博遇到的那个咕鲁吧?这太邪恶了!”
“我觉得这是个哀伤的故事,”巫师说,“这故事可能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甚至是我所认识的哈比人身上。”
“不管血缘关系有多远,我都不相信咕鲁和哈比人有关连,”佛罗多有些激动的说。“这太污辱人了!”
“真相就是真相,”甘道夫回答。“我比哈比人还要了解他们自己的历史。连比尔博自己的故事都提到了这种可能性。他们的心思和记忆中有很大部分的相同。他们对彼此相当了解,和哈比人与矮人、半兽人或是精灵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同。你还记得吧,他们竟然听过同样的谜语。”
“我记得,”佛罗多。“但其他的人种也会猜谜,谜题也多半大同小异。而且哈比人不会作弊。咕鲁满脑子都是作弊的念头。他一心只想要攻个比尔博措手不及。我敢打赌,这种输亦无伤,赢却有利的消遣一定让咕鲁高兴的不得了。”
“我想你说的很对,”甘道夫说。“但还有一些事情是你没有注意到的。即使是咕鲁也没有完全失去本性。他的意志力比贤者们的推断还要坚强;这又是一个哈比人的特性。他的心智中依旧有一个角落是属于他自己的,微弱的光明依旧可以穿越这黑暗。那是来自过去的微光。事实上,我认为,比尔博友善的声音让他回忆起了花草树木、阳光和微风的甜美过去。”
“不过,当然,这只让他心中邪恶的部分变得更愤怒。除非,我们能压抑这种邪恶,能够治好这种邪恶。”甘道夫叹了一口气。“可惜!他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但还不是完全绝望。如果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一直戴着魔戒的话,那就真的毫无希望了。幸好在阴暗的地底不太需要魔戒,他也不常配戴它。他还没有达到跨入幽界的地步,只是变得十分扭曲。但那东西还是继续在吞蚀他的心智,这对他来说是无比痛苦的折磨。”
“他之前期待的‘山中秘密’其实只是空虚和荒芜。再也没有什么好发现的,没有什么可做的。只有残酷的猎食和悔恨的记忆。他在这里受尽折磨。他痛恨黑暗,但更害怕光亮。他痛恨魔戒更甚于一切。”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问。“魔戒应该是他的宝贝,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东西吧?但如果他恨这戒指,为什么不把它丢掉就好,或者是单纯逃开呢?”
“佛罗多,在你听了那么多历史之后,你应该可以明白才是,”甘道夫说。“他对它又恨又爱,就如同他对待自己的看法一样。在这件事情上他的自由意志已经被消磨殆尽。”
“统御魔戒会照顾自己,佛罗多。它可能会自己滑下主人的手指,但持有者绝不可能丢弃它。至多,他只能考虑将它交给别人保管。而这还必须在被魔戒控制的最初期才行。就我所知,比尔博是史上唯一将其付诸行动的人。当然,他也需要我的帮助才办的到。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就这样把魔戒丢到一旁。佛罗多,决定一切的不是咕鲁,而是魔戒。是魔戒决定离开他。”
“难道是为了迎接比尔博吗?”佛罗多问。“难道半兽人不会是更好的对象吗?”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甘道夫说。“特别是对你来说。这是魔戒悠久历史中最诡异的一次变化:比尔博正好出现,在黑暗中盲目戴上了它!”
“佛罗多,在历史幕后运作的不只一方的力量。魔戒试图要回到主人身边。它挣脱埃西铎的掌握,出卖了他。然后当机会来临时,它又抓住了可怜的德戈,害得他惨遭杀害。在那之后是咕鲁,魔戒将他彻底的吞蚀。但他对魔戒失去了进一步的利用价值:他太微不足道、太狡诈了。只要魔戒一直在他身边,他就永不可能离开那座地底湖。因此,当魔戒之主再度苏醒,并且将邪气射出幽暗密林时,它决定舍弃咕鲁。却被最不恰当的人选,来自夏尔的比尔博给拾得了!”
“这背后有一股超越魔戒铸造者的力量在运作着。我只能说,比尔博注定要接收魔戒,而这不是铸戒者所能掌控的。同样的,你也是注定要拥有魔戒。从这角度想应该会让人安心些。”
“我一点都不觉得安心,”佛罗多说。“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明白你所说的。但你又是怎么知道这有关魔戒和咕鲁的过去?你真的确定这些事情吗?或者你只是在瞎猜?”
甘道夫看着佛罗多,眼中露出光芒。“很多事我本来就知道,也有不少是调查来的,”他回答。“但我不准备对你解释这一切。人皇伊兰迪尔和埃西铎以及至尊魔戒的历史是每个贤者都知道的事情。光是靠着那火焰文字就可以证明你所拥有的是至尊魔戒,不需要任何其它的证据。”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切的?”佛罗多插嘴道。
“当然是刚刚才在这里发现的,”巫师毫不客气的回答。“但这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经历了漫长黑暗的旅程,就是为了要执行这最后的试炼。这是最后的铁证,一切都已真相大白了。不过,要构思出咕鲁的过去,填补进历史的空白中需要一些气力。或许一开始我只是推测咕鲁的过去。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见过他了,我知道我所说的是事实。”
“你见过咕鲁了?”佛罗多吃惊的问。
“是的。我想只要有可能,这是每个人会采取的作法吧。我很久以前就开始尝试,最后才终于找到他。”
“那在比尔博逃出他的巢穴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打听出来了吗?”
“不是很清楚。我刚刚告诉你的是咕鲁愿意说的部分。不过,当然不是像我描述的那么有条理。咕鲁是个天生的说谎家,你得要仔细推敲他的一言一语。举例来说,他坚持魔戒是他的生日礼物。他说这是他祖母给他的礼物,而他的祖母拥有很多这样的宝物。这太可笑了。我可以确信史麦戈的祖母是个有权有势的女性;但若说她拥有很多精灵戒指?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还可以把戒指送给别人?这就绝对是个谎言。但谎言之中依旧有真实的蛛丝马迹。”
“杀害德戈的罪行一直让咕鲁感到不安。他编出了一个理由,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的对他的‘宝贝’覆诵,直到他自己也几乎相信为止。那的确是他的生日,德戈本来就该把戒指给他。戒指这么突然的出现,本来就是要给他的礼物。戒指就是他的生日礼物等等,等等。他不停的这么说着。”
“我尽可能的容忍他,但真相的重要性让我不得不动用非常手段。我让他陷入恐惧中,一点一滴的在他的挣扎下榨出真相。他认为自己受到虐待和误解。但是,当他最后终于透露出真相时,也只到比尔博逃跑为止。在那之后他就不愿意多说了。有其它、比我所煽起更炙烈的恐惧之火在威胁着他。他嘀咕着要取回过去的一切。他会让人们知道这次他绝不平白受辱,他会让其它人付出代价。咕鲁现在有了好朋友,很厉害的好朋友。他们会帮助他的。巴金斯会付出代价的。他脑中只想着这些东西。他痛恨比尔博,不停的诅咒他。更糟糕的是,他知道比尔博来自何处。”
“但他怎么会知道的呢?”佛罗多问。
“都是名字惹的祸。比尔博非常不智的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字。一旦咕鲁来到地面,要找到比尔博的家乡就不算是件难事。喔,没错,他已经离开了地底。他对于魔戒的执念胜过了对半兽人甚至是对光明的恐惧。在事件发生之后一两年,他就离开了山底的洞穴。你仔细分析之后就会明白了,虽然他依旧抵抗不了魔戒的吸引力,但魔戒已经不再吞蚀他的心智,让他又恢复了部分的理智。他觉得自己无比的衰老,却不再畏惧外界。而且开始觉得极度的饥渴。”
“他依旧痛恨和恐惧由太阳和月亮制造出来的光明,我想这点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但他相当的聪明。他发现自己可以昼伏夜出,躲过月光和阳光,藉着那双习于黑暗的大眼在深夜中行动,甚至可以藉机捕捉那些倒霉的食物。在获得了新的食物和新鲜空气之后,他变得更强壮、更大胆。果不其然,他接着就进入了幽暗密林。”
“你就是在那里找到他的吗?”佛罗多问。
“我的确在那边看到他的踪迹,”甘道夫回答。“但在那之前他已经追着比尔博的足迹漫游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所说的话经常被咒骂给打断,我很难从他口中问清楚确实的情形。他会说:‘它口袋里有什么?不,宝贝,我猜不出来。作弊。这不公平。是它先作弊的,没错。是它破坏规则的。我们应该把它捏死的,对吧,宝贝。我们一定会报仇的,宝贝!’”
“他三不五时就会冒出这样的话语。我猜你也不想继续听下去。我为了获得情报,可是忍受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从他那言不及义,断断续续的诅咒中,我还是挤出了足够的情报。我推断,他那双带蹼的小脚至少曾经让他进入长湖上的伊斯加,甚至让他混入河谷镇的街道上,让他偷偷摸摸的聆听人们的对话。当时发生的事件在大荒原上可是传颂一时,或许他就是在那边打听到比尔博的家乡。我们当时并没有对于比尔博的去向特别保密。咕鲁那双灵敏的耳朵应该很快就可以听到他想要的消息。”
“那为什么他不继续追踪比尔博呢?”佛罗多说。“为什么他没有来夏尔呢?”
“啊,”甘道夫说,“这才是重点。我认为咕鲁的确想要这样做。他离开河谷镇之后往西走,至少到了大河边。但那时他突然间转了方向。我很确定,他不是因为距离遥远才这样做的。不,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些替我追捕他的朋友也是这样认为的。”
“是木精灵先找到他的;由于他的足迹很明显,所以对精灵们来说不是难事。他的足迹带领精灵们进出幽暗密林,精灵们一时却无法抓住他。森林中充满了有关他的谣言,甚至连飞禽和走兽都听说过关于他的恐怖传闻。那里的居民认为森林中出现了一名生饮鲜血的鬼魅。它会爬上高树,找寻鸟巢,深入洞穴,补食幼兽。它甚至更会爬进窗户,找寻摇篮的位置。”
“接着,他的足迹在幽暗密林的西边转向了。他似乎往南走,摆脱了木精灵的跟踪。那时,我犯了个大错。是的,佛罗多,那不是我犯的第一个错误,却可能是最要命的错误。我没有继续追踪。我让他就这么走了。因为当时我还有许多其它的任务要完成,我也依旧相信萨鲁曼的解释。”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我为了弥补这错误,进行了多次危险的探索。在比尔博离开此地之后,我再度开始追踪咕鲁;但他所留下的痕迹早已被破坏。如果不是有吾友亚拉冈的帮助,这次可能就前功尽弃了。他是目前这世界上狩猎和追踪的第一好手。我们两人在大荒原上漫无目的的追踪咕鲁,心中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最后,在我已经放弃这道路,转而思索其它的解决方案时,吾友终于找到了咕鲁。我朋友历经艰难,才将这可怜的家伙带回来。”
“他不愿意透露自己之前经历了什么。他只是不停的哭泣,指责我们残酷,喉中还发出咕鲁咕鲁的声音。当我们追问时,他会不停的哀嚎和扭动,甚至揉搓着自己的双手,舔着细长的手指,彷佛它们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这似乎就是他对过去某些酷刑的回忆。虽然我很不想要这样说,但一切的线索都指出:他慢慢的、悄悄的往南走,最后终于进入了魔王的根据地。” 室内沉寂的彷佛空气为之凝结。静的让佛罗多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似乎连屋外的一切也跟着冻结了,山姆剪草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是的,正是魔多这个地方,”甘道夫说。“唉!魔多会吸引一切拥有邪心的生物,黑暗的势力更不计一切代价召唤它们在该处会师。魔戒会在持有者身上留下烙印,让他无法抵抗对方的召唤。各地的人们那时就开始流传南方崛起的新威胁,以及它对西方势力的痛恨。原来这就是他的好朋友,就是会协助他复仇的新朋友!”
“愚蠢的家伙!在那里他学到了教训,让他后悔不已。迟早,当他在魔多的边境鬼祟行动时,他会被捕,并且接受盘查。恐怕这就是它们的作法。当他被我们找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魔多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正准备离开。或者是去执行某项邪恶的任务。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对这世界最大的破坏已经造成了。”
“是的,唉!魔王透过他知道了魔戒已经再度现身。他知道埃西铎战死的位置。他更知道咕鲁找到戒指的位置。由于它拥有让人长生不死的能力,他确定这是一枚统御魔戒。他又推断出这不可能是精灵王的三枚魔戒,因为魔戒尚在他们手中;而他们的魔戒绝不可能容忍任何形式的邪恶。他也确信那不是矮人七戒和人类九戒之一,因为这些魔戒的踪迹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后,他明白这就是至尊魔戒。我想,那时他才终于听说了‘夏尔的哈比人’。”
“即使魔王还没有确认夏尔的位置,他现在也可能正在寻找此地。是的,佛罗多,恐怕他已经开始注意到巴金斯这个姓氏了。”
“这太恐怖了!”佛罗多大喊。“比我之前从你的暗示和警告中所猜测的要糟糕太多了。喔,甘道夫,我最好的朋友!我该怎么办?我现在真的觉得害怕了。我能怎么办?比尔博当时没有趁机杀死这家伙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就正是对人命的怜惜阻止他下手。怜惜和同情:不要妄动杀机。佛罗多,而这也给他带来了善报。他能够在邪恶的影响下未受大害,最后还得以侥幸逃离,这都是因为他拥有魔戒的动念起自于此:怜悯。”
“对不起,”佛罗多说。“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实在没办法怜悯咕鲁。”
“你并没有见过他,”甘道夫插嘴道。
“没错,但我也不想见他,”佛罗多说。“我实在不懂你。难道你刚刚的意思是咕鲁在作了这么多恶行之后,你和精灵竟然还让他活着离开?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他都和半兽人一样邪恶,都是我们的敌人。他被杀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我可不这么认为。许多苟活世上的人其实早该一死;许多命不当绝的人却已逝于人世。你能够让他们起死回生吗?如果不行,就不要这么轻易论断他人的生死。即使是最睿智的人也无法考虑周详。我并不认为咕鲁在死前可以被治好,但这机会依旧是存在的。而且,他的命运早已和魔戒紧紧相系。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在一切终局之前还有戏份,只是不能确定是邪恶或是正义的一方。当那时刻到来时,比尔博的恻隐之心可能决定许多人的命运,你绝对是其中之一。总之,我们并没有杀死他:他已经十分的苍老,内心也无比的扭曲。木精灵们将他关在监狱中,尽可能的厚待他。”
“不管怎么说,”佛罗多道,“即使比尔博不该动手杀死咕鲁,我也希望他当时没有藏起魔戒。喔,但愿他当时没有找到魔戒,我也没继承这诅咒!你为什么要让我收下它?你为什么不叫我丢掉它,或者,或者是摧毁它?”
“叫你?让你?”法师说。“难道你刚刚都没有在听吗?你这些话都未及深思就脱口而出。如果要把魔戒丢掉,这绝对是不智的行为。这些魔戒能够让自己在特殊的时机为人寻获。在邪恶势力的手中它可能会造成更大的破坏。更糟糕的是,它甚至可能落入魔王的手中。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它是至尊魔戒,是魔王费尽心思,势在必得的决战关键。”
“当然了,亲爱的佛罗多,这对你来说很危险;我也为此感到极端困扰。但在面临这绝大危机的状况下,我必须冒点险;每当我远离夏尔的时候,必定有人接手看管这地方。只要你不使用魔戒,我不认为它会对你产生任何后遗症,即使有也不会影响你太久。你也不要忘记,当我九年前和你分别时,我对魔戒的所知少之又少。”
“但为什么不摧毁魔戒呢?你说许多年前早就该这样做了!”佛罗多又再度大声说。“如果你预先警告我,甚至送个口信过来,我就可以自己处理掉它。”
“是吗?你要怎么做?你试过吗?”
“我没试过。但我猜应该可以把它捶烂或是烧融掉。”
“去啊!”甘道夫说。“去试试看啊!”
佛罗多从口袋中掏出魔戒,打量着它。它现在看来十分的朴实光滑,上面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金质的戒指看来非常纯净美丽,佛罗多觉得它的颜色好美、好华丽;这枚戒指的外型圆滑的近乎完美。这是个应该让人欣赏的宝物。当他刚把戒指掏出时,他本来准备一把将它丢进烈焰中。但他发现除非自己咬紧牙关,否则根本做不到。他玩弄着戒指,迟疑着,强迫自己回忆甘道夫刚刚说的一切。然后他下定决心,手一动,本来准备要将它丢开,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将戒指放回了口袋。
甘道夫露出凝重的笑容。“你明白了吧?佛罗多,你也同样的无法舍弃它或是破坏它。我也无法‘强迫’你这样做,除非我用强,而这将会摧毁你的意志。就算你能够鼓起勇气破坏它,凡人之力也无法对它造成任何损伤。你尽管可以用大锤拼命敲打它,上面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管是你或我,都无法毁灭这枚魔戒。”
“当然,你这个炉火的确无法融熔一般的黄金。这枚魔戒已经毫发无伤的通过火焰的试炼,甚至连表面温度都没有提高。不过,就算你找遍全夏尔,也不可能有任何铁匠的鼓风炉能够损及它分毫。连矮人的熔炉和铁砧都对它束手无策。据说巨龙的火焰可以融化统御魔戒,但现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拥有够热真火的巨龙,历史上也从来没有任何巨龙可以摧毁统御天下的至尊魔戒,包括黑龙安卡拉钢也不例外。因为,这是由黑暗魔君索伦亲手铸造的至宝。”
“如果你真心想要摧毁魔戒,让魔王再也无法染指;那只有一个方法:深入欧洛都因,找到末日裂隙火山,将魔戒丢入其中。”
“我是真心想要摧毁魔戒的!”佛罗多大喊。“喔,说精确一点,我是真心想要让它被摧毁的。可是我又不是那种为民除害的料。我真希望我从来没见过魔戒!它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选上我?”
“这样的问题是无法回答的,”甘道夫说。“你应该也明白,这不是因为你拥有其他人没有的德行:既不是力量也不是智慧。但你既然已经中选,你就必须善用你的一切优点和力量。”
“但我的优点和力量都那么微不足道!你既睿智又有力量。你为什么不接收魔戒呢?”
“不行!”甘道夫猛地跳了起来。“如果我拥有了魔戒,我的力量将会大的超乎想像。魔戒更会从我身上得到更恐怖、更惊人的力量。”他眼中精光闪烁,彷佛被发自体内的火焰所照亮。“别诱惑我!我不想要成为黑暗魔君再世。魔戒渗透我心的方式是透过怜悯,怜悯弱者的心意和想要获得改善世界的力量。不要诱惑我!我不敢收下它,即使只是保管它,不使用它,我都不敢。想要持有它的诱惑将会瓦解我的力量。我还需要力量,在我面前还有重重的难关与险阻。”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廉,推开遮板。阳光再度流泄进屋内。山姆吹着口哨走过窗外。“现在,”巫师转身面对佛罗多,“选择权在你。不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他将手放在佛罗多的肩膀上。“只要这重担属于你一天,我就会和你一同扛起这责任。但我们必须尽快作出决定。魔王绝不会甘于按兵不动。”
众人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甘道夫再度坐下来,抽着烟斗,彷佛迷失在思绪当中。他似乎闭上了眼,但眼角的余光依旧灼灼的注视着佛罗多。佛罗多看着壁炉内的余烬,直到他全部的视线都被遮档,彷佛陷入一片火墙中为止。他正思索着传说中的末日裂隙和那火山的恐怖情景。
“好吧!”甘道夫最后终于说。“你刚刚在想些什么?你决定该怎么作了吗?”
“还没有!”佛罗多这才从黑暗中回过神,惊讶的发现现在还没天黑,窗外依旧是阳光普照的花园。“再想一想,也许我已经决定了吧。就我对你的理解,我想至少目前,不管它会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都必须要保有魔戒,并且守护它。”
“不管它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如果你以这样的意念持有它,它将只能缓慢的步向邪恶。”
“但愿如此,”佛罗多说。“但我也希望您可以尽快找到一个更称职的守护者。不过,此时我对周遭的一切人事物似乎都带有极大的危险。如果我要持有魔戒,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我一定得离开袋底洞,离开夏尔,舍弃现有的一切远走高飞。”他叹气道。
“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让夏尔免于劫难。虽然有时我觉得此地的居民冥顽不灵,蒙眛无知,只有当世局的变动或是恶龙的威胁真正临头时,才会让他们清醒过来。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我觉得只要夏尔祥和的继续存在着,我的历险就不会那么难以忍受:即使我可能再也无法踏入夏尔,但知道有个地方是不随时局改变的总是让我安心。”
“当然,我以前也曾经想过要离开,但在我的想像中那不过只是个假日,就像比尔博精彩的冒险一样,可以安详的结束。但这次是流放,我必须远离危险,却又诱引着它紧追在后。如果要挽救夏尔,这次我必须孤身一人离开。但我觉得好渺小、好不安,甚至可以说是绝望。魔王太强、太恐怖了。”
虽然佛罗多没有告诉甘道夫,但当他慷慨激昂的表白时,他心中跟随比尔博脚步的热情突然间燃烧起来:效法比尔博,甚至是再度和他相见!这念头强烈到克服了他的恐惧:他几乎想要连帽子也不带就冲出门外,就像比尔博多年以前的行径一样。
“亲爱的佛罗多!”甘道夫如释重负的说。“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哈比人真是充满惊奇的生物。只要一个月,你就可以自认为透彻的了解它们,但即使再过一百年,他们还是会让人大吃一惊。即使是你,我本来也不期望会有这样的答案。比尔博挑选继承人的眼光果然不错,只是当初恐怕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责任。我想你是对的。魔戒不可能继续没没无闻的隐身在夏尔中,为了你自己和别人好,你最好离开这里,不要再用巴金斯这个名字。不管是在夏尔或是在荒野中,这名字都不再安全。我现在就帮你取个化名。从现在开始,你就叫做山下先生。”
“但我不认为你一定要独自前往。如果你可以找到你能够信赖、愿意和你一起出生入死、冒险犯难的伙伴,你没有理由要单枪匹马的冒险。但你必须千万小心!即使是面对最亲密的朋友,也不可以掉以轻心!我们的敌人爪牙遍布,无孔不入。”
他突然间停了下来,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佛罗多这才意识到室内和室外忽然一片沉寂。甘道夫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接着,他一个箭步冲向前,伸出手往窗外一抓。外面发出一声惊叫,倒霉的山姆被抓着耳朵拎了起来。
“哼哼,运气真不错!”甘道夫说,“是山姆·詹吉吧?你在这里到底干什么?”
“老天保佑你啊,甘道夫大人!”山姆说。“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你了解我的工作,我刚刚只是在窗外面剪草而已。”他拿起花草剪证明自己的无辜。
“我不了解,”甘道夫面色凝重的说。“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过你动剪的声音了。你倒底偷听了多长的一段时间?”
“大人,你说我偷听?我不懂耶。我们夏尔这里不偷东西的。”
“别装傻了!你倒底听到些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做?”甘道夫眼中异光暴射,伸出的眉毛开始微微颤动。
“佛罗多先生!”山姆一脸无辜的大喊。“不要让他伤害我!不要让他把我变成怪物!我老爹会受不了打击的。我发誓,我没有恶意,大人!”
“他不会伤害你的,”虽然佛罗多有些惊讶和困惑,但还是强忍住笑说。“他和我一样都知道你没有恶意。但你最好赶快老老实实回答人家的问题!”
“好吧,大人,”山姆终于比较镇定一些。“我听到了一大堆不了解的东西,有关什么王和戒指的,还有比尔博先生,还有龙,还有什么火山,而且,大人,我还听到了精灵!如果大人知道我的嗜好的话,你应该知道我实在忍不住要偷听。天哪,大人,可是我真的好喜欢这种故事。大人,不管泰德那家伙怎么说,我都真心相信它们!我好想要见见他们。大人,你走的时候愿不愿意带我一起去看精灵?”
甘道夫突然哈哈大笑。“快进来!”他大喊一声,接着双手一使劲,把吃惊的山姆和他的草剪花剪一起抱了进来。“带你去看精灵吗?”他仔细的打量着山姆,但脸上有着慈祥的笑意。“那你听到了佛罗多先生要离开的消息罗?”
“是的,大人。我就是因为这样才猛吸一口气,大人您应该就是听到了那声音吧。我本来想要忍住的,但它就是忍不住,因为我太难过了。”
“山姆,我别无选择,”佛罗多伤心的说。他突然间明白要远离夏尔不只是告别舒适的袋底洞而已,还有更多让人不舍的别离是他必须面对的。“我一定得走。但是,”此时他专注的看着山姆,“如果你真的关心我,你绝对不可以把这件事情对任何人透露。你明白吗?如果你口风不紧,如果你对任何人透露一个字,我希望甘道夫会把你变成一只蟾蜍,把花园里面放满草蛇!”
山姆跪了下来,浑身发抖。“山姆,站起来!”甘道夫说。“我想到比这个更好的点子了。既可以让你守口如瓶,又可以惩罚你偷听我们谈话。你必须和佛罗多先生一起走!”
“大人,我可以吗?”山姆大喊着跳了起来,彷佛是等待主人带他散步的欢乐小狗。“我可以一起去,又可以看精灵!万岁!”他大呼小叫,最后激动的哭了起来。
※       ※       ※
译注一:五军之战是在甘道夫的巧计安排下,让人类、精灵、矮人对抗半兽人联军的战役。此役发生于第三纪二九四一年,双方损失惨重,却有效的遏止了半兽人扩张势力范围的企图,半兽人在领袖被杀的情况下销声匿迹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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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三人成行

“你最好不要大肆声张,赶快离开这里,”甘道夫说。已经过了两三个星期,佛罗多似乎还没有准备好要出发。
“我知道!但是要两全齐美很不容易,”他抗议道。“如果我像比尔博一样神秘失踪,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夏尔。”
“你当然不能神秘失踪!”甘道夫说。“这样不行的!我说的是赶快,不是叫你马上走。如果你暂时想不出来悄悄离开夏尔的方法,我们再迟一点也是值得的。但也不能够拖延太久的时间。”
“秋天再走如何?在我过生日之后?”佛罗多问。“我想那个时候多半我就可以安排好一些计划了。”
说实话,到了这个地步,他有些不太愿意作准备。袋底洞突然间变成温暖的家,他想尽可能享受在夏尔的最后一个夏天。当秋天来临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会比较有心理准备,秋天本就是告别旧事物的好开始。他暗自决定,要在五十岁的生日那天离开:那天也是比尔博的一百二十八岁生日。要跟随比尔博的脚步,似乎就是那天最适当。追随比尔博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念头,也多亏这个念头才让他感觉好一点。他尽量不想起那戒指,或是戒指可能带他们前往的终点。但他并没有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甘道夫。巫师倒底猜到多少永远都让人摸不透。
他看着佛罗多,脸上露出微笑。“好吧,”他说。“我想这也可以,但绝不可以再拖延。我越来越紧张了。在这段时间之中,小心照顾自己,千万别让人知道你要去哪里!也关照山姆不要多嘴。如果他敢乱说,我可真的会把他变成蟾蜍。”
“提到我要去哪里这档子事,”佛罗多说,“这就很难泄漏了。因为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要去哪里。”
“别多虑了!”甘道夫说。“我并不是说你不能在这边的邮局留下联络地址!但在你走远之前,绝不能让人知道你要离开夏尔。总之,你一定得离开这里,不管是往南往北、往西往东,你的去向更是不可以让人知晓。”
“我一心一意只想要离开袋底洞,如何向大家道别,根本忘记考虑自己该往那边走,”佛罗多说。“我该去那里?我该沿着什么路走?我的目的是什么?比尔博是去找宝藏,最后历险归来;而我是去丢掉宝藏,可能永远都回不来。”
“你也没办法确定未来怎么样,”甘道夫说。“我也不行。你的任务可能是找到末日裂隙,但这任务也可能会交由别人完成:我现在还不清楚。反正你也还没做好远行的准备。”
“的确还没!”佛罗多说。“但以后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间接、迂回的朝向危险迈进,”巫师回答。“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建议,那么就去瑞文戴尔。虽然比起往日来,最近路上比较不安全,但这段旅程应该不会太惊险。在可见的未来,旅行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瑞文戴尔!”佛罗多惊叹道。“好极了:我要往东走,去瑞文戴尔。我可以带着山姆拜访精灵,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心中却突然涌起了激烈的渴望,想要看看半精灵爱隆的住所;呼吸一下那些高贵人种依旧居住的山谷中的空气。
※       ※       ※
某个夏日的午后,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抵达了“长春树丛”和“绿龙”旅店。夏尔边境的动荡和巨人的传言都被更重要的消息给掩盖了:佛罗多先生竟然要卖掉袋底洞,而且还已经把它卖给了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
“卖的价钱不错,”有人说。“讨价还价很激烈,”另一个人说,“罗贝拉大妈的手段可不是盖的。”(傲梭几年以前就死了,不算英年早逝,但却不够长命;才一百零二岁而已。)
佛罗多先生卖掉那美丽洞穴的原因比该处的价格更引人争议。有几个人的理论经过巴金斯先生亲自点头和暗示认证:佛罗多的财力已经大不如前,他准备要离开哈比屯,在雄鹿地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以后可以常常和烈酒鹿家的亲戚往来。“离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越远越好,”有人补充道。但袋底洞中如山财宝的传说早已根深蒂固的奠基在人们心中,他们实在很难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不管这个理由多么合理,他们都会自然想到背后有超乎想像的力量在作祟,许多人甚至认为这又是甘道夫的邪恶阴谋。虽然他这次的到访十分低调,但众人也都已经知道他“躲在袋底洞”内。不过,即使这背后可能有魔法的阴谋在作祟,至少有件事情是大家确知的:佛罗多·巴金斯要返回雄鹿地了。
“是的,我这个秋天就要搬走,”他说。“梅里·烈酒鹿正在替我物色一个温暖的小洞穴,甚至是间小房子。”
事实上,梅里已经在巴寇伯理外的乡间溪谷地买了一栋小房子。除了山姆之外,佛罗多对每个人都声称要真的搬进去。往东走的计划让他有了这个点子,因为雄鹿地本来就靠近夏尔的东部边境,而且要他回到小时住的地方也蛮合常理。
甘道夫在夏尔整整待了两个多月。六月底的一天晚上,在佛罗多的计划终于尘埃落定之后,他突然间宣布自己第二天一早必须离开。“希望只是一阵子而已,”他说。“但是我得去南方边境之外收集一些情报。我在这边已经荒废许多宝贵的时间。”
他的声音很轻松,但佛罗多觉得他似乎有些忧郁。“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
“不算什么事,但我听说了一些让人不安的消息,必须亲自去看看。如果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动身,我会立刻回来的,最少也会送口信给你。在这段时间内,你还是继续照着原订计划行动。但请务必小心提防,特别是关于这枚魔戒!我再强调一次:千万不要使用它!”
第二天清晨他就离开了。“我随时可能回来,”他说。“至少我会回来参加欢送会。我想你这段旅途还是需要我的陪伴才行。”
在随后的日子里,起初佛罗多感到相当担忧,经常担心甘道夫到底听到了什么消息;但他慢慢的也就松懈了,夏日温和的天气让他忘却了烦忧。夏尔极少经历这么温和的夏天,秋天也很少这么富丽。苹果长满枝头、蜂蜜满溢出蜂窝,玉米又高又结实。
当佛罗多又开始担忧甘道夫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迈入九月以后,甘道夫还是音讯全无。佛罗多的生日和搬家的日期逐渐逼近,甘道夫依旧全无消息。袋底洞开始忙碌起来。有些佛罗多的朋友前来暂住,协助他进行打包的工作;佛瑞德加·博格和法哥·波芬当然没有错过;他的密友皮聘·图克和梅里·烈酒鹿自然也不会缺席。这一伙人把袋底洞几乎翻了过来。
九月二十日时,两辆盖上油布的车子缓缓驶向雄鹿地,载着佛罗多所有没卖掉的家具,取道烈酒桥前往他的新家。第二天佛罗多开始真正的紧张起来,不时张望甘道夫的身影是否出现。当周四,也就是佛罗多的生日当天,依旧如同比尔博宴会那天一样的清朗明亮。甘道夫还是没有出现。傍晚时分,佛罗多举办了他的告别宴会;这次非常的俭朴,只有他和四名帮手一起用餐。但他烦心的几乎吃不下饭。不久之后就要与这群好友分离的念头让他心头沉重不已。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
四名年轻的哈比人则是非常的亢奋;即使甘道夫没来,宴会也很快的热络起来。饭厅里面除了桌椅之外,空无一物。但食物并不逊色,好酒也没缺席:佛罗多的酒并没有一起卖给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
“不管我其他的东西会如何遭到那些塞巴家人的摧残,至少这些好酒有人赏识!”佛罗多将美酒一饮而尽。这是老酒庄最后的珍品了。
他们又唱又笑,聊着过去一起作的许多疯狂事,最后他们还照着佛罗多的习惯,先祝比尔博生日快乐,再敬佛罗多。接着,他们走出屋外,呼吸新鲜空气,看看美丽的星空。佛罗多的宴会结束了,但甘道夫依旧没出现。
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忙着将剩下的行李装上另一辆车。梅里负责这个部分,和小胖(喔,这是费德瑞加·博格的绰号)一起送货过去。“在你住进去之前,总有人先帮你暖暖屋子,”梅里说。“再会啦,后天再见,希望你不要在路上睡着,耽误了搬家的时间!”
法哥吃完午餐之后就回家了,只有皮聘留了下来。佛罗多十分的不安和紧张,甘道夫赶到的承诺意外落空了。他决定等到天黑。在那之后,假设甘道夫急着要找他,就只能去溪谷地的屋子,甚至可能还比他们先到。因为佛罗多准备徒步走去。他的计划是准备步行从哈比屯走到巴寇伯理渡口,轻轻松松的欣赏夏尔最后一眼。
“我也该让自己多练习一下,”他在空旷的屋中透过满是灰尘的镜子打量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健行了,镜中的影像似乎有点臃肿。
在午餐过后,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包括了罗贝拉和他黄头发的儿子罗索出现了。这两位不速之客的身影让佛罗多相当不快。这有些唐突,也没有遵守合约;袋底洞的所有权转移是要等到午夜才生效的。不过,其实也不能苛责罗贝拉;毕竟她苦苦盼望袋底洞七十七年了,现在也都一百岁了。反正,她出现的目的就是确保自己花钱买的东西没有被人带走,同时拿到屋子的钥匙。佛罗多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她满意,因为她还随身带了一大堆东西如入无人之境的闯进来。最后,在折腾许久之后,她才带着儿子和备用钥匙离开,佛罗多还得承诺把其他的钥匙留在袋边路的詹吉家。她哼了一声,很明显的表示出怀疑詹吉一家人晚上会来偷东西的猜忌。佛罗多连茶也没有请她喝。
他和皮聘及山姆在厨房里面自顾自的喝茶,想要把刚刚的不快抛到脑后。对外的说法是山姆要去雄鹿地,为了“照顾佛罗多先生,看管他的小花园。”老家伙也同意这样做,但对于罗贝拉将来会成为他的邻居总有些埋怨。
“这是我们在袋底洞的最后一餐!”佛罗多把椅子推上。他们把洗碗的工作交给罗贝拉。皮聘和山姆把三个背包整理好,堆在玄关。皮聘溜进花园作最后的巡礼。山姆则消失无踪。
※       ※       ※
太阳下山了。袋底洞看起来十分的孤单忧郁和空旷。佛罗多在熟悉的房间内漫步,看着落日的余晖渐渐隐去,阴影慢慢将房内包围。室内开始变暗。他走出房门,穿越花园,走到小丘路上,满心期待会看到甘道夫在暮色中缓步走来。
天空十分清朗,星光开始闪耀。“今夜会是很舒服的一晚,”他大声说。“适合一个全新的开始。我想要散散步,我再也没办法忍受无所事事了。我得要出发才行,甘道夫一定会跟上来的。”他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声音的来源就在袋边路底的方向。一个声音很明显是老家伙的,其他的声音则很奇怪,甚至让人有些不愉快的感觉。他听不清楚对方的问话,但老家伙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尖锐。老人似乎很生气。
“不,巴金斯先生已经离开了。今天早上就走了,我家的山姆和他一起走的;他带走了所有的东西。没错,已经卖掉了,人也走了。我打包票。为什么?人家为什么要搬家不甘我的事,也跟你没关系。去哪?这没什么好保密的。他搬到巴寇伯理去了,离这边蛮远的。没错,真的不近,我自己就从来没跑那么远过。雄鹿地有太多怪人了。没办法,我没空帮你留口信。晚安!”
脚步声渐渐往山下走去。不知为什么,佛罗多对他们没有上山来觉得松了一口气。“我想大概是厌倦了人家问东问西吧,”他想。“这些家伙真是好奇心过剩!”他本来想要去问老家伙对方是谁,但转念一想,还是回头走回袋底洞去。
皮聘正坐在玄关内自己的背包上。山姆不在那边。佛罗多走进幽暗的门内。“山姆!”他大喊。“山姆!该出发了!”
“来了,主人!”声音从屋内蛮远的地方传来,山姆随后也跟着出现。从他脸上的红晕看来,他刚刚正在和地窖的啤酒桶道别。
“都收好了吗,山姆?”佛罗多问。
“是的,主人。我已经检查过最后一次了。”
佛罗多锁上圆门,把钥匙交给山姆。“快跑去把这钥匙放回家,山姆!”他说。“然后抄小路和我们在草地外的大门前会面。今晚我们可不能大摇大摆的从镇中央走过,有太多人在注意我们了。”山姆立刻飞奔而去。
“好吧,终于要出发了。”佛罗多感叹道。他们肩起背包,拿起手杖,绕过房子,走到袋底洞的西边。“再会了!”佛罗多看着黑暗的窗户说。他挥挥手,转过身(正巧就是循着比尔博的老路),沿着花园小径跟上皮聘。他们跃过篱笆的低处,溜进草原中,像是轻风般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在小山脚下的西边,他们终于来到一条羊肠小道口的矮门。两人停下脚步,调整背包的肩带。山姆这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沉甸甸的背包跟着左右摇晃,他脑袋上还顶着一团软不拉叽的破布,似乎是顶帽子。他在这一团暮色中看起来很像矮人。
“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所有的重东西都给我了,”佛罗多说。“我真是同情背着家到处跑的蜗牛。”
“大人,我还可以背更多东西。感觉起来很轻呢,”山姆逞强的说。
“山姆,别乱来!”皮聘说。“让佛罗多运动一下也不错。他身上就只有我们帮忙他打包的东西。这家伙最近有些懒散,多走几步路应该就好多了。”
“对我这个老哈比人不要太过份哪!”佛罗多笑着说。“如果照你说的来做,我到雄鹿地之前就会瘦的跟柳树一样了。哈哈,开玩笑的啦!山姆,我想你背的东西真的太多了,下次我们重新打包的时候最好平均分摊一下。”他再度拿起手杖道。“我们都喜欢在晚上旅行,”他说,“在露宿之前,我们还是多赶一些路吧。”
他们起初沿着小径往西走,然后离开小径往左转,悄悄的走上草原。他们沿着篱笆和灌木丛排成一行走着,夜色慢慢将他们包围。由于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斗篷,因此在夜色中看起来就如同全都隐身一样。藉着哈比人的天赋,再加上他们刻意不出任何声音,三人的行动可说是连哈比人都无法发觉。草原上和森林里的动物都浑然不觉他们的出现。
不久之后,他们踏着木板桥跨越了哈比屯西边的小河。这条小河在赤杨树的环绕之下,看来如同一条黑色的缎带。他们又往南走了几哩路,最后才匆匆忙忙的从烈酒桥踏上大路。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图克区,往东南方走了一阵之后就来到了绿丘乡。当他们开始爬上山坡时,回头看见的是哈比屯的灯火在河谷的环绕下闪闪发亮。很快的,灯火都消失在黑暗之中,接着临水区也从视线中消失了。当最后一个农庄的灯火也被远远抛在脑后时,佛罗多转过身挥手道别。
“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个景象。”他低声说。
他们又再继续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才开始休息。夜空清澈、冷冽,星光灿烂,山谷和溪流中的雾气漂浮而出,环绕着山区。瘦弱的桦树遮蔽了天空,成为他们的屋顶。他们吃了简单的晚餐(对哈比人来说不太丰盛),然后就继续前进。他们很快的就踏上一条跟随着山势起伏的小路。在前方的黑暗中就是他们的目标:巨木厅、史塔克和巴寇伯理渡口。小径渐渐远离主要干道,绕过绿丘,通往夏尔东部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
过了一阵子之后,他们踏上一条被高大树木包围的道路,此处唯一的声响就是树叶的沙沙声。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在远离了人烟之后,起初他们试着聊天或是哼歌,然后默默不语的继续走着,皮聘开始脱队。最后,当他们开始攀爬一个陡坡时,他停下脚步开始打哈欠。
“我好想睡觉,”他说,“再不休息我可能就要滚下山去了。你们要站着睡觉吗?都快半夜了。”
“我还以为你喜欢在晚上健行,”佛罗多说。“不过,没关系,反正也不急。梅里以为我们后天才会到,我们还有将近两天的时间。等下找到合适的地点我们就马上休息。”
“这里常吹西风,”山姆说。“如果我们可以到山丘的另一边,应该就可以找到有遮蔽的舒服平地,大人。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就有些柴火。”山姆对哈比屯方圆二十哩的地理都了若指掌,但这也是他的能力极限了。
他们刚越过山丘之后就找到了一堆柴火。三人离开道路,走到有着浓郁树林香气、被黑暗包围的一块平地上。他们收集了一些松针和枯木,很快的就在一棵大树下点起了熊熊的营火。在营火旁坐了一阵子之后,众人纷纷开始打盹。接着,每个人都找个树干舒服的角落靠下来,包着毯子和衣服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们并没有派人守夜,连佛罗多也不担心,因为他们还在夏尔的核心地带。当火焰渐渐熄灭的时候,甚至还有几个生物跑过来嗅嗅他们。一只狐狸奔过林荫,停下脚步闻闻他们。
“哈比人!”它想。“哇!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怪事?我在这里看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我可是从来没看过有哈比人在树下睡觉。还有三个人!这一定有什么阴谋在背后运作。”它说的没错,但日后的发展它就没有机会知道了。
苍白、黏腻的清晨又再度降临。佛罗多先醒了过来,发现背后的衣服被树根弄破了个洞,脖子也觉得很僵硬。“散步、健行!我怎么落到这种下场?”他想,这是每次在冒险开始之前必有的牢骚。“我那美丽的羽毛床卖给了塞克维尔巴金斯家!这些树根可真是不错的替代品。”他伸了个懒腰。“大家起床啦!”他大喊。“太阳照屁股罗!”
“有什么好照屁股的?”皮聘从毯子里露出一只眼睛说。“山姆!九点半之前弄好早餐!洗澡水热好了吗?”
山姆睡眼惺忪的跳了起来。“不,大人,还没弄好,大人!”他说。
佛罗多一把将皮聘的毯子抢走,逼他醒过来,再自己走到树林边。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照耀在树林里浓重的雾气上。秋日的树木被沾染上金红,彷佛是在无边的海洋中航行的帆船。他们脚底下就是通往一座河谷的陡坡和小径。
当他回来的时候,山姆和皮聘已经升起了炙烈的火焰。“水!”皮聘大喊。“水在那里?”
“我口袋里面又没有装水,”佛罗多说。
“我们以为你是去找水的,”皮聘忙着摆设食物和杯子。“你最好现在赶快去。”
“你也跟我来,”佛罗多说,“记得把装水的瓶子都带来。”山脚下就有一条小溪。两人在一座灰岩下的小小瀑布中装满了水。那里的水真是透心凉,两人忍不住把自己的手和脸好好的冲了冲。
在一行人用完早餐,整理好背包之后,大概也十点左右了,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他们走下斜坡,跨过小溪,越过另一座山丘的边坡。经过这么一段折腾之后,他们的斗篷、毯子、水、食物和其它装备已经成了严重的累赘。
经过上午这么一走,他们明白今天恐怕不会太轻松。走了几哩之后,路才开始往下斜。之前他们越过了曲折的羊肠小径,现在终于开始往低处走。他们面前是树丛林立的平原,地平线的尽头则是呈现褐色的树林。他们所看到的是林尾,再过去就又是烈酒河。道路在他们面前来了个大转弯,彷佛弓弦一般的弯曲。
“这路怎么好像永远走不完,”皮聘说,“我走不动啦。现在吃午饭正好。”他坐在路边,看着一片迷朦的远方,那里就是他过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和那条熟悉的河流。山姆站在他面前。他睁大了双眼楞楞的看着;远方的景象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
“精灵们会不会住在那森林里面?”他问。
“我没听说过,”皮聘说。佛罗多沉默不语。他也朝向东方看去,似乎从来没见过此风景一般。突然间,他开口了,彷佛自言自语的缓缓道:大路长呀长从家门伸呀伸。
大路没走远,
我得快跟上,
快脚跑啊跑,
跑到岔路上,
四通又八达,川流又不息,
到时会怎样?我怎会知道。*
“这听起来很像老比尔博的诗歌耶,”皮聘说。“或者这是你的仿造之作?这听起来实在无法让人心情振奋。”
“我不知道,”佛罗多说。“它突然间出现在我脑海中,彷佛是我作的一般;但也有可能我很多年前听过这歌谣。这的确让我想起比尔博离开前最后的几天。他经常说世上只有一条大路,就像大河一般:每个人的门口都是山泉的发源地,每条岔路都是大河的支流。‘佛罗多,一踏出门口就必须要提高警觉,’他曾经说。‘你一踏上大路,如果不注意自己的脚步,就不知道自己会被冲到哪里去。你知道这就是通往幽暗密林的道路吗?如果你不把持住,它可能会把你送到孤山去;甚至会是更远、更糟糕的地方!’他每次都站在袋底洞的前门对我说,尤其是当他健行回来之后一定会这样。”
“这样啊,至少大路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冲不到我,”皮聘解下背包说。其他人立刻见贤思齐,把背包放在路边,小脚则伸在路上。在休息一会儿之后,他们用了顿丰盛的午餐,然后又继续狠狠的休息一阵子。
太阳开始渐渐西沉,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下坡的路上。到目前为止,他们在路上什么人也没遇到。这条路不适合车辆行走,因此人烟稀少;平常也没有多少人会去林尾这个地方。他们心情轻松的慢跑了一个多小时,山姆却突然停下来露出警觉的神情。他们已经到了平地,之前百转千折的道路现在也成了平坦笔直的大道,两边是怡人的草地,森林边同时点缀着几棵高大的树木。
“我好像听到后面传来马蹄声,”山姆说。
众人一起转过头去,但不够笔直的道路让他们无法看得太远。“不知道是不是甘道夫追上来了,”佛罗多说。即使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内心却油然生起一股不安,不想让骑士发现自己的行踪。
“或许你们觉得不在乎,”他带着歉意说,“但我不希望在路上被任何人发现。我已经厌倦了被人说长道短。如果那是甘道夫,”他补充道,“我们还可以给他一次惊喜,报答他迟到这么久。我们快躲起来吧!”
另外两个人飞快的跑向道路左边不远的树丛中,立刻趴了下来。佛罗多迟疑了一瞬间:彷佛是好奇心还是某种特殊的力量在阻挡他的行动。蹄声越来越近。他在最后一秒才躲进路旁大树下的一堆长草中。然后他抬起头,好奇的从树根旁抬起头窥探。
一匹黑马从路的另一头出现了,它不是哈比人骑的小马,而是人类所惯骑的高大马匹。马背上坐着一个高大的人,他裹着长大的披风、戴着兜帽,似乎趴在马背上。从兜帽底下的阴影中传来嗅闻的声音;应该是人类面孔的地方往左右打量着路旁的草地。
一阵毫无缘由的恐惧突然攫住了佛罗多,他开始害怕被发现、开始想到身上的魔戒。他大气也不敢出,但有股强烈的欲望不停召唤他取出魔戒;他的手甚至已经开始慢慢的移动。甘道夫的忠告变得微不足道。反正比尔博以前也用过魔戒。“而我还在夏尔,”他想着,手已经握住魔戒的练子。就在此时,骑士身形一挺,甩了几下缰绳。黑马起初缓步向前,最后开始疾驰。
佛罗多匍匐到路边,看着骑士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由于距离的关系,他不太确定自己见到些什么;但他似乎看见骑士策马进入了右边的林中。
“这真的很奇怪,让人不放心,”佛罗多走回同伴身边时自言自语道。皮聘和山姆一直趴在草地上,什么都没看见;佛罗多只好对他们两人解释骑士的形迹和外貌。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觉得他好像在嗅闻我的踪迹,我就是不想要让他发现我。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夏尔看过这样的人或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是怎么会有大家伙(译注一)对我们三个人有兴趣?”皮聘说。“他在我们的地盘干什么?”
“最近的确有人类出现的传言,”佛罗多说。“在夏尔南区似乎和这些大家伙有些冲突。但我从来没有听过有类似这骑士的人类存在。不知道这家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请容我插嘴,”山姆突然道,“我知道这家伙从那里来的。除非这样的骑士不只一名,否则他一定是从哈比屯来的。我还知道他要到那里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惊讶的问。“你之前为什么不早说?”
“大人,是因为我刚刚才记起来。是这样的,当我昨天晚上把钥匙送回我们家的时候,我老爸对我说:‘哈罗,山姆!’他说。‘我以为你们今天一早就已经和佛罗多先生走了哩。刚刚有个奇怪的客人问到袋底洞的巴金斯先生,他才刚走不久。我告诉他该去巴寇伯理找你们。不过我实在不喜欢他的样子。当我告诉他巴金斯先生已经搬离了老家之后,他看起来好失望。他还对我发出嘶嘶声。这让我打了个寒颤。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我对老爸说。‘我不知道,’他说:‘但他绝对不是哈比人。他又高又黑,低头看着我。我想他可能是远方来的大家伙,因为他讲话有奇怪的口音。’”
“大人,我那时没办法继续多问,因为你们都在等我,而且我也觉得这只是芝麻小事。老家伙已经够老了,老眼昏花,那黑衣人上来找他的时候他一定正在外面散步,天色当时也蛮黑了。希望我老爸和我都没有作错什么。”
“这不能怪老家伙,”佛罗多说。“事实上,我刚巧还听到他和个陌生人说话,对方似乎就在打探我的消息;我差点就走出去招呼他了。真希望我当时搞清楚他是谁,或者至少你先跟我讲过这件事。这样我在路上就会小心多了。”
“这个骑士和老家伙遇到的陌生人可能没什么关连,”皮聘说。“我们的行迹已经够隐密了,我想他应该没办法跟踪我们才是。”
“大人,你刚刚说的‘嗅闻’又是怎么一回事?”山姆说。“老家伙也有提到那人黑呼呼的。”
“我真希望可以等甘道夫来,”佛罗多嘀咕着。“不过,这也可能只会让事情更糟。”
“难道你知道有关这骑士的事情?”皮聘听到佛罗多的喃喃自语,忍不住问道。
“我不确定,也不想乱猜,”佛罗多说。
“好吧,亲爱的佛罗多!你想要保持神秘,那就守口如瓶吧。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很想要休息一下,吃吃饭,但又觉得最好继续赶路,不要耽误时间。你刚刚说那个骑士用看不见的鼻子闻个不停的描述让我毛骨悚然。”
“没错,我想我们最好继续赶路,”佛罗多说;“但不能走在大路上,不然可能会遇到回头的骑士或是他的同伙。我们今天得要多走一些路了,雄鹿地还很远呢。”
※       ※       ※
当他们再度出发时,长长的树荫拖在草地上。他们现在走在大路左边一段距离的草地上。在经过刚刚的弯道之后,这条路现在笔直的延伸好几哩路。到了下一个左弯时,小路又继续进入了边陲低地的区域,也就是史塔克附近。但那边又有一条往右的岔路,弯弯曲曲的进入一座古老的橡树林,通往巨木厅。
“我们就走这条路,”佛罗多说。
他们在距离交岔路口不远的地方,走到一棵大树庞大的枝干前;这株大树虽然已经断折了大部分,但它周遭伸出的枝丫和绿叶代表它还是活力十足。不过,树干的本体已经空了,可以从路两边的裂隙钻进去。哈比人爬了进去,坐在腐木和枯叶构成的软厚地毯上。他们休息了一下,吃了一顿简餐,压低声音聊天的同时还随时侧耳倾听着。
当他们钻出树干,回到路上时,天色又已变的十分昏暗。西风开始在树梢间穿梭,树叶也跟着发出沙沙的低语声。整条路慢慢的被暮色所笼罩。从渐暗的东方升起一颗星辰,在树梢上闪闪发光。他们并肩齐步的走着,试图振奋精神。过了不久之后,天空布满了灿烂的星辰,不安的感觉开始远离他们,他们也不再提心吊胆的提防马蹄声。三人终于恢复了哈比人旅行返家时的习惯,开始哼起歌来。大多数的哈比人此时会哼起晚餐歌或是就寝歌,但这三名哈比人哼的则是散步歌(不过,这其中当然不会缺少晚餐和就寝的描述)。歌词是比尔博·巴金斯写的,调子则是此地流传已久的民谣;佛罗多是在两人漫步于水谷小径,聊起对方的冒险时学到这首歌的。
红红火焰照我炉,
屋檐底下有张床呀,
我的脚儿还不累。
山转路转谁能料,
高树巨石突出现,
唯我二人能得见。
大树和花朵,绿叶与青草,
好好欣赏别放过呀!别放过!
晴空之下好山水,
一路逛来收眼底啊!收眼底!
山转路转谁能料,
未知小径或密门,
今日虽然未得探,
明日或有机缘访,
踏上小径不回头,
奔月摘日谁曰不。
苹果和荆棘,坚果与野莓,
好好欣赏别放过呀!别放过!
沙岩池谷美景呈,
一路顺风不迟疑啊!不迟疑!
老家在后头,世界在前方,
无数道路任我扬,
披星戴月行色匆。
世界在后家在前,
归人返家好睡觉。
迷雾和黎明,云雾和阴影,
终将隐匿不得见呀!不得见!
炉火和油灯,甜肉和面包,
吃完立刻扑上床啊!扑上床!
歌一唱完,“‘现在’立刻该上床啊!该上床!”皮聘敞开喉咙大声唱。
“嘘!”佛罗多说。“我想我又听到马蹄声了。”
他们突然间停下来,一声不发,彷佛融入阴影之中。后面路上的确传来马蹄声,阵阵的微风正好将这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一波波的传来。他们又悄无声息的飞快躲进路旁橡树下的阴影中。
“小心点!”佛罗多说。“我不想要被发现,可是我想要看清楚这是不是另一名黑骑士。”
没问题!”皮聘说。“不要忘记对方会闻来闻去啊!”
蹄声越来越近。他们已经没时间找别的地方躲藏了。皮聘和山姆蹲在大树旁,佛罗多则是趴在离小径几码远的地方。天空的星星很多,但没有月光。
蹄声停了下来。佛罗多注意到似乎有道阴影通过两树间较明亮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看起来像是由一个比较矮的黑影牵着一匹黑马。黑影就停在他们离开小径之处的地方,不停打量着四周。佛罗多认为自己又听见对方嗅闻的声音。黑影弯身趴在地上,开始匍匐朝他爬来。
佛罗多脑中又再度升起想要戴上魔戒的欲望;这次比上次还要强烈。强烈的欲望让他竟然在自己毫无所觉的状况下就伸手捏住口袋。但就在那关键的片刻,突然间传来了含糊的歌谣和笑语声。星光下的森林中传来嘹亮的声音。黑影直起身,退了回去。黑影爬上了影子般的黑马,瞬即消失在道路另一边的黑暗中。佛罗多松了一口气。
“精灵!”山姆沙哑着嗓音说。“大人,是精灵耶!”如果另两人没有把他拉回来,这兴奋过度的家伙可能已经冲到路上去了。
“没错,他们是精灵,”佛罗多说。“在林尾的确可能会遇到他们。他们不住在夏尔,但春天和冬天的时候他们会离开塔丘外的领地,漫游到我们这边来。幸好他们来到我们附近!你刚刚没看到,但是在那首歌开始之前,黑骑士就站在这边,准备朝我爬过来。一听到精灵的声音,他就立刻溜走了。”
“那这些精灵呢?”兴奋的山姆才管不了什么黑骑士呢!“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他们?”
“你听!他们往这边走了,”佛罗多说。“我们在这边等着就好。”
歌声越来越近。一个清亮的声音盖过其它的歌声。他用的是动听的精灵语,连佛罗多都只能勉强听懂一些,另两个人则是完全不明白。但这美妙的歌声和曲调彷佛拥有自己的意念,在三人的脑中转化成无法完全理解的语言。佛罗多听到的歌是这样的:白雪!白雪!呵,圣洁之女士!
呵,那西方海外精灵之后!
呵,光明照拂于森林漫游的吾等!
姬尔松耐尔!喔,伊尔碧绿丝!
卿之瞳清澈,卿之息辉光,
白雪!白雪!容吾等献曲飨海外仙境之神后。
喔,无日之年乃有星
赖后之手点天明,
平原风起光明现,
卿之银花缀天边!
喔,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
纵居远境郁林中,
吾等未有或忘,
卿之星光耀西海。
歌曲结束了。“这些是高等精灵!(译注二)因为他们提到了伊尔碧绿丝!(译注三)”佛罗多惊讶万分的说。“在夏尔我们极少有缘得见这些贵族中最高贵的种族。在大海以西的中土世界也仅剩屈指可数的高等精灵。这真的是机缘凑巧才让我们遇上!”
哈比人就这样躲在路旁的阴影中。不久之后,精灵们走上小路,开始朝向山谷迈进。他们好整以暇的走着,哈比人可以看见他们头发和眼中反射着闪耀的星光。他们不会发光,却散发出一种闪耀迷朦的气质,彷佛像是月亮升起前山缘反射的柔光一般落在他们脚边。精灵们沉默下来,当最后一名精灵走过他们面前时,对方突然转过头,看着哈比人的方向,开朗的大笑。
“你好啊,佛罗多!”他大喊道。“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难道你迷路了吗?”接着他叫唤其他人,所有的同伴们现在都停下脚步,聚集到哈比人身边。
“这真是太有趣了!”他们说。“三个哈比人晚上躲在森林里!自从比尔博走了之后我们就没有看过这景象了。这会代表什么意思呢?”
“高贵的人儿啊,这代表的是,”佛罗多说,“我们刚巧和你们方向相同。我喜欢在星光下漫步。但我更欢迎你们的陪伴。”
“可是我们不需要人陪伴,哈比人好无聊唷,”他们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怎么会说我们和你们同路呢?”
“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佛罗多反问道。
“我们知道的可多了呢,”他们说。“我们以前经常看到你和比尔博走在一起,不过你多半没有发现我们。”
“你是谁?你们的王上是哪一位?”佛罗多追问道。
“在下吉尔多,”率先和佛罗多打招呼的带头精灵说,“芬萝家族的吉尔多·印格洛瑞安。我们是漫游者,其它大 多数的同胞都早已离开,我们也只是在前往海外仙境之前多享受一下自然美景而已。不过,我们还是有些同胞住在祥和的瑞文戴尔。佛罗多,不要客气,告诉我们你在做什么。因为我们看的出来你身上有着恐惧的气息。”
“喔,睿智的人儿呀!”皮聘紧张的插嘴道。“可否告诉我们黑骑士的事情?”
“黑骑士?”他们低声说。“你们为什么会问到黑骑士?”
“因为今天就有两名黑骑士追上我们,或者是一名黑骑士来了两次,”皮聘说,“不久之前,他听到你们的声音,就溜走了。”
精灵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柔声用自己的语言交谈了片刻。最后,吉尔多转身对哈比人说道,“在这里不方便谈,”他说。“我们觉得你最好现在立刻跟我们走。这不是我们的作风,但这次我们会带你一起走;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夜最好和我们一起度过。”
“喔,高贵的人们!这真是天大的荣宠,”皮聘说。山姆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多谢您的慷慨,吉尔多·印格洛瑞安,”佛罗多鞠躬道。“Elen s la l menn omentilmo,幸运之星祝福我们会面的时刻,”他以高等精灵语说道。
“小心点,朋友们!”吉尔多笑着说。“可别在他面前透露什么秘密!我们遇到了一位精通古代语的学者了。比尔博果然是位好长辈。精灵之友,我向你致敬!”他对佛罗多鞠躬道。“和你的朋友一起加入我们的行列吧!你们最好走在中间,免得落队。在我们停下来之前你们可能会觉得有些累唷。”
“为什么?你们要去那里?”佛罗多问道。
“今夜我们要去巨木厅旁山丘上的森林。距离有些远,不过到了之后你们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这也会让你们明天要走的路短一些。”
最后,一行人又再度沉默的开始跋涉,如同影子一般在暗沉的夜里出没着。精灵(在这方面甚至比哈比人更厉害)只要有意,就可以无声无息的行走。皮聘很快就开始觉得睡眼惺忪,步履踉跄了两三次;不过,每次都有旁边那名高大的精灵即时伸手扶他一把。山姆走在佛罗多身边,觉得自己彷佛身处梦中,脸上带着半是恐惧半是惊喜的表情。 路两旁的森林变得越来越密,树木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密集;小径则是越来越低,开始进入山谷之间的低地。两旁的山坡上有越来越多的榛树。最后,精灵们终于离开了小径。右方的密林中竟然出现了翠绿的山脊,在这黑夜中几乎难以发现。精灵们沿着曲折的山脊爬上在这片河谷中鹤立鸡群的山丘。众人突然间脱离了树木的遮荫,来到一大块在夜色下灰扑扑的草地。这草地三边都被树木所包围,但东边的地势骤然下降,底下高大的树木正好因此而落在众人的脚底。极目望去,这块低地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宽广平坦。巨木厅的聚落中还有几个闪烁着的灯火。
精灵们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低声交谈着;他们似乎不再注意哈比人的存在。佛罗多和伙伴们盖上毯子和斗篷,任凭睡意袭来。夜越来越深,山谷中的灯火跟着熄灭。皮聘枕着一团树叶睡着了。
东方高挂着雷米拉斯星,又被叫做天网星。红色的波吉尔星慢慢升起,彷佛火焰打造的珠宝一般。夜空中一阵波动,所有的迷雾都像是面纱一般被揭开,为爬上天际的曼奈瓦葛星,配着闪亮腰带的苍穹剑客清出一条大道来。精灵们随即以歌谣赞颂这美景。树下突然间迸出红色的火焰来。
“来吧!”精灵们呼喊着哈比人。“快来!现在该是欢唱享受的时候了!”
皮聘坐了起来,不停的揉着眼睛。他打了个寒颤。“大厅中生起了火焰,也有美食供饥饿的宾客享用,”一名站在他旁边的精灵说。
在这块绿地的南边有一个开阔处。绿地一路延伸进森林中,构成了一个像是大厅一样的地形,屋顶是由老树的枝丫充当,巨大的树干则像是雄伟的柱子罗列在两侧。中间是堆温暖的营火,两旁的树干上插着发出金光和银光的火把。精灵们绕着营火席地而坐,有些则是靠着树干坐着。更有些精灵忙进忙出地摆设酒杯,倒入饮料;还有些精灵则是布置碗盘,将食物铺放其上。
“这实在很寒酸,”他们对哈比人说,“因为我们住在离家甚远的绿林中。如果你们有朝一日能够来我们的家中接受招待,我们会用更周到的礼数款待你的。”
“在我看来,这已经好到足以举办生日宴会了,”佛罗多惊讶的说。
一段时间之后,皮聘发觉自己几乎想不起任何有关当天饮食的记忆;因为他的眼中充满了光芒照在精灵细致面孔上的美景,以及无数种婉转动听的乐音,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好似身处梦中。但他还记得眼前有比饥饿时看到的白面包更美味厚实的面包;像是野莓一样甜美,更比花园中的水果肥满的野果;他还记得自己一口气喝光了一杯甜美的液体,它冰凉清澈如同山泉,金黄诱人如同夏日午后。
当山姆想要回忆这一晚时,他既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也无法在脑中构思出清楚的影像;但他只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刻。他勉强可以说出的只是:“哇,大人,如果我能够种出这种苹果,我才敢称自己为园丁。不过,对我来说,真正让我心花怒放的是他们美妙的歌声。”
佛罗多跟着席地而坐,快乐的吃喝,和精灵们交谈着。但他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谈话的内容上。他懂得一些精灵语,因此十分专注的倾听着。偶尔他也会对送食物和饮料给他的精灵用精灵语道谢。他们会笑着回答:“这位可真是哈比人中之宝啊!”
过了不久之后,吃饱喝足的皮聘一下就睡着了;精灵们好心的将他抱开,放在树下厚实树叶所铺成的床上。接下来的大半夜他都在呼呼大睡中度过。山姆拒绝离开主人身边。当皮聘被抱走之后,他走到佛罗多身边坐着,最后终于闭上眼睛,开始打起盹来。佛罗多和吉尔多交谈着,直到深夜。 他们讨论了许多事情,包括刚发生或是已经发生的事件;佛罗多询问吉尔多许多有关夏尔之外的广大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世局十分的动汤不安:黑暗势力聚集、人类彼此征战不休,精灵远扬中土大陆。最后,佛罗多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问题:“告诉我,吉尔多,自从比尔博离开之后,你有见过他吗?”
吉尔多笑了。“有的,”他回答。“两次。一次他就是在这里和我们道别。但我后来又在距此甚远的地方再和他不期而遇。”由于他不愿意再讨论比尔博的行踪,佛罗多也跟着沉默起来。
“佛罗多,你有很多心事没有和我分享,”吉尔多说。“不过我已经从你的脸上,和你所问的问题中知道了一些。你准备离开夏尔,但你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所追寻的、完成被托付的,甚至不知是否能够重返此地。没错吧?”
“没错,”佛罗多说;“但是我以为我的远行只有甘道夫和我忠实的山姆知道。”他低头看着发出低微鼾声的山姆。
“魔王不会从我的口中得知这秘密的,”吉尔多说。
“魔王?”佛罗多吃了一惊。“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离开夏尔罗?”
“我不知道魔王为什么要追踪你,”吉尔多回答,“即使我觉得这很不寻常,不过他的目标真的就是你。我必须警告你,你的前方和后路都有无比的危险。”
“你指的是那些骑士?我担心他们会是魔王的手下。这些黑骑士到底是什么东西?”
“甘道夫没有告诉过你吗?”
“他没提过这样的生物。”
“那我想我也不该多说些什么,否则你可能会害怕的不敢继续前进。因为在我看来,如果时间真的还来得及的话,你出发的时间真是千钧一发。你现在得要尽快赶路,不能停留,不能回头;因为夏尔已经不再是你的避难所了。”
“我实在很难想像还有什么消息会比你的暗示和警告更让人恐惧的了,”佛罗多不安的说。“我当然知道前方有危机潜伏,但我没料到连在我们的夏尔都会遇到这些恐怖的事情。难道哈比人已经不再能够安心的从临水区走到河边了吗?”
“这并不是专属于你们的夏尔,”吉尔多说。“在哈比人定居之前,还有其他人居住在此地。当哈比人成为过往云烟之后,还是会有其他人前来此定居。世局动汤、时代变迁,你可以把自己关在小圈圈内,却不可能永远阻止他们进来。”
“我明白,但我心中还是一直认为这里是安全和温馨的。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的计划是准备秘密离开夏尔,悄悄前往瑞文戴尔。但是在我抵达雄鹿地之前,追兵就已经紧追不舍。”
“我认为你还是应该保持原订计划不变,”吉尔多说。“我不认为前路的凶险能够阻挡你的勇气。但,如果你想要更深入的分析,你应该去找甘道夫。我不知道你逃亡的原因,因此也无法得知你的敌人会如何追击你。甘道夫对这些事情一定了若指掌。我猜你在离开夏尔之前会去找他吧?”
“我希望能找到他。但有另外一件事情让我坐立不安。我已经等甘道夫等了很多天了。他最慢也该在两天前抵达哈比屯,但他根本没有出现。我现在开始担心他是否遭遇了什么状况。我应该继续等他吗?”
吉尔多沉默了片刻。“这消息让我很担心,”他最后终于说。“甘道夫迟迟未出现并不是个好兆头。不过,俗谚有云:不要插手巫师的事务,他们重心机,易动怒。要等、要走,关键都看你。”
“我记得谚语中还有一句话,”佛罗多回答:“别向精灵询问,因为他们会不置可否。”
“真的吗?”吉尔多笑了。“精灵们很少会给人直接了当的忠告。忠告是种危险的礼物,即使是智者送给智者的忠告都会因为命运的作弄而出轨。但你不也是一样?你没有告诉我背后的真相,我怎么能够作出比你更正确的决定?如果你真的坚持要我给你建议,看在友情的份上我还是愿意给你一点提示。我认为你应该即刻动身。如果在你离开前甘道夫依旧没有出现,我还必须建议你不要单独行事。带着值得信任、自愿的朋友上路。你该很感激我才是,因为我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介入你的事情。精灵们有自己的目标和包袱,我们极少关切哈比人,或是世界上其它生物的命运。不管是巧合或是刻意,我们和其他人的命运都极少交会。我们的会面可能不只是巧合,但我还不太明白背后的意义;恐怕我已经说了太多了。”
“我非常感激你,”佛罗多说。“但我希望你可以直接了当地告诉我这些黑骑士的身份。如果我接受你的建议,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见到甘道夫,至少我该知道这些追兵是什么来头。”
“知道他们是魔王的爪牙还不够吗?”吉尔多回答。“躲开他们!不要和他们说话。他们是致命的敌人。不要再问了!德罗哥之子佛罗多,但愿在一切结束之前,你对这些堕落者的所知不会比吉尔多·印格洛瑞安要多!愿伊尔碧绿丝保佑你!”
“我该怎么鼓起勇气?”佛罗多说。“这是我最需要的。”
“勇气往往藏在你所不注意的地方,”吉尔多说。“要怀抱希望!睡吧!早上我们就会离开了;但我们会把消息散播出去。漫游者们会知道你们的行踪,站在正义这一方的人将会时时看顾你们。我赐给你精灵之友的称号;愿星光时时照耀你的旅途!我们极少能在陌生人的身上获得这么多的快乐,从其他旅者口中听见古代语更是让我们庆幸不已。”
吉尔多一说完,佛罗多就觉得睡意悄悄来袭。“我现在要睡觉了,”他说。精灵们领着他来到皮聘身旁的树荫下,他躺了下来;立刻进入安祥的梦乡中。
※       ※       ※
译注一:由于哈比人的身高远矮于人类,所以一般来说他们都将人类称为大家伙,而将精灵称作高贵人种。
译注二:在主神瓦拉们击败了意图奴役精灵的主神“黑暗之王”马尔寇(此名意为“以力服人者”)之后,瓦拉们对精灵发出召唤,邀请他们前来海外仙境居住。在这段漫长艰辛的迁徙中,精灵们发展出许多的分支和歧异。高等精灵是其中最强大优雅的精灵,也是第一批踏上海外仙境的精灵。
译注三:姬尔松耐尔、白雪、伊尔碧绿丝都是对这世界的主神之一“星辰之后”瓦尔达的称呼。她是所有的主神瓦拉之中最美丽的神后。她又被称作“光明之后”,因为传说中是她创造并点亮了星辰,将月亮与太阳置放到天空中,而精灵就正是在这星光召唤之下进入这世界。因此,她是十五名主神中最受精灵敬爱的一位。姬尔松耐尔是精灵语中的“点亮星辰者”之意,而伊尔碧绿丝则是精灵语中的“星辰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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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蘑菇田的近路

第二天一早,佛罗多神清气爽的醒来。他躺在一座大树包容的树荫之下,香气四溢的草地是他的软床。阳光透过翠绿的叶子照射到他身上。他一跃而起,走出树荫。
山姆坐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上。皮聘呆立着,打量着天空。精灵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把水果、饮料和面包都留给我们了,”皮聘说。“快来吃早餐吧。面包尝起来几乎和昨天晚上一样好吃。如果不是山姆坚持,我本来想要全吃光,一点也不留给你。”
佛罗多在山姆身边坐下来,开始用餐。“今天的计划是什么?”皮聘问。
“尽快赶到巴寇伯理,”佛罗多说完就把注意力又转回到食物上。
“你认为我们还会遇上那些骑士吗?”皮聘兴高采烈的说。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即使遇到一大群黑骑士似乎也无法破坏皮聘的好心情。
“可能还会,”佛罗多不太喜欢这话题。“但我希望可以在不被他们发现的状况下过河。”
“你从吉尔多口中问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情报了吗?”
“不多,只有一些暗示和谜题,”佛罗多不愿正面回答。
“你有问到对方嗅闻的事情吗?”
“我们没讨论到这点,”佛罗多嘴里塞满了食物。
“你该问的。我觉得这很重要。”
“如果是真的,那吉尔多一定会拒绝告诉我,”佛罗多反驳道。“先别打搅我吃饭好不好!我没办法在吃饭的时候回答这么多问题!我要思考!”
“老天哪!”皮聘说。“在早餐的时候动脑?”他走到绿地的边缘闲逛去了。
对佛罗多来说,这亮的有些让人不安的晨光并没有赶跑追兵带来的恐惧感。吉尔多的话语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皮聘欢欣鼓舞的声音传来过来,他正在草地上四处乱跑,随口唱歌。
“不行!我办不到!”他对自己说。“带着朋友健行,走到腿软,累时以天为幕、以地为床睡大觉是一回事;带着他们一起流亡,饥寒交迫、惶惶不可终日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使对方愿意,也还是大不相同。这厄运是我自己的责任。我不认为自己该带着山姆走。”他看着山姆·詹吉,发现山姆也正看着他。
“好吧,山姆!”他说。“你觉得怎样?我准备尽快离开夏尔;事实上,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可能的话,在溪谷地连一天都不要耽搁。”
“好极了,大人!”
“你还是想要跟我走?”
“是的。”
“山姆,这会很危险的。现在就已经危机四伏了。我们两个可能都回不来。”
“大人,如果你回不来,我也不该回来,”山姆说。“‘千万不要离开他!’他们对我说。‘我怎么可能抛下他!’我说。‘我根本不准备这样做。我要和他一起走,即使他想要奔月也无法阻挡我。如果有任何黑骑士意图阻挡他,还得问问我山姆·詹吉,’我说。他们哈哈大笑。”
“这个‘他们’是谁?你在说些什么啊?”
“是精灵们,大人。我们昨天晚上聊了一阵子,他们似乎知道你要远行,所以我也不想多此一举的否认。大人,精灵真是太棒了!太棒了!”
“没错,”佛罗多说。“你现在有了真正接触之后,你还喜欢他们吗?”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们似乎不是我能评价的,”山姆缓缓回答。“我对他们的看法似乎无关紧要。他们和我预期的有相当的不同,既苍老又青春,既欢欣又哀伤。”
佛罗多有些吃惊的看着山姆,本以为会从外表看出他所经历的改变。这听起来不像是他的老友山姆·詹吉会说的话。但坐在那边的人外表看起来还是山姆·詹吉,只是神情少见的严肃而已。
“你既然已经实现了一睹精灵容颜的愿望,你现在还想要离开夏尔吗?”他问。
“我还是想,大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经过昨夜之后,我觉得自己改变了。我似乎可以看到未来。我知道我们要朝向黑暗走上很长一段路,但我也知道我不能够回头。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满足我目睹精灵、巨龙或山川的愿望;我现在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要些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在一切结束之前该做些什么,而这关键在外面的世界,不在夏尔。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大人,我必须留到最后。”
“我其实不太明白你所说的。但我现在了解甘道夫替我找了个好伙伴。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们就一起同行吧。”
佛罗多接下来一言不发的吃完了早餐。然后,他站起身,看着眼前的大地,开始呼唤皮聘。
“准备出发了吗?”他对跑过来的皮聘说。“我们得要马上离开。我们起的太晚,眼前还有很多路要赶。”
“是你起的太晚吧,”皮聘说。“我早就起床了。大家都是在等你梳洗和吃完早餐哪。”
“我现在都好了,我准备尽快赶到雄鹿地渡口去。我不准备回到我们昨天走的同样路线上去。我准备从这边直接抄小路赶过去。”
“那你得用飞的才行,”皮聘说。“你用走的在这边没有捷径可走。”
“我们至少可以找到比较近的路,”佛罗多回答。“渡口就在巨木厅东南边的地方,但这条路往左边弯;前面靠北的地方就是一个转弯。这条路会绕过沼泽地北边,和史塔克上方大桥的岔路接头。这样会多绕好几哩路。如果我们从这里直接往渡口方向走,至少可以省下四分之一的路程。”
“‘欲速则不达,’”皮聘反驳道。“这里的地形很崎岖,沼泽里到处都有泥沼和各种各样的怪地形;我对这边真的蛮熟的。如果你还担心黑骑士,我不认为在树林、在平原或是在道路上遇到他们会有什么差别。”
“在森林里面要发现目标比较困难,”佛罗多回答。“如果大家都认为你会走大路过去,花心思在别的地方找你的可能性就低多了。”
“好啦!”皮聘说,“我愿意跟随你进入每一个沼泽和泥地中。唉,这段旅途一定会很辛苦的!我预料在天黑前应该可以赶到史塔克的金鲈鱼旅店。最顺口的啤酒都出产在夏尔东区,至少以前是这样的。我已经很久没来品酒啦!”
“我决定了!”佛罗多说,“就算欲速则不达,但旅店会让我们更不达的。我们一定要尽一切可能阻止你靠近金鲈鱼。我们得要在天黑前赶到巴寇伯理才行。山姆,你觉得呢?”
“我跟你一起走,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他内心还是忍不住对于错过东区最好的啤酒而感到遗憾)
“好吧,如果我们注定要在沼泽和泥浆里面打滚,还是早点出发吧!”皮聘说。
※       ※       ※
这时的天气几乎已经和昨天一样炎热了;不过,云朵慢慢的开始从西方出现。看起来可能会下雨。哈比人们蹒跚的越过陡峭的山坡,冲进底下浓密的树林中。他们的计划是让巨木厅的方向一直保持在左手边,穿过山丘东边的森林,这样就可以走上接下来平坦的原野。然后,他们可以直接穿过开阔的荒野朝向渡口前进,中间只有一些零散的篱笆和田园而已。佛罗多推算他们大概还必须直线前进十八哩才行。
他很快的就发现这树丛比他想像的要近、要浓密。树底下几乎没有可以通行的空间,披荆斩棘的结果也让他们举步维艰。当他们勉强走到山坡底的时候,他们发现一条从山丘上流下的小溪,两侧的河岸则是又陡又滑,还真的长了许多荆棘。更要命的是,这条小溪正好切过他们所选择的路线。他们跳不过去,如果不想搞的一身湿、沾满泥巴和被刺的千疮百孔,根本是过不了这条小溪。一行人停下脚步,思索着接下来的路线。“到达第一关!”皮聘苦笑着说。
山姆·詹吉回头看了看。从山坡上树丛间的空隙中,他看到了有东西一闪而过。
“你们看!”他抓着佛罗多的手臂说。众人全都转过头去,在他们刚刚才越过的陡峭山坡顶上,有一匹黑马。旁边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们立刻放弃了回头的想法。佛罗多带头领着众人冲进小溪旁浓密的树丛中。“呼!”他对皮聘说。“我们说的都没错!欲速果然则不达,但我们还是即时找到了掩蔽。山姆,你的耳朵最灵,你有听见什么吗?”
他们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但没有听见任何追兵的声音。“我想他应该不会傻到把马牵下来吧,”山姆说。“但我猜他已经知道我们下来了。我们最好赶快前进。”
前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身上还背着背包,但浓密的树丛和荆棘并没有这么简单放过他们。后面的树木构成了阻碍,挡住了微风,空气变得十分凝滞沉闷。当他们终于挤过重重障碍之后,他们又热又累,身上伤痕累累,甚至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太确定。小溪的河岸到了平地之后,变得更宽、更平了些,一路延伸到沼泽地和河的方向。
“这就是史塔克溪!”皮聘说。“如果我们要继续朝目标前进,就得要立刻过河才行。”
他们跋涉过溪,急忙登上远方的一块平地,这里长满了灯心草,没有什么树木。在那块平地之后是一环高大的橡木,其它还有一些榆树和梣树。地面相当的平坦,也没有生长多少植物。但这些树木之间还是太过拥挤,让他们没办法看到前方。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将树叶吹了起来,大滴的雨点接着从天空落下。然后风停了下来,暴雨跟着降下。他们尽可能的赶路,踏过厚实的草地、踩过许多落叶;雨滴在他们四周不停的滴达作响。他们不敢互相交谈,一直回头提防、看着四周的动静。
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皮聘说:“我希望我们没有走的太偏南,也没有在森林里面走错方向!这座森林应该不太宽,我估计最多也不过一哩宽,我们早就该冲出来了。”
“我们刻意绕路没有多大意义,”佛罗多说。“这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我们继续往前走就对了!我还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冲出森林。”
接着他们可能又走了几哩路。然后太阳再度从乌云后探出头来,雨势也变小了些。现在早已过了中午,众人都觉得该是吃午餐的好时机。他们在一棵榆树下坐了下来。虽然这棵榆树大部分的叶子都开始变黄了,但还算是相当浓密,树荫附近的地面也算干燥。当他们开始准备午餐的时候,发现精灵们帮他们把瓶子内装满了清澈的金色液体,这香味彷佛是由多种鲜花酿出之蜂蜜,让人感觉神清气爽。很快的,他们就开始轻松的谈笑,对着大雨和黑骑士嗤之以鼻。这时,他们觉得剩下的几哩路应该很快就会过去了。
佛罗多背靠着树干,闭上眼。皮聘和山姆坐在他附近,起初三人低声的哼着旋律,最后开始低声吟唱起来:呵!呵!呵!美酒当前怎可错过治我心痛消灾解祸。
就算风吹雨打也不难过,
漫漫长路还得要赶,
清风吹拂躲在树下享受偷懒,
坐看云朵轻轻飘过。
“呵!呵!呵!”他们更大声的唱着。突然间,三人不约而同的闭上嘴。佛罗多跳了起来。随风飘来一阵拉的长长的嘶吼声,彷佛某种邪恶孤单生物的叫声。这音调起起伏伏,最后以凄厉的尾音作结。当他们不知所措的发呆时,另一声更远的嚎叫声跟着回应了之前的呼喊;两次的声音都让人毛骨悚然、血液冻结。紧接着是一段沉默,众人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你觉得那是什么声音?”皮聘试着故作轻松的说,却掩饰不了话音中的颤抖。“如果那是只鸟,它以前绝对没有出现在夏尔过。”
“那不是什么鸟兽的声音,”佛罗多说。“那是个讯号,或是召唤的声音;那刺耳的声音中有着我听不太懂的语言。我只知道,没有任何哈比人能发出这种声音。”
没人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们都想到了黑骑士,但无人愿意将这念头说出口。现在,他们坐立不安,不管留下或是继续前进都让他们十分害怕。但他们迟早还是得走到通往渡口的开阔平地上。几分钟之内,他们就再度肩上背包,继续赶路。
不久之后,他们就走到了森林的尽头。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宽广的草地。他们这才发现方向果然已经太过偏南。在这一片平原的尽头可以看见河对岸是巴寇伯理的低矮山丘;不过,这些山丘现在和原订计划不同,却是出现在他们的左手边。他们蹑手蹑脚的从森林中走出,想要尽快的横越这片毫无遮蔽的平原。
在离开森林的庇荫之后,他们一开始觉得十分害怕。他们可以看见身后就是吃早餐时所在的高地。佛罗多担心会看见黑骑士的身影站在那块高地上;不过,他的忧虑并没有成真。缓缓落下的太阳从云朵中探出头来,再度开始照耀大地。恐惧慢慢的消褪,但众人内心仍有一丝不安。脚下的土地变得越来越平坦、似乎经过细心照料。很快的,他们来到了一块有着精心规划的田地和草场的区域;四下有着篱笆、木门和灌溉用的沟渠。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的安祥宁静,就如同平日夏尔的午后一般。他们的心情逐渐轻松起来。河岸越来越靠近,黑骑士的身影彷佛早已被抛到背后的森林中。
他们来到了一大片芜菁田前,被一扇看来十分坚固的门给拦住了。门后是条夹在两边围篱之间的小径,通往远方的树丛。皮聘停了下来。
“我认得这个田和这个门!”他说。“这是老农夫马嘎的土地。那边树丛附近一定就是他的田地。”
“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佛罗多脸上的表情看来跟踏上了恶龙巢穴的道路没什么两样。其它人看着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马嘎有这么可怕吗?”皮聘问。“他是烈酒鹿家的好朋友。当然,他对于贸然闯入的家伙来说是个可怕的对手,而且他还养了一群恶犬。不过,在这一带的人非这么小心提防不行,因为他们已经很靠近边界了。”
“我明白,”佛罗多说。“不过我还是没办法释怀,”他有些尴尬的说,“我很怕他和他的狗。好多年以来我都刻意避开他的田地。我那时还住在烈酒厅,是个小孩子;我被他抓到偷溜进去拔蘑菇好几次。最后一次他把我痛打一顿,还带我去看他的狗。‘看着,乖狗们,’他说,‘下次这家伙如果再踏上我的地盘,你们就可以吃了他。赶他走!’它们一路追我到渡口那边去。虽然我心里明白那些狗知道分寸,不会真的伤害我;但我对它们的恐惧还是一直无法克服。”
皮聘笑了。“也该是你弥补的时候了。你反正也要住回雄鹿地,不是吗?老马嘎人真的不错,只要你不打他蘑菇的主意就行了。我们只要走在那条路上就不算乱闯啦。如果我们遇到他,交给我来发言。他是梅里的朋友,我以前常常跟他来这边玩。”
※       ※       ※
他们沿着小径前进,直到看见前方树丛间的大屋和农舍才放慢脚步。马嘎家和史塔克、沼泽地的大多数居民都是住在屋子里的;马嘎用砖块建造他坚固的农舍,旁边还围着一圈高墙。高墙面对小径的地方有一扇很宽大的木门。
当他们越来越靠近时,突然间传来了凶猛的犬吠声,一个大嗓门的家伙大叫着:“利爪!尖牙!小狼!乖!乖!”
佛罗多和山姆立刻呆立当场,皮聘还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大门一打开,三只壮硕的猎犬就狂吠着冲向一行人。他们似乎对皮聘毫不在意,但倒霉的山姆只能靠在墙上被两只大狗狐疑的嗅闻着,只要他一动,就会被报以狂猛的吠声。最大最凶的那只狗则是在佛罗多面前停了下来,悻悻低吠着。
这时,门后才走出一名身材壮硕,有着一张红润圆脸的哈比人。“哈罗!哈罗!你们是那里来的,有什么需要吗?”他问。
“午安,马嘎先生!”皮聘说。
农夫开始仔细的打量他。“我说这可不是高贵的皮聘─呃,我是说皮瑞格林·图克先生!”他的表情迅速从不悦转换成欢愉的神色。“好久没看您到这边来啦。幸好我认识你。我本来准备让这些乖狗料理陌生人的。这里今天不太平静。平常我们的确是有一些怪家伙在附近游荡。没办法,太靠近河边了。”他摇着头说。“但这个家伙的气质实在太诡异了。如果我下次再遇到他,我就不会让他未经许可就经过我家的地。”
“你说的是什么人呢?”皮聘说。
“你们没有看见他罗?”农夫说。“他不久前才沿着这小径往岔路走。这家伙相当诡异,问的问题更是莫名其妙。还是你们先进来好了?我们可以比较轻松的谈这个消息。图克先生,如果你和朋友们愿意赏光的话,我还有一些自己酿的好啤酒。”
看起来老农夫如果能在自己家里说话,可能愿意告诉他们更多消息;于是众人都同意跟他一起进屋。“这些狗怎么办?”佛罗多紧张兮兮的问。
农夫哈哈大笑。“没有我的命令,它们不会动你一根汗毛的。来,利爪!尖牙!过来!”他大喊着。“小狼,过来!”三只狗都听话走了开来,佛罗多和山姆这才松了一口气。
皮聘将另外两位朋友介绍给老农夫认识。“佛罗多·巴金斯先生,”他说。“你可能不记得他了,但他以前就住在烈酒厅。”老农夫一听见巴金斯这个名字猛地一惊,瞪了佛罗多一眼。佛罗多一时间以为对方又想起了多年前偷蘑菇的事情,开始担心马上就会被恶犬赶出去。但农夫马嘎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臂。
“哇,这实在太凑巧了!”他吃惊的说。“您就是巴金斯先生吗?快进来!我们得好好谈谈。”
一伙人走进农夫的厨房,在炉灶前坐了下来。马嘎太太用大酒壶装了满满的啤酒出来飨客,手脚俐落的倒了四大杯。这果然是好酒,皮聘这才觉得没有因为错过金鲈鱼旅店而损失太多。山姆小心翼翼的啜着啤酒。他自然而然的对夏尔其它地区的居民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没办法这么快就和打过他主人的农夫交朋友;不管那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情都一样。
在闲聊了几句天气和收成的状况之后(和平常比起来差不多),农夫马嘎放下酒杯,看着所有的听众。
“嗯,皮瑞格林先生,”他说,“您是从哪里来,准备要去哪里呢?您是准备来拜访我的吗?那您没通知我来接您可真是失礼。”
“不是的,”皮聘回答道。“既然您都看出破绽了,那我还是跟您说实话好了。我们是从别的方向走进您家的;我们是从田边抄小路过来的。但我们并不是故意的。我们本来想要走捷径去渡口,但在巨木厅附近的森林中迷了路。”
“如果你们这么赶,那么走大路还是比较快吧,”农夫说。“但我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如果你们想的话,随时都可以踏上我家的土地,皮瑞格林先生。还有你,巴金斯先生;不过,我敢打赌,你可能还是很喜欢吃蘑菇吧。”他呵呵笑着说。“啊,没错,我记得这个名字。当年啊,佛罗多·巴金斯小朋友可是雄鹿地一带最坏的野孩子。不过,让我担心的不是蘑菇。在你们出现之前,我刚刚才听过巴金斯这个名字。你们猜猜看那个怪家伙问了我什么问题?”
一行人着急的等待对方揭穿谜底。“结果哪,”农夫好整以暇的说道,“他骑着一匹大黑马走到门口,那门刚好是开着的;他就这么直接走到我家门前。他自己也是一身黑,斗篷、兜帽罩着紧紧的,彷佛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来。‘这家伙来夏尔到底干嘛?’我这么想,我们这里离边境有一段距离,很少见到这些大家伙。而且,我也从来没听过有这种怪人。”
“‘日安!’我走出去道。‘这是死路,不管你想要去哪里,都还是走外面的大路比较快。’我不喜欢他的那身打扮,当利爪跑出来的时候,它闻了一下,就发出好像被蜜蜂叮到一样的嚎叫声:它就这么夹着尾巴惨嚎着逃开。那黑衣人则是不为所动的坐在马上。”
“‘我是从外地来的,’他有些迟缓僵硬的指着西方,这家伙竟然敢指过我的田耶,太不像话了。‘你有遇到巴金斯吗?’他弯身朝着我,用奇怪的声音说。由于他的兜帽压的很低,我完全看不见他的脸。但我觉得背脊一阵凉意。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什么敢这么大胆的闯入我的土地。”
“‘快走!’我说。‘这里没有姓巴金斯的人。你找错地方了。你最好回头往西走,去哈比屯看看。这次你可以走大路回去了。’
“‘巴金斯已经离开了,’他用嘶哑的声音说。‘他正在朝这边走,他距离不远。我想要找到他。如果他经过,你会告诉我吗?我会带金子给你。’”
“‘不,我不需要,’我说。‘你最好快点回到你家乡去。如果一分钟之内你还不走,我就要放狗了。’”
“他发出某种嘶嘶声。可能是笑声,但我不确定。接着他策马朝我跃来;我正好即时闪开。当我正准备叫狗儿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像是闪电一般的冲到大路上去了。你们觉得这状况怎么样?”
佛罗多看着火焰,沉默了片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下子该怎么走到渡口去?“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他最后终于说。
“那我告诉你该想什么,”马嘎说。“你根本不该去和哈比屯的家伙斯混的,佛罗多先生。那边的家伙都是些怪人。”山姆动了动,用不友善的目光看着马嘎。“不过你从小就是个胆大的家伙。当我听说你离开烈酒鹿家,去和比尔博老先生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会遇上麻烦。记住我说的话,这一切都是比尔博先生的古怪行径所招惹来的。他们说他的财富都是从远方以奇怪的方式拿到的。就我听说的来看,或许有人想要知道他外地弄来的财宝都埋到哪里去了?”
佛罗多一言不发。老农夫精准的怀疑让他感到十分不安。
“好吧,佛罗多先生,”马嘎继续道,“我很高兴你终于恢复理智,回来雄鹿地这边。我的忠告是:别离开这里!也不要和这些外地人混在一起。你会在这边交上一些朋友的。如果这些黑衣人又回来找你,我会应付他们的。我会说你死了,或是已经离开夏尔了;只要你吩咐一声就行了。其实这也不算说谎,因为搞不好他们想要知道的就是比尔博老先生的行踪。”
“或许你说的对,”佛罗多避开农夫的目光,只敢直视着火焰。
马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好吧,我看的出来你有自己的主意,”他说。“我很清楚这骑士和你的出现并不是巧合;或许你也对我所提供的消息早有所知。我可不是多管闲事,要你告诉我你的秘密。但我猜的到你遇上麻烦了。或许你正在想着要如何不被人发现的走到渡口去?”
“我的确正在想这个问题,”佛罗多说。“但光是坐在这边也没有办法,我们一定得试着赶到那边去才行。恐怕我们必须告辞了。实在非常感谢您的慷慨!马嘎先生,说来不好意思,但我害怕你和你的恶犬已经怕了三十年了。真可惜,看来我当年错失了认识一个好人的机会。很抱歉我必须这么快离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再回来拜访您的。”
“下次你来时,我会亲自欢迎你的,”马嘎说。“请容我作个提议。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我们正准备要吃晚饭,通常我们天黑之后不久就会上床睡觉。如果你和皮瑞格林先生等人愿意留下来和我们用餐,我们会很高兴的!”
“我们也是!”佛罗多说。“但恐怕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即使是现在立刻离开,我们赶到渡口的时候天也都会黑了。”
“啊!不要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在吃完晚餐之后,我会驾着马车送你们去渡口。这样你们会轻松许多,可能还可以省掉很多其它的麻烦。”
佛罗多不再推辞,接受了马嘎的好意,也让皮聘和山姆松了一口气。太阳几乎已经落到西方山丘的后面,天色也渐渐变暗。马嘎的两名儿子和三名女儿走了进来,大桌子上随即摆设了丰盛的晚餐。厨房内点上了蜡烛,炉火也跟着升起;马嘎太太忙进忙出。住在附近农庄的哈比人也跟着一起进房。过了不久之后,十四个哈比人一起愉悦的坐下用餐。啤酒任众人畅饮,除了农家实在的料理之外,还有一大盘蘑菇和熏猪肉任大伙取用。三只忠狗趴在炉火前面,啃着拍碎的骨头和猪皮。
在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农夫带着儿子们,提着油灯去备好马车。当客人们走出来时,院子中十分的灰暗。他们将背包丢上马车,接着爬了进去。老农夫坐在驾驶座上,鞭策两匹矮壮的小马前进。她的老婆站在门廊上送行。
“马嘎,小心照顾自己!”她喊道。“不要和外地人争吵,直接回来!”
“没问题!”他接着就驾车出了门口。此时四野无风,夜晚显得十分静谧,空气中有些微的寒意。他们不点灯火的缓缓进发。在一两哩之后,小径才接上岔路,开阔起来。在短暂的爬坡之后,他们来到了铺上石子的大路。
马嘎走下马车,仔细的看了看北边和南边。夜空万籁俱寂,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薄薄的河雾在沟渠上往田野飘移。
“这雾气会越来越重,”马嘎说,“不过我在回程时才会点灯。今天晚上不管会遇到什么来人,我们都会先听到他们的形迹。”
从马嘎的小径到渡口大概五哩多。哈比人舒服的坐着,但每个人都竖直了耳朵,仔细听着除了车轮和马蹄声之外的风吹草动。在佛罗多的感觉中,马车似乎跑得比蜗牛还要慢。皮聘在他身边打盹;机警的山姆则是看着前方逐渐聚集的雾气。
他们最后终于来到了渡口的岔路。路口的两座白色柱子突然间出现在他们右方。老农夫马嘎拉住小马,马车嘎吱作响的停了下来。正当他们急匆匆的跳出马车时,一阵让他们恐惧不已的声音传来:前方的路上有着清晰的马啼声。那声音朝着他们而来。
马嘎跳下马车,一手握住缰绳,紧张的看着前方的大雾。骑士“喀达、喀达”的越靠越近。在这静滞的雾气中,马蹄声显得震耳欲聋。
“佛罗多先生,你最好赶快躲起来,”山姆紧张的说。
“你赶快躲回马车里面,用毯子把自己盖起来,我们会把骑士骗到别的地方去!”他爬出马车,站到老农夫身边。黑骑士得要通过他才能靠近马车。
“喀达,喀达。”骑士不停的靠近着。
“你好啊!”老农夫马嘎大喊。不断逼近的马蹄声停了下来。众人可以在大雾中依稀看见几码外有一名披着斗篷的黑色人影。
“等等!”老农夫把缰绳交给山姆,大踏步走向前。“别靠近!你想要干什么?要去哪里?”
“我要找巴金斯先生。你看见他了吗?”一个含糊的声音说。但,幸好,那是梅里·烈酒鹿的声音。梅里掀开一盏油灯的盖布,光线照在惊讶的老农夫脸上。
“梅里先生!”他大喊。
“当然是我啦!不然你以为是谁?”梅里继续往前走着。当他走出迷雾时,众人的恐惧才消退下来;原先巨大的黑影也化成了正常哈比人的尺寸。他骑着小马,脖子和嘴上用围巾遮着,避免大雾中的湿气。
佛罗多跳出马车迎接他。“你终于出现了!”梅里说。“我刚才还想说你今天是不是不会来了,我正准备回去吃晚餐呢!大雾一起,我就朝史塔克的方向骑,看看你们是不是滚到山坡下去了。我可真没猜到你们会是这样出现的。马嘎先生,你是在哪里找到他们的?养鸭的池塘吗?”
“不,我发现他们偷溜进我的土地,”农夫说,“差点还要放狗赶他们;我想他们会告诉你详情的。梅里先生、佛罗多先生和大家,请容我先行告退了,我最好赶快回家去。天色越黑,马嘎太太会越担心的。”
他将马车退入小径,接着扭转方向。“祝你们晚安,”他说。“今天真的很不寻常。幸好一切都圆满落幕;啊,也许这该在大家都安全回家之后再说。我回到家一定会很高兴的。”他点亮自己的油灯,走进马车车厢内。他从座位底下变出了一个大篮子。“我差点忘了,”他说。“马嘎太太特别替巴金斯先生准备的,这是她的一点心意。”他将篮子交给佛罗多,在众人的感激和晚安生中离开了。
他们看着马车的灯光慢慢消失在朦胧的雾气中。佛罗多突然间笑了:从他拿着的篮子中飘出了蘑菇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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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计谋揭穿

“我们最好也赶快回家啦,”梅里说。“我明白你们遇到了一些怪事,但这一切都可以等到我们进屋再谈。”
一伙人走上铺满了白色石子、经过细心整理的渡口小道。经过几百码之后,他们就来到了岸边,此地是一座宽敞的码头。一艘大型的平底渡船就靠在码头边。码头上两根白色的系船柱在附近灯柱的照耀下反射着光芒。他们身后的雾气现在已经比篱笆还要高;眼前的河水却依旧黑沉沉一片,只点缀着几丝从岸边芦苇丛中飘来的雾气。对岸的浓雾似乎没有那么密。
梅里领着小马走上渡船,其他人则依序跟在后面。梅里接着拿起一根长篙,将船推离码头。眼前的烈酒河宽广而和缓。另外一边的河岸比较陡,对岸的码头之上有一条弯曲的小径往上延伸,也同样有着闪烁的油灯。码头背后衬着雄鹿丘;在山丘旁隐约雾气的遮掩中有着许多窗户的轮廓,其中透出或黄或红的灯光。这就是烈酒厅众多灯火中的一部份,也是烈酒鹿一家人的古老居所。
很久以前,沼泽地或甚至是夏尔一带历史最悠久的老雄鹿家族,在家长葛和达·老雄鹿的带领之下,越过了烈酒河。烈酒河原先是哈比人东方领土的边界。他建造(和挖掘)了烈酒厅,将姓改为烈酒鹿,在此地定居下来,并且成为这个与世隔绝区域的首领。他的家族不停的扩张,在他死后依旧没有稍歇,最后,终于把整个山丘底下都给挤满了。光是这座山丘就有三个大门、许多个边门,一百多个窗户。烈酒鹿家人和难以记数的亲戚们接着开始往底下挖,稍后则是在旁边盖,形成了一个以雄鹿丘为中心的聚落。这就是雄鹿地的起源。这是一块夹在河边和老林之间,人口密集的狭长地带,可以被视作夏尔扩张的殖民地。它最大的村子则是巴寇伯理,位在烈酒厅后面的斜坡上。
沼泽地的居民对雄鹿地的住民十分友善,烈酒厅之长(烈酒鹿家族家长的称号)的权威也受到史塔克和卢谢一带居民的认同。但大部分的夏尔居民都认为雄鹿地的家伙都怪里怪气的,几乎可以算是半个外国人。不过,事实上,他们和其它四区的人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喜欢船只,甚至有些人还会游泳。
起先他们的土地和东方来客之间没有任何的屏障;不过,稍后他们盖了一道篱笆:高篱,用来阻隔和保护自己。那是好几个世代以前建筑的防护,在经常的保养和加盖之下,目前已经变得又高又厚。它沿着烈酒桥一路过来,直到篱尾(也就是柳条河从森林里面流出,和烈酒河汇流的地方):总共大概有二十哩长。不过,这当然不是滴水不漏的防护。很多地方的高篱都很靠近森林。因此,雄鹿地的居民在晚上都会锁上门,和夏尔的人没有多大的差别。
渡船缓缓的航过水上。雄鹿地的河岸越来越靠近。一行人中只有山姆以前从来没有渡过河。当河水潺潺流过脚下时,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往日的生活都已留在迷雾中,前方只有黑暗的冒险。他抓抓头,心中有些希望佛罗多先生可以一直在袋底洞终老。
四名哈比人走下渡船。梅里负责将船系牢,皮聘领着小马往岸上走。此时,山姆(他正好往后看,似乎准备向夏尔道别)突然间用沙哑的声音低语道:“佛罗多先生,快回头看看!你有看到什么吗?”
在不远的对岸,昏黄的油灯照耀下,他们勉强可以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码头上。当他们注视对方的时候,那人似乎在不停的左右移动和晃动着,好像在搜寻些什么。接着他趴了下去,或者是弯下腰,退回了油灯照不到的黑暗中。
“那是夏尔的什么怪东西啊?”梅里吃惊的问。
“是某个紧追不舍的家伙,”佛罗多说。“现在先不急着问问题!我们赶快先离开这里!”他们急忙走到岸上;当他们再度回头的时候,对岸已经被浓雾所包围,什么都看不见了。
“感谢上天,你们没有把其它船停在西岸!”佛罗多说。“马儿可以渡河吗?”
“他们可以往北走二十哩,从烈酒桥过河,或者他们也可以游过来。”梅里回答。“不过我从来没听说有哪匹马游的过烈酒河。但这跟马匹又有什么关系?”
“我等下再跟你说。我们先进屋里去谈。”
“好吧!你和皮聘都知道该怎么走,我先骑马去通知小胖你们要来了。我们会先准备晚餐和一些东西。”
“我们已经在老农夫马嘎那边用过晚餐了,”佛罗多说;“不过,多吃几餐也无妨。”
“如你所愿!把那篮子给我!”梅里随即策马驰入黑暗之中。
※       ※       ※
从烈酒河到佛罗多在溪谷地的新家距离并不近。他们绕过雄鹿丘和烈酒厅,在巴寇伯理的郊外走上雄鹿地从桥往南走的主要干道。沿着这条路往北走了半哩左右,他们遇上了往右边的岔路。一行人右转走进这条岔路,在渺无人迹的荒野上又跋涉了几哩。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一堵厚重篱笆中的一扇小门前。它在外面草地和里面庭院的矮树包围中显得有些孤单。佛罗多选择这个住所是因为它位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附近没有其他的住家。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进出出。这是很久以前烈酒鹿家为了招待客人所建造的;有时,想暂时躲避烈酒厅吵嚷生活的家人也会搬到这里暂住。这是老式的乡间小屋,尽可能的模仿哈比人住的洞穴。建筑本身又长又矮,没有加高的楼层。它有着干草铺成的屋顶、圆形的窗户和大大的圆门。
当他们沿着小径走向大门时,庭院内没有任何的灯光。窗户紧闭,连百叶窗也拉了下来。佛罗多敲敲门,小胖博格前来应门;友善的灯火随着流泄而出。他们飞快的走进屋内,希望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宽广的大厅,两边有着几扇门,中间则是一条贯穿整栋房屋的走廊。
“你觉得怎么样?”梅里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我们尽可能的在最短时间内把这里布置的跟老家一样。我和小胖昨天才把最后一车货物运过来。”
佛罗多四下打量着。这里看起来的确像老家。有很多他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和比尔博的东西(这些东西搭配上新环境变得格外醒目)摆设在四周,梅里都尽量将它们照着袋底洞的布置来安排。这是个十分舒适、美丽、温馨的地方;让佛罗多有了种幻觉,彷佛自己真的是要在这边定居,享受退休生活。让老朋友为了这样一个烟幕付出这么多心力让他觉得实在惭愧;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对朋友表明自己必须立刻离开的真相。但,这件事不能再拖,一定要在所有人上床之前处理才行。
“真是太棒了!”他勉强作出欢欣的表情道。“我几乎感觉不出来自己搬家了。”
风尘仆仆的三人挂起斗篷,将背包整齐的放在地上。梅里领着他们沿着走廊走到一扇门前。门一开,火光和香喷喷的蒸汽随着流泄而出。
“浴室!”皮聘说。“喔,我最崇拜的梅里!”
“我们该照什么顺序来洗呢?”佛罗多问。“敬老尊贤?还是手脚最快的先?不管用那个标准来看,皮瑞格林大人,你都会是最后一个。”
“请相信我的办事能力!”梅里说。“我们总不能一来溪谷地就为了洗澡而吵架吧。房间里面有三个浴缸,一个装满了滚水的桶子。我当然也没忘记毛巾、肥皂和踏脚垫。快点进去好好享受,不要拖拖拉拉的!”
梅里和小胖又走回走廊令一边的厨房内,为了等下的宵夜晚餐而奋斗。浴室里伴随着泼水声传出荒腔走板的歌声。皮聘突然扯开嗓子,唱起比尔博最喜欢的入浴歌。
唱起歌儿呀!辛勤一天终于可洗澡喂!
洗去泥巴和臭味!
洗澡不唱歌是傻瓜!
喔,热水洗的我笑哈哈!
呵!雨滴落下真清脆,
就像小溪奔流到海不后退;
世上只有一物胜过雨滴和小溪,
那就是用冒着蒸汽和烟雾的热水洗。
喔!洗的太热可以浇冷水,
渴了就灌大口水;
但如果热水浇在背上,
最好还是啤酒拿在手上!
喔!喷泉喷水真美丽,
喷到天空一粒粒;
但喷泉音乐再动听,
也比不上热水倒在我的累脚胫!
接着浴室内就传来哗啦的巨响,佛罗多跟着哇了一声。看来皮聘的洗澡水真的都像喷泉一样喷到天空一粒粒去了。
梅里走到门外:“来顿丰盛的晚餐配啤酒怎么样?”他大喊。佛罗多擦着头发走出来。
“到处都被弄得湿答答,我得到厨房去擦身体才行,”他说。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爱玩!”梅里看着里面说。石制的地板几乎都被泡在洪水中了。“皮聘,在你擦干地板之前没有东西吃啦!”他说。“快点,不然我们就不等你了!”
他们在厨房靠近炉火的地方用餐。“你们三个应该不想再吃蘑菇了吧?”佛瑞德加不抱希望的问道。
“我要吃!我要吃!”皮聘大喊。
“它们都是我的!”佛罗多说。“是高贵的农妇之后马嘎太太给我的!把你的臭手拿开,我来分!”
哈比人对蘑菇有种狂热,连许多大家伙对金银珠宝的热爱都无法和他们媲美。这也是为什么佛罗多年轻时老爱去沼泽地探险,和被马嘎痛打一顿的真正原因。这次的蘑菇即使以哈比人的眼光来看,也多的足够大家吃。除了蘑菇之外,还有很多其它的配菜。当众人吃完之后,连食量最大的小胖博格都心满意足的叹气。他们把桌子移开,将椅子围着炉火放好。
“我们稍后再来清理,”梅里说。“快把一切都跟我说。我猜你们一定亲身经历了许多冒险吧!我没参与到真是不公平。我想要从头听到尾,而且,最重要的,我要知道老马嘎到底怎么搞的,怎么会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他听起来好像很*害怕*,我不知道这老硬汉会害怕耶!”
“我们全都很害怕,”佛罗多看着炉火一言不发,片刻之后才由皮聘开口。“如果你连续两天都被黑骑士紧追不舍,你也会害怕的。”
“他们是什么东西?”
“骑着黑马的黑衣人,”皮聘回答。“佛罗多如果不愿意说,我就从头开始讲了。”他接着从他们离开哈比屯一路说到遇上梅里。山姆在其间有时点头,有时插嘴补充。佛罗多依旧沉默不语。
“你们的话听起来实在很像捏造的,”梅里说,“如果我没看见码头上的黑影、听见马嘎的诡异语调,我还真的没办法相信。佛罗多,你的看法呢?”
“我们的表亲佛罗多一直守口如瓶,”皮聘说。“也该是他实话实说的时候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农夫马嘎猜测这可能和老比尔博的宝物有关系。”
“那只是个猜测而已,”佛罗多急忙说。“马嘎啥也不知道。”
“老马嘎可精明的很,”梅里说。“他脑子里在转些什么东西,不见得会说出来让你知道。我听说他曾经常常进入老林一带,而他对于各种各样的怪事也拥有丰富的经验。但至少,佛罗多,你可以告诉我们你觉得他的猜测正不正确。”
“我认为,”佛罗多慢慢的说,“他猜的还蛮有道理的。这的确和比尔博过去的冒险有关系;黑骑士真的在找东西,精确一点的说,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或者是比尔博。如果你们真的想要知道,我只能坦承,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我不管在哪里都一样面临极大的危险。”他看着窗户和墙壁,彷佛担心它们会突然间崩溃一般。其它人沉默的看着他,交换着别有深意的眼神。
“他就快说实话了,”皮聘对梅里耳语道。梅里点点头。
“好吧!”佛罗多最后终于打定主意,他挺直腰杆说。“我不能再瞒了。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们,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我想我应该可以帮你一把,”梅里静静的说。“就让我先说出我知道的那部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紧张的看着他。
“听着,亲爱的佛罗多:你天人交战的原因是你不懂如何说再见。没错,你想要离开夏尔。但危机出现的比你预料的要早,你现在下定决心立刻出发。而你又有些挣扎。我们都替你感到十分遗憾。”
佛罗多张开嘴彷佛要说些什么,随即又闭了起来。他惊讶的表情让众人都笑了起来。“亲爱的佛罗多!”皮聘说。“你真的认为你把我们全都唬住了吗?你恐怕还不够奸诈哪!从今年四月开始,你很明显就已经准备好告别此地,因此开始和所有的朋友道别。我们经常听见你自言自语:‘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这山谷?’和很多类似的话。你还假装财富已经山穷水尽,更把你最爱的袋底洞卖给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而且,你还常常和甘道夫密谈。”
“天哪!”佛罗多说。“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够小心、够隐密了。我不知道甘道夫会怎么责怪我。这么说来,整个夏尔都在谈论我离开的事情了吗?”
“喔,没有啦!”梅里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当然,这秘密也不可能隐藏太久。不过,目前的确只有我们这几个阴谋策划者知道。毕竟,我们已经认识你那么久,又经常和你玩在一起。我们这才猜的到你在想些什么。我也认识比尔博。说实话,从他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很注意你。我认为你迟早都会跟随他的脚步,我本来以为你会更早离开的;而近来的情势让我们更担心。我们很害怕你会和他一样神秘兮兮的消失,突然间离开。从今年春天以来,我们就对你紧迫盯人,也做了一些特别的安排。这次你要脱逃可没这么简单了!”
“但我一定得走才行,”佛罗多说。“亲爱的朋友们,我别无选择。我知道大家都会很不好过,但你们强留我也无用。既然你们都猜到那么多了,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不要阻拦我!”
“你误会了!”皮聘说。“既然你一定得走,那我们也不例外。梅里和我决定和你一起走。山姆是个好人,他愿意救你而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是这家伙天生少根筋;你在这危险的旅途会需要不只一个同伴的协助。”
“我最亲爱、最体贴的哈比朋友,”佛罗多极度感动的说。“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很久以前就决定了。你们只知道危险,但你们不明白这有多危险。这不是去找宝藏的任务,更不是轻松来回的冒险。我为了躲避危机,而必须投入更大的危机。”
“我们当然明白,”梅里坚定的说。“所以我们才会决定跟你一起走。我们知道魔戒不能拿来开玩笑,但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协助你对抗魔王。”
“魔戒!”佛罗多这次真的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没错,魔戒,”梅里说。“我亲爱的哈比朋友,你太低估了周遭朋友的好奇心。我已经知道魔戒的存在好多年了;事实上,在比尔博离开前我就知道了。但既然他把这当做秘密,我就把这消息藏在心底。直到我们开始构思这计划时才派上用场。当然,我对比尔博的认识没有像对你那么深。我那时太年轻了,而他也比你更小心;但这还是无法阻挡我的好奇心。如果你想要知道这背后的故事,我愿意和你分享。”
“继续说吧!”佛罗多有气无力的说。
“我想你也猜的到,是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让他露出马脚的。大概在宴会前一年左右,有一天我正好走在路上,我发现比尔博就在前方。突然间,一群塞巴人出现,朝着我们走来。比尔博停下脚步,然后,达啦!他消失了。我吃惊的差点找不到好地方躲起来。但我还是灵机一动,钻过篱笆,躲到别人的院子里去了。我从篱笆缝隙往外偷窥,在塞巴人走了之后,比尔博就在我的眼前重新出现。我看见他把什么金色的东西放进口袋中。”
“在那之后我就更注意他的行动。事实上,我承认我的确偷偷摸摸的刺探了好几次。没办法,这件事真的太诱人了,而我当时也还没成年。除了佛罗多之外,我猜我大概是全夏尔唯一看过老家伙秘密记事本的人。”
“你读过他的书!”佛罗多大喊道。“妈呀!难道这世界上没有秘密可言了吗?”
“我想应该是的,”梅里说。“但我只是仓促间瞄了一眼,有很多地方看不懂。这本书他随时随地都收的好好的。不知道后来这书到哪里去了,我还想再看几眼。在你手上吗,佛罗多?”
“不。那本书不在袋底洞。他一定是带走了。”
“好吧,刚刚说到哪里了?”梅里继续道。“我一直把这件事情埋在心里,直到今年秋天事态严重为止。于是我们就开始策划这次的行动。既然我们准备要大干一场,我们就必须谨慎行事。你可不是口风很松的人,更无法从甘道夫那儿套出任何情报。不过,如果你想要知道我们的名侦探是谁,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他在哪里?”佛罗多看着四周,彷佛觉得这神出鬼没的家伙会从杯子里面跳出来。
“请让我介绍:名侦探山姆!”梅里说。山姆胀红着脸站了起来。“这就是我们的情报来源!他可真是位可靠的线民,可惜他最后暴露了形迹。在那之后,我觉得他好像认为自己是在假释中,因此再也没有泄漏任何消息。”
“是山姆!”佛罗多惊讶的不知道该有什么感觉,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该生气、该好笑、该松口气,还是该觉得自己是傻瓜。
“是的,大人!”山姆说。“请您见谅,大人!佛罗多先生,但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对甘道夫先生也是一样。‘他’真的很明理,当你说要‘独自前往’的时候,他说‘不行!带个你能相信的人一起去。’”
“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佛罗多说。
山姆闷闷不乐的看着他。“关键是在于你想要什么样的朋友。”梅里插嘴道。“你可以信任我们为你两肋插刀,上刀山下油锅,一起撑到最后。你也可以相信我们守口如瓶,不会像你一样走漏丝毫口风。但你不能够认为我们会让你单身面对危机,不留只字片语的离开。佛罗多,我们是你的朋友。反正,状况是这样:我们知道甘道夫告诉你的大部分消息。我们也知道很多有关魔戒的情报。虽然我们非常害怕,但我们还是要和你一起走,就算你不同意,我们也要紧咬着你的屁股不放。”
“不管怎么说,大人,”山姆补充道,“你也应该听从精灵的建议。吉尔多建议你可以和自愿的同伴同行,这点你总不能否认吧。”
“我没有否认,”佛罗多看着露出微笑的山姆说。“我没有否认。但是,以后不管你有没有打鼾,我都不会相信你已经睡着了。下次我得狠狠的踢你一脚来确认。”
“你们这群奸诈的黄鼠狼!”他转过身面对众人。“但愿上天祝福你们!”他笑着站起来,挥着手说。“我被打败了。我愿意听从吉尔多的建议。要不是因为我所面对的危机是这么黑暗,我早就手舞足蹈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打从心底高兴。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我本来一直很害怕今天晚上这样的情景。”
“好极了!就这么决定了。让我们来替佛罗多队长和冒险队欢呼吧!”他们大声欢呼,在他身边手舞足蹈。梅里和皮聘开始唱歌,从他们熟练的程度来看,似乎是早就为这个场合准备好的。
那是模仿让比尔博踏上冒险之路的矮人歌曲所做的,曲调是一样的:告别老家和厅堂穿过雨大和风狂,天亮之前快出航,
越过森林和山冈。
奔向瑞文戴尔,那精灵还居住的地方,
那迷雾笼罩的草原宽广,
我们策马奔驰穿越荒原的阻挡,
奔向未知的前方。
前有敌踪,后追兵,
餐风露宿忍霜冰,
不克险阻誓不停,
抵达终点使命成。
快出航!快出航!
天亮之前策马扬!
“好极了!”佛罗多说。“但这么一来,在我们上床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忙。而且,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晚在屋檐下睡觉了。
“喔!那只是为了押韵而已啦!”皮聘说。“难道你真的准备在天亮之前就出发?”
“我不确定,”佛罗多回答道。“我担心那些黑骑士的动向,我很确定任何地方只要待太久就不安全,特别是在这个大家都知道我去向的地方。吉尔多也建议我一刻也不要等。但我很希望甘道夫能够及时赶到。连吉尔多听见甘道夫没有出现时都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关键是在两个地方。黑骑士赶到巴寇伯理要花多久时间?我们能够多快出发?我看这可能要花不少时间准备。”
“至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梅里说,“我们在一小时之内就可以出发。我已经准备好一切必要的东西。对面的马房里面有六匹小马,所有的补给品和装备都已经打包好了;我们只需要把预先打包会坏的食物处理好,和准备一些额外的衣物即可。”
“你们的计划还真有效率,”佛罗多说。“不过,黑骑士又该怎么办?我们多等甘道夫一天还安全吗?”
“安不安全的关键在于你认为这些黑骑士找到你之后会怎么做,”梅里回答。“如果他们没有在北门,也就是高篱和河交会的地方被拦下来,他们现在可能就已经到了这里。守卫不可能晚上开门让他们通过,但他们也有可能会硬闯。我想,即使在白天他们可能也不会让这些骑士进来,因为他们绝不可能对这些骑士的外表不起疑,也一定会感到不安。至少,他们会送口信到烈酒厅主人的耳中。不过,雄鹿地也无法长期抵抗对方的攻击。即使黑骑士登门寻找巴金斯先生,可能明早守卫也会放他们过去。毕竟大家都知道你已经回来在溪谷地定居了。”
佛罗多坐着沉思了片刻。“我已经决定了,”他最后终于说。“我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不过我不会走大路,那种明目张胆的方式恐怕比在这里等待还危险。如果我从北门离开,那么全雄鹿地就会知道我的行踪,而没办法让追兵至少有几天搞不清楚状况。不只如此,就算黑骑士进不了雄鹿地,烈酒桥和靠近边境的东方大路一定也有人监视。我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名黑骑士,但我们遇到了两名,可能还有更多。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采取出奇不意的方向。”
“但这就表示我们得要从老林走!”佛瑞德加害怕的说。“你不是认真的吧。那里和黑骑士一样危险。”
“不见得,”梅里说。“这听起来可能有些走投无路,但我认为佛罗多是对的。那是唯一可以暂时摆脱追兵的方法。如果运气够好,我们甚至可以领先他们许多。”
“可是,在老林里面没有什么幸运不幸运的事情,”佛瑞德加抗议道。“在里面根本没有运气可言。你一定会迷路的。人们根本不去那里。”
“才不呢!”梅里说。“烈酒鹿家人只要心情好,就会进去晃晃。我们有自己的入口。佛罗多很久以前也进去过一次。我自己进去过几次,当然,通常是在白天,树木昏昏欲睡,不敢蠢动的时候。”
“好吧,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佛瑞德加说。“我最害怕的就是老林了。那里的故事每次都会出现在我的恶梦中。不过,因为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走,我的意见其实也不太重要。不过,我很庆幸自己可以留在这边,告诉甘道夫你们做了什么傻事,让他可以赶快跟上去收拾残局。”
虽然小胖博格是佛罗多的好友,但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夏尔,或是见识外面的大千世界。他的家族是来自夏尔东区,精确一点说,是大桥地的羊皮渡口。而且,他连烈酒桥都没有踏出去过。在原本的计划中,他就是要留下来,应付那些多嘴多舌的闲人,尽可能让大家以为佛罗多先生还居住在溪谷地。他甚至还带了些佛罗多的旧衣服来协助自己假扮对方。他们压根没想到这会是多危险的任务。
“好极了!”当佛罗多了解整个计划之后,他不禁说。“反正我们也没别的办法留口信给甘道夫。当然,我也不确定黑骑士识不识字,但我可不敢冒险把消息写下来,一旦被他们搜到就糟糕了。不过,既然小胖愿意留下来,那甘道夫就有办法知道我们的行踪。这让我终于下定决心:我们明天一早就进老林。”
“就这么决定了,”皮聘说。“说实话,我宁愿出去跋涉也不要负责小胖的职务,在这边等黑骑士出现。”
“等你走进森林里面就知道了,”佛瑞德加说。“在明天天黑之前,你就会希望自己还留在这屋子里面。”
“没必要再吵啦,”梅里说。“我们还得要把东西收拾好,在上床前把行李都打包。天亮之前我负责叫你们起床。”
※       ※       ※
好不容易上床之后,佛罗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入眠。他的腿很酸痛。他很庆幸明天一早可以骑马,不用步行。最后,他缓缓的沉入梦乡。在梦中,他似乎从一个俯瞰树海的窗户往外看。在那森林中有着生物嗅闻的声音。他觉得对方迟早都会闻出他的位置来。
然后,他听见远方传来奇怪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是强风吹拂森林的声音。然后,他明白那不是树叶的声音,而是遥远的海浪声;而他这辈子从来没听过海的声音,不过,这点在梦中并没有太困扰他。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站在空地上,四周没有任何的树木。他站在一片黑色的荒地上,空气中充满着诡异的咸味。他抬起头,看见眼前有座高大的白塔,孤单的矗立在高地上。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欲望,想要爬上高塔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当他蹒跚的走向高地准备进入高塔时;天空突然被闪光照亮,隆隆的雷声也跟着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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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老林

佛罗多突然间醒了过来。房间里面依旧一片黑暗。梅里一只手拿着蜡烛,一只手猛力敲着门。“好啦!什么事?”惊魂未定的佛罗多说。
“还敢问什么事!”梅里大喊道。“该起床啦。都已经四点半了,外面一片大雾。快点!山姆已经在准备早餐了。连皮聘都起床了。我正准备去把替马上鞍,顺便把驼行李的那匹马牵过来。记得帮我叫醒那个懒虫小胖!至少他得要起床送我们吧!”
六点之后不久,五名哈比人就已经整装待发。小胖博格哈欠连天的跟着送行。他们蹑手蹑脚的走出屋子。梅里带头牵着驼行李的负重马,沿着屋后的小路走,然后穿越了几块草地。树叶因为晨露和雾气而闪闪发亮,连树枝都在滴着水,青草则是沾着灰蒙蒙的露珠。四下万籁俱寂,让远方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清晰:野鸟在森林中啁啾,远方的住户有人用力的关上大门。
他们到马厩里面牵出小马:这些正是哈比人喜欢的结实马种。它们虽然跑得不快,却耐操劳,适合整天的劳动。一行人骑上马,头也不回的骑进大雾中。浓密的雾气似乎不情愿的在他们面前分开,又迫不及待的在他们身后阖上。在沉默了一小时之后,高篱突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结实的篱笆上挂着挂着许多银色的蜘蛛网。
“你怎么让我们过去?”佛瑞德加说。
“跟我来!”梅里说,“你们就会知道了。”他转过身,沿着高篱往左走,很快就来到一个篱笆沿着一座谷地往内弯的地方。距离高篱不远的地方有条小路蜿蜒的朝着高篱延伸,缓缓往下倾。这条小路两边有着缓缓升高的砖墙,走到一半,两边的砖墙就在小路上会合,底下是一个钻过高篱的隧道,通往另一边的谷地。
小胖博格在这边停了下来。“再会,佛罗多!”他说。“我真希望你们不要走进森林里。但愿你们不会在天黑以前就需要别人救援。祝你们日日天天都好运!”
“只要前方没有比老林更糟糕的未来,我就已经算是好运了,”佛罗多说。“告诉甘道夫沿着东方大道快点赶上,我们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走上大路,尽可能的赶路。”
最后,他们一起大喊“再见!”,骑马走下斜坡,钻入隧道,消失在佛瑞德加的视线中。
隧道里面又黑又湿。另一端则是一扇由厚重铁条所打造的栅门。梅里下了马,打开门锁,当所有人通过之后,他将门一拉,锁喀达一声的扣上了。这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你们看!”梅里说。“你们离开了夏尔,来到外面的世界了。这里就是老林的边缘。”
“有关老林的传说都是真的吗?”皮聘问道。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些故事,”梅里回答。“如果你说的是小胖的保母常说的鬼故事,有关什么地精和恶狼之类的传说;那我的答案是否定的。至少我不相信这些鬼故事。但这座森林的确有些古怪。这么说吧,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彷佛自有主张,对外界的变动更敏感,和夏尔的环境大不相同。这里的树木不喜欢陌生人。它们会注意着你。通常,只要天还是亮着的,它们就只会看着你。偶尔,对动物最有敌意的老树可能会刻意丢下枝干、伸出树根绊人、或是用须根缠住你。但人家告诉我,晚上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如果是以晚上来说,我只有来过这边一两次,而且都不敢离高篱太远。我感觉所有的树木好像都在窃窃私语,用无法辨认的语言交谈着各种阴谋和计划。几乎每一株树的枝丫都鬼气森森的无风自动。我听人说,这些树木真的会移动,而且会把陌生人团团围住。事实上,很久以前它们曾经攻击过高篱。它们将自己根深蒂固的移植到篱笆旁边,以树干的重量压上去。后来,哈比人为了保护家园,砍掉了成百的树木,在老林里面放大火清地,在高篱东边烧出了一条长长的空地来。在那之后,树木就放弃了攻击的行动,变得更不友善。距离那场大火不远的地方至今都是寸草不生。”
“这里对人有威胁的只有树木吗?”皮聘问。
“在另一边住着很多奇怪的生物,”梅里说,“至少人家是跟我这样说的。不过,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些家伙。我只能确定,这里有些生物会制造出足迹和兽径。随时随地只要进来这座森林,你都可以找到明显的痕迹。但这些痕迹和兽径似乎会照着奇怪的规律进行变动。离这隧道不远的地方以前有条很宽的大路,通往篝火草原,然后它会再往我们要走的方向延伸,往东,再往北。我要找的就是这条路。”
※       ※       ※
一行人离开了隧道口,骑上空旷的谷地。在谷地的对面有条不太明显的小径通往森林中。这条路大概长几百码左右,但一到森林边缘路就消失了。穿过森林中浓密的枝丫往回看,众人还依稀看得见高篱的位置。在他们前方则只剩下各式各样的树干:有直的、有弯的、扭曲的、斜的、瘦的、宽大的、纤细的、光滑或是充满树瘤的。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所有的树皮上都长满了黏呼呼的苔藓。
只有梅里看起来很高兴。“你最好赶快带路找到方向,”佛罗多提醒他。“不能让我们走散,或是搞不清楚高篱在哪个方向!”
他们骑着马在树林中穿梭,小心的躲开地面交错的树根。地上寸草不生,地势也变得越来越高。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林中,树木看来也变得更黑暗、更高耸、更密集。除了树叶上凝结水气滴下的声音外,整座森林没有任何其它的动静。暂时,这些树木还不会窃窃私语、轻举妄动;但是,所有人都有种不安的感觉,彷佛正被人以敌视的眼光监视着。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断滋长,不久之后,每个人都开始疑神疑鬼的四下打量,彷佛担心会遭到神秘力量的攻击。
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任何小径的踪迹,树木似乎不停的挡住四人的去向。皮聘突然觉得再也忍受不了,毫无预警的大喊:“喂!喂!”他说。“我一点恶意也没有,麻烦你们让我过去好不好!”
其他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停下脚步。这声喊叫彷佛被重重的廉幕给掩盖住一般含糊。森林中没有任何的回音和回答,只让人觉得一切都变得更为拥挤和提防。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做,”梅里说。“这对我们有害无益。”
佛罗多开始怀疑这次到底能不能找到路径,自己决定踏入这恐怖森林的抉择是否正确。梅里不停的张望,似乎也不确定该往哪边走。皮聘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你真厉害,没花多久的时间就让我们迷路了,”他说。不过,梅里却同时吹了声口哨,指着前方说。
“幸好!幸好!”他说。“我就觉得这些树木真的有在移动。我想前面应该就是篝火草原了,原来的小径却不知道移到哪里去了!”
随着他们朝着草原前进的脚步,附近的天色变得越来越亮。他们接着走出了树林的包围,来到了一块圆形的空旷草地上。他们抬头一看,惊讶的发现天空竟然是清澄的蓝色。因为,原先他们在森林的茂密植物阻挡之下,连大雾的消失和升起的太阳都无法得见。不过,太阳这时还没有高到足以越过四周的植物,照进这块空地中。在靠近这块草地周围的地方,树叶显得额外茂密和集中,似乎想要滴水不露的阻隔这块土地。这块空地上几乎都是低矮的杂草和一些较高的野生植物,包括了:茎叶特别发达的毒胡萝卜、木茎的西洋芹,在散布四处的灰烬中茂密生长的火迹地杂草、猖獗的荨麻和蓟类植物。这地方看来确曾饱经劫火,但和四周的森林比较起来,却成了一座让人轻松许多的美丽花园。
哈比人们感到振奋许多,纷纷翘首期盼温暖的阳光照进这空地。在草地的另一端,由老树所构成的铜墙铁壁间有一道空隙,众人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条小径深入密林。小径不窄,顶上也难得的有足以让阳光照入的空隙;不过,里面那些邪恶的老树有时摇动着诡异的树枝,遮住这难得的空隙。不久之后,他们沿着这条小径再度进入密林。虽然这条路依旧不平坦,但这次他们进发的速度快多了,心情也开朗许多。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看来,森林终于退缩了,会让他们不受阻碍的通过。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森林中的空气开始变得凝滞、燥热。两旁的树木越来越靠近,让他们再也无法看见远方的景象。此时他们更能够强烈的感受到整座森林的恶意向他们直扑而来。在这一片寂静中,小马踏在枯叶上的蹄声和偶尔被树根阻挡的声音在哈比人们耳中回响着,成了一种煎熬。佛罗多试着唱歌激励大家,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变成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嗫嚅声。
喔!漫步在黑暗之地的旅行者,
别绝望啊!黑暗不会永远阻隔,
森林不会永无止尽,
最后定可看见阳光照在小径:
不管是太阳落下或升起,
黄昏晚霞或是美丽晨曦。
无论东南西北,森林不会永无止尽……
止尽--连他自己唱完最后两个字都无法继续下去。四周的气氛彷佛突然沉重下来,连说话都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就在他们身后,一根巨大的枯枝从高处落下,轰然砸在地面。聚拢的树木似乎再度阻挡了他们面前的道路。
“它们多半是不喜欢什么森林不会永无止尽的说法,”梅里说。“我们现在还是先别唱。等我们走到森林边,看我们再给它一个大合唱!”
他兴高采烈的说着,即使内心有什么忧虑,也没有表现于外。其他人默不吭声。他们觉得十分沮丧。佛罗多觉得心头压着千斤重担,每走一步就对自己向这些树木挑衅的愚行感到后悔。事实上,他正准备停下来,如果可能的话,甚至提议众人回头;但就在那一刻,事情有了新的转机。小径不再蜿蜒上升,道路变得平坦许多。黑暗的树木往两边后退,众人这时都可以看见面前宽阔、平直的道路。他们甚至可以看见一段距离之外有座翠绿的小丘,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的树木,在这一片森林中显的十分突兀。这条小径似乎就直朝着那小丘而去。 众人眼看可以暂时脱离森林的笼罩和压迫,于是重新打起精神拼命赶路。小径下倾了一段距离,接着又再度往上爬升,终于带他们来到了陡峭的小丘底部。小径一出树林就混杂在草地中,变得不再那么明显。小丘四周的树林包围着它,彷佛像是秃头周围一圈浓密的头发一样诡异。
哈比人牵着马儿往上爬,一路来到了山丘顶。他们从山顶眺望四周。附近在太阳的照耀下尚称明亮,但还是有些迷蒙雾气飘浮在远方,因此,哈比人们也无法看清远处的景象。近处的雾气几乎全都散去了,但四周还是零星点缀着一些浓雾。在他们的南边,森林中有条看来十分蜿蜒的凹陷,浓雾像是白烟一般的持续从中冒出。
“那里,”梅里指着那个方向说,“就是柳条河。柳条河从山上流下来,往西南方走,穿越森林的正中央,最后和烈酒河于篱尾处合流。我们可不能往那边走!柳条河谷据说是整座森林中最诡异的地方,根据传说,那里是一切怪事的根源。”
其它人纷纷朝着梅里指着的方向看去,但除了浓密的雾气和深谷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在河谷之外,森林的南方也隐没在雾气中。
太阳现在已经升到了半空,让山上的众人都觉得热了起来。现在多半已经十一点了,但秋天的晨雾依旧没有完全散去,让他们无法看见远方。往西看去,他们最多只能看见高篱的依稀影像,在其后的烈酒河就已经完全无法辨认。让他们抱持最大希望的北方则是连他们的目的地:东方大道的影子都看不见。一行人彷佛站在树海的孤岛上,四周都成了一片迷蒙。
东南方的地势则是十分陡峭,山坡似乎一直延续到浓密的森林中;这真的就像从海中升起的海岸一样。他们就这样坐在坡上,俯瞰着这一片绿色的密林,吃起了午餐。等到太阳越过了天顶之后,他们终于可以看见东方老林边缘外的山丘轮廓。这让他们大为振奋,能看见森林边境之外任何的事物都是好的;不过,如果有别的选择,他们是不会往那个方向靠近的。古墓岗在哈比人的传说中是个比森林更邪恶的地方。 不久之后,他们终于下定决心继续前进。带着他们来到这座小丘的道路又再度出现在山的北边。不过,他们没走多久就发现这条路一直往右偏,很明显的是通往柳条河谷:这可不是他们想要去的地方。经过一段讨论之后,他们决定离开这条路,直接往北边走:因为他们虽然在山丘上看不见东方大道,但它一定就在那个方向,距离也不应该太远才对。除此之外,北边看起来也比较干燥、比较开阔,山坡上的树木似乎也少一点;在那边松树和柏树取代了这里的橡树和白杨木,看来让人安心许多。
一开始这决定似乎非常正确:众人前进的速度很不错,唯一让人有些担心的问题是每当他们看到太阳的方位时,都会有种道路持续往东方偏的感觉。不过,不久之后,树木却又开始合拢起来。怪异的是,这正是从远处看来树林开始变得稀疏的同一个位置。道路上更开始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深沟,彷佛是被巨大车轮碾过的痕迹一样,在这些深沟中还长满了大量的荆棘。而这些深沟每每都是毫不留情的切过他们所走的道路,导致每次一行人都必须牵着马匹狼狈的走下,再艰辛的爬出。小马们非常不适应这样的跋涉和地形。每当他们好不容易下到深沟中时,眼前都一定会是浓密的矮灌木和纠结的野生植物。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他们往左边走,所有的植物就会纠缠在一起,让他们无法通过;只有当他们往右边走的时候,这些植物才会让步。往往他们还必须在深沟中跋涉相当的距离之后才能够找到路爬上对岸去。每一次他们爬出深沟之后,眼前的树木就显得更为蓊郁、更为幽暗;只要一往左、往上坡走,眼前的路就会显得难以通过。最后,他们只得照着这股莫名的意志不停的往右、往下坡走。 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知道从很久以前一行人就已经偏离了北方的方向。他们只能够照着一条安排好的道路向东南前进;而这是由外来的意志替他们决定好的。他们只能别无选择的朝着森林的中心而去。
快傍晚的时候,他们又走进了一个比之前的深沟都要陡峭、深邃的地堑。它的坡度陡到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根本无法牵着马和行李再爬出来。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只是沿着深沟往下走。地面开始变软,有些地方甚至如同沼泽一样发出恶臭,两边的沟壁也开始冒出泉水。很快的,众人的脚下就出现了一条穿梭于杂草间的小溪。接着,地势急遽下降,小溪的水流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强。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天空都被树木遮蔽的溪谷中。
在踉跄的前进一段距离之后,他们突然走出了狭窄的空间,彷佛走出地牢的大门一般,哈比人终于再度看见了阳光。在他们走到空地上之后才发现,他们所脱离的是一个陡峭的几乎如同悬崖一样的峡谷。在峡谷出口处是一块长满了杂草的空地,远方也可以看到另外一个同样陡峭的山壁轮廓。金色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两座山壁之间的空地上。在空地正中央的是一条看来十分慵懒的褐色小溪,两旁夹杂着古老的柳树。柳树替这条蜿蜒的小溪遮档着阳光、河中也倒着许多枯死的柳树,充塞着无数掉落的柳叶。这块空间彷佛全部被柳树所占据;河谷中吹过一阵温暖的秋风,所有的柳叶都在枝丫上飘动着、草地发出窸窣的声音、柳树的枝干跟着咿呀作响。
“啊,至少我现在终于知道这是哪里了!”梅里说。“我们走的方向跟计划完全相反。这就是柳条河!让我先去打探一下状况。”
他一溜烟的钻进阳光照耀下的野草中。不久之后,他跑了回来,向大家报告山壁和小河之间的土地蛮结实的,有些草地甚至一路长到河岸边。“还有,”他说,“河的这边有道很类似脚印的痕迹。如果我们往左走,跟着那足迹,我们应该可以从森林的东边钻出去。”
“可能吧!”皮聘说。“但前提是那脚印必须一直走出森林,不会带着我们走到沼泽里面才行。你想会是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留下脚印?我觉得那恐怕对我们没什么好处。我对这座森林和里面的一切都抱持着怀疑,而且我也开始相信这里的传说都是其来有自的!况且,你知道我们要往东走多远才会走出森林吗?”
“我不知道,”梅里说。“我从来没这样走过。这次我根本连走进柳条河多远了我都不知道,更别提怎么会有人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弄出足迹来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只能说暂时看不出有别的脱困方法。”
既然别无选择,他们也只能把这足迹当做唯一的希望。梅里领着众人踏上他所发现的足迹。此地的杂草、芦苇兴盛蓬勃,放眼望去几乎都比他们还要高。不过,这道足迹开辟出了一条小路,让他们走起来不会太辛苦。而且,这条小路还非常聪明的避过了许多恶臭的池水和沼泽,让一行人免除了身陷沼泽的危机。这条小径穿越了许多河谷,延伸进入柳条河流出森林的河口;每当他们遇到这样无法徒步渡过的阻隔时,就会看见面前有着经人刻意摆放的树干或树枝搭成的简陋桥梁。
众人开始觉得非常的燥热。各种各样的苍蝇在他们的眼前和耳朵旁边乱飞,下午的烈阳毫不留情的照在他们的背上。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有着遮荫的地方:许多粗大的灰色枝丫遮住了小径上头的天空。一进去这个区域,他们就觉得举步维艰。睡意彷佛从地面流进他们的血管中,更从空气中降落在他们的头上和眼中。
佛罗多感觉到下巴垂了下去,头也不住的点着。走在他前面的皮聘四肢着地的趴了下去。佛罗多被迫停了下来。“没用的,”他听见梅里说。“我们不休息就再也走不动了。一定得小睡片刻才行。柳树底下好阴凉。苍蝇也少多了!”
佛罗多不喜欢这种感觉。“清醒一点!”他大喊道。“我们还不能够睡觉。我们一定得先走出森林才行。”此时,其他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力,根本无法了解坚持的重要性。站在旁边的山姆也开始打起呵欠,惺忪的双眼不住的眨动。
佛罗多自己也突然觉得非常想睡。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周一片死寂。苍蝇不再发出嗡嗡声。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能听见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哼着,彷佛有首轻柔的摇篮曲在他耳边萦绕,这一切似乎都是从头上的枝丫中传来的。他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头上有一株巨大的老柳树。这棵柳树巨大的可怕,树枝如同拥有细长手指的灰色手臂一样,纵横交错的伸向天空;扭曲生瘤的树干则是穿插着巨大的裂缝,如同狞笑的大嘴,配合着枝丫的移动发出咿呀声。在明亮天空衬托下飘扬的落叶让佛罗多觉得十分晕眩,脚步一个踉跄就仰天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梅里和皮聘拖着脚步往前走,头靠着柳树干躺下来。树干上的裂缝悄然无声的张开,让两人在它怀中沉睡。两人抬起头,看着灰黄的树叶在阳光下摇动着、发出美妙的乐音。梅里和皮聘不约而同的闭上眼,似乎听见有个难以辨认的声音正述说着清凉的河水和沉眠。他们在这魔咒的笼罩下不再坚持,在灰色的老柳树脚下沉沉睡去。
佛罗多躺在地上,和一波波袭来的睡意不断搏斗;最后勉强挣扎着再度站起身。他突然对冰凉的溪水有了强烈的渴望。“等等我,山姆,”他结巴的说。“我要先泡泡脚。”
他神智不清的走到老树靠河的那边,跨过那些盘根错节、如同毒蛇一般伸入水中饥渴啜饮的树根。他找了条树根坐下来,将滚烫的小脚放进冰凉的褐色溪水中,就这样靠着树干突然睡着了。
山姆坐下来,抓着脑袋,拼命的打哈欠。他觉得很担心。天色越来越晚,这突如其来的睡意实在很可疑。“让我们想睡的一定不只是太阳和暖风的影响,”他嘀咕着说。“我不喜欢这棵大树。我觉得他很可疑。这棵树好像一直在对我们唱催眠曲!这样不行!”
他奋力站起身,蹒跚的走去察看小马的情形。他发现有两匹马已经跑离了小径,正好赶上将它们牵回另外两匹马的身边。此时,他突然听见了两个声音:一个很大声,一个很低微却十分清晰。大声的是有什么沉重的物体落入水中的哗啦声,清晰的是彷佛有扇门关起来的咿呀声。
他急忙冲到河岸边。佛罗多就坐在水里面,有根粗大的树根正把他往水里压,但他毫无抵抗之意。山姆一把抓住他的外套,死命的将他从树根下拉出,拖到岸上去。历劫余生的佛罗多几乎立刻就醒了过来,不停的呕吐和咳嗽。
“山姆,你知道吗,”他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这个树妖怪把我丢进水里!我可以感觉的到!它把树根一扭,就把我压到水里去了!”
“佛罗多先生,我想你应该是在作梦吧,”山姆说。“如果你想睡觉就不应该坐在那种地方。”
“其他人怎么样了?”佛罗多慌乱的问。“不知道他们在作什么梦?”
他们立刻绕到树的另一边去,山姆这才知道刚刚听见的咿呀声是什么。皮聘消失了。他刚刚躺的那个裂隙阖了起来,把他完全吞了进去。梅里则是被困在树缝内:另外一道裂缝像是钳子一样将他的上半身给夹了进去,只剩下两只脚露在外面。
佛罗多和山姆起先死命的敲打皮聘原先躺着的地方,然后又试着撬开咬住梅里的可怕裂缝。这两次尝试都是白费力气。
“怎么会这样!”佛罗多狂乱的大喊。“我们为什么要进这个可怕的森林?我真希望我们现在都还在溪谷地!”他用尽全身力气,使劲踹了树干一脚。一阵十分微弱的晃动从树根一路传送到树枝,树叶晃动着、呢喃着,似乎在嘲笑着两人徒劳无功的努力。
“佛罗多先生,我们行李里面有斧头吗?”山姆问。
“我带了一柄小手斧来砍柴火,”佛罗多说,“要对付这种大树实在派不上用场。”
“我想到了!”山姆一听到柴火立刻想到新的点子。“我们可以点火来烧树!”
“或许吧,”佛罗多怀疑的说。“但也有可能把皮聘给活活烤熟。”
“至少我们可以先威吓或是弄痛这棵树,”山姆激动的说。“如果它胆敢不放人,就算用啃的我也要把它弄倒!”他立刻跑回马匹旁,带回两个火绒盒和一柄手斧。
两人很快的将干草和树叶以及一些树皮收集起来,将一堆树枝聚拢成一堆。他们将这些柴火通通搬到人质的对面去。山姆用火绒盒一打出火花,干草立刻就被火舌吞食,开始冒出白烟来。火焰发出劈啪声,老树的树皮在火焰的舔食之下开始变的焦黑。整棵柳树开始不停的颤动,树叶似乎发出愤怒和疼痛的低语声。梅里突然大声惨叫,而树干的深处也传来皮聘含糊的吼声。
“快把火灭了!快灭了它!”梅里大喊着。“如果你们不照做,它会把我夹断。这是它说的!”
“谁?什么?”佛罗多赶忙跑到树干的另一边。
“快灭火!快灭火!”梅里哀求道。柳树的枝丫开始不停的晃动。四周的树木突然间纷纷开始颤动,彷佛有阵愤怒的微风从老柳树为中心往外扩散,让整座森林都陷入了暴怒之中。山姆立刻踢散了柴火,踏熄了火焰。佛罗多慌乱中下意识的沿着小径狂奔,大喊着“救命!救命!救命!”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楚这呼救的声音,柳树枝叶所掀起的狂怒之风几乎将它完全掩盖住了。他觉得走投无路,感到无比绝望。
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他觉得自己彷佛听见了回音,但这回答是从他身后,森林的更深处所传来的。他转过身仔细倾听着,很快的他就确定不是自己的耳朵在作祟:的确有人再唱歌。一个低沉、欢欣的声音正在无忧无虑的唱歌,但歌的内容却是随口的胡诌:呵啦!快乐啦!叮铃当叮啦!
叮铃当叮啦!跳一跳呀!跟着柳树啊!
汤姆·庞,快乐的汤姆,汤姆·庞巴迪啦!
佛罗多和山姆半是害怕、半是期待的呆立当场。突然间,那声音在呢喃了一连串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言语之后,又唱了起来:嘿!快乐来啦!罗哈哈!亲爱的哇!
季节的风如同羽毛一般轻柔的啊。
沿着山坡飞舞,在阳光下跳舞,
在门前等待着冰冷星光的替补。
我的美人儿啊,河妇之女啊,
纤细一如柳枝,清澈好比泉水哇!
老汤姆为你带来盛开的莲花,
步履轻盈的往家跑,你是否听见他的歌声啊?
嘿!快乐来啦!罗哈哈!快乐的受不了,
金莓,金莓,快乐的黄莓笑!
可怜的老柳树,快把树根收!
汤姆急着要回家。夜色赶着白天走!
汤姆摘来莲花送回家。
嘿!来啦罗哈哈!你是否听见他的歌声啊?
佛罗多和山姆着魔一般的站着。怒风止息下来。树叶软垂在无力的树枝上。接着,在另一段歌声的伴奏下,佛罗多眼前的小径上出现了一顶高高的旧帽子,它的帽缘很宽,帽带上上还插着长长的蓝色羽毛。戴着帽子的人手舞足蹈的跳了出来。虽然两人不太确定这人的种族,但至少知道这家伙的身材对哈比人来说太高、太壮了些。不过,他的身高似乎还没有高到足以加入大家伙的行列,但他所发出的声音却毫不逊色。他粗壮的腿穿着一双黄色的大靴子,一路横冲直撞的彷佛像是要去喝水的大水牛。这人蓄着一脸褐色的胡子,穿着蓝色的外套,双颊红的跟苹果一样,还有一双又蓝又亮的眼睛。他的脸上有着无数由笑容所挤出的皱纹,手中则是拿着一片大树叶,上面盛着许多的白荷花。
“救命啊!”佛罗多和山姆不约而同的冲向他。
“哇!等等!等等!”那老家伙举起一只手示意,两人彷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挡了下来。“两位小家伙,你们气喘吁吁的要去哪儿啊?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我是谁吗?在下汤姆·庞巴迪。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汤姆要赶路哪!别压坏了我的荷花!”
“我的朋友们被柳树给吃了下去,”佛罗多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梅里先生快被夹成两半了!”山姆大喊着。
“什么?”汤姆·庞巴迪跳起来大喊道。“是柳树老头?这可真糟糕啊!别担心,我很快就可以解决。我知道要用什么调子对付他。这个灰噗噗的柳树老头!如果他不听话,我会把它整的死去活来。我会唱出一阵狂风,把这家伙的树枝和树叶全都吹光光。可恶的老柳树!”
他小心翼翼的将荷花放在草地上,跑到树旁去。他刚好看见梅里伸出的双脚,其它的部分几乎全被老树给拉了进去。汤姆把嘴凑进那裂缝,开始用低沉的声音歌唱。旁观的两人听不清楚歌词,却注意到梅里被这声音给惊醒了,他的小脚也开始死命的乱踢。汤姆跳了开来,顺势撞断了一根柳树的枝干。“柳树老头,快放他出来!”他说。“你倒底在想些什么?你不应该醒来的。好好的吃土、深掘你的树根!大口喝水!沉沉睡去!庞巴迪劝你不要多事!”他一把捉住梅里,将他从突然打开的裂隙中拉出来。
嘎吱一声,另一个裂隙打了开来;皮聘从里面飞出来,彷佛被人踢了一脚。裂隙喀达一声再度阖上,一阵颤动从树根传到树枝,最后陷入一片死寂。
“谢谢你!”哈比人争先恐后的道谢。
汤姆·庞巴迪哈哈大笑。“哈哈,小家伙们!”他低头看着每个哈比人的面孔。“你们最好跟我一起回家!桌上摆满了黄乳酪、纯蜂蜜,白面包和新鲜的奶油。金莓在等我回家哪。等下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你们放开脚步跟我来!”话一说完,他就拿起荷花,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跟上,又继续手舞足蹈的沿着小径往东走,口中还唱着那些胡诌的小调。
哈比人们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一时间还是无法适应,只能默默不语的尽快跟着跑。但这还不够快,汤姆很快的就消失在它们面前,歌声变得越来越遥远。突然间,他的声音又精神饱满的飘了回来!
快跑啊,小朋友,沿着柳条河走!
汤姆要先回家点起蜡烛火。
太阳西沉,很快就得摸黑走。
当暮色笼罩,家门才会打开,
窗户中透着暖暖黄光。
别再害怕夜色!别再担心柳树阻挡!
别怕树根树干捣乱!汤姆就在前方。
呵嘿!快乐的啦!我们就在前方!
这段歌声一结束,哈比人们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太阳也凑巧的在此时落下。他们想到了烈酒河沿岸的万家灯火,雄鹿家窗户中透出的温馨气氛。许多的阴影遮挡在小径上,两旁的树枝彷佛都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们。白色的雾气开始从河上升起,笼罩在两岸的树林间。从他们脚下还升起了许多的雾气,和交错的树根混杂在一起。
很快的,小径就变得十分模糊难辨,一行人也觉得无比的疲倦。他们的腿跟铅一样重,两旁的树丛和杂草间传来各种各样诡异的声音。如果他们抬起头,更可以看见许多多瘤、扭曲的面孔从小径旁低头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狞笑。众人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恶梦,他们只是在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恶梦中跋涉。
正当他们想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发现小径的坡度开始慢慢的上升。潺潺的水声传进他们耳中。在黑暗中他们似乎可以看见小河汇聚成了一座瀑布,白色的泡沫搭配着溪水哗啦啦的往下落。就在这里,森林到了尽头,迷雾也不再围绕。一行人走出了森林,踏上了一圈翠绿的草地。河水到了这边变得十分的湍急,似乎笑嘻嘻的迎接他们;而天上的星光照耀在跃动的河水上,让他们看见了新的奇观。
他们脚下的草地又软又整齐,似乎有人经常在整理。背后的森林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好似一座篱笆一样。小径现在成了两旁点缀着石头的美丽道路,一路通往一座圆丘的顶端。在更远处是另一座山坡,以及温暖的灯火。小径跟着上上下下,沿着和缓的斜坡通往那灯火。接着,一片黄光从开启的门内流泄而出。那就是汤姆·庞巴迪的家。小丘后面则是一座陡峭的高地,之后则是绵延进东方夜空的古墓岗。
哈比人们和小马都急匆匆的赶向前。他们的疲倦和恐惧彷佛都消失于无形。“嘿!快乐的来啦!”这首歌是欢迎他们前来的歌。
嘿!快乐的来啦!亲爱的朋友快点来!
哈比人!小马儿!我们都喜欢朋友来,宴会开!
精彩节目快开始!好听歌儿一起唱!
接着是另一个清澈、如同春天一样充满活力、包容一切的声音。那声音彷佛是从高山上清晨中流泄而出的泉水,银亮亮的在这夜色中欢迎他们:歌儿快开始!我俩一起唱歌颂太阳,星辰,雨水和迷雾,还有多云的天气和月亮,露水落在羽毛中,光芒照在树叶上,风儿吹过石南花,清风拂大岗,荷花漂在水面上,深池旁边杂草长,
老庞巴迪和那河之女儿一起唱!
在那歌声中,哈比人全站在金黄的灯光照耀下,动也不动的倾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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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进入汤姆·庞巴迪的家

四名哈比人站在门内,动也不动的站着,只能不停的眨眼。他们身在一个长型低矮的房间中,天花板上的油灯照的房内如同白昼一般;打磨的发亮的黑木桌上也放着许多粗大的黄蜡烛,放出温暖的光芒。
在房间的另一边,一名女子坐在面对大门的椅子上。她有着一头丰润及肩的金色秀发,身上穿着翠绿色的长裙,长裙上点缀着如同露珠一样闪闪发亮的银线。她系着一条黄金打造的腰带,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荷花,间或装饰着勿忘我草的蓝色花心。她的脚边放着许多绿色和土色的容器,里面浮着美丽的荷花;一时之间,众人有种她漂浮在荷花池内的感觉。
“快进来,我的好客人们!”她一开口,四人立刻知道这就是之前清朗歌声的主人。他们手足无措的走了几步,向主人鞠躬,觉得自己实在笨拙的可以。四人觉得自己彷佛是在一座简陋草房的门口想要乞讨些水喝,却没想到是由一名披着美丽花朵的精灵女王接待他们。不过,在他们开口之前,她就轻巧的越过了地上的水盆,巧笑倩兮的奔向他们。伴随着她的脚步,长裙跟着发出了如同微风吹拂过河边花床一般的轻柔乐声。
“诸位不要客气嘛!”她握住佛罗多的手说。“高兴一点,开怀大笑吧!我是河之女金莓。”接着,她步履轻盈的一转,倒退着将大门关上。“让我们把黑夜关在外面吧!”她说,“看来你们依旧对树影、深水和野性生物余悸犹存。别再害怕!因为今晚你们在汤姆·庞巴迪的庇护之下。”
哈比人纷纷吃惊的看着她,金莓则是对每个人报以慷慨的笑容。“美丽的金莓小姐!”佛罗多觉得自己内心中满了无法理解的愉悦。他脑中一片空白,如同被精灵的美丽乐音所迷惑一般;但这次他所着的魔咒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这愉悦没有那么超凡出尘,却更贴近凡夫俗子,更撼动人心,虽美妙但不疏离。“美丽的金莓小姐!”他只能挤出这几个字来。“我们刚刚所听见的歌声中原来竟藏着这么美丽的暗示!”
喔,纤细一如柳枝!呵,清澈好比泉水啊!
喔,鲜嫩彷佛河边草哇!美丽的河之女啊!
呵,春去夏来春复返呀!
喔,清风吹过万丈瀑,绿叶起舞笑哈哈!
一发现自己竟然脱口说出这些诗句,他立刻结巴的停了下来。金莓大方的笑了。
“欢迎!”她说。“我没想到夏尔的客人如此舌灿莲花。不过,我从你眼中的光芒和歌中的语调听的出来你是精灵之友。这真是让人欢欣无比!请先就座,等我们家的主人回来!他正在照顾你们疲倦的马儿,应该马上就好了!”
哈比人老实不客气的在铺有软垫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同时每双眼睛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忙进忙出的金莓;她优雅的如同舞蹈一般的动作让每个人都觉得满心欢喜。屋后传来了另外一个歌声。在“叮铃当叮啦、快乐的啦”和“罗哈哈”之间,他们可以听见有几句话不断的重复着:老汤姆·庞巴迪是个快乐的家伙;他穿着淡蓝的外套,黄色的靴子暖活活。
“美丽的小姐!”佛罗多不久之后又问道。“可否请您回答我愚昧的问题?汤姆·庞巴迪究竟是谁?”
“就是他,”金莓依旧保持的笑容和优雅的动作。
佛罗多困惑的看着她。“就是你们刚刚遇见的那个人,”她回答了他的疑惑。“他是森林、流水和山丘的主人。”
“这块奇异的大地都是属于他的罗?”
“当然不是!”她的笑容渐渐隐去。“这是太沉重的负担了,”她彷佛自言自语的低声补充道。“所有生长于此、生活于此的花草和树木都拥有自主权。汤姆·庞巴迪只是主人。他没有恐惧,不管在白天黑夜,他都可以自由自在的走在林中、水边和山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干涉他。汤姆·庞巴迪是主人。”
另一扇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汤姆跟着走进房内。他的帽子已经脱了下来,浓密的褐发现在像是秋天满地的红叶一样乱糟糟的。他笑着走向金莓,握住她的手。
“啊,我的小美人!”他向着哈比人们鞠躬行礼。“我们家的金莓穿着美丽的绿衣,戴着鲜嫩的花朵,可真是漂亮!桌子都摆设好了吗?我看到有黄乳酪和新鲜蜂蜜、香软的白面包、奶油、牛奶和奶酪,还有绿色的药草和熟透的莓子。这样够了吗?晚餐算是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金莓说道,“但客人们可能还没准备好?”
汤姆一拍手,大叫道:“汤姆,汤姆!你竟然忘记了替客人接风洗尘!来来,亲爱的朋友们,让汤姆替你们打理一切!擦干净你们黏腻的双手,洗去脸上的汗滴,脱下你们蒙尘的斗篷,梳开你们纠结的头发!”
他打开一扇门,让众人跟着他沿着一条短短的走道前进,接着走道转了个直角的弯,让他们来到有个低斜屋顶的房间中。(看来这似乎是在屋子北面所盖的小阁楼)。房间的墙壁是由整齐的石块所砌成的,但上面还挂着许多绿色的挂毯和黄色的廉幕。地上铺着石板和新鲜的绿色灯心草。除此之外,地板上还有四块厚厚的踏垫,每个垫子旁边都堆着高高的白色毯子。在另一方的墙边则有个放满了宽大陶土盆的的长板凳,板凳旁边放着许多装满清水的罐子。有些罐子的水冰冰凉凉的,有些则是冒着蒸汽。房间中的床边都放着绿色的软拖鞋。
过不了多久,哈比人都已经梳洗完毕,两两对坐的在餐桌旁坐了下来,长桌的两边则是金莓和主人的位置。这顿饭吃的很久、很愉快。虽然饿坏的哈比人们狼吞虎咽,但桌上的菜肴怎么吃都吃不完。他们的碗内盛着的似乎是清水,却如同美酒一样让他们身心舒畅,心情轻松。这些小客人们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竟然高高兴兴的唱了起来,彷佛这比说话更为自然。
酒足饭饱之后,汤姆和金莓开始收拾桌子。每位客人都奉命乖乖的坐在位子上,将疲倦的双脚翘在小凳子上休息。他们眼前的壁炉内燃着温暖的火焰,同时还发出甜美的香气,彷佛燃烧的是最高级的苹果木。在一切收拾妥当后,主人们将屋中所有灯火熄灭,只剩下壁炉上左右两边各点一对蜡烛和油灯。这时,金莓才拿着蜡烛站在他们面前,向每个人道晚安,祝他们有个好梦。
“安心的睡,”她说,“一觉睡到天亮!别担心有任何声音吵你们!除了月光、星光和晚风之外,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通过这里的门窗。晚安!”她光彩四射的走出房间。她的脚步声在众人耳中听起来如同沿着山坡缓缓流入夜色中的溪水般悦耳。
汤姆沉默的在他们身边坐了片刻,每个人都试图鼓起勇气想要问出累积在心中的许多疑问。但他们的眼皮渐渐的重了起来。最后,佛罗多开口了:“大人,您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究竟是巧合,还是您真的听见了我的呼救?”
汤姆浑身一震,彷佛从美梦中惊醒过来。“呃,什么?”他说。“你是问我有没有听见你的呼救?才没有,我没听见。我那时忙着唱歌哪。如果你们称这为机缘,那就只是凑巧而已。虽然这不是我的计划,但我的确在等待诸位。我们听说了你们的消息,也发现你们似乎就在附近跋涉。我们猜测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走到水边;这座森林里面的每条路最后都会通往柳条河。灰色的柳树老头可是个不错的歌手,对于你们这些小家伙来说,要逃脱他的陷阱更是难如登天。不过,我在那边刚好有些事情待办,那可是不能拖延的。”汤姆点点头,彷佛又开始打盹,但他继续用歌声唱道:我有项使命要作:是收集那美丽的荷花,青翠的绿叶和洁白的荷花,只为了讨我那美人的欢心,这是秋天最后的荷花,收集起来才能度过那严冬,装饰她那灵巧的纤足,直到那冰霜解冻。
每年夏末我都会替她摘取这鲜花,
从那柳条河尽头,又深又清的池子中采花;
那里的荷花春初最先绽,夏末最晚谢。
就在那池边,许久以前,注定了我和河之女的邂逅,美丽的少女金莓坐在那池边草地上。
她的歌声甜美,心儿快乐的如小鹿乱撞!
他张开眼,用澄蓝的双目看着众人:
诸位十分幸运,因为我将不会再深入那
林中的水洼,
因这已是秋末冬初。我也不会再
经过那柳树老头的屋子,因为这春天已过,
等到明年春天,欢乐的河之女娃,
沿着小径在深池中沐浴,那才是我出门的时光。
他又再度沉默下来,但佛罗多实在忍不住要问第二个问题:那是他最想要知道的的答案。“大人,告诉我们,”他问,“有关这个柳树老头。他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号。”
“啊,不要啊!”皮聘和梅里突然间坐直了身。“别现在问!明天早上再说!”
“没错!”汤姆说。“现在是该休息的时候了。有些东西不适合在晚上谈。一觉到天亮吧!别担心晚上有异声喧闹!也别担心柳树的骚扰!”话一说完他就吹熄油灯,抓起一支蜡烛领着大家走进之前的房间。
他们的踏垫和枕头都又软又舒服,毯子则是白色的羊毛织的。对这一群疲惫不堪的哈比人来说,他们头刚碰到枕头,连毯子都只拉到一半就睡着了。
※       ※       ※
夜半时分,佛罗多身处在一个没有光线的梦中。他在梦中看见新月升起,在单薄的月光下有一座高耸的黑墙矗立在眼前,黑墙上唯一的空隙是座黑暗的拱门。佛罗多觉得自己被某种力量举起,飞越了眼前的黑墙。他这才发现这座岩墙是连绵的小丘,在山丘包围之内则是一座平原。平原的正中央耸立着一座高大的尖塔,似乎并非人力所能建造的。在塔顶站着一个人。缓缓升起的月亮似乎为他而停留了片刻,照亮他在风中飘汤的白发。从底下的平原上传来邪恶的叫喊声以及狼群的嚎叫声。突然间,有道长着巨翼的影子掠过空中。那身影高举手臂,一道光芒从他的手杖中激射而出。一只壮伟的老鹰俯冲而下,将他抓了起来。底下的声音开始凄厉的叫喊,狼群开始嚎哭。接着传来一阵彷佛狂风般的声响,伴随着从东方传来的急驰马蹄声。“黑骑士!”佛罗多猛然清醒过来,马蹄声依旧在耳边萦绕。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离开这屋子的庇护。他动也不动的躺着,倾听着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但四周万籁俱寂,什么动静也没有。过不了多久,他又再度陷入梦乡,沉沉的睡去。
皮聘在他身边睡的十分香甜。但他的梦境突然间有了改变,让他不禁翻身哀嚎起来。他突然醒了过来,耳边依旧可以听见那打搅他梦境的声音:“咚咚、吱呀!”这声音好像是老树的枝丫在风中舞动、敲着窗户和墙壁。“吱嘎、吱嘎、吱嘎。”他开始担心房子附近是否有种植柳树,忽然间觉得自己并不是住在普通的房子内,而是躺在一株柳树内,倾听着那恐怖的声音再度嘲笑他。他坐了起来,确定自己是躺在柔软的垫被上,于是又放心的躺了下来。他的耳边似乎可以听见之前汤姆的保证:“别害怕!一觉到天亮吧!别担心晚上有异声喧闹!”然后他就又睡着了。
梅里的梦中则是出现了水声:那潺潺的流水悄悄的扩散,似乎将整个房子吞没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池子中。池水在墙边翻滚着,缓慢、持续的往上升。“我会被淹死的!”他想。“水一定会流进来,然后我会被淹死的。”他觉得自己好像躺在泥泞的沼泽中,他猛地跳下床,一脚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这下子他才终于想起自己睡在什么地方,于是又乖乖的躺了回去。他似乎觉得自己想起,或是再度听见了那话声:“除了月光、星光和晚风之外,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通过这里的门窗。”一阵甜美的香气吹动了廉幕,飘了进来。他深吸一口气,就再度睡着了。
山姆是四人中唯一一夜无梦的人。因为他跟块木头一样吵也吵不醒。
※       ※       ※
四人同时在晨光中醒了过来。汤姆在房间中吹着口哨收拾打扫,声音大的跟众鸟飞舞一样。当他看见四人都醒过来时,他拍拍手大喊道:“嘿!快乐的来啦!叮铃铛啦!亲爱的朋友起床啦!”他一把拉开黄色的窗廉,哈比人这才注意到房间东边和西边各有一扇大窗户。
他们一起神清气爽的跳下床。佛罗多立刻冲到东边的窗口,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座沾满晨露的小菜园。由于昨晚那场栩栩如生的恶梦,他本来预料自己会看见一大块满是蹄印的草坪。结果,他所面对的是一个爬满了豆藤的花架,远方则是在日出衬托下显得灰蒙蒙的山丘。今天早晨的天色看来有些苍白,东方天际的云朵看来像是边缘染红的羊毛一样细碎,中间参杂着一些黄色的晨光。天气看来似乎会有场大雨,即使如此,日出的速度还是没有受到任何的延迟;豆藤上的小花在太阳照射下变得生气勃勃。
皮聘从西边的窗户往外看,看见一大团雾气。整座森林都被掩盖在雾气中,感觉好像是低头看着翻滚的云海一般。柳条河经过的地方把雾气带出一条通道来;它从左边的山丘潺潺流下,又流进雾气笼罩的森林中。窗外就是一座小小的花园,旁边则是围着由银网构成的篱笆,在篱笆外是沾满了露水的整齐草地。附近根本没有什么柳树。
“早安啊,朋友们!”汤姆将东边的窗户打开。一阵凉风吹了进来,闻起来有种大雨将至的味道。“我看今天太阳多半不会露脸太久。天刚亮我就在外面散步,脚底踩着露珠,头上顶着湿漉漉的天空。我在窗户底下用歌声叫醒了金莓,但不敢这么早吵醒我的客人。这些小家伙们半夜会醒来,当然得天亮再叫他们罗!叮当啦!起床吧,快乐的朋友们!忘记昨晚的声音!叮铃铛啷,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们动作快一点,早餐就在桌上,如果动作太慢,就只有青草和雨水可以吃啦!”
汤姆的威胁听起来虽然不是很认真,但饥肠辘辘的哈比人还是如狂风扫落叶般袭向餐桌;等到桌面看来有些空荡之后才离开。汤姆和金莓都没有出现在餐桌旁。汤姆在屋内、屋外四处走动,他们可以听见他在厨房打理东西、在楼梯跑上跑下、在屋内和屋外到处唱歌。他们用餐的房间俯瞰着被迷雾拥抱的山谷,窗户则是敞开着的。在他们用完餐之前云朵就已经合拢在一起,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森林完全被大雨所织成的廉幕给遮挡住了。
当他们看着窗外的大雨时,楼上也像雨滴落下一般自然的传来金莓清朗的歌声。他们没办法听清楚每个字,不过却很自然的知道这是首歌颂雨水的歌曲;歌中描述着一条小溪从山间的泉水开始,一路流向大海的故事。哈比人们心满意足的听着。佛罗多打从心底感到高兴,感谢上天在此时降下这场及时雨,让他们可以不用马上离开。从一起床开始,再度踏上旅程的念头就像千斤重担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幸好,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们今天应该暂时不需要继续赶路。
西风暂时停息下来,更多浓密的乌云将雨水倾吐在绵延不绝的山丘上。屋子四周的景色都被笼罩在一片水幕当中。佛罗多坐在门口,看着门外的白色小径聚集了许多雨水,成为流向山谷的乳白色小溪。汤姆·庞巴迪从另一个方向绕了过来,边挥舞着手似乎想要遮挡雨水。而当他走进屋内时,全身上下也只有靴子是湿的。在他把靴子脱到烟囱旁之后,他拉了张最大的椅子坐下来,示意客人们都坐到他身边。
“这是金莓梳洗的日子,”他说,“也是她洗净秋意的时机。对于哈比人来说太湿了些,赶快把握机会好好休息吧!今天很适合说故事、问问题和提出解答,就让汤姆先来起个头吧。”
接着,他讲述了许多精彩的故事,有些时候彷佛在自言自语,有时又突然用那双闪闪发光的蓝眼睛环视众人。他经常说着说着就离开位子,手舞足蹈的唱起歌来。他告诉他们关于蜜蜂和花朵的故事,树木生长的规律和森林中各色各样的奇怪生物,有善良也有邪恶的,有友善的也有敌视外人的,有残酷的生物,也有温和的生物,还有那些隐藏在竹林中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慢慢的,他们开始了解森林中一切事物运行的道理,觉得自己的确和这个众多生物繁衍兴盛的地方格格不入。柳树老头一直不停在他的话题中出现,而佛罗多所知道的比他愿意知道的还要多;因为,这并不是个让人心安的故事。汤姆坦白直接的说出这些树木的思考模式:它们的思想不是一般生物可以理解的,这些老树对于在大地上自由行走的动物充满了怨恨。因为这些动物咬着、啮着、砍着、烧着,摧毁一切,打搅一切。这座森林被称老林不是没有道理的。它是一座远古森林的遗迹,在其中生长着无数个世代以来一直冷眼旁观的的老树,他们曾经历过树木统治一切的时代。这无数的岁月让它们充满了智慧和自豪,也充满了怨恨。这其中最可怕的就是那棵大柳树:它拥有一颗腐败的心,力量正值巅峰。它诡计多端、更能够掌握风云的变化;而它的思想和歌曲在河两岸不受阻拦的传递着。它那灰色的饥渴灵魂从大地吸取力量,在地底散布细密的网络,在空中伸张隐形的枝丫。最后,它将从高篱到古墓岗之间的森林全都纳为己有。
突然间,汤姆把话题从森林上带开,开始谈起清澈的小溪、水花四溅的瀑布、浑圆的卵石和怪石散布的河床,描述着绿草和山隙间的小花,最后,一路来到了绵延的山岗。他们聆听着这些翠绿山丘的过往,上面的巨石圈和之间的幽暗谷地。山羊成群结队的行动,绿色和白色的高墙纷纷建起。高地上有着居高临下的要塞。小国的国王彼此征战,烈日照在他们赤红的钢剑上,看着他们为贪婪所演出的戏码。有光荣的胜利,也有一败涂地的惨况。高塔倒下、要塞被焚,烈焰冲天、战火四处流窜。黄金堆放在亡故的国王和皇后的墓穴中,厚重的石门随之关上,荒湮蔓草盖过了一切。山羊在山岗上漫游吃草,随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远方魔影窜起,墓穴中的尸骨也开始骚动。带着戒指的古墓尸妖开始蠢动,在风中漫游着。在月光下,巨石圈变成了狞笑大嘴中的利牙。
哈比人感到一阵寒意。即使在夏尔,他们都对古墓尸妖和古墓岗的传说有所耳闻。就算他们身处在远方的温暖火炉边,这也不是个适合打发时间的轻松故事。四人突然间想起了之前因此地的欢愉气氛而忘记的事情:汤姆·庞巴迪的屋子就座落在这些恐怖的山岗下。一时间四人面面相觑,再也无法专心倾听对方的故事。
等到他们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故事已经飘移到众人记忆和历史记载的奇异之境;当时这世界依旧宽广,大海直接奔流到西方海岸……但汤姆还是不停的述说下去,时光回到了那古老星光照耀的年代,只有精灵居住于这世界上的遥远过往。突然间,他停了下来,哈比人发现他不停的点头,似乎是睡着了。四个人动也不动的坐在他面前,无法挣脱那特殊的魔力;在他的歌声之下,风雨止息、云朵散去,天光暗去,黑暗从东西方席卷而来。天上,只剩下闪耀的星光。
佛罗多完全无法分辨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抑或已经过了许多天。他一点也不觉得饥饿或疲倦,心中只是充满了不停转动的思绪。星光从窗户透射进来,寂静的苍穹彷佛将他包围。最后,他对这沉寂感到害怕,不由自主的说出内心的疑问:“大人,您到底是谁?”他问。
“呃?什么?”汤姆坐直身子,双眼在一片迷蒙中闪烁着。“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吗?这是唯一的答案。你是否能不用名字而介绍自己呢?我只能说你还年轻,我却已十分苍老。我是万物之中最年长的。朋友,记住我的话:在河流和树木出现之前,汤姆就已存在;汤姆看过第一滴雨水的落下,也目睹了第一颗橡实的成长。在大家伙到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此地漫游,他更看着小家伙的抵达。在国王、墓穴和尸妖出现之前,他就已经在此落地生根。在精灵开始往西迁徙,在海洋移动之前,汤姆就已在此。他也曾渡过那在暗夜星光之下无所畏惧的年代,在那闇王从宇外出现之前的年代。”
窗外似乎掠过一道阴影,哈比人们急忙转过头察看。当他们转回头时,浑身沐浴在光芒中的金莓就站在门口。她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护着蜡烛的火焰;蜡烛的光芒彷佛阳光照在白云上一般从她细白的指缝间流泄出。
“雨已经停了,”她说,“小溪也在星光下潺潺的奔流着。我们该高兴起来,大声欢笑!”
“大伙还是赶快大吃大喝吧!”汤姆跟着大喊道。“这么长的故事让我口渴了。从早听到晚也该让人饥肠辘辘吧!”话一说完,他就从壁炉上取下蜡烛,从金莓的蜡烛上引火,一溜烟的跳出门外。
他很快就拿回一个又大又重的拖盘。两人接着又开始忙碌的布置餐桌。哈比人们又惊又喜的看着:金莓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莫名的优雅,而汤姆的怪诞行径又是那么的欢欣鼓舞。即使如此,这两人的行动一如双人舞般配合的天衣无缝,对彼此丝毫没有妨碍。他们进进出出,绕着桌子行走,很快的就将食物、饮料跟照明布置好了。桌面上放置着许多黄色或是白色的蜡烛。汤姆向客人一鞠躬。“晚餐已备妥,”金莓说。哈比人们这才注意到她现在穿着一身银色的衣服,腰间是条白色的腰带,而鞋子则如同鱼鳞一样闪闪发亮。汤姆则是一身劲蓝,配着脚上的绿袜子。 这顿晚餐甚至比前一顿还要丰富。在汤姆魔幻般的说书技巧之下,他们错过了很多顿饭;不过,当食物一上桌,他们腹里的馋虫就立刻醒了过来,让他们饿的如同一周没吃饭一样。这次他们专心一致的埋头苦干,没时间分神唱歌或是交谈。过了不久之后,他们才心满意足的开始大声谈笑。
在用完晚餐之后,金莓和他们合唱了许多首歌。这些歌曲的旋律从山顶欢乐的开始,温柔的潺潺流下,以若有所失的沉默做结。在这沉默中,他们眼前似乎浮现了无比清澈深邃的池水,天空的倒影和星辰在水面上闪动着宝石般的光芒。最后,如同前晚一样,她又再一次的向每个人道晚安,留下他们坐在炉火前。唯一不同的是,汤姆这次看来十分清醒,一连串问了他们许多问题。
他似乎已经对他们的背景和家世了若指掌,甚至连他们在夏尔都不怎么记得的过往都一清二楚。他们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不过,对方也不隐瞒这都是从农夫马嘎身上知道的。而且,汤姆对这个人的看重超乎他们的想像。“他脚踏实地,手上沾着泥土,看过大风大浪,双眼也警醒的很,”汤姆说。很明显的,汤姆也和精灵打过交道;不知透过什么方式,他似乎也从吉尔多那边知道了佛罗多的行踪。
汤姆真的知道很多,而他的问题更是刁钻直接;佛罗多发现自己对他透露了许多甚至没在甘道夫面前说出的恐惧和想法。汤姆不停的点头,当他听见黑骑士的时候眼中隐隐闪动着光芒。
“让我看看这宝贵的戒指!”他突然间插嘴说道。佛罗多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竟然就这么乖乖的从口袋中掏出戒指,解开练子交给汤姆。
当戒指放在他那双褐色的大手上时,似乎突然间增大许多。他将这戒指猛然举到眼前,开始哈哈大笑。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哈比人们看到了一个让人不知该放松还是该担心的景象:他那蓝色的眼睛从戒指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接着,汤姆将戒指对着烛火,把小指插进去。哈比人一时之间没有发现到有任何的变化,随即,他们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汤姆竟然没有隐形。
汤姆又再度大笑,将戒指往上一抛;它在一阵闪光中消失了。佛罗多低呼一声,汤姆靠向前,微笑着将戒指交还给他。
佛罗多仔细的看着那戒指,心中有些怀疑(就像是把珠宝借给魔术师的人一样)。是同样的一枚戒指,至少外表和重量感觉起来是一样的。魔戒每次在佛罗多手中都会让他觉得格外沉重。不过,似乎有什么力量让他想要额外再确认一下。他似乎对于汤姆将甘道夫视若珍宝的魔戒等闲视之感到有些不高兴。随着谈话的继续,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测试一下这宝物。汤姆正好在描述森林中野獾的行为,他立刻抓准机会把魔戒套上。
梅里转过头准备要和他说些什么,脸上却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佛罗多觉得蛮高兴的:这的确是他的戒指,因为梅里一脸惊慌的瞪着他的位子,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他站起来,悄悄远离壁炉,走向大门。
“嘿!等等!”汤姆的双眼闪动着逼人的精光。“嘿!佛罗多,喂!你要去哪里?汤姆·庞巴迪可还没有老到眼睛看不见哪!拿下你的金戒指!你的双手没有那戒指会更漂亮些。快回来!别闹了,乖乖的坐在我身边!我们得要再多谈些,好好想想明早该怎么办。汤姆得要告诉你们要怎么走,免得又迷路了。”
佛罗多笑了(他试着觉得好过一些),脱下了魔戒,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汤姆现在告诉他们,他认为明天将会出太阳,会是个很晴朗的早晨,非常适合赶路。不过,他们明天得要一早就走,因为附近的天气连汤姆都不太有把握,可能瞬息数变。“我可不是天气预报大师,”他说,“两条腿走路的家伙都不应该有这种能耐。”
在他的建议之下,一行人决定从他的住所往北走,沿着西边较为低矮的山岗前进。如此一来,他们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可以踏上东方大道,也可以避开古墓。他告诉他们不要多想,只管赶路就好。
“走在草地上。千万别和那些岩石、尸妖打交道,更别打搅它们的居所,除非你们的胆子大的跟熊一样!”这句话他强调了不只一次,更建议他们万一不慎靠近这地方,最好从西边越过这些古墓。然后,他还教导他们一个曲调,如果第二天遇到不幸的状况时就要立刻唱出来。
呵!汤姆·庞巴迪,汤姆·庞巴迪啦!
在水边、在林中在山上,在草旁和柳树下,
如火焰、如烈日、如月亮,倾听我们的呼唤!
快来,汤姆·庞巴迪,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在每个人都跟着唱了一遍之后,他拍拍大伙的肩膀,若无其事的将众人领回卧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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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古墓岗之雾

这一夜,他们再也没有听到任何的怪声。不过,有首甜美的歌谣一直在佛罗多耳边萦绕,让他无法确定这是来自梦中还是现实世界。这首歌彷佛是在雨幕后的灰光,曲调越变越强,把那水幕全都转成如幻似真的水晶玻璃;最后,它才慢慢的退却,让日出的光芒照亮一片青翠的大地。
当他醒来的时候,这景象和窗外的影像融为一体,汤姆使劲的吹着口哨,声音可比满树的黄莺;太阳早已爬上斜坡,将光芒从窗户斜射进屋内。屋外满山的翠绿都沐浴在金黄的阳光下。
在个别用完早餐之后,他们准备要向主人道别。在这一切欣欣向荣,天空蓝的彷佛水洗过一般的早晨,他们的心情却沉重不已。西北方吹来一阵清新的凉风。他们的座骑摇晃着身体,彷佛迫不及待要在野外奔驰。汤姆走到屋外,挥舞着帽子,在门廊上手舞足蹈,示意哈比人不要再拖延,应该赶快出发。
一行人骑着马,沿着屋后的小径往山丘的北边山脊前进。正当众人牵着马匹准备越过最后一道斜坡时,佛罗多突然停下了脚步。
“金莓小姐!”他大喊着。“那位穿着一身银绿的美女,我们从昨天晚上以后就没见过她,更忘记和她道别了!”他沮丧的准备转头回去,就在那一刻,如银铃般的呼唤从山上传了下来。她正站在山脊上对他们挥着手:她的秀发飞舞,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当她移动步履的时候,脚下的草地似乎闪耀着洁净的露水。
众人匆匆爬上最后一道斜坡,气喘吁吁的站在她身边。他们向女主人鞠躬道别,她双手一摆,示意他们看着眼前晨光下的景象。之前被笼罩在浓雾层层面纱中的森林现在也卸下了伪装,展现出它的真面目。西边的大地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树木,在阳光下显得蓬勃繁盛,烈酒河河谷则是隐身在这浓密的森林后。往南方看去,在越过柳条河后,烈酒河转了个大弯,绕过一块低地,流出哈比人的疆域之外。北边则是一望无际的丘陵起伏,青绿和褐色的区块交杂其间,一直绵延到极目所及的天边。东边则是连绵不断的古墓岗,阻挡了所有的视线。众人勉力望去,只能看见天际一片白茫茫的影像流转,远古的传说对他们述说着遥远彼端的高山峻岭。
他们深深吸了一口气,起了一种彷佛腾云驾雾,可以去到任何地方的错觉。即使是沿着古墓岗一路慢跑到东方大道上也显得轻松无比,他们甚至认为该模仿汤姆一样蹦蹦跳跳的一路冲向远方的高山。
金莓开口唤回他们的注意力。“快走吧,可爱的客人!”她说。“朝你们的目标前进。朝北走,让风一直吹在你的左眼,定可以顺利的前进!趁着天色还亮的时候赶快赶路!”她接着对佛罗多说:“再会了,精灵之友,很高兴能和你见面!”
张口结舌的佛罗多说不出话来。他深深一鞠躬,骑上小马,和朋友们一起策马步下眼前平缓的斜坡。慢慢的,汤姆的屋子、山谷以及整座森林都消失在视线以外。在两边青绿山丘所构成的高墙之间,空气渐渐变得温暖起来,怡人的青草气味也毫不吝惜的飘汤在风中。当他们走到山谷底时,回头看见金莓的身影。她小小的身影看来像是阳光下的一朵小白花。她对着他们伸出双手送行。接着,她最后的道别声随着秋风传来,在众人的目送之下,金莓转身消失在山丘后。
他们沿着谷底曲折的道路不停前进,绕过一个陡峭的山丘,进入另一个较为宽广的山谷。接着他们又越过更远处的山丘,爬上山坡,在谷地和丘陵之间上上下下的奔波。眼前没有任何的树木或溪流:这是个遍地青草的乡间,唯一的声响来自于微风的吹拂和孤鸟的鸣叫。太阳越升越高,温度也开始跟着爬升。他们每爬上一座山丘,凉风似乎就越来越少。远方的森林这时冒出冉冉的蒸汽,好像正在把之前的大雨吐回天际一样。极目所及的天空一片晴朗,只有远方有着些许的云朵。
在中午不久,他们来到了一座有着平坦山顶的小丘。丘顶有点类似镶着绿边的浅碟。浅碟内一点风也没有,毒辣的太阳更直射其中。他们被迫只得站在碟缘,往北边打量距离。他们这才发现这次的跋涉比预期的要顺利许多;虽然远处的景色在酷热的太阳照耀下反而显得有些模糊,但他们依旧看出这连绵的丘陵已经快要结束了。他们脚下是一座细长的山谷,一路穿过两座陡峭的山丘,最后来到一块宽阔的平原。在平原之外就没有任何的地势起伏了。再往更北边看去,他们可以依稀看见一条长长的黑线。“那应该是一排树,”梅里说,“一定就是东方大道了。从烈酒桥往东一路走去,有好几十哩路旁都长满了树。有些人说那是古代人们留下的痕迹。”
“太好了!”佛罗多说。“如果我们下午的进度能和早上一样顺利,那么天黑前就可以离开这丘陵区,可以开始寻找适合宿营的地点了。”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往东方看去。那边的山丘都远比这边高的多,用着有敌意的态度俯视着他们。那些山丘顶上都有着绿色的圆丘,有些还有竖立的岩石,像是从绿色牙龈中伸出的参差利齿。
这景象不知为何让人感到不安,他们刻意避开它,走回洼地的中心。那里矗立着一块高耸的岩石,在直射的烈日底下没有投射出任何的阴影。虽然那块岩石的形状并不特殊,但它所处的位置却让人很难忽略它。它像是个地标,或是个守卫,更像根警告的手指。不过,众人肚子都饿了,现在也还是日正当中的时刻,应该没什么好害怕的。因此一行人卸下背包靠着岩石东面放好。岩石的表面有些冰凉,彷佛连太阳都无力温暖它;在这时,大家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好运。他们拿出食物和饮水,在烈日之下大吃大嚼,尽情享受山下带来的午餐。汤姆慷慨的送给他们很多食物,让他们今天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填饱肚子。卸下重担的小马则是在草地上悠闲的啃着青草。
※       ※       ※
在山丘间跋涉了一上午之后,饱餐一顿,再加上暖洋洋的日光和青草的芬芳催化,大家放松了心情,伸出小脚,看着蔚蓝的天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是很自然的:他们睡着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的从这意外的午睡中不安的醒来。那块岩石依旧冰冷,朝向东方投射出懒洋洋的影子。快要落到浅碟边的太阳在渐起的大雾中显得有气无力。冰冷、厚重的白雾将整个山顶包围起来,四周弥漫着沉重的气氛,毫无声响的荒野更让人内心不安。原先生气勃勃的小马现在都聚拢在一起,头低低的不敢动弹。
哈比人们警觉的跳了起来,跑向西边打探状况。众人这才发现自己彷佛被困在迷雾之海中的孤岛上。不知如何是好的哈比人束手无策的看着太阳落入雾海之中,东方也跟着窜出诡异的灰色阴影。浓雾溢过浅碟边,滚到他们头上,把众人包围在一个以石柱为顶的封闭领域中。
他们觉得好像有个陷阱正在悄悄收拢,但这景象并不足以让他们灰心。他们还记得之前看到的路况,也还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事实上,这个地方开始让他们觉得毛骨悚然,根本不想要多停留一分一秒。众人用快要冻僵的手指飞快的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很快的,他们就牵着小马一个接一个的越过浅碟边缘,朝北走下斜坡,踏进雾海之中。随着他们的深入,四周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湿、越来越冷。每个人的头发都贴在前额上,不住的滴水。当他们终于来到谷底时,天气已经冷的让他们不得不拿出连帽斗篷穿上。不久之后,连斗篷都因为吸了太多雾气而开始不停滴水。最后,他们骑上马,靠着地势的起伏判断方向,开始缓慢前进。他们试图摸索着走到之前所看到通往平原的隘口。一旦他们通过了那隘口,就只需要直直朝北走,终究会走上东方大道的。他们不敢再多想之后的行程,只能抱着微薄的希望暗自祈祷丘陵区之外不要再有浓雾。
他们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为了避免在大雾中迷途,佛罗多领着一行人列队往前走。山姆走在他后面,在那之后是皮聘,然后是梅里。山谷似乎无尽的往前延伸,永远也走不完。突然间,佛罗多看到了一丝希望。道路两旁的山势开始穿破浓雾,缓缓上升。他猜测这应该就是之前苦苦盼望的隘口,也就是古墓岗的北边出口。只要走出这个隘口,他们就可以放心的休息。
“快!跟我来!”他回头大喊,边策马向前奔驰。可是,他满腔的希望瞬即化成了泡影。眼前的黑影开始渐渐清晰,但却不是他所想像的出口。两根微微弯曲的高大石柱构成了一个没有门廊的黑暗大门。他不记得曾经从高处看到任何类似的景色。在他来得及仔细思索之前,他就已经越过了这两根石柱,无边无际的黑暗开始将他淹没。他的座骑不住的后退,发出惊慌的嘶叫声。佛罗多一个不稳,从马上落了下来。他随即打量着四周,却找不到其他人的踪影。
“山姆!”他大喊着。“皮聘!梅里!快过来!你们怎么没有跟上来?”
四周没有任何的回音。他开始感到恐惧,在巨大的岩石间奔跑,边狂乱的喊叫着:“山姆!山姆!梅里!皮聘!”小马拔腿奔进迷雾中,就此消失。他觉得似乎从一段距离之外传来了:“嘿!佛罗多!喂!”的叫声。那声音来自东方,他着急的站在岩石间,试图搞清楚自己的方向。一确定那声音是在左边之后,他立刻拔足狂奔,冲上一座十分陡峭的山坡。
他一边奔跑,一边扯开嗓门大喊。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回应,当微弱的回音再度出现时,似乎是来自更高更远的地方。“佛罗多!喂!”那微弱的声音穿越迷雾飘过来。突然,“救命!救命!”的喊声取代了之前的话声,最后一声拖长的的“救命!”十分凄厉的嘎然而止。佛罗多立刻使尽全身力气奔向那惨叫的源头;可是,原先微弱的光线已经消失了,墨黑的夜色将他紧紧包围,根本完全无法分辨方向。他只知道自己一直不停的往上爬。
最后,地势终于改变,佛罗多这才知道自己到了某个山脊或是山顶。他累的浑身冒汗,却打从心里感到一阵恶寒。周围一片漆黑。
“你们到哪里去了?”他无助的大喊。
没有任何的回应。他侧耳倾听任何一丝一毫的声响。佛罗多这才意识到天气变得十分寒冷,身旁开始吹起了刺骨的寒风。天气起了变化。原先浓密的雾气被强风吹的残破不堪。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成了白蒙蒙的水蒸气,四周也不再那么黑暗。佛罗多抬起头,惊讶的发现稀疏的星斗出现在翻滚的雾气和云朵之间。强风吹过草地,开始发出呼啸声。
他觉得好像听见了一声含糊的叫喊声,连忙赶向那方向。随着他的脚步,迷雾开始渐渐散开,满天的星斗也都露出了面孔。从星座的排列,他判断自己正往南边走;由于目前自己身在一个圆丘顶上,刚刚一定是从北边爬上来的。冷冽的寒风毫不留情的从东方吹来,一团巨大的黑影猛然出现在西方的星空下。
那是一座巨大的墓穴。
“你们在哪里?”他又怒又怕的大喊。
“在这里!”一个深邃、冰冷,彷佛来自地底的声音回答。“我在等你!”
“才不是!”佛罗多回答,但他并没有逃开。他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四周万籁俱寂,所有的声响彷佛都被某种力量给遮蔽。他浑身发抖的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衬着星光悄无声息的出现。那黑影低头看着他。他认为自己看见了一双眼睛,那双冰冷的眼睛中散发着似乎来自远方的微弱光芒。接着,一双比钢铁还坚硬、比冰霜更寒冷的手攫住他。一股寒气直透骨髓,他跟着失去了意识。
※       ※       ※
当他再度清醒时,有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充斥心中的无边恐惧。随即他想起自己已经陷入了无法逃脱的牢笼中:他被抓进了古墓。
他被古墓尸妖抓住,带进这里来。佛罗多认为自己多半已经在传说中尸妖的魔力控制之下,因此动也不敢动。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他还是保持着双手交叠在胸前的姿势,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的恐惧如同周围的黑暗一样挥之不去,紧紧的将他环抱。但这还是无法阻止他想起比尔博和他的冒险故事,回忆起两人在夏尔散步,边聊着冒险和旅途的传奇。
根据传说,即使是最肥胖、懦弱的哈比人心中也深埋着勇气的种子,等待着关键的绝望时刻方才萌芽。佛罗多既不肥胖,更不懦弱。他所不知道的是,比尔博(包括甘道夫),都认为他是夏尔地区最优秀的哈比人。他一心只认为自己已经来到了旅程的终点,即将面临恐怖的结局。但这念头却让他更加坚强,他浑身肌肉紧绷,准备最后一搏,不再像之前一样听天由命的瘫在地板上。
当他正力图自持,恢复镇定的时候,他注意到四周缓缓亮起了诡异的绿光。一开始,他无法透过这微弱的光芒看清周围的环境。这光线彷佛是从他身体内和周遭的地板溢出的,而这股光芒尚未照亮天花板。他转过头,在这冷光中发现山姆、皮聘和梅里就躺在他身边。他们的脸色死白,身上披着白色的丧衣。三个人的身边有着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但在这邪异光芒的照耀下,一切的美丽都失去了魅力。他们头上带着宝冠,腰间系着金链,手上戴着许多枚戒指。他们的手边放着宝剑,脚前置着盾牌。三人的颈上则是架着一柄出鞘的利剑。
一首冰冷的曲调突如其来的开始了。那声音似远似近,极端的飘忽不定;有时尖利的如同在云端飘汤,有时又低沉的彷佛来自地底。在这一连串断续的音调中有着哀伤恐怖的蕴涵。这些字眼直接了当地传达了歌者的感受:严厉、冰冷、无情、悲惨。夜色在这恸嚎下彷若水波一般起了涟漪,冰冷的生命诅咒着永无机会获得的暖意。佛罗多感到寒意直透骨髓。不久之后,那歌曲渐渐变得清晰,害怕的佛罗多终于能明白的一字一句听见这诅咒:心手尸骨尽皆寒,阴风惨惨地底眠:倒卧石床不得醒,
需待日灭月亦冥。
星斗俱湮黑风起,
魂飞魄散宝山里,
静候闇王魔掌引,
尽掌死海绝地顶。
他接着听见地板传来搔爬的声音。他用一只手撑起身子,在那苍白的光芒中看清楚众人身在一道长长的走廊上,不远处是一个转角。一只细长的手臂靠着手指移动,一路爬向最靠近他的山姆,眼看就要抓住他脖子上的那把利剑。
一开始佛罗多觉得自己被那诅咒之音给化成了石头,动弹不得。接着,他脑中突如其来的出现了一个念头。如果他戴上魔戒,古墓尸妖是否会找不到他,进而让他逃出生天?他脑中浮现了自己在草原上奔逃,悼念梅里、山姆和皮聘的景象;但至少他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即使甘道夫也必须承认这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之前在他心中苏醒的勇气强到让人无法抵抗:他不能就这样舍弃朋友!他的决心开始动摇,双手在口袋外挣扎着。在此同时,那只手臂依旧毫不留情的逼近。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个翻身扑在同伴的身体上。他接着鼓起余勇,一剑将那手臂齐腕砍断,那柄利剑也跟着从剑柄处断成两半。墓穴中传来一声尖叫,诡异的光芒立刻消失。黑暗中传来怒气冲冲的咆哮声。
佛罗多趴在梅里身上,感觉他浑身冰凉。他突然回想起在大雾起后就消失在他脑中的景象:那座山下的小屋,汤姆欢快的歌声。他记起了汤姆教导他们的歌谣。他低声颤抖着开口唱道:“呵!汤姆·庞巴迪!”这个名字似乎让他的声音变得更为有力:一股气魄注入歌声中,黑暗的墓穴彷佛回汤着号角和低沉的鼓声。
呵!汤姆·庞巴迪,汤姆·庞巴迪啦!
在水边、在林中在山上,在草旁和柳树下,
如火焰、如烈日、如月亮,倾听我们的呼唤!
快来,汤姆·庞巴迪,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一切都沉寂下来,佛罗多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经过彷佛数小时之久的沉默之后,一个来自远方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穿越层层的阻隔,回应了他的呼唤:老汤姆·庞巴迪是个快乐的家伙;他穿着淡蓝的外套,黄色的靴子暖活活。
无人能抵挡他的意志,因汤姆是一切的主人;他的曲调强而有力,双脚疾快如神。
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似乎有大量的土石崩落;一道刺眼的白光穿透进来,驱走了之前的幽暗绿光。就在佛罗多的脚前出现了一个如同大门一样的圆形开口,一轮初升的太阳照在门口的汤姆身上。温暖的阳光照在地板上,也照亮了佛罗多身边三名哈比人的面孔。他们依旧动也不动,但脸上的病容却已消退。这三人现在看起来彷佛只是陷入熟睡而已。
汤姆弯下腰,脱下帽子,钻进这黑沉沉的石室中,边吟唱着:快滚出去,老尸妖!消失在那阳光里!
像是雾气一般快散去,如同寒霜一样随风逝,滚去那山后的荒凉地!
永远不要回这边!再也不要回墓里!
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隐身在无边的黑暗中。
大门深闭永不开,直到海枯石烂时。
这首歌一唱完,墓穴不远处就传出一声哀嚎,跟着整块岩石垮了下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越拖越远,渐渐消失在远方。最后只剩下一片寂静。
“来吧,好友佛罗多!”汤姆说。“我们赶快到外面干净的草地上吧!你得帮我把他们抱出去。”
两人一起把梅里、皮聘和山姆抱了出去。佛罗多离开古墓时,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发现还有一只被砍断的手臂在地上像蜘蛛一样的乱爬。汤姆又走了回去,随即从洞内传来震耳的跺脚声和撞击声。当他再度走出古墓时,手中抱着大把大把的珠宝,有金、银、黄铜和青铜的工艺品。更有许多珠宝和项练之类的装饰品。他爬上绿色的山丘,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的丢在太阳下。
他站在那里,手中拿着帽子,听任晨风吹乱他的头发。他低头看着三名躺在阳光下的哈比人,举起右手,用清朗的声音命令道;醒来吧,快乐的小家伙!听我之命快醒来!
四肢百骸暖起来!冰冷的巨石已崩塌;
黑暗的大门已敞开,死者之手已断砸。
夜中之夜已奔逃,前路阻碍连根拔!
佛罗多惊喜的发现朋友们动了动,揉着眼睛跳了起来。他们吃惊的看着四周,先是看着佛罗多,然后看着站在山顶不可一世的汤姆。最后,他们满腹疑惑的看着自己穿着白色尸衣、披挂着许多纯金珠宝的身体。
“这搞什么鬼?”梅里头上的宝冠歪倒下来,遮住他的眼睛。然后他停下动作,神色一凛,闭上眼睛说。“啊,我记起来了!”他说。“卡恩督的敌人前来偷袭,我们被打的措不及防。啊!长矛穿过我的心脏!”他捧着胸口说。
“不要!不要!”
他随即又张开眼,一脸困惑的说。“我刚刚说了什么?是在作梦吗?佛罗多,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以为我迷路了,”佛罗多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我们先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样!未来比过去重要多了!”
“大人,你是说我们要穿这样的衣服考虑未来?”山姆问。“我的衣服呢?”他把身上的东西全都丢到地上去,一脸不爽的东张西望,似乎想要在附近找到哈比人惯穿的衣服和裤子。
“你们找不到原来的衣服的,”汤姆从山顶跳了下来,在阳光下绕着他们跳来跳去。不知情的旁观者根本无法想像刚刚还是性命交关的时刻。看着他眼中欢愉的光芒和无忧无虑的行动,之前残留的恐惧的确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这是什么意思?”皮聘看着他,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找不到呢?”
汤姆只是摇摇头,说:“你们逃过了一劫。相对于这种劫难而言,衣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损失。高兴一点吧,快乐的朋友们,让阳光温暖你们的身心!把这些冰冷的衣服丢掉!汤姆去狩猎的时候你们可以赤裸精光的到处跑!”
他吹着口哨,大呼小叫的溜下山丘。佛罗多注视着他兴高彩烈的吹着口哨,蹦蹦跳跳的沿着河谷往南走。他的歌声依旧随风飘送回来:嘿!就是现在哪!快来吧!你要去哪里呀?
上上下下,远远近近,到底何处是你的目标啊?
耳聪鼻明,尾巴甩甩乡巴佬,
穿着白袜的老胖子到处跑!
他边跑边唱,丢着帽子又用手接住。最后他的身影被山丘给遮挡住,但“嘿!就是现在哪!”的歌声还是在荒野中回响着,伴随他的脚步往南方而去。 气温又再度回升了。哈比人们照着汤姆说的,在草地上赤身裸体的跑了一阵子。然后,他们好像久旱逢甘霖的一样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又彷佛卧床已久的病人突然间摆脱疾病的纠缠一样满心欢喜。
等到汤姆回来的时候,四个人全都觉得浑身是劲(肚子也跟着饿起来)。他的帽子一马当先的从山丘下露出来,身后跟着六只听话的小马;除了他们原先的五只之外,又多了额外的一只。那只很明显就是歌曲里面的老胖乡巴佬;和他们原先的马匹比起来,它比较壮、比较胖,年纪也大多了。事实上,梅里是其它五匹马的主人,他从没有替他们取过任何名字。而它们竟然乖乖听着汤姆随口取的名字排成一列。最后汤姆向所有人鞠躬说道:“这就是各位的马儿啦!”他说。“从某个角度来看,它们比你们这些爱乱跑的哈比人聪明多了,至少它们鼻子够灵,知道哪些地方不该去。即使它们转身逃跑,方向也是非常正确的。它们虽然很忠心,但古墓尸妖的威胁并不是它们能对付的;你们应该要原谅它们。你看,它们又驼着所有的行李回来啦!”
梅里、山姆和皮聘从行李中拿出额外准备的衣物换上,很快就开始汗流浃背。因为他们被迫穿上事先准备的较厚冬衣。
“那匹老马胖乡巴佬是从哪里来的?”
“它是我的马,”汤姆说。“是我四条腿的朋友,只是我平常很少骑它,任它在山野间乱跑。当你们的小马住进我的马厩时,它们一定记住了胖乡巴佬的味道;因此,它们在半夜就冲着那味道跑,最后遇上了我家的乡巴佬。我想它应该用它的智慧好好安抚了这些可怜的小马,让它们不再害怕。喔,对了,自由的乡巴佬,汤姆这次要骑你了啦。嘿!在下准备送你们一程,所以得有匹座骑才行。如果我要迈开大步赶路,就很难跟骑马的哈比人聊天罗!”
大家知道这件事之后都觉得很高兴,忙不迭的向汤姆道谢。不过,他笑着回答众人:这是因为他们实在太会迷路了,如果他不送大家到他的辖区边界去,他可能会担心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说。“我要唱歌要跳舞、要聊天要走路,还要照管这块荒野。汤姆不能总是靠近墓穴大门或是柳树的缝隙。汤姆还有家要照顾,金莓还在等我哪。”
※       ※       ※
从太阳的角度来判断,现在的时间还算早,大概是九点到十点之间。刚刚才历险余生的哈比人又把脑筋动到食物上头去了。他们上一餐是在那块冰冷的石柱旁边吃的午餐,算来已经过了很久了。四人狼吞虎咽的把汤姆送给他们当晚餐的干粮吃光,同时也把汤姆刚刚额外带来的食物一扫而空。这顿饭并不算丰盛(哈比人的食量惊人,况且又好几餐没吃了),但至少让他们感觉好多了。在他们用餐的时候,汤姆跑到山头上,仔细检查拿出来的珠宝。他将大部分的珠宝拨成一堆,让它们在草地上闪闪发亮。他宣布要让这些宝物“属于下个发现它们的生灵”,不管是鸟兽、精灵或人类。因为唯有如此,这墓穴的诅咒才会被破坏,不会再有尸妖重回此地。他从里面挑出了一个镶有蓝宝石的胸针,那宝石拥有百变多端的美丽蓝影,一时间让人为之目眩。他仔细的打量了这胸针很久,彷佛想起过去一些回忆。最后,他摇摇头,开口道:“这是送给汤姆和他妻子的美丽小玩具!古代配戴这胸针的同样是位倾国倾城的美女,金莓将会继承这宝石,不会遗忘它过去的主人!”
他替每名哈比人挑了一柄长型的宽阔匕首。这些武器十分的锐利,作工极为精细,上面还雕刻着红色与金色的巨蛇图案。当汤姆把这些兵器从黑色剑鞘中抽出时,用奇异金属打造的刀刃隐隐生光。这几柄匕首质硬而轻,上面还镶嵌着许多闪亮的宝石。不知道是由于这些剑鞘的保护还是古墓的诅咒,每一柄匕首都锐利、闪耀如昔,完全没有受到时光的侵蚀。
“古代小刀的长度很适合哈比人拿来当剑用,”他说。“如果这些来自夏尔的客人们要往东南方的黑暗领域冒险,随身带着锐利的刀剑是很重要的。”接着,他又告诉他们这些刀刃是许多年前由西方皇族所打造的。他们是黑暗魔君的敌人,最后却被安格玛地区的卡督恩邪王所击败。
“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段历史,”汤姆呢喃道。“但是,依旧有些被遗忘的皇族子嗣孤身流浪四方,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们免受邪恶势力的侵害。”
哈比人并不了解他所说的话,但他们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来自遥远未来的影像:一块广大的平原上有许多人类行走着,每个人都十分高大、神情严肃,拿着锋利的宝剑,走在最后的是一名眉毛上有颗星星的男子。然后,那影像就消失了,他们又回到太阳照耀下的真实世界。该是出发的时候了。他们收拾好一切,打包行李、将它们绑在马匹身上。刚拿到的新武器挂在他们外套下的皮带上,让他们觉得有些笨拙,也怀疑这样的东西到底是否能派上用场。他们之前从来没想过这场逃亡会跟任何战斗牵扯上。 最后,他们终于迈步离开。一行人领着小马走下山丘,一到谷地就策马赶路。背后山头上的黄金在太阳的照耀下彷佛燃起一阵黄色的火焰,最后,这火焰也消失在其它丘陵的阻挡之下。
不管佛罗多怎么仔细的寻找,就是找不到之前所看到的巨大石柱和它所构成的大门。过不了多久,他们就通过了隘口,离开了这块阴气森森的地方。有汤姆·庞巴迪的陪伴,这是段相当愉快的旅程。不过,乡巴佬的脚程比其它的马快得多,刚好可以让汤姆如常的在他们四周绕来绕去。汤姆大半时间都在唱着随口胡诌的小调,哈比人一个字也听不懂。也有可能这并不是汤姆胡诌的语言,而是一个古老,只适合描述快乐和美景的奇异语言。
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却发现东方大道比他们所想像的远多了。即使没有大雾的阻挡,他们也无法拨空睡午觉;因为这样一来就铁定无法在天黑前赶到东方大道。他们之前看到的黑线并非是什么大树,而是深沟旁所生长的一连串灌木丛,在深沟的另一边则是一堵高墙。汤姆说这曾经是某个王国的边界,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似乎记得一些有关他们的悲剧,但不愿意多谈。
他们越过深沟,从高墙的空隙钻了过去。汤姆领着众人往北走,因为之前他们大半都在向西赶路。地势现在变得相当平坦,因此众人更加快了脚步。当众人看见眼前一排整齐的大树时,太阳也已经快要西沉了。在经过一连串意外的冒险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东方大道上。一行人开心的策马急驰,最后在路旁树荫下停了下来。他们身在一个斜坡的顶端,在夜色降临之际有些迷蒙的大道就在他们的脚下蜿蜒前进。从这里开始,大道的方向成了从西南往东北,很快就进入一个宽广的河谷中。道路上面有许多小水洼和坑洞,还留有之前大雨的痕迹。
他们骑下斜坡,打量着四周。这里没有任何特殊的景物。“哇!我们终于又回到正路上来了!”佛罗多说。“我猜这次抄小径走森林所浪费的时间应该没超过两天吧!不过,如果能够把追兵骗离我们的路线,这样就值得了。”
大伙面面相觑,黑骑士的恐怖身影又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中。自从进了森林,他们就一心只想到要逃出森林的掌握;等到大路终于出现在眼前之后,他们才想到原先的追兵,和对方可能在路上埋伏的恐怖事实。一行人紧张兮兮的看着西方,但路上没有任何人马经过的踪迹。
“你觉得……”皮聘迟疑的问。“你觉得我们今晚会不会又被追上?”
“应该不会,我希望至少今晚不会,”汤姆·庞巴迪回答道,“或许明天也不会。不过,不要太过相信我的推测,因为我也没办法百分之百确定。我对于东边的事情没有太大的把握。那些来自黑暗之地的黑骑士可不在汤姆的管辖范围内。”
无论如何,哈比人们还是希望他能够一起同行。他们觉得汤姆可能是唯一知道该怎么对付黑骑士的生灵。很快的,他们就要踏上完全陌生的土地;夏尔地区对这里的记载几乎是完全付之阙如。在夕阳的照耀下,他们都忍不住开始想家。他们被深沉的孤寂感和失落感所笼罩,静静的站着,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发现汤姆原来正在和他们道别,谆谆叮嘱他们在天黑之前要马不停蹄的赶路。
“汤姆给你一个忠告,这忠告至少到天黑之前都有效;在那之后,你们就得靠自己了。如果你们沿着大道往前走四哩,就会遇到一个村庄。那是在布理山下的布理村,村庄的入口面向西边。你们会在那边找到一个叫作‘跃马’的老旅店。老板叫作巴力曼·奶油伯,你们可以在那边过夜。第二天一起就立刻启程。要勇敢,但也必须谨慎!保持一颗乐观的心,勇敢面对你们的未来!”
他们又再一次的恳求他至少和他们一起到旅店内喝杯酒;但汤姆笑着拒绝了:汤姆的疆域到此为止:他不会越过边界。
汤姆还有房子要照顾,金莓还在家守候!
话一说完,他就将帽子一丢,跳上乡巴佬;一路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消失在暮色中。
哈比人们爬上斜坡,目送着他离开。
“真遗憾必须让庞巴迪大人离开,”山姆说。“他真是个奇人。就算我们再走很远,可能都不会遇到比他心肠更好、行径更怪异的人了。对啦,如果能够马上看到他说的‘跃马’旅店就好了。我希望它会像是我们老家的‘绿龙’旅店一样舒适!布理住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布理有住哈比人,”梅里说,“还有不少的大家伙。我打赌那边一定很像我们的老家。‘跃马’旅店的风评很不错,我们家经常有人骑马两地跑呢。”
“就算那里真有这么好又如何?”佛罗多说,“毕竟我们已经身处在夏尔之外。随时提高警觉!各位千万不要忘记,‘绝对’不可以提到巴金斯这个姓氏。如果你们要称呼我的话,就叫我山下先生。”
一行人随即上马,在暮色中沉默的赶路。夜色很快降临;他们又越过了几座小丘之后,终于看见不远处有灯火闪烁。
漆黑的布理山在满天星光下无声的出现;在山的西边有一座不小的村庄。他们一心只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烤火、住宿的地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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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在那跃马招牌下

布理是这一带最大的村庄。这块有人居住的区域相较于外面的荒野,像是大海中的孤岛一般遗世而独立。除了布理之外,山的另一边还有史戴多村,再往东方过去一点的深谷中则是康比村,位于契特森林的边缘还有一个叫阿契特的村庄。夹在布理山和这些村庄之间有一块只有几哩宽的小林场。
布理的人类都有一头褐发,身形壮硕,身高并不高。他们的个性乐天而独立,不受任何势力的管辖。不过,和一般人类相比,他们对哈比人、矮人、精灵,和周遭其它的生物要来得更友善、更熟稔。根据他们的传说,他们是首先开拓中土世界西部的人类之直系子孙。只有极少的天之骄子逃过了远古的灾变,但当那些皇族从大海的另一边归来时,布理的人类依旧好好的活着。而现在,当皇族们都消失在史书以外时,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那段时间中,没有其他的人类居住在这么靠西边的地方。在夏尔地区三四百哩之内都无例外。不过,在布理之外的荒地中有许多神秘的旅者。布理人称他们为游侠,对他们的来历一无所知。他们比布理的人类要高,肤色更黑,据说拥有超乎常人的听力和视力,能够了解飞禽走兽的语言。他们不受拘束的在南方漫游,甚至会往东到达迷雾山脉一带。不过,他们的人数很少,行踪也非常诡秘。当他们现身时,往往会带来远方的消息,述说早已被人遗忘、在此受到热烈欢迎的传奇。不过,纵然如此,布理的居民并不和这些人深交。
布理一带同样也有许多的哈比人家庭;他们则声称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哈比聚落,创建的时间甚至远在古人渡过烈酒河,殖民夏尔之前。他们大多居住在史戴多,但也有些人住在布理。布理的哈比人多半住在山丘的斜坡上,俯瞰着人类的屋子。这里的大家伙和小家伙(他们彼此这样称呼着)对彼此相当友善,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过自己的生活,也不卑不亢的了解自己是布理不可缺少的一部份。世界上其它地方都找不到这么独特却又完美的平衡。
不管是大是小,布理的居民都不太常旅行;邻近四个村庄的琐事就是生活的一切。布理的哈比人偶尔会造访雄鹿地,或者是夏尔的东区。虽然这里从烈酒桥直接骑马过来并不远,但夏尔的哈比人极少前来此地。有时会有雄鹿地的哈比人或是充满冒险精神的图克一族会来这里的旅店小住,但这情况也同样越来越少见。夏尔的哈比人把布理居民和任何居住在夏尔以外的哈比人都是作“外来客”,对他们丝毫没有兴趣,认为他们粗鲁不文又无趣。不过,在整个中土世界西部可能散居着比夏尔居民想像中还要多的“外来客”。有些真的和野人没有多大差别,随手挖个洞穴就可以住上一阵子。不过,至少在布理这里,这些哈比人可是过着富足而有教养的生活,并不会比他们的远亲(那些“内地人”)落后到哪里去。有段时间,夏尔和布理之间的交流十分频繁,人们并没有遗忘这件事情。毫无疑问的,烈酒鹿家肯定是渗有布理居民的血统。
布理村中有着近百栋人类居住的石屋,大多数是在大道旁边,依山而建,有着朝西的窗户。在人类聚居的那边,一道深沟和高篱构成了几乎环绕山势半圈的阻隔。若要从大路过去,有一条堤道通进去,但也被一扇大门所看守着。南边有另外一扇门也是离开这座村子的通路。这扇门一到日落就会关闭,门旁还有着管理员所居住的小屋。
沿着大道一路走进围篱内,绕过山脚右转之后,就是一座不小的旅店。它是在很久以前,路上的往来还很频繁时所建造的。因为那时布理可算是一个十字路口,另外一条古道就在村西边的壕沟旁和东方大道交会;过去许多人类和各个种族的成员都经常取道该处。“像是布理来的怪消息”至今依旧是夏尔东区的口头禅,也正是从古代沿用下来的说法。那时在这间旅店可以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夏尔的哈比人经常跋涉来此只为聆听最新的传说。不过,现在北地已经荒废了很久,北大道也跟着人烟稀少;道路上长满了野草,布理的居民改称它做绿大道。
不论外界如何变迁,布理的旅店依旧屹立不摇,关键就是在旅店老板身上。他的旅店是四座村子中爱说短道长、嚼舌根的大小居民们最佳的聚会场所。这里也是游侠们漫游四方后歇脚之所。除此之外,还是一些取道东大道,前往迷雾山脉旅客(多半都是些矮人)的中继站。
此时天色已晚,星星也开始探出头来,佛罗多和同伴们这才走到了绿大道和村庄交界的十字路口。他们先走到西门口,发现它已经关上,不过,透过门缝还是可以看到门边有个人坐在那里。一听到门外的人声,管理员立刻跳了起来,拿起油灯照着门外的来客。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有何贵干?”他口齿不清的说。
“我们要住进这里的旅店,”佛罗多回答。“我们准备往东走,但今晚无法继续赶路了。”
“哈比人!四个哈比人!而且从口音看来还是从夏尔来的,”管理员喃喃自语道。他阴郁的打量着四人,最后才慢慢打开门,让四人骑马通过。
“我们不常看见夏尔居民晚上骑马在大道上赶路,”在众人于门口稍停时,他自顾自的说道。“请各位谅解我对你们要往东走的行程感到十分好奇。请教诸位的大名是?”
“我们的名字似乎和您没有什么关系吧?而且,这地方也不太适合讨论这话题,”佛罗多不太喜欢这家伙的样子和口气。
“当然,你们的名字和我是没有太大关系,”那男人说;“不过,我的职责就是在入夜后要盘查来人。”
“我们是来自雄鹿地的哈比人,临时起意想要来这边的旅店住住看,”梅里插嘴道。“我是烈酒鹿先生。这样够了吗?我以前听说布理的人对旅人很客气哪。”
“好啦,好啦!”那人说。“我无意冒犯。不过,等下会问你们问题的可能就不只看门的老哈利了。最近有不少形迹诡异的家伙出没。如果你们要去跃马旅店,会发现客人还不少呢。”
他向他们道晚安之后,双方就不再交谈。不过,佛罗多依旧注意到那男子在灯光下继续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当他们继续前行时,背后传来大门匡当关上的声音,让佛罗多感到十分庆幸。
他对于看门人疑神疑鬼的态度感到相当不安,也担心为什么会有人对同行的哈比人特别注意。这会不会是甘道夫呢?他可能在一行人于老林和古墓一带耽搁的同时,已经先到了布理。虽然如此,但那看门人的一举一动就是让佛罗多觉得不对劲。
那人又继续目送这群哈比人,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回到屋子内。就在他一转过头的瞬间,一个黑色的身影飞快的攀进门内,无声无息的融入黑暗的街道上。
※       ※       ※
哈比人骑上一道斜坡,经过几座疏落的房子。这些屋子在他们眼中有些过于巨大,形式也让人不太习惯。山姆看着足足有三层楼高的旅店,一颗心开始不断的往下沉。他在旅程刚开始的时候就想像过遇到比树还要高的巨人,或是其它更恐怖怪物的景象。但是,光看到这些人类和他们高大的屋子就让他觉得受够了。没有人会希望忙碌的一天是这样结束的!他开始幻想着旅店的马厩里面挤满了黑马,黑骑士们从楼上黑暗的窗户中往外窥探。
“大人,我们今天晚上该不会要在这边过夜吧?”他忐忑不安的说。“如果这附近有住哈比人的话,我们可以去找人投宿啊。这样子比较舒服啦。”
“住旅店有什么不好的?”佛罗多说。“这是汤姆推荐的地方,我想里面应该够舒服才对。”
对于熟客来说,光是旅店的外观就让人觉得十分安心。它就座落在大道旁边,两边的厢房一路延伸到后面开发出来的山坡地上。因此,二楼的窗户和后面的厢房是等高的。正中央还有座拱门通往两个厢房之间的庭院,拱门左边紧接着几道宽大阶梯的是旅店的门廊。大门敞开着,温暖的黄光流泄而出。拱门之上挂着一盏油灯,底下则是块巨大的招牌:上面画着一只用后腿站立的肥胖白马。门上漆着白色的大字:“巴力曼·奶油伯经营的跃马旅店”。低层的许多客房从厚厚的窗廉之内透出隐约的灯光来。
正当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店内传来了某人欢愉的歌声,许多人大声的加入合唱。他们倾听着这让人心情振奋的曲调,很快的下定了决心,跳下马来。歌曲在众人的大笑声和鼓掌声中结束了。
他们牵着马儿走进拱门,让他们在院子里面吃草,一行人则走上阶梯。佛罗多差点一头撞上一个光头红脸的矮胖男子。他穿着白色的围裙,正拿着一满盘的酒杯从另一扇门内冲出来。
“我们想--”佛罗多开口道。
“马上就来!”那人回头大喊,接着又被淹没在拥挤的顾客和弥漫的烟雾间。不久之后,他又冲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
“晚安哪,小客人!”他鞠躬道。“您有什么需要吗?”
“可能的话,我们想要四张床,请你把五匹马牵去马厩。您就是奶油伯先生吗?”
“没错!我叫巴力曼。巴力曼·奶油伯听候您的差遣!您是从夏尔来的吧?”他突然间一巴掌拍上脑门,彷佛记起了什么事情。“一群哈比人!”他大喊着。“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哪!先生,我可以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吗?”
“这是图克先生和烈酒鹿先生,”佛罗多说;“这位是山姆·詹吉。敝姓山下。”
“糟糕!”奶油伯双指一弹道。“又想不起来了!等下只要我有时间应该可以想起来的。今天生意很忙,不过我会尽量帮你们安排。这些年不常看到有人大老远打从夏尔过来了,如果不能好好招待诸位就失礼了。啊,不过今晚的生意实在好到不像话。‘要嘛不下雨,不然就淹大水。’我们布理人常这样说。”
“喂!诺伯!”他大喊着。“你这个慢吞吞的懒鬼躲到哪里去了?诺伯!”
“来啦,老板!来啦!”一个笑嘻嘻的哈比人从另外一个门内跑出来。他一看到这群来客,立刻停下脚步,饶富兴味的打量着他们。
“包伯到哪里啦?”店主扯开嗓门问道。“你不知道?快去给我把他找来!动作快点!我可没有三头六臂!告诉包伯有五匹马要打点。叫他务必想办法挤出空位来。”诺伯对老板挤挤眼,笑着走开了。
“啊,我刚刚说到哪边了?”奶油伯敲着前额问。“真是越忙越乱哪。我今天晚上忙得晕头转向了。有一群家伙昨天晚上竟然从南方走绿大道进村子里,光是这样就够奇怪了。今天晚上又有一群要往西方走的矮人旅团留宿在这里。现在又是你们。如果你们不是哈比人,搞不好我们还挤不出空位来哪。幸好,北厢房有几间当初就是专门为了哈比人盖的房间。他们通常喜欢住在一楼,圆窗户、所有的布置都是针对他们量身打造的。我想你们应该想吃晚饭吧。马上就来。这边请!”
他领着他们在走廊上走了一段,接着打开一扇门道。“这是间小饭厅!”他说。“希望合你们的意。容我先告退啦,我忙到没时间说话了。我得赶快跑到厨房去才行。我的两条腿又要吃苦啦,可是我又瘦不下来。我等下会再过来看看。如果你们想要什么东西,摇摇铃,诺伯就会过来。如果他不来,就边摇边大声叫!”
他最后终于走了,四人被他搞的喘不过气来。不管这老板有多忙,他似乎都可以连珠炮似的说上一大串话不休息。
这时他们才有机会打量四周。这是间小而舒适的房间,壁炉中点着熊熊的火焰。壁炉前则是几张低矮、舒服的椅子,还有一张铺好白布的小圆桌。桌上有个大摇铃。不过,哈比人侍者诺伯在他们还没想到要摇铃之前就冲了进来。他送进几根蜡烛和一大托盘的餐具。
“客人,要喝什么吗?”他问道,“厨房正在准备您的晚餐,需要我先带诸位看看房间吗?”
一行人于是先去盥洗。在洗去了一身的旅尘之后,他们舒服的坐着,享受冰凉的大杯啤酒。这时,奶油伯和诺伯又进来了。不到一分钟,餐桌就布置好了。桌上有热汤、冷盘和黑莓派,还有几条新鲜的面包、一球牛油,半轮乳酪。这可都是夏尔人爱吃的家常菜,口味也很道地,足以让山姆放下最后的戒心。(其实在喝了啤酒之后,山姆的戒心就融化了一大半)
店主又盘桓了片刻,最后向客人们告退。“如果诸位用完餐之后,可以到我们大厅去找找乐子,”他站在门口说。“或者也可以直接上床歇息。如果你们想放松一下的话,大伙会很欢迎你们的。我们很少遇到‘外来客’─啊!抱歉,我应该说是夏尔来的旅客。我们很想要听听那里的消息,或是任何你想到的故事和歌谣。当然,一切还是以你们的想法为主!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只管摇铃!”
他们这顿饭吃的十分尽兴(四个人足足埋头苦干了四、五十分钟),酒足饭饱之后,除了梅里之外的所有人都决定到大厅去逛逛。梅里觉得那边太挤了。“我想还是坐在炉火前安静的休息一下,或许等下再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不要玩的太夸张,千万别忘记,你们可是隐姓埋名的在躲避追兵,这里离夏尔可没有多远哪!”
“好啦!”皮聘说。“管好你自己就好啦!别迷路了,别忘记待在屋里比较安全啊!”
店主口中的“大伙”都待在旅店内的大厅中。在佛罗多的眼睛适应了大厅的照明之后,这才发现所谓的大伙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大厅里面的照明主要是来自壁炉中刺眼的熊熊火焰,因为天花板上的油灯一半被自己的油烟所遮蔽。巴力曼·奶油伯站在壁炉边,正在和几名矮人和几个外表怪异的人类谈话。附近的长凳上坐着各式各样的客人:布理的人类、一群当地的哈比人(正坐在一起交头接耳),几名矮人;远方的阴暗角落还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悄悄的坐着。
夏尔来的哈比人一走近大厅,当地人就热情的欢迎他们。其他的陌生人,特别是那些从绿大道上出现的家伙,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店主向佛罗多一行人介绍当地的老主顾;不过,他连珠炮似的说话方式让哈比人手足无措,勉强听清楚了许多名字,却搞不太清楚谁是谁。布理的人类名字似乎都和植物有关(对夏尔的客人来说有些奇怪),像是灯心草、羊蹄甲、石南叶、苹果花、蓟草、羊齿蕨。有些哈比人取的名字也朝这个方向走,像是小麦草这个名字就很普遍。不过,大多数哈比人的名字是和地形景物有关,像是河岸、獾屋、长洞、沙丘、隧道等等;这些在夏尔也是常见的名字。刚巧这里也有几个从史戴多来的山下家人;他们觉得只要姓相同,八成有些沾亲带故。因此,他们就把佛罗多当成失联已久的远亲来对待。
事实上,布理的哈比人不只友善,更是喜欢追根究底。佛罗多很快就发现他一定得解释一下此行的目的才行。他编了个自己对历史和地理有兴趣的理由(一听到这两个字,听众就开始猛点头;其实布理的方言里面几乎完全用不到这两门学问),因此需要四处考察。他说他正考虑要写本书(大伙都十分吃惊),他和朋友想要收集一些关于夏尔之外的哈比居民的资料,而且他自己对东边区域的情形特别感兴趣。
一听见这句话,大伙就争先恐后的插嘴。如果佛罗多真的想要写本书,而他又带了十几个耳朵的话;那他在前几分钟就可以收集到四五个章节的资料。就样还不够,他还被硬灌了一大堆的名字,众人更好心的推荐他向“这里的老巴”打听消息。在热络一阵子之后,由于佛罗多并没有表现出当场写作的欲望,因此一干哈比人们又开始打听夏尔的消息。佛罗多不太想多谈,最后只得孤身坐在角落发呆,顺便趁机打量一下四周的情形。
人类和矮人们多半都在讨论最近发生的大事,这些噩耗佛罗多早就十分熟悉。南方十分动汤不安,听起来那些在绿大道上赶路的人类想要找个可以不受干扰的地方住下。布理的居民十分同情他们,但很明显的还没准备好要在这小地方挤下许多的陌生人。旅客中有名眯眯眼的丑男预言未来会有更多的人往北走。“如果没人安置他们,他们会自己想办法。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有权讨生活,”他大声说。当地的居民似乎不太高兴。
哈比人对这不太关心,因为目前的事态还是和他们没有多少关连。大家伙又不可能和哈比人抢山洞住。所以,他们还是对山姆和皮聘比较感兴趣。
这两个家伙现在高谈阔论,描述着夏尔目前的情形。皮聘生动描述米丘窟市政洞屋顶塌陷的情形,搏得哄堂大笑。米丘窟的市长威尔·小脚是夏尔西区最肥的家伙,被埋在一大团的石灰底下。当他被救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活脱脱是颗沾满面粉的大水饺。不过,也有几个问题让佛罗多感到不安。几个去过夏尔的布理人想要知道山下一家人在夏尔住在哪里,都和哪些人来往。
正当佛罗多想要编个理由打断同伴的高谈阔论时,他突然间注意到墙边的阴影下坐着一个看来饱经风霜的怪人,也同样注意着哈比人的谈话。他面前搁着一个大杯子,边抽着一根弯曲的烟斗。他翘着一双脚好整以暇的享受这一切。这人脚上穿着十分合身的长统软皮靴;不过,看的出来这靴子经历了不少旅程,上面还沾满了泥巴。即使在闷热的室内,他还是披着一件沾满旅尘的厚重绿斗篷,兜帽依旧遮住他大部分的面孔。不过,当他打量这些哈比人时,兜帽下的双眼发出慑人的精光。
“那是谁?”佛罗多抓到机会就对奶油伯先生耳语道。“你好像没有对我介绍过他。”
“他?”店主也同样压低声音,不动声色的瞟了那人一眼。“我跟他不熟。他属于那些喜欢到处流浪的人类,我们这里称呼他们为游侠。他不多话,不过,当他有心时,往往可以告诉我们以前从没听过的故事。他会失踪好几个月,甚至一年,然后又再度出现。去年春天他经常进进出出,但我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了。我从没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名字:但我们这里都叫他神行客。他那双长腿步伐神速,不过,他也从来不跟人说为何总是如此行色匆匆。但布理这一带的俗语都是‘不去管东边和西边的闲事’,这句话指的就是夏尔人和这些游侠们。你怎么也刚好问到他。”话还没说完,奶油伯就被叫去添酒,佛罗多没机会问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佛罗多发现这个叫神行客的家伙也正在看着他,彷佛已经猜到他和店主之间的对话。同时,他挥挥手,点点头,示意佛罗多坐到他旁边去。当佛罗多靠近时,他脱下了兜帽;露出一头渗灰的黑色乱发。他拥有一张苍白、严肃的面孔,一对灰眸精光逼人。
“我叫神行客,”他低声说。“很高兴认识你--山下先生。希望奶油伯没把你的名字说错。”
“他没错,”佛罗多生硬的说。他在对方锐利眼神的盯视下感到浑身不自在。
“啊,山下先生,”神行客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办法让你的年轻朋友们少说点话。美酒、烈火和难得遇见的朋友的确让人十分高兴,但是,这么说吧,这里不是夏尔。最近有些形迹诡异的家伙出没。不过,你可能会认为我没什么资格这样说,”他笑了笑。“而且,最近布理还有比之前提到的更奇怪的来客经过,”他看着佛罗多的表情,继续道。
佛罗多回瞪着他,但什么也没说。神行客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注意力似乎突然间转移到皮聘的身上。佛罗多这才吃惊的发现,这个口风不紧的图克家人,在之前的故事大获好评之后,现在竟然开始描述起比尔博欢送派对上的糗事。他已经开始模仿那段演说,就快要说到神秘消失的那段结尾。
佛罗多觉得有些恼怒。当然,这对于大多数的当地人来说只是个河对岸怪人怪事的好笑故事;但是,有些见闻广博的当地人(像是奶油伯),可能听过很久以前有关比尔博消失的传言。他们很可能会连带想起巴金斯这个姓氏;万一最近刚好有人打听过这个名字,岂不更糟糕!
佛罗多思索着,不知道该怎么做。皮聘很明显已经得意忘形,忘记自己身处的危险。佛罗多很担心他甚至会一不小心提到魔戒;这就会是场大灾难了。
“你最好赶快想点办法!”神行客对他耳语道。
佛罗多立刻跳到桌上,开始大声说话。皮聘的听众此时有些分心。有些哈比人看着佛罗多,边大笑着拍手,认为山下先生这回酒喝的太多了。
佛罗多觉得这场面很尴尬,开始不由自主的玩弄起口袋中的东西。(这也是他每次演讲时必有的小动作)。他摸到了挂在练子上的魔戒,突然间有股欲望想要戴上魔戒,躲开这尴尬的状况。不知为何,这想法似乎是来自于房间中的某人或是某物。他决心抵抗这诱惑,紧紧的握住魔戒,彷佛担心它会从口袋中逃走,造成破坏。无论如何,这对他的灵感一点都没有帮助。他只能想到几句夏尔人常用的场面话先混过去:“我们很高兴能够受到诸位如此慷慨的款待,在下斗胆希望这次的拜访能够让夏尔和布理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他迟疑了一下,干咳几声。
房间内每个人都看着他。“来首歌吧!”一名哈比人大喊着。“唱歌!唱歌!”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来吧!老大,唱首我们从来没听过的歌!”
佛罗多张口结舌的呆立当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突然间想起一首比尔博很自豪的瞎掰歌(多半是因为歌词是他亲自出马胡诌的)。那是一首有关旅店的歌,也可能因为这样,佛罗多才会在这时候想起这首歌。底下就是这首歌的全文,至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它完整的歌词。
从前有座温馨小旅店
座落在那灰色山丘下,
他们酿的啤酒又醇又凉,
吸引了那人离开月亮
大口把那啤酒灌下。
马夫养了只醉猫
会弹那五弦小提琴;
弓弦拼命猛拉,
音符也跟着上上下下的猛炸,
差点拉断那提琴。
店主养了只小狗
超爱聆听那笑话;
如果客人欢声雷动,
它的小耳就会轻轻抽动,
笑到全身快要融化。
他们还养了只大角母牛
骄傲的好像皇后;
音乐对她就像美酒,
可以让她尾巴摇的很久
在草地上跳舞跳个够。
啊喔!那成排的银盘
还有那如山的银匙!
还有专属周日的餐具,
大家会在周六下午小心的洗去
那沾染污点的银匙。
月亮上的来客正快乐的狂饮,
醉猫开始咪喵;
桌上的碟子和汤匙也在乱跳,
花园中的母牛发疯似的乱跃,
小狗也追着尾巴嚎叫。
月亮上的来客再干一杯,
一家伙滚到椅子下去,
他作着麦酒的美梦,
直到天色星辰消融,
曙光也跟着凝聚。
马夫于是对醉猫说:
“看那月亮上的白马,
正在着急的踱步嘶叫;
但他们的主人却只是大醉睡觉,
太阳很快就要出马!”
于是那猫儿在琴上拉起了杀猪歌儿,
刺耳的可以唤醒那死去的人儿;
他拼命的又拉又唱,
店主也摇着那人掌管的月亮:
“三点多啦!”每个字都声声入耳。
他们将那人抱上山顶
将他打包送回月亮,
他的骏马在空中急驰,
母牛也模仿驯鹿在地面奔驰,
碟子则是撞上了汤匙王。
提琴的杀猪声越来越快,
狗儿也开始扯开嗓子大吼,
母牛和骏马抬头望天,
客人也都跳下床边
在房间里怕的发抖。
当的一声琴弦断裂!
母牛一跳飞上月亮,
小狗笑的满地打滚,
周六用的碟子开始狂奔
周日的银汤匙也毫不相让。
圆圆的月亮滚到山后,
太阳也跟着探出头来。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因为她浑然以为现在已经天亮(注一)
众人却纷纷回床撒赖!
大伙纷纷热烈的鼓掌。佛罗多的声音很棒,这首歌更让他们想到很多有趣的景象。“老板到哪去啦?”他们齐声大喊。“他一定得听听这个。马夫包伯一定得知道他的猫可以拉琴,而我们还可以快乐的跳舞。”他们又叫了更多的麦酒,开始扯开喉咙大喊:“老大,再让我们听一次!来嘛!再唱一次!”
他们又逼着佛罗多喝了杯酒,再开始献唱。这次很多人跟着一起唱和,因为曲调是从别的歌谣改编过来的,而歌词也都很好记。现在轮到佛罗多得意忘形了。他在桌面上跳着,当他第二次唱到“母牛一跳飞上月亮时”,他也跟着奋力一跃。很明显太过激动了,因为这一跃的后果是让他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摔在一大堆杯子上,又滑了一跤轰的一声滚到地上!听众全都开怀大笑,随即气氛一变,众人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歌手竟然凭空消失了!他彷佛跌进隐形的地洞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见了。
当地的哈比人手足无措的看着,最后才齐声呼喊巴力曼赶快过来。一时间所有人都离皮聘和山姆远远的,每个人都不安的用眼角瞄着他们。很显然大家现在都以为这伙人是和一位力量和目的都不明的法师一起旅行。不过,在纷乱的人群中有一名黑皮肤的布理人露出早知如此的冷笑,让他们感到极为不安。不久之后他就趁乱溜出大门,身后跟着那个小眼睛的南方人。这两个家伙整晚都不停鬼鬼祟祟的交头接耳。看门人哈利也紧跟着两人跑出店外。
佛罗多觉得自己真是蠢的无以复加。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爬到躲在黑暗角落、不动声色的神行客身边。佛罗多靠着墙壁,取下魔戒。他根本不知道魔戒怎么会套上他的手指。他只能推测多半是自己在唱歌的时候,手习惯性的在口袋里乱摸,而他快摔倒的时候一紧张就不小心套上了魔戒。佛罗多沉思了片刻,怀疑这是不是魔戒在搞鬼。它似乎是回应这房间中的某股意志,要揭穿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对于刚刚溜出门的那些家伙感到很担心。
“搞什么鬼?”当他解除隐形之后,神行客逼问道。“你在干什么?这比你大嘴巴的朋友还要糟糕几百倍!你就是得跳进麻烦堆里面!哼,或者我该说是把手指插进麻烦堆里面?”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佛罗多警觉的回答。
“不,你懂的,”神行客回答;“但我们最好还是等到这一切先平静下来再说。到那时,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要和你单独谈谈,好吗?‘巴金斯先生’!”
“要做什么?”佛罗多假装没听见对方提到自己的真名。
“对我们两人都很重要的事情,”神行客直视着佛罗多的双眼。“你可能会知道一些对你有利的情报。”
“很好,”佛罗多试着装出漠不关心的态度。“我等下再和你谈谈。”
※       ※       ※
同时,壁炉边有一群人开始激烈的争论。奶油伯先生走了进来,试图搞清楚大家倒底在吵些什么东西。
“奶油伯先生,我看到他--”一名哈比人说,“或者应该说是没看到他,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你搞错了吧,小麦草先生!”店老板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
“我才没搞错!”叫做小麦草的家伙回答道。“我亲眼见到,千真万确。”
“一定有些误会,”奶油伯摇头道。“山下先生实在不太可能就这么消失在这拥挤的店里面。”
“不然他会到哪里去?”几个声音一起质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只要他明早愿意付钱,谁管他今晚去哪里?来,这位图克先生就没有消失啊。”
“哼,我知道自己看到什么,更确定自己没看到什么,”小麦草先生依旧倔强的说。
“我说一定有误会啦,”奶油伯拿起托盘,开始收拾破碎的餐具。
“没错,你们真的搞错啦!”佛罗多大喊道。“我才没有消失哪!我不就在这里!我刚刚只是跑来和神行客聊天而已。”
他大踏步的走到壁炉前,但大多数的客人都退了开来,甚至露出比之前还要害怕的表情。他们对他的说明一点也不放心:怎么可能有人一摔落地马上可以飞快的爬开?大多数的哈比人和人类都一哄而散,没有心情再继续找乐子。还有几个人瞪了佛罗多一眼,口中喃喃自语的离开了。矮人们和其它几名形迹怪异的人类向店主告退,对佛罗多和同伴们却没有多加理会。不久之后,整个大厅就只剩下神行客默默的坐在角落。
奶油伯一点也没生气的样子。因为,经验老道的他立刻就看出来,在今晚的神秘事件发生之后,未来有很多晚上他这里都会高朋满座,直到大家厌倦了这次事件为止。“山下先生,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他问道。“把我的客人吓跑,还藉着表演特技打破了我的餐具!”
“替你惹了这么多麻烦实在很抱歉,”佛罗多说。“我向你保证我不是故意的。这完全是个意外。”
“好吧,山下先生!如果你将来还想要表演特技或是魔术什么的,最好先警告大家,而且还要跟我说一声。我们这一带对于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很小心哪。我们都是老实人,如果你了解我的意思,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习惯这种怪事。”
“奶油伯先生,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我想我还是赶快去睡觉吧。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明早八点可以把我们的马儿准备好吗?”
“好极了!山下先生,在你离开之前,我想私底下和你谈谈。我刚刚才想起来有些事情要跟你说。希望你别误会。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到您房间去。”
“当然没问题!”佛罗多表面上这样说,一颗心却往下沉。不知道在他就寝之前还有多少人要跟他私下谈谈,也不知道他会知道多少惊人的消息。难道这些人都联合起来想要对付他吗?对他来说,现在连奶油伯那张胖脸似乎都隐藏着许多的阴谋。
※       ※       ※
注一:精灵和哈比人都以“她”来称呼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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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神行客

佛罗多,皮聘和山姆一起回到了之前的起居室。这里一片黑暗,梅里不在这里,壁炉里的火也快灭了。在他们丢进几捆柴火,把火弄旺之后,这才发现神行客悄无声息的跟着他们走了进来,现在竟然舒舒服服地坐在门边的椅子上!
“你好!”皮聘说。“您是哪位?有什么需要吗?”
“我叫神行客,”他回答道,“虽然他可能已经忘记了,但之前你的朋友答应要和我谈谈。”
“我记得你说我可能会听到一些对我有利的情报,”佛罗多说。“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有几个情报,”神行客回答。“但是,这是有代价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反问道。
“别太紧张!我的意思是: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消息,给你一些忠告;但我有个要求。”
“是什么要求呢?”佛罗多说。他怀疑自己已经陷入了恶棍的勒索中,同时不安的想到身上并没有带很多钱。那一点钱根本无法满足一般市井无赖的胃口,而他也不能将这些钱拱手让人。
“别担心,你一定负担的起,”神行客微笑着说,彷佛他已经猜到佛罗多的想法。“你必须带我同行,直到我决定要离开为止。”
“喔,是吗!”佛罗多有些惊讶的回答,但并不觉得比较放心。“即使我想要有人和我们同行,在我对你了解更多之前,我也不可能答应这件事情。”
“很好!”神行客翘起脚,舒服的躺回椅子内。“你头脑终于清醒了些,这对大家都好。之前你实在太不小心了!很好!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情报,让你决定怎样来报答我。等你听完之后,可能反而会求我和你们一起走。”
“那就说吧!”佛罗多回答。“你知道些什么?”
“太多了,太多不好的消息了,”神行客阴郁的说。“至于有关你的部分--”他猛然起身,拉开门,往四周窥探。最后,他小心的关上门,坐回椅子上。“我听力很好,”他压低声音继续说。“虽然我没办法凭空消失,但我在野外狩猎的经验可以让我在必要的时候不会被人发现。今天傍晚,我正好在布理西边大道围篱旁,那时四名哈比人正好走出古墓岗一带。我应该不需要重复他们对庞巴迪或是彼此之间的交谈,但有件事让我很感兴趣:‘千万别忘记,’其中一个人说。‘绝对不可以提起巴金斯这个名字。如果有人问起,我是山下先生。’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一路跟随他们到这里来。我紧跟在他们之后溜进村内。或许巴金斯先生有很好的理由隐姓埋名;但就算这样,我也必须建议他和他的朋友们更加小心。”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会在布理这么引人注意,”佛罗多愤怒的说,“我还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会感兴趣。或许神行客先生有很好的理由四处打探;但就算这样,我也必须建议他好好解释。”
“好答案!”神行客笑着说。“不过,我的解释很简单。我正在找一个名叫佛罗多·巴金斯的哈比人。我想要尽快找到他。我听说他秘密的离开了夏尔,这件事情让我和朋友们觉得很关切。”
“等等,别误会!”一看到佛罗多突然站起身,山姆也跟着皱眉跳起,神行客连忙说道。“我会比你们更小心保守这个秘密的。千万小心!”他靠向前,看着每个人。“留心每道阴影!”他压低声音说。“这几天有黑骑士经过布理。他们说星期一的时候有名黑骑士从绿大道过来,而稍晚的时候另一名则是从绿大道往南走。”
众人一片沉默。最后,佛罗多对皮聘和山姆说:“看到管理员打量我们的样子时我就该猜到了,”他说。“店老板似乎也听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要我们和大家一起同乐?我们又为什么在应该保持低调的时候做出这种傻事?”
“本来不会这样的,”神行客说。“我本来可以阻止你们跑去饮酒作乐;但是店主不愿意让我见你们,也不愿意帮我传口信。”
“你觉得他会不会--”佛罗多正准备进一步追问。
“不,我不觉得奶油伯有什么恶意。他只是不喜欢我这种外貌的亡命之徒罢了。”佛罗多困惑的看着他。“你看,我是不是有些潦倒?”神行客露出嘲弄的笑容,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不过,我希望将来有机会让你们多了解一些。到时候,我还希望你可以解释你唱完歌之后为什么要那样做。因为那次愚行--”
“那完全是意外!”佛罗多打断他的话声。
“是吗?”神行客说。“就算是意外好了,那也是让你们陷入危机的意外。”
“也不会比现在危险多少,”佛罗多说。“我见过那些跟踪我的骑士;他们现在似乎跟丢了,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千万别小看他们!”神行客不以为然的说。“他们会回来的。而且还有更多骑士会出现。还有其他人。我知道总共有多少名骑士,我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他停了片刻,露出冰冷、坚决的眼神。“布理也有些人是不能信任的,”他继续说道。“举例来说,比利·羊齿蕨这个家伙就恶名在外,经常会有些形迹可疑的人去他家拜访。你应该也注意到客人之中有这个家伙了吧:他是个有着邪恶笑容的黑皮肤男子。他和其中一名从南方来的陌生人似乎很熟稔,两人在你的‘意外’之后一起悄悄的离开。那些南方人并不是每个都很单纯的,至于比利这个家伙,为了赚钱他什么都肯卖,他甚至也会毫无理由的单纯作弄人。”
“比利会卖什么东西?我所发生的意外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佛罗多依旧假装听不懂神行客的暗示。
“当然是有关你的消息,”神行客回答。“你刚刚的表现会让某些人很感兴趣。在知道确实的情形之后,你是不是用本名根本不重要了。根据我的推测,他们在明天之前应该就会收到有关你的消息。这样够了吗?接下来你就看着办吧,要不要让我当你们的向导都随你。我对夏尔到迷雾山脉一带都很熟悉,因为我在这边流浪了许多年。我的实际年龄比我的外貌大得多,我应该可以派上用场的。过了今晚之后你们就不能够再走大路了,那些骑士一定会日夜不休的看守着所有的道路。或许你来得及离开布理,只要太阳还没下山,你还可以继续往前走;但你再逃也逃不了多远。他们会在荒野对你动手,让你求助无门。你想要让他们找到你们吗?他们是股无比恐怖的力量!”
哈比人看着他,惊讶的发现他脸色苍白,双手紧握着扶手,彷佛十分痛苦一般。房间笼罩在一片死寂中,火光也慢慢变微弱。他就这么楞楞的坐着,彷佛看着遥远过去的回忆,或是倾听着夜色中的动静。
“啊,”片刻之后他揉着眉心说道,“我想我对这些追兵知道的比你们多。你很害怕他们,但等知道真相之后会更害怕的。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你们一定得走。我可以带你们取道无人知晓的小路。你们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众人陷入沉默。佛罗多没有回答,他的脑中充满了困惑和恐惧。山姆皱着眉头,看着主人,最后终于说道:“佛罗多先生,请容我说句话。我认为不可以!这位神行客先生警告我们,要我们小心一点,这点我同意。最好就从他开始。他是在荒野中漫游的家伙,这些家伙一向风评很差。他的确知道一些东西,多到让我不放心。但是,这也不代表我们就应该照他的说法,让他带我们到求助无门的荒野中去。”
皮聘沉吟着,看来相当不安。神行客没有回答山姆的质疑,只是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佛罗多。佛罗多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不,”他慢慢的说。“我还不同意。我认为……我认为你真实的身份并不像你的外表一样。你一开始的口音像是布理人,但后来你的腔调也改变了。山姆说的没错:我不明白你既然警告我们要小心,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信任你?你为什么要伪装身份?你究竟是谁。你对于魔─对于我的目的又知道多少?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果然已经学到了教训,”神行客苦笑道。“但小心和举棋不定是两码子事。你们绝对无法凭藉自己的力量赶到瑞文戴尔,信任我是你们唯一的希望。你们必须要下定决心。如果这可以协助你们做出决定,我愿意回答你们的问题。但是,如果你们不信任我,又怎么可能相信我的说法?即使如此,我还是─”
就在此刻,门上传来了敲门声。奶油伯先生带着蜡烛走了进来,诺伯则是捧着几罐热水。神行客立即退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去。
“我是来和诸位道晚安的,”店主将蜡烛放在桌上道。“诺伯!把水拿进来!”他走进来,关上门。
“是这样的,”他有些迟疑,有些尴尬的说。“如果造成什么不便,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有许多事情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而您也知道,我是个大忙人。幸好,这周的许多事情刚好唤醒了我的回忆,希望这不算太晚。你知道吗,有人请我留意来自夏尔的哈比人,特别是一个叫作巴金斯的哈比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佛罗多说。
“啊!您当然知道的,”老板体谅的说。“我不会出卖您的,但是,那个人告诉我这位巴金斯先生会使用山下这个假名。请恕我冒昧,但对方给我的描述和您确实十分符合。”
“是吗?我们来听听看吧!”佛罗多有些欲盖弥彰的插嘴说道。
“‘他是个红脸颊的小矮个子,’”奶油伯先生严肃的说。皮聘掩嘴窃笑,但山姆看来似乎不太高兴。“‘老巴,由于大多数的哈比人看起来都是这个样子,所以这可能帮不上太多忙,’他这样对我说,”奶油伯先生瞪了皮聘一眼。“‘但这个家伙比一般哈比人要高,长的也很漂亮,而他下巴上有个凹陷。他是个活力充沛、双眼有神的家伙。’抱歉,这是他说的,不是我。”
“他说的?他是谁?”佛罗多急切的问。
“啊!您应该也认识甘道夫吧。他们说他是个巫师,但不管是不是,他都是我的好朋友。可是,下次见面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当朋友看了:他可能会把我所有的麦酒变酸,或是把我变成块木柴。他的个性一向有点急躁。唉,覆水难收,多说无益啊。”
“咦?你到底做了什么?”佛罗多对奶油伯吞吞吐吐的态度感到十分不耐烦。
“我刚说到哪里?”老板弹弹手指说,“啊!对了!刚刚提到甘道夫。三个月之前,他门也不敲的走进我房间。‘老巴’,他说,‘我一早就要走了。你愿意帮我个忙吗?’‘尽管说吧!’我说。‘我很赶,’他说,‘没时间自己做,但我想要送个消息到夏尔去。你能找到可靠的人送过去吗?’‘没问题,’我说。‘那就明天,或者后天。还是明天好了,’他说,然后他就递给我一封信。”
“地址写的很清楚,”奶油伯先生从口袋中掏出信来,自豪的一字一字念出来(他对于自己识字这回事一直感到很骄傲):“夏尔,哈比屯,袋底洞,佛罗多·巴金斯先生。”
“这是甘道夫给我的信!”佛罗多大喊。
“啊!”奶油伯说。“那你的本名是巴金斯罗?”
“没错,”佛罗多说,“你最好赶快把信给我,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把它寄出去!我想你花了这么久时间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吧。”
可怜的老奶油伯看来十分无辜。“你说的对,先生,”他说,“我必须向您致歉。我很担心如果造成了什么伤害,甘道夫会怎么说。我不是刻意要把它收起来的,我是为了安全。然后第二天我找不到人愿意去夏尔,第三天也是一样;而我自己的伙计又都走不开。事情就这么一件接一件的出现,让我完全忘记了这事情。我真的忙昏头了。如果我能够补偿您,您只需要开口就好。”
“就算不因为这封信,我也对甘道夫做了保证。‘老巴,’他对我说,‘我的这个朋友是从夏尔来的。过不久之后他可能就会和别人一起出现。他会自称为山下先生。不要忘记!但你也不要多事问他问题。如果我没有和他一起出现,他可能遇上了麻烦,会需要帮助。尽可能帮助他,我会很感激的,’。现在你来了,看来麻烦也不会太远了。”
“你是什么意思?”佛罗多问。
“有一些黑漆漆的家伙,”店老板压低声音说。“他们也在找姓巴金斯的旅客;如果这家伙是好人,我就是哈比人啦!那天是星期一,所有的狗都在狂吠,母鹅拼命乱叫。我说这实在太怪异了。诺伯告诉我有两个黑骑士到门口来打听巴金斯的下落。诺伯都快吓晕了。我把那些黑家伙赶走了,用力把门关上。据说他们从这边到阿契特都问同样的问题。还有那个游侠神行客。他在你们吃晚餐时想要闯进来。”
“没错!”神行客突然间走了出来。“巴力曼,如果当时你让他进来,会省掉很多麻烦的。”
店主吓的跳了起来。“是你!”他大喊。“你老是神出鬼没。你现在要干什么?”
“是我让他进来的,”佛罗多说。“他来这边想帮我们。”
“好吧,或许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奶油伯先生怀疑的打量着神行客。“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和游侠混在一起。”
“那你会和谁混在一起?”神行客问道。“难道要和一个只因为人们每天大喊他名字才会记得的胖老板一起乱跑?他们不能永远待在这间旅店,更不能回家去。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愿意和他们一起,阻挡那些黑骑士吗?”
“我?要我离开布理!就算再多钱也办不到,”奶油伯这次看来真的很害怕。“山下先生,你可以在这边待一阵子,等事情平静过后再走。这些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些骑士在找什么?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很抱歉,我没办法解释一切,”佛罗多回答。“我又累又烦恼,而且这说来话长。但是,如果你想要帮忙我,我得先警告你,只要我待在这里,你就和我一样危险。至于那些黑骑士,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担心他们是来自--”
“他们来自魔多,”神行客压低声音说。“巴力曼,他们来自魔多,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天哪!”奶油伯脸色变得死白,他显然是听过这个地方。“这是我这辈子在布理听过最糟糕的消息了。”
“没错,”佛罗多说。“你还愿意帮忙吗?”
“愿意,”奶油伯说,“我当然愿意。虽然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帮忙对付,对付─”他说不出话来了。
“对付东方的魔影,”神行客静静的说。“巴力曼,你能帮的忙不多,但任何一个小忙都是必要的。你今晚可以继续让山下先生用这个名字住在这里,在他走远之前,别想起巴金斯这个名字。”
“我会照做的,”奶油伯说。“可是,我担心他们不用我的帮忙就会知道他在这里。巴金斯先生今晚恐怕太引人注意了些。巴金斯先生突然的消失可能在午夜以前就会传遍布理。连我们家的诺伯都开始用那颗小脑袋乱猜,更别说布理还有些聪明人了。”
“好吧,我们只能希望黑骑士不会这么快回来,”佛罗多说。
“我也这么希望,”奶油伯说。“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都不会这么轻易就闯进跃马旅店的。你到明天早上之前都不用担心,诺伯一个字都不会说。只要我还站的住,就不会有黑衣人踏进门内一步。我和伙计们今天晚上都会守夜,你们最好趁机休息一下。”
“不管怎么样,明天天一亮就叫我们起床,”佛罗多说。“我们必须尽可能的早些出发。六点半早餐,麻烦您了。”
“好!我会安排一切,”店主说。“晚安,巴金斯先--喔,山下先生!晚安!天哪!和你们同行的烈酒鹿先生呢?”
“我不知道,”佛罗多突然间觉得有些紧张。他们把梅里给抛到脑后去了,现在已经快深夜了。“他可能出去了吧。他有说过要去呼吸新鲜空气什么的。”
“唉,看来你们这群人的确需要额外提防,大家好像都在放假一样!”奶油伯说。“我得赶快把门闩上,到时再让你朋友进来。我还是派诺伯去找你朋友比较好。大家晚安!”最后,奶油伯终于走出房门;临走之前,他还是用猜疑的眼光看了神行客一眼,摇摇头。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可以了吗?”神行客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读信?”佛罗多在开信之前,仔细打量着上面的封蜡。它看起来的确是甘道夫的没错。里面的内容则是用甘道夫那手有力而优雅的字体写着:布理,跃马旅店,夏恳一四一八年,年中之日。
亲爱的佛罗多:
我在这里收到了一些坏消息,得要立刻离开。你最好也赶快离开袋底洞,最晚在七月底之前离开那里。我会尽快赶回来,如果我发现你已经走了,我会紧跟在后。如果你经过布理,最好留个口信给我。你可以信任这里的店主。(奶油伯)你可能会遇见我在路上结交的一位朋友:他是个瘦高、皮肤黝黑的人类,有些人叫他神行客。他知道我们的计划,会尽力帮助你。不要耽搁,直接前往瑞文戴尔。希望我们会在那边再度碰面。如果我没有出现,爱隆会指引你的。
甘道夫匆笔
注:不管为了什么原因,绝对不要再使用它!晚上也不要赶路!
注二:请确认对方是真正的神行客。路上有很多形迹可疑的人。他的真名叫作亚拉冈。
精光闪耀非真金,
四海云游未迷踪;
古而弥坚生不息,
根深怎畏浸霜冰。
百劫火炼将苏生,
光华四射破暗喑。
断折圣剑重铸日,
无冕王者再为皇。
注三:我希望奶油伯会照约定寄出这封信。但是这家伙的记忆不牢靠,有时脑袋里面真的就像装奶油一样。如果他忘记了,我会好好对付他的。再会了!
佛罗多将信的内容喃喃念给自己听,然后把信递给皮聘和山姆。“这回老奶油伯真的把事情搞砸了!”他说。“甘道夫真该好好对付他。如果我当时立刻收到这封信,现在搞不好都已经安全的在瑞文戴尔休息了。但甘道夫会不会有事啊?他的口气听来好像遇到了极大的危险。”
“他已经为了同一个目标出生入死许多年了,”神行者回答。
佛罗多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思索着甘道夫的第二个附注。“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告诉我你是甘道夫的朋友?”他问道。“这会省下很多时间的。”
“会吗?如果没有这封信,你们会相信我吗?”神行客说。“我对这信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如果要帮助你,必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说服你。不论如何,我也不准备立刻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我得要先了解你,然后确认你的身份才行。魔王在之前曾经对我设下过很多陷阱。我一下定决心之后,就准备回答你提出的一切问题。不过,我必须承认,”他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希望你和我同行的理由其实有些自私。被猎杀的人往往厌倦了提心吊胆,渴望友谊相伴。嘿嘿,我想我的外表恐怕让人难以亲近吧。”
“的确,至少第一眼是这样的,”皮聘在读完甘道夫的信件之后笑着说。“帅哥就是帅哥,我们在夏尔是这么说的。如果我们翻山越岭很多天,看起来恐怕也会和你差不了多少。”
“要看起来像是神行客,你可能要花上好几天、甚至是几周、几年的时间在荒野漫游才行。”他回答。“除非你看起来比外表坚强许多,否则会先送命。”
皮聘收起了笑脸,但山姆并不觉得受到威胁,依旧怀疑的看着神行客。“我们怎么知道你是甘道夫所说的神行客?”他质疑道。“在我们收到这封信之前你从来没提到甘道夫。就我看来,你可能只是个冒充的间谍,想要骗我们和你一起上路。你可能干掉了真正的神行客,穿走他的衣服。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是神行客?”
“你真是个顽固的家伙,”神行客回答道,“山姆·詹吉,恐怕我只能这样回答你。如果我杀了真正的神行客,我也可以杀了你。我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你早就倒下了。如果我要的是魔戒,我现在就可以得到它!”
他猛然站起身,忽然间身形似乎放大了好几倍。他的眼中闪动着拥有无比气魄和霸气的光芒。他掀开斗篷,将手放到腰间刻意隐匿的剑柄上。众人动也不敢动。山姆张大了嘴,傻傻的看着他。
“幸好,我是真正的神行客,”他低下头,表情被突如其来的笑容所软化。“我是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为了拯救你们,我将不惜牺牲性命。”
※       ※       ※
众人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佛罗多才迟疑的说。“我在收到信之前就相信你是朋友了,”他说,“至少我希望是这样。今天晚上你已经让我受惊很多次,但都不像是魔王的爪牙会做的事情。我想,他的间谍看起来应该更善良,感觉起来却更邪气逼人;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我明白,”神行客笑着说。“你是指我看起来很邪恶,感觉起来却很善良。对吧?‘精光闪耀非真金,四海云游未迷踪。’”
“那么这些诗句描述的就是你罗?”佛罗多问道。“我看不懂这些诗句的内容。可是,如果你没有看过甘道夫的信,又怎么会知道里面有这两句诗?”
“我其实并不知道,”他回答道。“我是亚拉冈,这些诗句和这个名字是密不可分的。”他拔出剑,众人这才发现那柄剑的确断在剑柄以下一尺的地方。“没什么用,对吧,山姆?”神行客说。“但它重铸的时机就快到了。”
山姆一言不发。
“好啦,”神行客说,“在山姆的同意之下,我们就这样决定了。由神行客担任诸位的向导。我们明天恐怕会很辛苦。即使我们可以不受阻碍的离开布理,但我们绝无法不被人发现。我会尽量试着甩掉追兵。除了大路之外,我知道有几条别的路可以离开布理。一旦我们摆脱了追兵,我们就立刻前往风云顶。”
“风云顶?”山姆问。“那是啥?”
“那是座山丘,就在大路北边不远的地方。从这边往瑞文戴尔大概走半哩路的地方就是了。上面的视野很好,我们应该有机会看清楚周遭的环境。如果甘道夫跟着我们出发,他应该也会到那边去。过了风云顶之后,我们的旅途就会更颠簸,我们得在不同的危险之间作选择。”
“你上次看到甘道夫是什么时候?”佛罗多问。“你知道他在哪里,或是他在干什么吗?”
神行客脸色一沉。“我不知道,”他说。“今年春天时我和他一起往西走。过去几年,当他去别的地方出任务的时候,我就会负责监视夏尔的边境。我们上次见面是今年五月一日,在烈酒河下游的萨恩渡口。他告诉我你们所有的计划都很顺利,你会在九月的最后一周出发前往瑞文戴尔。当我知道他会和你们同行之后,我就离开去办我自己的事了。随后状况有了变化,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消息,而我又不在他身边帮忙。”
“这是从我认识他之后,第一次感到忧心。即使他没办法亲自来,也应该想办法通知我。我过了很多天之后才回来,却立刻听到不好的消息。一切有了很大的变化,甘道夫失踪了,这些黑骑士开始出没在附近。是个叫吉尔多的精灵告诉我这些事情的;稍后,他们告诉我你已经离开了老家;但没有你离开雄鹿地的消息。于是,我就开始仔细的注意东方大道上的动静。”
“你认为黑骑士会不会跟--会不会跟甘道夫的失踪有关?”佛罗多问道。
“除了魔王之外,我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他,”神行客说。“先别绝望!甘道夫比你们夏尔人所知的要伟大多了;你们只注意到他的笑话和玩具。不过,把我们牵扯进来的这次事件,将会是他最沉重的负担。”
皮聘打了个哈欠。“对不起,”他说,“可是我好困喔。不管前路如何茫茫又危机重重,我都得要上床了,不然就会在椅子上睡着。那个笨梅里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万一我们还得要出门找他,我可能就要崩溃了。”
就在那一刻,他们听见门轰然关上的声音;接着有脚步声一路朝他们冲来。梅里一马当先的冲进房内,后面跟着诺伯。他慌乱的关上门,气喘吁吁的靠在门上。他快喘不过气来了。在他开口之前,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他:“佛罗多,我看见他们了!我看见他们了!那些黑骑士!”
“黑骑士!”佛罗多大喊着。“在哪里?”
“就在这里,在村子里面。我在房内待了一小时左右。因为你们一直没回来,我就自己出去散步。后来我走回旅店门口,在灯火的范围外看着星光。突然间我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靠近了:在路旁的阴影中有道更黑暗的影子,刚好就在灯光照的到的范围外。它一声不响的又溜回黑暗中。附近没有任何的马。”
“它往哪个方向去?”神行客突然插嘴问道。
梅里这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陌生人,忍不住吃了一惊。“继续说!”佛罗多道。“他是甘道夫的朋友。我稍后再解释。”
“它似乎是沿着大道往东走,”梅里继续道。“我试着要跟踪它。它的确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我还是绕过去,一路走到街道的最后一栋屋子去。”
神行客惊讶的看着梅里。“你可真勇敢,”他说,“但这种行为太愚蠢了。”
“我不知道,”梅里说,“我觉得这没什么勇敢,也不怎么愚蠢。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似乎是被吸引过去的。反正,我还是跟着过去了。接着,我在围篱旁边听到了声音。有个人压低声音说话,另一个人则是在耳语,或者说是发出嘶嘶声。我一句话也听不清楚,并且开始浑身发抖,根本无法再靠近。我一害怕就转过身,准备立刻跑回这里,接着有个东西从后面撞上我,我……我就摔倒了。”
“是我发现他的,大人,”诺伯插嘴道。“奶油伯先生派我拿着油灯出去找他。我先走到西门那边,然后又往南门的方向走。就在比尔的屋子前面,我觉得好像看见路上有什么东西。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我觉得似乎是两个人弯腰看着某样东西,正准备把它抱起来。我大喊一声,可是,当我赶到该地的时候,那两个人都不见了,只剩下烈酒鹿先生躺在路边。他似乎睡着了。‘我觉得好像掉进水里面,’当我摇晃他的时候,他这样对我说。他那时真的很奇怪,等到他神智一清醒之后,他就立刻头也不回的往这边跑。”
“恐怕就是这样没错,”梅里说,“其实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做了个记不得的恶梦。我好像碎裂开来,根本记不得是什么抓住了我。”
“我知道,”神行客说。“那是黑骑士的吹息。黑骑士一定是把马匹留在外面,秘密的从南门进来。他们已经去找过比尔了,这下一定知道了所有的消息。那个南方人很有可能也是个间谍。在我们离开布理前可能就会有事情发生。”
“会发生什么事情?”梅里问。“他们会攻击旅店吗?”
“不,我不这么想,”神行客说。“他们还没到齐。而且,这也不是他们的作风。在黑暗和面对孤单的旅人时他们的力量最强大。除非别无选择,或者从伊利雅德到这边的领土全部沦陷,否则他们不会轻易攻击这样一个光亮、挤满人的屋子。但,他们的武器是恐惧,布理已经有人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会驱使这些仆人进行邪恶的工作。比尔、那些陌生人,或许还有守门人都是他们的爪牙。他们在周一的时候曾经和西门的哈利谈过话。我那时正监视着他们。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家伙脸色死白,浑身发抖。”
“现在似乎是四面楚歌,”佛罗多说。“我们该怎么办?”
“留在这里,不要回你们的房间!他们一定会找到你们住的地方。哈比人的房间一定会有朝北的窗子,高度也很靠近地面。我们必须都留在这里,把门窗紧闭。诺伯和我会先去把你们的行李拿来。”
在神行客离开之后,佛罗多很快的对梅里简述了从晚餐之后发生的事情。当梅里还在阅读甘道夫的书信时,神行客和诺伯就进来了。
“大人们,”诺伯说,“我把一堆衣服卷起来,把它们放在每张床的中间。我还用了张褐色的羊毛毯替你们做了脑袋,巴金--山下先生,”他微笑着补充道。
皮聘笑了。“我想一定很逼真!”他说。“可是,他们万一识破了我们的伪装怎么办?”
“我们走着瞧,”神行客说,“希望我们能够撑到天亮。”
“各位晚安,”诺伯跑去接替今晚看门的工作。
一行人的行李和装备都堆在起居室的地板上。他们用椅子堵住门,同时也把窗户关了起来。佛罗多打量着窗外,注意到天气依旧晴朗。镰刀座(注一)正在布理山头摇曳着。接着,他关上厚重的百叶窗,将窗廉拉上。神行客将炉火弄旺,同时吹熄所有的蜡烛。
哈比人裹着毯子,脚朝着炉火躺下来。神行客则是在堵住大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们聊了一阵子,满足梅里的好奇心。
“跳到月亮上!”梅里裹在毯子内咯咯笑道。“佛罗多,你可真会耍宝!真希望我在现场。布理的居民搞不好会把这个传说流传几百年哪。”
“希望如此,”神行客说。众人全都沉默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哈比人进入了梦乡。
※       ※       ※
注一:这是哈比人对于天犁座(又称大熊座)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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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黑暗中的小刀

当他们在布理的旅店准备就寝时,雄鹿地正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一阵迷雾在山谷和河岸间徘徊不去。溪谷地的屋子毫无声响。小胖博格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往外窥探。他一整天都觉得忐忑不安,睡也睡不着,彷佛凝滞的夜空中有某种威胁正蓄势待发。就在他往外窥探的同时,树下有道黑影无声的移动,大门似乎凭藉着自己的意志无声无息的打开又关上。他感到无比的恐惧。他缩了回去,在客厅内浑身发抖。最后,他好不容易才锁上了大门。
夜色渐渐变深。门外传来低微的马蹄声。他们在门外停了下来,三道黑影悄悄的走了进来。一个站在门前,另外两名则是分别站在两边,如同岩石的阴影一般动也不动,任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屋子和摇动的老树彷佛都在等待着。
树叶中有东西动了动,远方有只公鸡啼叫。天亮前最冷的时刻已经过去了。门边的身影开始移动。在没有星光和月亮的漆黑中,一柄刀刃闪烁着光芒,彷佛是一道脱去刀鞘的光束。门上传来低微但沉重的敲打,整扇门开始摇晃起来。
“以魔多之名命你开门!”一个单薄的声音威胁道。
只敲了第二下,那门就倒了下来,木屑四溅,门锁被打成两半。黑影飞快的飘了进去。
就在那一瞬间,附近的树丛间传来了号角声。刺耳的声音像是尖刀一样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快醒来!提高警觉!失火了!有敌人!快醒来!”
小胖博格可不笨。他一看见那些黑影溜进花园,就知道这次不逃就没命了。他当机立断从后门跑了出来,穿过花园,跑到门外。当他跑到一哩之外最近的房屋时,就气喘如牛的倒了下来。“不,不,不!”他哭喊着。“不是我!不在我手上!”过了一段时间人们才弄清楚他在嘀咕些什么。最后,他们猜测有敌人入侵了雄鹿地,多半是来自老林那边的怪物。接着,他们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
“提高警觉!失火了!有敌人!”
烈酒鹿家族的成员吹起了雄鹿地的警号,自从多年前烈酒河冻结的严冬,白狼入侵以来,这警号已经有一百年没有响过了。
“快醒来!快醒来!”
很远的地方也开始有别的号角回应。警号开始往四周扩散。
那些黑影从屋内走了出来。其中一名在离开的时候把一件哈比人的斗篷丢在门口。马蹄声渐渐转变成狂奔,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进黑暗中。溪谷地四周都响起了警号声,还有奔跑和人们奔相走告的声音。但黑骑士依旧不受影响的如同狂风般奔向北门。就让这些小家伙吹号吧!索伦等下会来料理他们的。他们还有另外的任务:他们已经确知屋子空了,魔戒也离开了。他们冲过门边的守卫,如同恶梦一般消失在夏尔地区。
佛罗多突然间从梦中醒了过来,彷佛有什么声音将他唤醒。他看见神行客依旧目光炯炯的坐在椅子上,瞪视着在他照顾下十分旺盛的炉火;但他没有任何示警的举动。
佛罗多很快就再度回到梦乡,但这次的梦中充满了强风和狂奔的蹄声。似乎有阵强风环绕着屋子,想要把它连根拔起;他还可以听见远方吵杂的号角声。他张开眼,听见院子里面有只公鸡在啼叫。神行客拉开了窗廉,匡当一声推开百叶窗。天际的曙光已经照了进来,一阵冷风从窗外吹入。
神行客一把大家叫醒,立刻就带他们前往卧室。当他们看见室内的惨况,不禁庆幸自己接受了他的忠告。窗户被人撬开,窗廉在晨风中翻飞,床铺被弄得一团凌乱,被单和毯子都被撕成碎片,丢的满地都是。
神行客立刻将店主叫来。可怜的奶油伯看来睡眼惺忪,又惊又怕。他几乎一整夜都没阖眼(这是他的说法),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我这辈子从来没遇过这种事情!”他惊恐的挥舞着双手。“客人们竟然不能在床上睡觉,房间被弄得一塌糊涂!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黑暗的预兆,”神行客说。“不过,至少在我们走了之后,你可以获得片刻的安宁。我们会马上离开。别管什么早餐的了,我们站着随便吃喝一点东西就可以了。我们几分钟之内就走。”
奶油伯急忙出去看看马匹是否都已备妥,顺便替他们拿些食物。不过,他很快就气急败坏的回来。小马全不见了。马房的门都在半夜被打开,所有的马儿都不见了。不只是梅里的小马,而是关在那边的所有牲畜都消失了。
这坏消息几乎让佛罗多走不动路。他们怎么可能在骑马的追兵跟踪下徒步到达瑞文戴尔?不如直接去月亮还比较快。神行客沉默的看着四名哈比人,彷佛在评估着他们的力量和勇气。
“小马本来就没办法让我们躲过这些骏马的追捕,”他最后终于说,似乎猜到了佛罗多的想法。“我准备走的路不会让步行和骑马有太大的差别。反正我本来也准备徒步前进。我担心的是食物和装备。我们在这里和瑞文戴尔之间是弄不到粮食的,只能靠自己携带补给。而且我们一定要多带一些,因为我们有可能耽搁行程,或是被迫绕路。你们能够背多重的行李?”
“有需要的话多少都可以,”皮聘沉重的说,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想要硬充好汉。
“我可以背两个人份的东西,”山姆坚决的说。
“奶油伯先生,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佛罗多问。“我们能不能从村里弄几匹小马?甚至只要一匹扛行李就好?我想应该没办法用雇的,但我们或许可以买下它们,”他有些迟疑的补上一句,心中其实不太确定自己是否买的起。
“可能性不高,”店老板闷闷不乐的说。“布理少数几匹可供人骑乘的小马都养在我的马厩里,这一下子都不见了。至于其它的驼兽,不管是拉车的马或是小马,在布理都是很稀有的。就算有,也绝不可能出售。我会尽力想想办法。我马上把包伯叫起来,派他去找找。”
“好吧,”神行客不情愿的说。“你最好赶快想办法。我担心这次至少会需要一匹小马来驼行李。我们趁着天色昏暗,悄悄离开的计划就这样报销了!这跟敲锣打鼓通知大家没什么两样嘛!我想这一定是他们计划好的。”
“唯一让人安心的是,”梅里说,“至少是我们可以坐着好好的吃早餐。我们快去找诺伯吧!”
最后,他们的行程被延后了不只三个小时。包伯回报附近没有任何愿意出借或贩售的马匹。只有一个例外:比尔·羊齿蕨有一匹待价而沽的座骑。“那只可怜的瘦马饿的半死,”包伯说,“如果我猜的没错,老比尔看到你们的惨况,绝对会趁机把价格哄抬到三倍以上。”
“比尔?”佛罗多说。“这会不会是什么陷阱?他卖的马匹会不会驼着行李跑回去,或者甚至协助别人跟踪我们?”
“也许吧,”神行客说。“但我实在无法想像有任何动物离开他之后还想回去的。我想这只是比尔贪小便宜的作风:他想要尽可能的多获得一些利润。主要的危险反而是这匹马可能快死了。算了,我看我们也没有多少选择。他开价多少?”
比尔的价格是十二枚银币;这的确是三倍以上的价钱。那匹小马果然是个骨瘦如柴,营养不良,无精打采的动物,但它至少看起来还不会太快死掉。奶油伯先生自掏腰包出了这笔钱,还给了梅里另外十八枚银币以补偿其它走失的小马。他是个诚实做生意的商人,在布理的名声也不坏;但三十银币对他依旧是个沉重的打击,这笔钱是被黑心比尔给骗走的事实更是雪上加霜。
事实上,最后还是好人有好报。不久以后,他们才发现其实只有一匹马被偷。其它的都是被赶开,或是惊慌中四散奔逃。它们随即就在布理附近不同的地方被发现了。梅里的小马一起行动,最后跑回丘陵地去找胖乡巴佬。所以,它们在汤姆的照顾下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但是当汤姆听说了布理的状况之后,他就把这些小马送到奶油伯身边去。因此,奶油伯等于用相当不错的价格买到了五匹好马。当然,它们在布理得要工作的比较辛苦,但包伯对它们很不错。因此,总的来看,它们运气还算好,躲开了一段黑暗危险的旅程,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机会去瑞文戴尔看看。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奶油伯只知道他损失了一大笔钱财。而且他还有其他的忧虑。旅店内的住客一听到昨晚发生的事情,立刻就喧闹起来。南方来的几名旅客也丢了好几匹马,立刻大声责怪店老板。随后,他们才发现有名同伴也跟着不见了:就是那名跟比尔同进同出、行动鬼祟的眯眼男。很快的,他们就怀疑到这人头上。
“是你们和一个偷马贼同行,还把他带到我的店里面来,”奶油伯生气的说。“你们应该自己负担所有的损失,而不是来找我叫嚣。去问问比尔你们的好朋友到哪里去了!”经过一阵询问之后才发现,根本没人认识他,也没人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众人同行的。
在用过早餐之后,哈比人得要重新打包,收拾更多的补给品以面对未来的漫长旅程。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出发时,都已经快要十点了。那时整个布理都热闹的像是锅沸腾的热水一样。佛罗多神秘消失的把戏,黑骑士的出现,马房的被抢,还加上神行客加入这一群哈比人的行列。这一大堆让人兴奋的消息着实在布理成了流传好多年的传奇。布理和史戴多大部分的居民,不少甚至从阿契特和康比赶来的围观者都聚集在道路两旁送行。旅店的每名客人都从房间探头窥探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场景。
神行客改变了主意,决定从大路离开布理。如果照计划马上走入荒野,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布理大半的居民可能会跟踪过来,让他们根本无法隐匿行迹。
他们向诺伯和包伯道别,更对奶油伯先生一个劲的道谢。“希望我们将来能够在比较好的时节再度会面。我真心希望能够在你的旅店里面安心的休养一阵子。”
他们心情低落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迈开步伐。并非每个人都露出善意的表情,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怒目相向。大多数的布理居民似乎都很敬畏神行客,被他瞪了一眼的居民多半都乖乖闭上嘴,闪到一边去。他走在佛罗多前面,身后则是梅里和皮聘。山姆走在最后,牵着那匹小马。它身上背着哈比人们所忍心放下的大部分行李。不过,即使是步履沉重,它似乎变得比较有精神了些,好像认为自己终于转运了。山姆正若有所思的啃着苹果。他背了满满一袋诺伯和包伯送给他的苹果,“散步吃苹果,休息抽烟斗,”他说。“我想,不久之后我可能会很想念这两件事情。”
哈比人们对四周门后窥探的双眼不加理睬。但是,当他们走近大门的时候,佛罗多注意到有座隐身在高墙之后的烂屋子,那也是这排房子的最后一间。他瞥到窗户内有张眯眯眼的邪恶面孔一闪即逝。
“原来那个南方人就躲在这里!”他想。“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半兽人的血统。”
在围墙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光明正大的站着。他有两道浓密的眉毛,和一双刁钻的黑眼,大嘴露出轻蔑的笑容。他正抽着一根黑色的短烟斗。当他们靠近的时候,他拿开烟斗吐了口口水。
“早安啊,长腿人!”他说。“这么早出发啊?终于找到了朋友吗?”神行客点点头,却没有回答。
“早安啊,小朋友们!”他对其他说。“我猜你们知道自己是和谁走在一起吧?就是那一穷二白的神行客哪!哼哼,我还听过更难听的绰号。今晚可要小心点!还有你,山姆小子,别虐待我可怜的小马!呸!”他又吐了口痰。
山姆的反应非常快速。“比尔,”他说,“快点把那张丑脸拿开,不然会受伤的。”他手如闪电般一挥,一枚苹果就脱手而出,正中比尔的大鼻子。在他吃痛蹲下之后,围墙后传来恶毒的咒骂声。“浪费了我一颗好苹果,”山姆惋惜的往前走。
他们容易才在意料之外的阻碍下走出了村庄。跟随他们的小孩子和好事者也都走累了,纷纷转回南门去。即使在没人注意的状况下,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还是继续在大路走了好几哩。大路接着往左弯,绕过布理山的山脚重回原来朝东的方向,接着进入了长满树木的荒野。他们往左可以看见史戴多村内的几间屋子和哈比人的洞穴,它们恰巧都位在布理山比较和缓的东南坡上。往北看过去则是一个深谷,里面有着几缕袅袅的炊烟,想必那儿就是康比村;阿契特则是隐藏在更远的树林中。
一行人又沿着大路继续走了一段时间,直到把布理山的轮廓完全抛到脑后;这时,众人面前出现了一条往北的狭窄小径。“从这里开始,我们就要避开大路,低调行事。”神行客说。
“希望不是什么‘捷径’,”皮聘说。“我们上次抄捷径穿越森林就差点完蛋。”
“啊,那时你们可没有和我在一起,”神行客笑着说。“我选的路不管长或短,都不会出问题的。”他留心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大道上没有人迹。他立刻领着众人快速朝向一座林木苍郁的山谷而去。
哈比人们虽然对邻近的地区不了解,但目前还大概猜的出他的计划。他准备先往阿契特走,然后从西边越过这座村,接着就尽可能的直直朝风云丘赶路。如果一切顺利,他们这样可以避过大道的一个大弯。当然,大道之所以绕路是因为要避开弱水沼泽;他们既然不想绕路,就得通过沼泽才行。神行客对这沼泽的描述实在让人无法安心。
至少,到目前为止,这段旅程还算蛮惬意的。如果不是因为昨晚的意外,他们的心情甚至会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好。太阳高照,但又不会让人满身大汗。山谷中的树木依旧满树各色各样的叶子,让人有种祥和、平静的感觉。神行客信心满满的领着他们走过许多岔路;如果要让佛罗多等人自己来的话,可能早就迷路了。神行客刻意的挑选拐弯抹角的道路,试图甩开可能的追兵。
“比尔一定会监视我们离开大道的入口,”他说,“不过,我想他应该不可能亲自跟进来。他对这附近的确很了解,但他自知在森林中绝无可能和我较劲。我担心的是他会把情报告诉别人。我想这些人应该不远。就让他们以为我们的目标是阿契特,这对我们比较好。” 不管是因为神行客的技巧还是别的原因,他们当天都没有发现任何生物的踪迹。不管是两只脚的或是飞禽走兽;最多只有狐狸和几只松鼠跑过他们面前而已。第二天他们就往东方稳健的推进,一切依旧平静如昔。到了第三天,他们终于离开了布理,进入契特森林。自从他们离开大道之后,地势就一直在持续地下降。这时他们来到了一块宽广低矮的平地,前进起来反而更为困难。他们已经远离了布理这块区域,进入了没有任何道路的荒野,也越来越靠近弱水沼泽。
地面开始慢慢变湿,有些地方甚至有着发出恶臭的水塘,歪歪倒倒的芦苇和灯心草丛中隐藏着许多吱喳不停的野鸟。他们得要小心翼翼注意脚下,才能够同时保持方向,又不至陷入泥泞中。一开始进展还蛮顺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慢,周遭的环境也越来越危险。沼泽本身充满了野性的气息,即使是游侠也无法在这里找到任何固定不变的道路。蚊蚋和各种各样的小虫群起而攻,他们的四周被成群结队的蚊子所包围,这些家伙毫不留情的爬进他们的领口、袖子和头发上。
“我快要被活活咬死啦!”皮聘大喊。“还弱水沼泽哩!这里根本该叫做蚊子沼泽!”
“以前没有哈比人可以咬的时候他们要怎么过活啊?”山姆抓着脖子抱怨道。
他们在这天杀的烂地方耗了一天。当晚宿营的场地又湿又冷,饥渴的蚊虫更不愿意让他们好好休息。在草丛里面还有种似乎是蟋蟀邪恶变种的怪虫子肆虐,他们整夜“尼咯、咯尼”的叫着,快把哈比人都逼疯了。
第四天的状况好了一些,但入夜之后的状况依旧让人难以入眠。那些尼咯咯尼虫(山姆帮他们取的名字)虽然没有跟来,但该死的蚊子依旧紧追不舍。
佛罗多就这么躺在地上,浑身酸痛却无法入眠;突然间,东方天空远远传来一道强光。它闪烁了好几次。诡异的是,现在时间还没到黎明呢。
“那到底是什么光?”他问神行客道。对方早已警醒的站了起来,眺望着远方。
“我不知道,”神行客回答道。“太远了看不清楚。看起来好像是闪电从山顶喷出一般。”
佛罗多又再度躺了下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依旧可以看见白光在天际闪烁。神行客一言不发,神情凝重的看着这奇观。过了很久,佛罗多才勉强自己进入梦乡。
第五天他们没走多远就摆脱了沼泽的困扰。地形又缓缓开始上升。在东方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山丘的轮廓。最高的山丘是在最右边,跟其它的丘陵似乎都保持着些距离。那座山丘沐浴在阳光中,彷佛被戴上了一顶闪闪发亮的皇冠。
“那就是风云顶,”神行客说。“我们之前离开的古道会从山丘南边不远的地方经过。如果我们朝着它直走,应该明天中午就会抵达。我们最好不要耽搁。”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问道。
“我是说:当我们爬上风云顶的时候,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状况。那里很靠近大道。”
“但,我们应该可以在那边遇到甘道夫吧?”
“有可能,但可能性并不高。如果他从这边走,可能根本不需要经过布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在做些什么。也就是说,除非我们运气太好,同时抵达该处,否则多半会错过彼此。不管是他或是我们都不应该在那边等太久,那太不安全了。如果黑骑士在大道上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他们应该也会赶往风云顶。那里的视野是附近最好的。即使是飞禽走兽,站在那边也可以看见我们的行踪。而有些飞鸟是其它势力的耳目,还有一些更邪恶的间谍出没在荒野中。”
哈比人提心吊胆的看着远方的山丘。山姆抬头看着苍白的天空,担心会看见猎鹰或是猛禽用不友善的眼光瞪着大家。“神行客,你的话让我觉得又害怕又孤单!”他说。
“你建议我们该怎么做?”佛罗多问。
“我认为,”神行客玩味着眼前的处境,慢慢的回答;他似乎也不太确定该怎么做。“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往东走,目的则是其它的丘陵,而不是风云丘。我们可以从那边绕过丘陵,从北边用比较隐密的方式靠近风云顶。到时我们再来对四周仔细的观察。” 他们又赶了一天的路,直到微寒的傍晚提早降临为止。整块土地似乎变得更干燥、更荒凉,但身后的沼泽上却显得雾气袅袅。几只孤鸟凄凉的哀叫着,目送一轮红日缓缓的落入地平线。一片沉寂笼罩住大地。哈比人开始怀念起从袋底洞窗户内观看可爱落日的情景。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条从山丘上流入恶臭沼泽的小溪边。在天边还有余光的时候,他们尽可能的沿着河岸前进。当他们最后在河边赤杨树下扎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在夜色中他们依稀可以看见前方是那些丘陵光秃秃的轮廓。当天晚上他们选了个人值夜,那人就是似乎永远不用睡觉的神行客。一弯月牙将冷冷的灰光投射在大地上。
隔天一早,天一亮他们就马上出发。空气中有着昨夜结霜的凝重气息,天空是种苍白的蓝色。哈比人们觉得神清气爽,因为昨天晚上的睡眠难得的不受打搅。他们已经开始习惯这种赶路的节奏;若是还在夏尔一带,他们可能连路都走不动了。皮聘宣称佛罗多比以前看起来更像哈比人了。
“真怪异,”佛罗多拉紧腰带说,“实际上我瘦了不少呢。我希望不要这么一直瘦下去,不然可能会变成幽灵的。”
“别拿这开玩笑!”神行客出人意料的用十分严肃的口气警告大家。 丘陵越来越近。它们构成了一道高耸的屏障,最高的地方高达一千尺,而低的地方又可以让蜿蜒的小径穿过,朝向东方而去。一行人沿着山脚看到了许多盖满绿色植被的墙壁和壕沟,在山谷间还有许多古代的石头废墟。到了晚上,他们终于抵达了西边山坡的脚底,并且在该处扎营。那是十月五号的晚间,他们已经离开布理六天了。
到了早上,他们才发现自从离开契特森林以来的第一条明显的道路。他们往右转,顺着这条道路往南走。这条路巧妙的七弯八拐,刻意避开来自森林和山顶的视线。它会钻进小山谷,沿着峭壁前进;少数几段平坦的区域两边还放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彷佛围篱一般遮蔽了旅行者的身影。
“不知道是谁建了这座道路,目的又是什么,”梅里在大伙走在巨石区内的时候忍不住问道。“我觉得有点怪怪的。这有种─有种古墓尸妖的风格。风云顶上有古墓吗?”
“没有。风云顶和这些山丘上都没有古墓,”神行客回答。“西方皇族并不居住在这里;不过,晚期他们曾经利用这些丘陵当做抵抗安格马邪恶势力的防线。这条小径是山间碉堡的运补线。不过,在那之前,北方王国刚创建的时候;他们在风云顶上盖了一座高大的了望塔。他们称该塔为阿蒙苏尔。不过后来它被烧毁了,只剩下一圈围墙,彷佛是座简陋的皇冠套在这山丘上。但,它曾经一度是个高大雄伟的建筑。据说人皇伊兰迪尔曾经在此守候精灵领袖吉尔加拉德,等待他加入人类与精灵的最后联盟。”
哈比人看着神行客。这人不只是野外求生的高手,更对古代的历史很有研究。“吉尔加拉德是谁?”梅里问。但神行客没有回答,似乎深陷过去的回忆中。突然间,有个声音低吟道:吉尔加拉德是精灵的国王。
竖琴也为他哀伤的悼亡:
唯有他的国度美丽自由
从海洋延伸到翠绿的山头。
他的宝剑削铁如泥,他的长枪无坚不摧,
从远方就可见到他闪亮的头盔;
无数的明星出没穹苍
全都映在他银盾闪亮。 许久之前他策马离去,无人知晓他后来的境遇;魔多妖物肆虐的彼岸将星殒入黑暗。(译注一)
其它人都惊讶的转过头,因为这是山姆的声音。
“继续啊!”梅里说。
“我只知道这些,”山姆红着脸,结巴的说。“这是我小时候从比尔博先生那边学到的。因为他知道我最喜欢精灵,所以时常告诉我这方面的故事。他也因为这样才教我识字。比尔博老先生真是博览群书,他还会写诗。我刚刚念的就是他作的诗。”
“这首诗不是他作的,”神行客说。“这是一首叫作‘吉尔加拉德的殒落’,以古语写成的诗歌。这一定是比尔博翻译的,因为我从没听过这个版本。”
“还有很多句哪,”山姆说,“全都是有关魔多的。我没有背那几句,因为它让我起鸡皮疙瘩。我从没想过自己也要去那个地方!”
“要去魔多!”皮聘大喊。“希望我们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别大喊这个名字!”神行客说。
当他们靠近小径的南端时已经中午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沐浴在十月苍白阳光下的灰绿色斜堤。它像是座桥一样的通往山丘的北坡。众人决定把握天光,立刻攻顶。现在已经无法再遮掩自己的行踪,他们只能希望没有敌人或是间谍在监视他们。附近的山丘上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即使甘道夫就在附近,他们也没发现任何的痕迹。
在风云顶的西坡上,他们发现了一个有遮蔽的凹坑,坑底长满了青草。山姆和皮聘带着小马和行李留在该处。其它三个人则继续进发。经过半个小时的攀爬之后,神行客轻松的登顶。梅里和佛罗多气喘吁吁的随后跟上。斜坡的最后一段又陡又崎岖。
山顶果然有一圈石造建筑的痕迹,上面盖满了累积多年的绿草。石圈中间有一堆破碎的岩石。它们外表焦黑,似乎被烈火烘烤过。石堆附近的草全被烧光,而石圈内的草地也全都枯萎焦缩,似乎有场天火落在石圈中。四周则没有任何其它的痕迹。
三人站在石圈边,发现的确可以看见四野的景象。大部分的区域都是毫无特征的草原,南方间或穿插着稀疏的林木,更远处还有一些水面的反光。古道像是缎带一样的从他们脚下的南边穿过,曲曲折折的延伸到东方去。道路上没有任何移动的事物。沿着道路往东看,他们就看见了迷雾山脉。较近的丘陵显得枯黄、死寂,在它们之后则是高大的灰色轮廓,更后则是在云间闪烁的白色山峰。
“呼,终于到啦!”梅里说。“这里看起来真是一片狼籍!没有水、没有遮蔽。也没有甘道夫的踪影。如果他真的来过这边,我也不怪他待不下去啦。”
“不见得,”神行客若有所思的看着四周。“即使他比我们晚到布理一两天,也很有可能先赶到这里来。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全力施展的骑术可是非常惊人的。”他突然间低头察看着石堆顶上的一块岩石。那岩石比其它的都要扁,都要干净;似乎躲过了山头的烈焰。他捡起石头仔细检查,翻来覆去的看着。“最近有人碰过这石头,”他说。“你看的出来这些记号是什么意思吗?”
佛罗多在石头的底部看到了一些刮痕。
“看起来似乎是一横,一点,然后又三横,”他说。
“左边的刮痕可能是代表甘道夫缩写的符文,只是旁边的三划不清楚,”神行客说。“虽然我不能确定,但这有可能是甘道夫留下来的计划。这些刮痕很精细,看起来也没经过多久的时间。但这些记号的意思可能和我们猜的完全不同,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游侠们也会使用符文,而他们常经过这里。”
“假设是甘道夫留的,这会是什么意思?”梅里问。
“我的推论是,”神行客回答,“这代表的是‘甘三’;也就是说甘道夫十月三号的时候来过这里,大约是三天前。这也说明了他当时一定相当的匆忙或危险,导致无暇留下更明显、或更清楚的讯息。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得提高警觉了。”
“真希望有什么办法确认这是他留的,内容并不重要,”佛罗多说。“不管他在前面还是后面,知道他已经上路了让人安心许多。”
“或许吧,”神行客说。“在我看来,我相信他曾经到过这里,遇到了危险。这里有烧灼的痕迹,我刚刚忽然想到三天前夜里的诡异光芒。我猜他是在山顶遭到了攻击,但最后的结果我就无法得知了。他已经不在此地,我们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尽快抵达瑞文戴尔。”
“瑞文戴尔还有多远?”梅里疲倦的四下打量着。在风云顶上看起来,天地变得十分宽广。
“从布理往东走一天,有座遗忘旅店。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曾经从那边开始度量过古道的长度,”神行客回答。“有人说它很长,有人的看法则正好相反。这条路已经历史悠久,人们只要能够抵达目的地就不会在乎那么多。我只知道我从这边走过去要花多少时间,在天候良好、没有意外的状况下,从这边到布鲁南渡口要十二天。大道在该处跨越从瑞文戴尔流出的喧水河。由于我们接下来无法走大道过去,我推测至少还要两星期。”
“两星期!”佛罗多说。“这之间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
“的确,”神行客说。
他们沉默的站在山顶的南端。在这个彷佛与一切隔绝的地方,佛罗多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走投无路和危险的意义。他对于命运将他带离了可爱的夏尔感到无比的遗憾。他瞪着这条该死的大道,一路看向西边─他故乡所在的地方。他突然间发现大道上有两块黑影正缓缓的往西走,定睛一看,他又发现了有另外三个黑点正往西和他们会合。他低呼一声,紧抓住神行客的手臂。
“你看,”他往下指去。
神行客立刻趴了下去,跟着将佛罗多拉了下来。梅里警觉的跟着蹲下。
“怎么一回事?”他低声问道。
“我不确定,但我必须为最糟糕的状况做准备。”神行客回答。
他们缓缓把头抬起,从石圈间的缺口往外看。天色已经渐渐灰暗,从东方飘来的云朵遮住了正在西沉的太阳。三个人都能够看见那些黑影,但梅里和佛罗多都无法看清楚他们确切的形貌。不过,有种感觉告诉他们,那几个黑影就是一直紧追不舍的黑骑士。
“没错,”神行客锐利的目光确认了众人的忧虑。“敌人接近了!”
他们小心的伏身离开,沿着北坡往下走,试图和同伴会合。 山姆和皮聘也没有闲着。他们花时间将附近的区域逛了个遍。他们在不远之处找到了清澈的山泉,附近有最近一两天才留下的脚印。两人也在凹坑内找到了营火和匆忙扎营的痕迹。坑洞边缘有几块落下的岩石,山姆在岩石后面找到了一些整齐堆放的柴火。
“不知道甘道夫是否来过这里,”他对皮聘说。“从柴火堆放的样子看来,这人是有计划要回来的。”
神行客对这发现大感兴趣。“我刚刚真该留下来亲自检查这块区域,”他边说边迫不及待的走到山泉旁检查脚印。
“果然和我担心的一样,”他走回来说。“山姆和皮聘踩乱了该处的脚印,现在变得难以分辨。最近有其他的游侠来过此处,是他们留下这些柴火的。不过,附近也有几个不是游侠的足迹。至少有一组是在一两天之前由沉重的靴子所造成的。至少有一组。我不太能够确定,但我觉得该处有许多穿靴子的脚印。”他停了片刻,双眉紧锁的思考着。
哈比人脑中全都不约而同的浮现了披着披风、穿着靴子的骑士身影。如果那些骑士已经来过这里,神行客最好赶快带他们走。山姆一听到敌人就在几哩外的地方,马上开始用厌恶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坑洞。
“神行客先生,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离开?”他不耐烦的问道。“天色已经晚了,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它让我觉得很不安心。”
“没错,我们必须要马上决定该怎么做,”神行客抬头打量着天色和气候。“这么说吧,山姆,”他最后说,“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来在天黑之前能够赶到什么别的地方去。至少我们可以暂时在这里躲一躲,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反而更容易被敌人的耳目发现。我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只剩下退回之前所走的路,那里的风险和待在这边一样大。大道一定正被人严密的监视,但如果我们要往南走,藉着该处的地形隐匿行踪,我们就一定得经过大道才行。大道的北边,靠这座山丘的地方一连好几哩都是平坦毫无遮掩的。”
“这些骑士们看得见吗?”梅里说。“我是说,平常他们似乎好像都用鼻子闻,不用眼睛看。至少我感觉在白天的时候是这样。可是,当你发现他们的时候,却立刻叫我们趴下来,而且你现在还说如果我们贸然行动,可能会被发现。”
“我在山顶的时候太大意了,”神行客说。“我当时一心只想要找到甘道夫留下的痕迹,可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站在山顶那么久的时间实在太显眼了。黑骑士的马看得见,我们在布理学到的教训告诉我们,黑骑士可以指使人类和其它的动物来当他们的耳目。他们观看白昼的方式和我们不同。我们的身影会让他们看见独特的影子,只有正午的太阳才能消弭。而他们在黑暗中可以看见我们所不知道的许多痕迹和形体:那时才是我们最该害怕的时候。在任何时候,他们都可以闻到生物的血肉,这让他们又渴望、又痛恨。除了鼻子和眼睛之外,他们还有其他的感官。我们一来这边,就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会让我们觉得不对劲。而他们可以更清楚的感觉到我们。除此之外,”他压低声音说,“魔戒会吸引他们。”
“难道我们真的无路可逃了吗?”佛罗多慌乱的看着四周。“我一动就会被发现和追杀!如果我留下来,还会吸引他们过来!”
神行客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切都还有希望,”他说。“你并不孤独。我们可以把这里准备好的柴火当做前人给我们的暗示。这里没有什么遮蔽或掩护,但火焰可以身兼两角。索伦可以将一切用在邪恶之途上,火焰也不例外。但这些骑士不喜欢火焰,也会畏惧那些手持火焰的人。在荒野中,火焰是我们的朋友。”
“或许吧,”山姆嘀咕道。“除了大喊大叫之外,这也是另一个告诉别人‘我们在这里’的好方法。”
※       ※       ※
他们在这坑洞最低、最不起眼的地方升起了营火,开始准备晚餐。夜色渐渐降临,气温越来越低。他们突然间感觉到饥肠辘辘,因为自从早餐之后他们就什么都没吃了。不过,受限于环境,他们只敢草草的准备晚餐。前方的路上只有飞禽走兽,是个人烟罕至的恐怖地方。偶尔会有游侠经过那块平原,但他们人数不多,更不会久留。其它的旅客更少,但可能更邪恶。食人妖有时会在迷雾山脉的北边山谷中出没。少数的旅客都只会取道大路,而这些大多数都是自顾自赶路的矮人,对陌生的过客不理不睬。
“这些食物要怎么撑到目的地?”佛罗多说。“我们过去几天一直省吃俭用,这顿饭也不例外;但我们已经吃掉了比计划要多的食物。如果我们还必须旅行两星期以上,这铁定不够的。”
“世界上还有其他的食物,”神行客说,“莓子、植物的根、药草,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狩猎。在冬天来临之前,你们不需要担心饿肚子的问题。不过,收集食物很累又很耗时,我们不能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请勒紧裤袋,好好想想到爱隆那边要怎么大吃大喝吧!”
气温持续的降低,天色越来越暗。他们从这个凹坑往外看,只能看见灰蒙蒙的大地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夜空慢慢出现了星斗。佛罗多和伙伴们瑟缩在营火前,披着所有的毯子和衣服。神行客则是照旧只披着斗篷,坐得远远的,若有所思的抽着烟斗。
到了晚上,夜色降临之后,火光开始成了唯一的照明。神行客开始讲故事,希望降低大家的不安。他知道很多许久以前精灵和人类的历史和传奇,更知道很多远古的善恶事迹。他们有些好奇他的年纪到底多大了,又是从那边学到这么多知识的。
“告诉我们吉尔加拉德的故事,”当他讲完精灵王国的故事时,梅里突然插嘴道。“你知道比你之前说的还多的事情吗?”
“我知道,”神行客回答。“佛罗多也知道,因为这和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梅里和皮聘转头看着佛罗多,后者一言不发的瞪着营火。
“我只知道甘道夫告诉我的那部分,”佛罗多缓缓说。“吉尔加拉德是中土世界最后一名伟大的精灵国王。吉尔加拉德在他们的语言中是星光的意思。他和精灵之友伊兰迪尔一起进入--”
“不行!”神行客插嘴道,“当魔王的仆从就在附近时,我们最好不要讲述这个故事。如果我们能够到达爱隆的住所,你们就应该可以听到完整的故事。”
“那么再告诉我们一些古代的故事嘛!”山姆恳求道。“告诉我一些在精灵迁徙之前的故事。我好想要多听一些关于精灵的传说,这可以帮助我抵抗黑暗。”
“我说个提努维儿的故事好了,”神行客说,“不过,我只能说个经过简化的版本。因为这个故事原先很长,结局则是无人知晓,而且除了爱隆之外也没有人能够记得真正的传说到底是怎么叙述的。这是个很美的故事,却又有些哀伤,就如同中土世界的所有传说一样。但它依旧可以让你们觉得精神一振。”他沉默了片刻,接着柔声吟唱起来:树叶蓬勃,青草翠绿,一望无际的芦苇活力如风,草原上有耀眼的光芒来去,
暗影中的星辰闪耀,
提努维儿神采飞扬的舞动,
循那隐形的风笛乐曲,
星光在她的秀发中闪动,
华美的衣物上流光晶皓。
来自冰冷高山的贝伦驾到,
他在绿叶的森林中迷路,
孤单的漫步哀悼,
在那精灵长河的沿岸。
他向着无边的芦苇问路,
却看见黄金的花朵舞蹈,
在那美女的披风华服,
漆黑的秀发如同影闇。
魔力医好他疲惫的身心,
他注定要在山间林边漫游;
勇敢的向前满腹欢欣,
抓向那满地月光。
穿越精灵乡之林木山头,
美丽的女子巧笑闪身,
只剩他依旧孤单的苦苦哀求
处身在那寂静的森林一方。
他听见了女王逃窜的声响,
轻盈如同落叶一般,
或像地底琼音旁徨,
在隐匿的谷地中颤声唱。
芦苇早已枯萎斑斑,
一声声的叹气忧伤
低声萦绕在那山毛榉的好梦正酣。
在萧瑟的树林里留下无尽惆怅。
他为了伊人四野流浪,
踏遍了地角和天涯,
沐浴在月影和星光
经历过暴雪和霜冰,
望见她的披风挂月牙,
彷佛就在那遥远的山冈,
她舞动着七彩的云霞,
伴随着她的身影迎风升。
当冬日渡过,她又再度出现,
她的歌谣释放了美丽的春晓,
如同飞舞的云雀和那雨露均沾,
融化的冰霜低语,
精灵的花朵年少
在她的脚边一现,医好了他的苦恋
聆听久候的歌声及舞蹈,
在那翠绿的草地上看着窈窕淑女。
她又再度转身奔逃,但这次他不肯轻饶。
提努维儿!提努维儿!
他叫着她的精灵名号;
让她停下脚步回望。
片刻间,魔法的力量攫住美丽的人儿,
贝伦的声音穿破喧闹,
末日从此降临,只因她灵巧的双耳,
在他的臂弯,是流着泪的绝望。
贝伦看着她的双眸,
掩盖在她秀发的阴影中,
是那天际颤动的星光恳求,
他看见镜中的倒影摇曳。
提努维儿是精灵中的星斗;
永生的精灵情钟,
漆黑的秀发绕着他缠扭,
臂膀中有着恋人的甜蜜。
命运无情的拆散两位,
相隔着冰冷的高山峻岭,
穿越钢铁厅堂和黑暗守卫,
踏入幽暗密林和无边沼泽。
大海也无法分隔情牵梦仍,
但他们最后终能相守无畏
隐入那无尽美梦,
永不后悔这唯一选择。
神行客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是首歌,”他说,“这是以精灵们称之为安─坦那斯的格律来颂唱的歌谣,它一三六句对韵,二五七句对韵,四八句对韵;以通用语是极难翻译的,这只不过是极为粗浅的模仿而已。这诗歌叙述的是巴拉汉之子贝伦和露西安·提努维儿的故事。贝伦是个凡人,但露西安却是远古时的精灵国王庭葛之女。她的美色放眼世上无任何生物能与之相比。她的美丽就如同北地迷雾中的星光,而她的面孔更是隐隐透露出柔和的光芒。那时还是天魔王肆虐的世代,魔多的索伦不过只是他的奴仆。天魔王居住在北方的安格班,西方精灵渡海回到中土讨伐天魔王,为了夺回他所偷走的精灵美钻,人类的始祖也基于义愤协助精灵作战。但天魔王杀死了巴拉汉,贝伦历经艰难险阻,才从惊怖山脉逃进奈朵拉斯森林中庭葛的秘密王国。他在那里见到了于魔法之河爱斯卡督印旁唱歌起舞的露西安。惊为天人之下他将她取名为提努维儿,那是古语中的夜莺。他们之后共同经历了许多磨难,分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提努维儿将贝伦从索伦的地牢中救出,在九死一生之后,两人携手击败了天魔王。从他的铁王冠上取下了三枚精灵宝钻中最美丽的一枚,作为献给岳父的礼物。但最后贝伦却死在安格班的恶狼之手,在提努维儿的臂弯中过世。接着,她舍弃了永生,选择追随贝伦而去。根据歌谣的内容,他们又在海的另一边再度会面,再度回到翠绿的森林中。之后,他们携手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脱离了这世界的束缚。精灵中唯一如此死亡的只有露西安·提努维儿。她的子嗣依旧还存活在这世界上,据说她的血脉永远不会断绝。瑞文戴尔的爱隆就是她的子孙。因为贝伦和提努维儿生下了迪奥·庭葛的继承人。他的名字叫埃兰迪尔,娶了白羽爱尔温。最后,精灵宝钻被镶嵌在他的眉心,让他驾着巨舰航入苍穹。埃兰迪尔和爱尔温生下了努曼诺尔的国王,也就是西方皇族之始。”
当神行客在述说着这一切时,他们看着他被火光照红的脸颊,注意到他脸上激动的表情。他的双眼发亮,声音充满了感情。他的头上是一片黑暗的天空。突然间,一道苍白的光芒从风云顶之上照下。新月已爬上了山丘,遮掩了原先隐约的星光。
故事结束了。哈比人们站起来伸展手脚。“看哪!”梅里说。“月亮升起来了:时候一定不早了。”
其它人跟着抬起头。在此同时,他们看见山顶上有黑色的轮廓沐浴在月光下。这可能只是一块刚好座落在该处的大石因苍白的月光而显得格外突出。
山姆和梅里站了起来,走到火光外。佛罗多和皮聘依旧在营火前沉思。神行客专注的看着山坡上的月光。一切似乎都十分平静。但佛罗多觉得神行客一说完故事,就有股冰冷的恐惧爬上心头。他又往营火靠近了些。就在那时,山姆从坑洞的边缘跑了回来。
“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他说,“可是我突然间觉得非常不安。不管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愿意走出去,我觉得有东西沿着山坡爬上来。”
“你看见了什么吗?”佛罗多一跃而起。
“不,大人。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敢多做停留。”
“我看见了某种东西,”梅里说,“我觉得在西边山顶,月光照着的地方,好像有两三个黑影朝着这边过来。”
“靠近营火,脸孔朝外!”神行客大喊着。“捡些长棍备用!”
他们就这样背对着营火,提心吊胆的坐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黑暗。什么事都没有。夜色一片沉寂,没有任何的声响。佛罗多动了动,他快按捺不住,想要大吼发泄这压力。
“嘘!”神行客警告道。“那是什么?”同一时间皮聘惊呼道。
在这个坑洞的边缘,靠近山坡之处,他们感觉有道阴影升起。他们使尽眼力看去,似乎觉得那阴影正在增长。很快的,他们就不再怀疑:三个还是四个的高大身影就站在斜坡上,低头看着他们。他们黑暗的身体彷佛想要将一切吸入一般。佛罗多可以听见恶毒的嘶嘶声和感到刺骨的寒意。接着,那黑影开始缓缓的前进。
梅里和皮聘害怕的不能动弹,只能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山姆紧靠着佛罗多。佛罗多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全身剧烈的颤抖,但那恐惧却突然间被戴上魔戒的欲望所掩盖了。他满脑子都是魔戒的影像,根本无法多做思考。他没有忘记古墓的经历,更没有忘记甘道夫的忠告;但似乎有种力量引诱他忽视一切的警告,而他已经快要屈服了。这并不是因为他想要逃跑,或是做任何的好事、坏事,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戴上魔戒。他说不出话来。他可以感觉到山姆正担心的看着他,彷佛感应到自己的主人有了麻烦;但他却无法转过头去看着山姆。他闭上眼,挣扎了片刻,但很快的就再也无法抵抗这诱惑。佛罗多缓缓的掏出练子,将魔戒套上左手的食指。
虽然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但敌人的身影立刻变得清晰许多。他能够看见那黑衣底下的身躯。一共有五名高大的骑士,两名站在山坡上,三名正步步进逼。他们苍白的脸孔上是无情的双眼,披风底下则是灰色的长袍。他们灰色的头发上带着银制的头盔,枯瘦的手中则握着钢铁的长剑。他们锐利的眼光彷佛穿透了他,立刻快步向他走来。他绝望中掏出剑,在他眼中看来,这剑染着火红的色彩,彷佛是根炙热的火把。两个身影停了下来。第三个比其它骑士都要高,它的头盔上套着皇冠。他一只手拿着长剑,一只手则拿着小刀。拿着小刀的手和刀柄都同样透出苍白的幽光。他一跃向前,扑向佛罗多。
就在同时,佛罗多也跟着扑向地面;他听见自己叫喊着*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同时他也砍中了敌人的小腿。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夜空,他觉得彷佛有根淬毒的冰块刺进他左边的肩膀。即使在那天旋地转中,他还是看见神行客双手各拿着火把,从黑暗中跳了出来。佛罗多使尽最后的力气丢下剑,将戒指褪下,牢牢的用手抓住。
※       ※       ※
译注一:吉尔加拉德是林顿的精灵国王。他出生于第一纪元,其名意为“耀星”。在第二纪元时,因眼见索伦恶势力不断扩张,因此派兵加入征讨索伦的行列。稍后并与登丹人结成了人类与精灵的最后联盟,携手攻打索伦。他手持神矛伊洛斯,亲率盟军参与达哥拉之役,击溃索伦的大军。从此之后战况急转直下,盟军花费七年的时间横扫魔多。最后兵临城下,黑暗魔君索伦被迫亲自应战;但吉尔加拉德及伊兰迪尔皆亡于此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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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渡口大逃亡

当佛罗多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依旧紧抓着魔戒不放。现在他躺在比之前更旺的营火边,三名伙伴都关心的低头看着它。
“发生了什么事情?苍白的国王到哪里去了?”他含糊的问。
三人听见他开口,高兴都来不及,因此根本没有听懂他所问的问题。好不容易,他才从山姆的口中问出:众人根本只看见一个阴影扑向他。山姆突然间惊恐的发现主人消失了,就在那一刻,一道阴影掠过他,他就倒了下来。他听见佛罗多的声音,但似乎是来自于极远的地方或是极深的地底,而佛罗多口中还呢喃着奇怪的语言。之后,他们就什么都没看见了。随即,他们才在外面的草地上发现佛罗多动也不动的趴在地上,宝剑压在身体底下。神行客命令他们将他抱回,放在营火旁边。然后他就消失了。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还没回来。
山姆又开始对神行客起了疑心,但在众人正讨论着的时候,他就无声无息的回来了。他们吃了一惊,山姆立刻拔出剑站在佛罗多身边;神行客只是一言不发的跪在佛罗多身旁。
“山姆,我不是黑骑士,”他温柔的说,“也不是他们的盟友。我刚刚试着要找到他们的行踪,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离开,不再攻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附近没有任何他们出没的迹象。”
当他听见佛罗多的说词之后,他满腹忧虑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他命令皮聘和梅里利用小桶子尽可能的煮沸大量的水。“把火烧旺,让佛罗多保持温暖!”他说。然后他就站了起来,叫山姆跟过来。“我想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压低声音说。“敌人似乎只有五名。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全员到齐,但我想他们没有意料到会遭到抵抗。他们暂时先撤退了,但恐怕并没有走多远。如果我们没办法及早离开,他们明晚还会攻击。因为他们认为任务已经快要完成了,而魔戒也跑不了多远,所以他们只是在等待。山姆,他们应该认为你的主人受的伤会让他听从他们的意志。我们走着瞧!”
山姆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不要放弃希望!”神行客说。“你必须相信我。你的佛罗多比我猜想的坚强多了,本来甘道夫提醒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他并没有受到致命伤,而我猜想他能够抵抗这邪恶力量很久的时间。我会尽一切可能帮助他和医治他。我不在的时候看好他!”他急匆匆的消失在黑夜中。
※       ※       ※
佛罗多开始打盹;他可以感觉到肩膀上伤口的疼痛正缓缓的增加,那股要命的寒气从肩膀扩散到手臂和腰际。他的朋友看顾着他,试图保持他身体的温暖,不停的洗着他的伤口。夜色慢慢的消退,天边露出了曙光。在众人都笼罩在微明的天光时,神行客这才回来。
“你们看!”他弯身从地上捡起一件黑色的斗篷;之前因为夜色的关系没人看的见。斗篷边缘一尺左右的地方有条裂缝。“这是佛罗多宝剑留下的痕迹,”他说。“恐怕这是对敌人造成的唯一伤害,他的本体并未受伤,而所有穿过这恐怖之王的刀刃都会消融。伊尔碧绿丝的名讳对他可能还造成比较大的伤害。”
“对佛罗多来说最要命的是这个!”他又弯下身,捡起一柄细长的薄刃小刀。上面泛着寒光。当神行客拿起这小刀时,他们都注意到刀刃在靠近刀柄的地方有块缺口。更惊人的是,这柄小刀就在他们眼前融化,化做一缕轻烟就这么消失在空气中。只剩下神行客手中的刀柄。“真糟糕!”他大喊着。“伤到佛罗多的是这柄被诅咒的武器。当世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医治这种要命的伤害了。我只能尽力一试。”
他坐了下来,将刀柄放在膝盖上,开始用特殊的语言对它吟唱一段歌谣。接着他将刀柄拿开,开始对佛罗多呢喃着其它人听不见的话语。他接着从包包中掏出了某种植物的细长叶子来。
“就是这些叶子,”他说,“我走了很远才找到,因为这种植物并不会长在山坡上;而是生长在大道南方的树丛中。我靠着这叶子的气味才在黑暗中找到他。”他以手指将草叶揉碎,众人皆闻到一股甜美浓郁的香气。“幸好我找到了这种植物;这是西方皇族带来中土世界的药用植物之一。他们称它做‘阿夕拉斯’;现在只长在西方皇族曾经居住过或扎过营的地方。北方大多数的人都不知晓这种东西,只有那些经常在野外漫游的人会知道它的好处。它的药效极佳,但在这种伤口上可能看不出太大的效果。”
他将揉碎的叶子丢进煮沸的水中,等稍凉之后用它来冲洗佛罗多的伤口。蒸汽所散发出来的气味让人神清气爽,身上没伤的人也觉得精神为之一振。这药草对于伤口的确有效,因为佛罗多可以感觉到疼痛和寒意都开始消退;但他的手臂依旧毫无知觉,也无法任意挥动。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愚行,认为这是意志力薄弱的后果。因为,当他戴上魔戒的那一刻,他并不是服从自己的欲望,而是遵照敌人的指示。佛罗多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终身成残,这趟旅程又要如何继续下去。他觉得自己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其他人也正在讨论着这问题。他们很快的决定必须尽快离开风云顶。“我认为,”神行客说,“敌人已经监视这块地方好一段时间了。如果甘道夫曾经来过这里,他一定被逼走了,也不可能再回来。在昨天受到攻击之后,只要今天天黑时我们还待在这里,就会遭遇到极大的危险。我想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比这边危险。”
等到天色全明,他们就随便用了点早餐,急急忙忙的开始打包。佛罗多没办法走路,所以他们将大部分的行李分摊给每个人,让他坐上马背。在过去这几天以来,这可怜的动物已经康复许多,看起来它已经变得更胖、更强壮了,也开始对新的主人们产生情感。他和山姆之间的感情特别深厚。比尔这个混蛋之前一定用尽方法虐待它,才会让它在荒郊野外跋涉反而成了种休息。
一行人立刻往南走,这代表着他们必须要越过大道。但这也是通往森林最快的路径。他们还需要额外的燃料,因为神行客说佛罗多必须随时随地保持温暖,而火焰也可以保护他们。他也准备再度走捷径,避开大道绕的一大段路。大道在风云顶西边的地方又往北弯,如果能够直接切过这个弯道,可以省下很多时间。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绕过山丘的西南坡,不久之后就到了大道边。附近没有黑骑士的踪迹。但正当他们匆忙跨越大道时,他们听见了远处传来两声冰冷的呼喊声: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呼喊、另一个则是作出回应。他们浑身发抖的冲向前,躲进对面的浓密植被中。眼前的地势一路向南倾斜,但却杂草丛生,没有任何的路径可以参考。空旷的草地之间生长着灌木丛和浓密的树林。此地的野草显得十分稀疏,病奄奄、灰噗噗的,树丛中的树叶也都开始变色。这块土地十分的萧瑟,他们的进程也又慢又阴郁。他们在这块土地上行走时彼此几乎不交谈。佛罗多看着伙伴们面露忧郁之色,背着沉重的包袱不停前进,心中感到非常的自责。连神行客都看起来都心情低落,步履疲倦。
在第一天的路程结束之前,佛罗多伤口的疼痛又开始慢慢增加,但他强忍了很久不愿说出口。又经过了四天,他们还是在这一片毫无生气的草地上走着,四周的景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唯一的改变是风云丘开始缓缓的消失在地平线后,而前方的山脉则是又靠近了些。自从多日前的叫喊声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影,也不确定敌人是否继续跟踪他们的路线。他们十分害怕黑夜的降临,每天晚上都至少派出两人站哨,预料随时会看见黑影在月光下向他们扑来;但往往整夜只听见枯叶和低草摇动的叹息。他们完全没有感应任何如同当天突袭一样的邪恶之气。如果说黑骑士已经跟丢了,这又太过乐观了些。或许他们在某个狭窄的地方等着偷袭他们?
到了第五天快结束的时候,地势又再度缓缓上升,带着众人慢慢离开了之前所进入的低落谷地中。神行客现在又再度领着众人往东北方走。第六天他们终于走到了山坡顶,可以看见眼前一片宽广的森林和山丘,还有大道又再度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右边则是一条在微弱阳光下反射着灰色光芒的河流。更远的地方则是另外一条穿越迷雾中山谷的河流。
“我们恐怕必须要再回到大道上,”神行客说。“我们现在已经来到了狂吼河,也就是精灵们称做米塞塞尔的河流。它一路流到伊顿荒原,也就是瑞文戴尔北方,食人妖被击败之处,然后在南方和喧水河汇流。有些人从那里之后就称呼它为灰泛河。这条河在入海之前都相当的汹涌。从伊顿荒原以下完全没有办法横越这条河,只有大道经过的终末桥才能够越过这条河。”
“比较远的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梅里问道。
“那就是喧水河,发源自瑞文戴尔的河流,”神行客回答。“大道过桥之后沿着山丘延伸许多哩才会来到布鲁南渡口。但我还没想到要怎么渡过那条河流。一次先解决一个问题吧!我只能先希望终末桥没有被人看守住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到了大道的边缘。山姆和神行客先上前打探,但没有看见任何旅客或是骑士的踪迹。在山丘的阴影之下有过下雨的痕迹,神行客判断大概是两天前的事情,也因此冲刷掉了所有的足迹。根据他的判断,从那之后就没有任何骑马的人经过这里。
他们尽可能的快速往前赶路,过了一两哩之后就看见了位在陡坡底的那座终末桥。他们很担心会看见黑色的身影站在桥上,在确认没有任何人在桥上之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神行客让他们躲在路旁的树丛中,自己先上前去一探究竟。
不久之后,他就赶了回来。“我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他说,“我开始怀疑这背后到底有什么原因。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一样很奇怪的东西。”
他张开手掌,露出一颗翠绿色的宝石。“我在桥中央的泥泞中找到这东西,”他说。“这是绿玉,是精灵宝石。我不确定这是被刻意放在那边,还是无意间弄掉的;但这都让我有了新希望。我把这当做可以安全通过桥梁的记号,但在那之后,如果没有任何明显的记号,我就不敢继续走在大道上。”
他们当下就立刻出发。一行人安全的通过小桥,耳中只有河水冲刷在三根桥柱上的声音。又走了一哩之后,他们就发现有另一条往大道左边弯去的羊肠小径。神行客从这里走进森林中,很快的,众人都身陷在低矮山丘下众多林木的包围中。
哈比人们很高兴可以离开危险的大道和死气沉沉的草原;但眼前新的景物却显得危机四伏。随着他们继续前进的脚步,两旁的山丘也慢慢的升高。众人偶尔可以从浓密的植被中看见古老的石墙或是高塔的废墟:这些建筑都有种邪恶的气息。由于佛罗多骑在马上,所以他有额外的时间多作思考。他想起了比尔博说到旅途中曾经在大道北边发现一些丑恶的高塔废墟,就在他第一次遇到危险的食人妖森林附近。佛罗多猜测众人现在多半很靠近同一个区域,开始思索通过同一个地点的可能性。
“谁居住在这个地方?”他问道。“是谁建造了这些高塔?这是食人妖的家乡吗?”
“不!”神行客说。“食人妖不会建设。没有人居住在这里。很久以前,曾经有人类在此定居,但现在都已经消失了。根据传说,他们落入安格玛的魔力影响下,成了邪恶的民族。但在推翻北方王国的战争中一切都跟着毁灭了。这是很久以前的历史了,连山丘都已经忘记这过去的事迹,只剩下邪气依旧飘浮在四周。”
“如果连大地都已遗忘这一切,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皮聘问道。“飞禽走兽应该不会转述这样的故事吧。”
“伊兰迪尔的子孙绝不会忘记过去的历史,”神行客说,“瑞文戴尔保留了比我所知更多的过往历史。”
“你去过瑞文戴尔吗?”佛罗多问。
“我去过,”神行客说。“我曾经住在那里,只要有机会,我还会回到那边。我的内心向往那里,但我的命运不容许我在爱隆的华屋中偷闲。”
山丘开始慢慢的将众人包围。他们身后的大道继续往布鲁南河前进,但现在都已经被山丘所遮蔽。一行人进入了一个幽暗而寂静的狭长山谷。悬崖上有着许多盘根错节的老木,之后还有许多高耸参天的松树。
哈比人觉得疲惫不堪。他们只能缓缓的步行,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明显的道路;众人只能小心翼翼的避开岩石和断落的树干,一边祈祷自己走的是正确的方向。他们考虑到佛罗多的状况,尽可能的避免攀爬任何的斜坡;事实上他们也找不到任何好走的路离开这山谷。在天候变潮湿时,他们已经在这山谷中待了两天。风向开始转变,从西方吹来,将大海的湿气化成倾盆大雨降落在山顶上。到了晚上,他们都已经全身湿透,士气低落,连营火都生不起来。第二天,山势依旧陡峭的往上升,众人被迫往北方走,离开原先计划的路径。神行客开始紧张了;一行人已经离开风云顶十天了,干粮已经快要不够了。大雨依旧不停的落下。
那天夜晚,他们靠着岩壁的一座窄浅洞穴扎营。佛罗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湿气和寒意让他的伤口比之前更疼痛,要命的寒气更夺去了他仅有的睡意。他痛苦的躺着,无奈的听着夜间各种各样的声响:强风吹过岩隙的声音、水滴掉落的滴答声、岩石滚落的巨响。他觉得黑影又开始不停的进逼,夺去他的呼吸;但当他转过头去时,又只能看见神行客驼着背,抽着烟斗注意着周遭的一举一动。他再度躺了下来,开始做起让人不安的恶梦来。在梦中,他又回到了夏尔的花园中,但那一草一木都不及围篱边的黑影来得清晰。
他早晨醒过来时发现雨势已经停了下来。云层依旧很厚,但已经开始慢慢散去,蓝色的天空开始慢慢出现在云朵之间。风向又再度开始改变。他们并没有马上出发。在吃完简便的早餐之后,神行客孤身离开,命令众人躲在崖洞中静候他回来。如果可行的话,他说他准备要爬上山去,看看四周的环境。
当他回来的时候,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我们太偏北了,”他说,“这几天一定得找个方法回头往南走。如果我们继续往这个方向走,最后会来到瑞文戴尔北边极远的伊顿河谷。那是食人妖的领地,我对那边所知甚少。也许我们还可以从北边转回瑞文戴尔,但那必须花上更久的时间,我也不知道确实的道路,而且,我们的食物也快不够了。总之,我们得赶快找到方法赶到布鲁南渡口才行。”
众人当天剩下的时间都花在试图横越这崎岖的地形上。他们在山谷中找到了一条通往另一个河谷的道路,那方向正好是朝着东南方,是他们计划中的方向。但到了傍晚时,他们的前程又再度被一块高地所阻挡。高地上有许多参差不齐的巨岩,如同锯齿一样的不留空隙。他们被迫面临了两个选择,一是回头,一是爬过去。
他们决定爬过去;但这并不容易。不久之后,佛罗多就被迫下马,挣扎着步行前进。即使是这样,他们也经常必须费尽心力才能替自己或是小马找到往上的道路。天色几乎已经完全变暗,最后好不容易才到达山顶时,每个人都精疲力尽。他们现在位于两座山之间的平缓鞍部,不远处地势又开始急遽下落。佛罗多倒了下来,躺在地上不停颤抖。他的右臂完全失去了感觉,而整个肩膀和右侧的身体都觉得彷佛被冰冷的爪子抓过一般。四周的树木和岩石在他眼中都变得鬼影幢幢。
“我们不能再走了,”梅里对神行客说。“我担心佛罗多会撑不下去。我非常担心他的状况。我们该怎么办?就算我们能赶到瑞文戴尔,你认为他们可以治好他吗?”
“我们到时候就知道了,”神行客说,“在这荒郊野外我什么也没办法做。我赶路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身上的伤。不过,我也同意今天晚上无法继续赶路了。”
“我的主人怎么搞的?”山姆压低声音,可怜兮兮的看着神行客。“他的伤口很小,而且也已经愈合了。唯一的痕迹就只剩下他肩膀上的一小块白点。”
“佛罗多是被魔王的武器所伤,”神行客说。“他的体内有某种毒素或是邪恶的力量是我无法驱逐的。山姆,我只能劝你不要放弃希望!”
※       ※       ※
夜色渐渐降临在高地上。他们在一株老松树的树根底下点燃了小小的营火,躲在岩石上的一个小凹槽内。这凹槽似乎经过人工的挖掘。一行人互相依偎着取暖,强风毫不留情的吹过这隘口,他们可以听见树木弯下身去发出哀嚎。佛罗多半睡半醒的幻想着有一双黑色的翅膀降临,上面就是在上山下海不停追捕他的黑骑士。
到了早晨,天气变得比较温暖,昨天的雨势似乎洗去了天空中的尘埃,让一切都变得更为清朗。众人都觉得受到莫大的鼓舞,但还是希望能有太阳来温暖他们僵硬冰冷的四肢百骸。等到天全亮之后,神行客就带着梅里一起,前去高地的东边窥探附近的地形。当他们带着好消息回来时,太阳也开始发出温暖的光芒。他们已经开始走上正确的方向,如果他们继续往下走,山脉就会一直在他们左边,而这和他们原订计划十分相符。神行客还在不远处看到了喧水河的踪影;虽然目前还看不到,但他知道,在喧水河最靠近他们的地方就是大道和渡口交会之处。
“我们必须赶快再回到大道上,”他说。“在这个山区不管走再久,都不可能找到其它的路了。不管路上有什么危险,它都是唯一通往渡口的路径。”
一吃完早餐,他们就立刻出发。一行人缓缓的沿着高地的陡坡往南走。幸好这条路比他们所想的要好走多了,因为这一边的坡度没有另外一边那么陡。比尔的可怜小马现在也十分聪明的挑着平稳的路走,尽可能不让主人摇晃或不舒服。大家都觉得放下了心头的重担。在这美好的晨光下,连佛罗多都觉得好多了;但他偶尔还会觉得眼前有白雾飘过,不由自主的揉着眼睛。
皮聘就走在众人之前带路。他突然间转回头大喊。“前面有条小路!”
当他们跟上时,一行人发现他并没有搞错:这的确是条小径的起点,它一路绕过许多地形的起伏,蜿蜒进远方的山丘间。小径上偶尔有些地方会被茂密的植物或是落石所遮档,但看起来曾经一度是交通十分频繁的道路。这是条由强壮的手臂和双脚所造出的道路。一行人继续往前行,不时可以看见有人将岩石搬开或是树枝折断的痕迹。
这条路让他们省了很多功夫,但众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当这条小径越进森林里面,显得越宽阔时,更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条小路突然间沿着斜坡往下降,往左猛然绕过一个长满树木的山丘。当他们绕过这个弯道之后,众人注意到这条小径一路通往一个树木拱卫的悬崖。在岩壁上有一个巨大的石门歪歪倒倒的挂着。
众人在门口停下脚步。门后是个巨大的洞穴或是房间,但在这光线幽暗的森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神行客、梅里和皮聘使尽浑身力气才勉强把门推开了些。神行客带着梅里走进门内。他们没走多远,因为里面满地都是白骨,而在微光照耀之下只能在门口附近看到几个破碎的瓶罐。
“这以前一定是个食人妖的洞穴!”皮聘说。“你们两个快出来,赶快走吧。我们已经知道这小路是谁弄出来的,最好赶快走完它!”
“我想没必要这么提心吊胆,”神行客走出来说。“这的确是个食人妖的洞穴,但已经被废弃很久了。我想我们应该不需要担心才对。不过,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到时我们就会知道了。”
小径又再度从门外继续延伸,接着它往右一转,上了另一个斜坡。皮聘不让神行客看出他还是不太放心,于是刻意跑到梅里身边去。山姆和神行客走在后面,一人一边护着佛罗多;因为这条路现在宽的可以容忍四五名哈比人并肩而行。不过,他们没走多远,皮聘就和梅里一起跑了回来。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害怕。
“前面有食人妖!”皮聘喘息道。“就在不远的一块空地上。我们从树林的空隙间看到了他们。他们好高大啊!”
“让我们去看看,”神行客拿起一根树枝,走上前。佛罗多一言不发,但山姆看来十分的害怕。
现在已经日正当中,烈日穿透森林的空隙,斑驳的照在地面上。一行人在树林边缘停了下来,屏住呼吸小心的往内窥探。三个高大的食人妖就站在那边。一个弯着腰,另两名则是看着他。
神行客蛮不在乎的走上前。“快起来,老石像!”他用力一挥,将手中的树枝打成两半。
什么都没发生。哈比人们都吃了一惊,连佛罗多都笑了。“哈哈!”他说。“我们连自己家的故事都忘记了!这一定就是被甘道夫给陷害的那三只食人妖,他们当时还正在争吵要如何烹煮十三名矮人和一名哈比人。”
“我们怎么会跑到这边来了?”皮聘说。他对这个故事知道的很清楚。比尔博和佛罗多对这个故事津津乐道。但事实上,他一直以为对方在吹牛。即使到现在,他还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这些食人妖,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魔法让他们突然醒过来。
“你不只忘记了自己家的故事,更忘记了有关食人妖的生活方式了,”神行客,“这是日正当中的大白天,你还敢跑回来告诉我有食人妖坐在草地上晒太阳!而且,你也没注意到有个食人妖的脑袋后头还有个鸟巢。对于活生生的食人妖来说,这种装饰品也为免太独特了吧!”
他们都开怀大笑了。佛罗多觉得心情好多了:比尔博冒险的证据让他安心许多。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眼前的白雾似乎也消散了些。他们在这块草原上休息了片刻,更在食人妖大脚的阴影下用了午餐。
“有没有人愿意趁着日正当中的时候给我们来首歌啊?”当众人吃完之后,梅里高兴的问。“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说故事或是听歌了。”
“从风云顶之后就没有了,”佛罗多说。其他人不安的看着他。“别担心我!”他补充道。“我觉得好多了,但还是没有好到能够唱歌。或许山姆可以想出些歌来唱。”
“来嘛,山姆!”梅里说。“你脑袋里有很多好东西没跟我们分享喔。”
“我可不知道这件事情,”山姆说。“不知道这个怎么样?我可不会把这个叫做诗歌,因为它大部分是瞎掰的。但比尔博先生的故事又让我想起了这首歌。”他站了起来,双手背在后面,彷佛在学校背书一般的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旋律。
食人妖孤单的坐在石座上,
不停的啃着块老骨架;
他已经啃了好多年,
因为实在很难找到新鲜肉!
吃到新鲜肉!尝到新鲜肉!
他孤单的住在山中的洞穴没事忙,
因为很难找到新鲜肉。
汤姆穿着大靴子跑了来,
他对食人妖说:“老大,那是啥?”
看起来很像是我舅舅提姆的小腿骨,
应该收在那大坟场。
灵骨塔!大坟场!
提姆已经挂了这么久,
我还一直以为他还在墓穴躺。
“小子,”食人妖说,“这骨头是偷来的。
因为,洞里的骨头有啥用?
你舅舅早就死透透,
我才会拿他的骨来用。
骨来啃!骨来用!
他全身骨头少根又不会痛,
就让我这食人妖爽爽啃。”
汤姆说:“你这家伙实在怪,
没人同意硬抢去,
管它是腿是屁股,他还是我爸的好兄弟;
快把老骨头交出去!
赔给我!交出去!
就算他挂了又怎样,照样还是他的大屁屁;
快把老骨头交出去!”
“只要花点小力气,”食人妖嘿嘿笑着走过去,“我就把你吃下去,大啃你的小屁屁。
新鲜的甜肉吞下去,马上变得有力气!
现在就来尝尝看。
闻闻看!舔舔看!
我早就厌倦了啃他的老骨架,
现在就要把你做成新鲜的生肉片。”
当他以为晚餐已到手,
却发现什么也没抓到。
在食人妖动手前,汤姆老早躲过去
准备给他一脚的狠教训。
好教训!狠教训!
汤姆想一脚踢中他的大屁屁,
这样才给他个狠教训。
食人妖的筋骨皮,硬的像是大石壁,
因为每天风雨打,让他成了山老大。
好像一脚踢上大峭壁,
对方根本不在意。
没在意!不在意!
食人妖听见汤姆唉唉叫,
忍不住开始哈哈笑,因为他的脚趾头铁知道。
回家之后汤姆叫,脚儿承受众人笑,
肿的像个面包大;
食人妖才不在乎,
依旧啃着大骨头,
死人骨头!老骨头!
食人妖的座位还在那,
照样啃着别人的老骨头!
“哇!这可是个好教训哪!”梅里笑着说。“神行客,幸好你用的是树枝,不是脚啊!”
“山姆,这是从哪学来的?皮聘问道。“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歌词?”
山姆咕哝了几句。“这是他自己编的啦,”佛罗多说。“我这次可真的见识到山姆·詹吉的潜力了。一开始他先阴谋对付我,然后又成了吟游诗人。搞不好将来会变成巫师还是战士哪!”
“希望不要,”山姆说。“我两个都不想当!”
※       ※       ※
到了下午,他们继续更深入森林。一群人可能正追寻着当年甘道夫、比尔博和矮人们所走的路径。又走了几哩之后,大道就已经远离了狂吼河,让它在狭窄的河谷中独自奔流,自己则是紧靠着山丘前进,一路绕过森林和山坡,朝着迷雾山脉和渡口前进。走不了多远,神行客就在草地上发现了一块石头。上面刻着饱经风霜的符文和矮人的秘密符号。
“你们看!”梅里说,“这一定就是标记着藏放食人妖宝藏地点的记号。我说佛罗多啊,不知道比尔博拿到了多少?”
佛罗多看着那石头,真希望比尔博带回来的不是这么引人注目、难以摧毁的宝藏。“他一定都没拿,”他说,“比尔博把它全送人了。他说因为这都是食人妖抢来的,他觉得不应该属于任何人。”
傍晚时分,掩盖在林木阴影中的大道毫无人迹。由于别无他路,他们只得爬下山坡,往左转之后尽快的往前走。很快的,山丘就挡住了西沉落日的光芒。一阵冷风从前面的山脉吹了下来。
他们正准备找个远离大道的地方,晚上可以扎营休息;突然间背后传来了唤醒所有人恐怖记忆的声音:马蹄声。众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却由于沿路茂密的林木而看不清楚来客是谁。他们顾不得之前的工作,立刻连滚带爬的冲向山坡上可以掩蔽形迹的树丛。当他们隐藏好自己的身形之后,这才从树丛往外观察三十尺外大道上的动静。马蹄声越来越近,而且速度很急促,夹带着叮铃当啷的声音。然后,在微风吹拂下,众人似乎又听见了像是小铃当撞击的声音。
“这听起来可不像黑骑士的座骑!”佛罗多仔细的倾听着。其他的哈比人都满怀希望的同意他的说法,但还是心存疑惑,不敢轻易现身。他们被追杀的时间已经久到让他们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的地步了。但神行客现在则是趴在地面上,一手卷成杯状贴着泥土,脸上露出欢欣的表情。
天色越来越暗,树丛中的树叶开始微微摇晃,发出细微的声响。铃当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伴随着叮铃当啷的撞击声和急促的马蹄声。突然间,有匹白马彷佛流星一样的奔跑过众人眼前。在暮色中可以看见它的马笼头上点缀有许多亮晶晶的饰品,彷佛缀满了如同星辰一样的宝石。骑士的斗篷在他身后翻飞,褪下的兜帽让他的金发在空中舞动。在佛罗多的眼中,这骑士身体内似乎有种白光彷佛透过丝绸一般,隐隐的散放而出。
神行客跳了出来,冲向大道边,边大喊着吸引对方的注意。不过,在他采取任何行动之前,骑士就已经勒马止奔,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当他看见神行客的时候,他立刻下马,奔向他道:“Ai na vedui D nadan! Mae govannen!”这清亮甜美的声音让众人再无疑惑,他是名精灵。这世界上再没有其它的生物能拥有这么动听的声音。但是,他们似乎从这呼唤中听见了慌张和恐惧,也注意到他正十万火急的和神行客说着话。
很快的,神行客示意他们全都下来;一行人离开藏身之处,走了下来。“这位是住在爱隆之家的葛罗芬戴尔。”神行客介绍道。
“诸位好,终于见面了!”这名精灵贵族对佛罗多说。“我是从瑞文戴尔被派出来寻找你们的。我们担心你们在路上遭遇到了危险。”
“那么甘道夫已经到了瑞文戴尔了吗?”佛罗多高兴的问。
“还没。在我出发的时候他还没到;不过,那已经是九天以前的事情了,”葛罗芬戴尔回答道。“爱隆收到一些让人很担心的消息。我们有些同胞踏进了巴兰督因河(注一)之后的区域,发现了情况不对劲,于是立刻把消息传过来。他们说九骑士已经出动了;而你们又在没有引导的状况下背负着重担远行;因为甘道夫没有回来。连瑞文戴尔之中都没有多少力量可以对抗九骑士;但爱隆派出了所有拥有足够能力的人往北、西、南方寻找你们的踪迹。我们担心你们可能为了躲避追捕而刻意绕路,迷失在荒野中。”
“我的任务是沿着大路走,在七天以前的晚上于米塞塞尔桥上留下了一个记号。当时桥上有三名索伦的奴仆镇守着,我一路把他们赶往西边;路上又遇到了另外两名,但他们则是往南躲。从那之后,我就开始仔细搜寻你们留下的踪迹。两天前我找到了你们的足迹,跟着走上米塞塞尔桥;今天我又发现你们再度从丘陵区域进入了大路。先别提这些!我们没时间交换消息了。既然你们人在这里,我们就必须冒险从大道赶回去。我们身后有五名骑士在追赶;如果他们发现你们的踪迹,会像黑风一样的追来。而且,我们所面对的危险还不只这样,其他的四骑士在何处我们还不确定。我担心渡口可能已经被攻占了。”
当葛罗芬戴尔在说话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佛罗多觉得非常疲倦。从太阳一落下开始,他眼前的白雾就逐渐变浓,并且觉得有道阴影出现在他和朋友之间。此刻,他又被淹没在痛苦的浪潮中,浑身发冷。他身形一个不稳,只得赶快抓住山姆的手臂。
“我的主人受了重伤,”山姆生气的说,“入夜之后他不能赶路。他需要休息才行。”
葛罗芬戴尔一把扶住佛罗多,小心翼翼的抱住他,脸色忧虑的打量着他的情况。
神行客简短叙述了在风云顶遭到攻击的情形,以及那柄要命的小刀。他掏出刻意保管的刀柄,交给精灵。葛伦芬戴尔一收下刀柄,就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强忍着不适,仔细的看着它。
“刀柄上写着邪恶的咒文,”他说,“不过你可能看不见。亚拉冈,你先继续保管它,务必将它带到爱隆的住所去!千万小心,尽量不要碰触这东西!真糟糕!这刀所造成的伤害不是我能治的好的。我会尽量帮忙,但正因为这样,我必须请求你们不眠不休的赶路。”
他用手指摸索着佛罗多肩膀上的伤口,表情越来越凝重,他所发现的状况彷佛让他变得更加不安。不过,佛罗多却觉得刺骨的寒意开始慢慢消退,一点暖意从他的肩膀流入到他的手臂,疼痛也减轻了些。四周的环境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一点,云雾似乎被某种力量抽走了。在他眼中,朋友的面孔变得更清楚了些,他开始觉得体内充满了新希望和新力量。
“你最好骑我的马,”葛罗芬戴尔说。“我会把马镫收到马鞍边,你必须尽可能的夹紧双腿。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的座骑绝不会让任何我令它搭载的骑士落马。它的步伐很轻、很快,如果危机靠近,它会以连黑骑士的座骑都追不上的神速带你逃离。”
“不,我不愿意这样做!”佛罗多说。“如果你们要让我就这样被送进瑞文戴尔,让我的朋友们独自面对危险,我绝不愿这样做。”
葛罗芬戴尔笑了。“我可不这么认为,”他说,“如果你不在他们身边,他们可能就不会遇到任何的危险!我想,对方应该会放过我们,直接把你当做目标。佛罗多,是你,和你身上所携带的宝物,让我们身陷危机。”
佛罗多并没有回答,他最后终于被说服坐上葛罗芬戴尔的白马。于是他们将大部分的行李放到小马身上,众人走起来都轻松多了,一开始的速度快多了;不过,过了不久之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很难跟上精灵那永不疲倦的步伐。他领着众人走进扑天盖地的黑暗中。天上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一直到了天亮之后,他才让一行人停下脚步。皮聘、梅里和山姆到了那个时候都已经快要站着睡着了;连神行客看起来都有些弯腰驼背、面露疲色。佛罗多坐在马背上,彷佛陷入黑暗的睡梦中。
他们一伙人精疲力尽,倒在路旁几码外的树丛中,几乎立刻就睡着了。葛罗芬戴尔则是自顾自的坐在旁边不睡,替大家站哨。当他叫醒大家的时候,众人觉得才刚阖眼一般,浑身依旧非常酸痛。太阳现在已经高高挂在天空,昨夜的雾气和云朵也全都散去了。
“喝下这个!”葛伦芬戴尔从他腰间的镶银皮水壶中倒给每人一小杯饮料。这东西清澈的像是山泉水,无色无味,在嘴中完全没有冰凉或是温暖的感觉;但一种新生的活力立刻开始涌入他们的全身。在喝了这神奇的饮料之后,他们仅剩的走味面包和干果似乎成为难得的珍馐美味,比夏尔的宴席还要让人满意。
他们休息不到五个小时之后就继续上路了。葛罗芬戴尔丝毫不敢松懈,一路催促大家赶路,只有两次在路旁稍做休息。靠着如此日夜兼程的急行军方式,他们在天黑前就赶了二十哩路,大道现在右转进入了一个谷地,直直朝向布鲁南渡口而去。到目前为止,哈比人都没有发现任何追兵的踪迹或身影;但葛罗芬戴尔却常常停下脚步,仔细倾听着后方的动静。如果他们脚步稍稍减缓,他的脸上就会出现愁容。中间有一两次他还用精灵语和神行客交谈了几句。
不过,不管他们的向导有多么着急,当晚这些哈比人都再也走不动路了。到最后他们都变得步履踉跄,满脑子只能想着赶快休息。佛罗多的疼痛又加倍了,白天在他的视线中变得一片灰白。他几乎开始喜欢上降临的夜色,因为在夜色中看来一切反而没有那么孤寂苍白。
第二天早上,当哈比人再度出发时,他们的状况依旧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和渡口之间依旧还有很多哩路要走,小脚也只好尽可能的跨步赶路。
“在我们抵达河边以前,我们的情况最危险,”葛罗芬戴尔说,“因为我开始觉得追兵就紧追在后,而渡口那边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埋伏。”
大道依旧持续的缓降下坡,两旁的草地也变得茂盛许多;哈比人有时刻意走在草地上,好让疲倦的双脚舒服些。到了下午的时候,他们走到一块被松林所包围的区域,大道在此深入两边都被红色岩石所包围的隧道中。当他们急忙向前的时候,许多脚步声在隧道中回响,让人开始疑神疑鬼。接着,毫无预警的,这道路就来到了开阔的平原上。他们可以看见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坦大地,一段距离以外就是瑞文戴尔渡口。在更远的地方则是褐色的陡坡,上面妆点着几条曲折的小径;在那之后则是一路高耸入云,峰峰相连的高山。
不过,他们身后传来了诡异的回声,彷佛之前的脚步声还没有消失一般。同时松树也开始摇晃起来,似乎有强风快速的从后方吹来。葛罗芬戴尔转头看了片刻,立刻奋力冲向前,口中大喊着。
“快跑!”他大叫。“快跑!敌人就在我们背后!”
白色的骏马立刻放开四蹄往前奔驰。哈比人们立刻快速的跳下斜坡,葛罗芬戴尔和神行客负责殿后。眼前的平原还没走到一半,身后就传来了马匹急驰的声响。从树林中冲出一名黑骑士,他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身体摇晃了几下。接着出现了另一名骑士,然后是另一名,另外两名则是最后才出现。
“快跑!快!”葛罗芬戴尔对佛罗多大喊。
他并没有立刻照做,因为有种奇异的渴望拖住了他。他让白马放慢脚步,转头看着背后。骑士们坐在黑色的骏马上,如同黑色的雕像一般睥睨山丘下的众人,他们完全不把四周所有的森林和山坡放在眼里。佛罗多的手离开缰绳,从腰间掏出带着红光的宝剑。
“快骑!快跑!”葛罗芬戴尔依旧不停的大喊,接着他只得对骏马用精灵语大喊:“ noro lim, noro lim, Asfaloth ! ”
白色神驹立刻一跃而起,如同狂风一般扫过平坦的大道。同一瞬间,黑骑士们策马奔下山坡,开始急起直追;骑士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就正是当初他在夏尔东区所听到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怖声响。接下来的状况让众人措手不及:四名骑士从左方的树林和岩石间跃出,两名试着阻挡佛罗多的去路,另两名则奔向渡口,准备充当最后的防线。在佛罗多的眼中,朝他急驰过来的黑马和骑士似乎越变越大,越来越黑暗,而双方的路线不久之后就将交会。
佛罗多回头看着背后的情况;他已经看不见朋友了。身后的黑骑士则是正在慢慢的落后,即使是他们的黑色座骑也无法追上葛罗芬戴尔的精灵神驹。他又再往前一看,所有的希望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在他看来,他们完全没有机会躲过这埋伏的四名骑士,及时到达渡口。他现在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些骑士的外貌;他们已经脱去了黑色的外袍,露出底下灰白色的丧袍。他们手中拿着邪恶的钢剑,头上则带着恐怖的头盔。骑士们冰冷的双眼闪动着光芒,口中则发出让人汗毛直立的声响。
佛罗多觉得十分害怕。他的心思不再放在宝剑上了。他也发不出呼救声。他闭上眼,紧抓着神驹的鬃毛。狂风呼啸吹过他耳边,缰绳上的铃当狂乱的撞击着。一道冰冷的吹息像是利刃一般划过佛罗多的颈子;就在同一瞬间,神驹拔足狂奔,彷佛乘风而飞一般,正好越过最前面的骑士。
佛罗多听见水花四溅的声音。他的脚底下喷溅起许多的水珠。他觉得骏马已经离开了河流,正在快步奔上河岸旁的小径。它正在攀爬着陡坡、正要越过这最后的渡口。
但追兵依旧紧追不舍。到了坡顶,骏马停了下来,转过身,发出紧张的嘶声。九名骑士现在齐聚水边。佛罗多看见他们眼中透出的怨毒之色,不禁浑身发抖。他知道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骑士越过河流,更没有信心自己可以在黑骑士的追击下从渡口一路逃到瑞文戴尔去。他的胸口开始聚集许多的怨恨之气,而这次他已经无力抵抗。
突然间,为首的骑士策马向前。那匹马踏了一下水,就不安的以后脚站立起来。佛罗多拼尽全身力气,坐直身子,高举着手上的宝剑。
“滚回去!”他大喊着。“快滚回魔多去!不要再跟踪我了!”他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十分的尖利、虚弱。骑士们停了下来,但佛罗多并没有庞巴迪的力量。他的敌人只是用沙哑冰冷的笑声嘲笑他。“快回来!快回来!”他们大喊着。“我们会带着你一起去魔多!”
“快滚!”他无力的低语道。
“夺魔戒!夺取魔戒!”他们用致命的低吼声道出唯一的目标。为首的骑士立刻策马奔入河中,另两名骑士也紧跟在后。
“以伊尔碧绿丝和露西安之名,”佛罗多举起宝剑,以最后的力气说,“你们无法得到我和魔戒!”
正过河到一半的黑骑士首领突然间从马上站了起来,高举起手。佛罗多被一阵恶寒笼罩。他觉得心脏剧烈的跳动,嘴巴也僵住了。他的宝剑匡当一声,从他颤抖的手中掉了下来。精灵神驹也开始不安的后退。最前方的黑骑士几乎已经要踏上河岸。
突然间,洪水狂吼着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佛罗多呆呆的看着底下的河流暴涨,沿着河道涌入如同千军万马一般的大水。在佛罗多模糊的意识中,他似乎在水中看见了白衣白甲,骑着白马的骑士;人马似乎都在胸前镶着白色火焰的麾记。三名还在河中央的骑士立刻被淹没,突然间消失在愤怒的浪潮中。还在河两侧的骑士则是不安的后退。
佛罗多最后听见了一声暴吼;他依稀看见在已经上岸的骑士背后出现了一个浑身笼罩在白光中的人影;在他身后则是许多小人影挥舞着火焰,整个世界彷佛都被包笼在灰色的迷雾中。
黑骑士的座骑开始不听使唤的乱跑,在惊恐中带着骑士一头跳进汹涌的河水中。他们刺耳的尖叫声被滔滔的洪水给淹没了。佛罗多觉得自己倒了下来,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似乎将他和敌人都一起吞没进混乱的世界中。一切都消失在他眼前。
※       ※       ※
注一:即为烈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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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多次会议

佛罗多一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开始他以为自己作了一个很长的恶梦,所以才晚起了。还是自己生病了?但这个房间看起来好奇怪,这里的一切都方方正正的,黑色的梁木有着雕梁画栋的气魄。他继续在床上躺着,看着地上斑斑的阳光,倾听着瀑布的声响。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对着天花板大声说。
“你在爱隆的屋子里,现在是早上十点,”一个声音说:“如果你想要知道得更清楚一点,现在是十月二十四号早上十点。”
“甘道夫!”佛罗多坐了起来,老巫师坐在一张靠在窗户旁的椅子上。
“没错,”他说:“就是我。自从你离家做了那么多傻事之后,还能来到这边,运气实在很好。”
佛罗多又躺了下来。他舒服得不想要和人争辩,而且,他也实在不认为这次能够吵赢。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过去这段时间的冒险景象全都回到脑 中:在老林中那段要命的“捷径”、跃马旅店的“意外”、他在风云顶戴上魔戒 的疯狂行为。当他思索着这一切,并且徒劳无功地试图回忆自己如何抵达瑞文戴尔时,唯一伴随他的声音是甘道夫对窗外噗噗地吐着烟圈的声音。
“山姆呢?”最后佛罗多终于问道:“其他人都还好吧?”
“是的,每个人都安然无恙,”甘道夫回答:“山姆刚刚一直待在这里,我半个小时前才打发他去休息。”
“在渡口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佛罗多问道:“一切都模糊不清,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你当然会觉得模糊不清。你当时已经开始消逝了,”甘道夫回答:“你的伤口最后已经把你给击垮了。如果再晚几个小时,我们也帮不上忙了!不过,亲爱的哈比人,你的抵抗力可真是强韧!就像你在古墓的表现一样。那真是千钧一发,可能是这段旅程中最危险的一刻,我真希望你在风云顶可以撑住,不要动摇。”
“你似乎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佛罗多说:“我从来没跟其他人说过古墓的故事,一开始我觉得它太恐怖,但稍后又忙到没有机会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佛罗多,你睡着的时候嘴巴可没闲着,”甘道夫温柔地说:“我要读取你的记忆和思绪并不困难。别担心!虽然我刚刚说你们做的是‘傻事’,但我只是开玩笑的,我觉得你和其他人很不错。你能够度过这重重危险、横越这么远的距离,依旧没有让魔戒离身,实在是件很伟大的功业。”
“如果没有神行客,根本办不到,”佛罗多说:“但我们还是需要你,没有了你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被耽搁了,”甘道夫说:“这差点就让大家功亏一篑。不过我也说不准,或许这样反而比较好。”
“赶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不要急,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这是爱隆的命令,你今天不应该知道或是担忧任何的事情。”
“可是谈话可以让我不要再胡思乱想,这很累人的耶,”佛罗多说:“我都已经醒了,有很多事情需要人家解释给我听。你为什么会耽搁了呢?至少你该告诉我这一点。”
“你到时就会知道这一切了,”甘道夫说:“一等到你身体好一点,我们就要开会,目前我只能告诉你,当时有人把我囚禁起来了。”
“囚禁你?”佛罗多大吃一惊。
“是的,我,灰袍甘道夫,”巫师面色凝重地说:“这世界上有许多善良和邪恶的势力,有些比我要强大,有些则是还没和我正面对决过,但时机快要到了。魔窟之王和他的黑骑士都出动了,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那么你在我遇到他们之前,就知道有这些黑骑士了?”
“是的,我的确知道他们,我也曾经和你提过他们。黑骑士就是戒灵,是魔戒之王的九名仆从。但我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再度转生,否则我会选择立刻和你逃离夏尔。我是在六月离开你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的,这段经历先不急着说。至少,幸好,这次有亚拉冈出马,我们才不会全盘皆输。”
“是的,”佛罗多说:“是神行客救了我们。但我一开始还很怕他,山姆一直不太信任他,我想这可能一直到碰上葛罗芬戴尔,他的疑虑才消除掉。”
甘道夫笑了。“我听说了山姆的很多事迹,”他说:“他现在再也没有疑虑了。”
“我很高兴这样,”佛罗多说:“因为我开始喜欢上神行客了。好吧,喜欢其实不是很正确的形容词,我的意思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很亲切,虽然他有的时候形迹诡密,又喜欢板着一张脸。事实上,他经常让我想起你,我以前都不知道人类之中有这样的人。我一直以为他们就只是大,而且还很笨,就像奶油伯一样是个烂好人,或者像是比尔一样又笨又坏。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批评人类呢?夏尔根本没有人类,只有布理才勉强有一半的人类居民。”
“如果你觉得老巴力曼很笨,那么你即使是对布理的居民也不够了解。”甘道夫说:“他在自己独特的领域上是很睿智的。他说得多,想得少且慢;但是只要给他时间,他就可以看穿一堵砖墙(这是布理的谚语)。不过,我也必须承认,中土世界没有多少人像亚拉松之子亚拉冈。渡海而来的西方皇族血脉已经快要到了尽头,这场魔戒之战可能就会是他们最后的一场冒险。”
“难道你是说神行客真的是古代皇族的血脉吗?”佛罗多难以置信地说:“我以为他们很久以前就全部消失了,我以为他只是个游侠而已。”
“只是个游侠!”甘道夫说:“亲爱的佛罗多,这就是游侠的真实身分:他们就是北方王国的残余力量;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我可能早就无法和你在这说话。即使时光回溯到古代,我可能还是需要他们的帮助来对抗邪恶。我们已经到了瑞文戴尔,他们也该出现了,魔戒还没有这么简单就被驯服。”
“我想也是,”佛罗多说:“但到目前为止,我满脑子只有如何到这边来的念头,我希望自己不需要再去更远的地方。在这边享受人生,好好地休息是很好的;我已经流亡了一个月,我发现这一个月的冒险已经让我受够了。”
他沉默下来,闭上眼。不久之后,他又开口说话。“我刚刚在算时间,”他说:“怎么算都不会是二十四号。今天应该是二十一号才对,我们大概是在二十号抵达渡口的。”
“你想太多了,动太多脑了,”甘道夫说:“你的肩膀和身侧觉得如何?”
“我不确定,”佛罗多回答:“它们什么感觉都没有--这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不过,”他挣扎了一下:“我又可以移动我的手臂一些些了。没错,它又可以动了。我不会一直觉得冷冰冰的。”他用右手摸着左手说。
“好极了!”甘道夫说:“你好得很快,应该很快就会完全康复。爱隆治好了你,从你被送进来之后,他就不眠不休地医治你的伤口。”
“不眠不休?”佛罗多不可置信地反问。
“严格来讲应该是四天三夜。精灵们在二十号晚上把你从渡口救回来,你在那边就失去了意识。我们一直很紧张,山姆除了帮我们跑腿之外,日夜都不肯离开你身边。爱隆是个身怀绝技的医者,但魔王的武器却也不是等闲人可以处哩的。说实话,我本来几乎不抱希望了,因为我怀疑你愈合的伤口中还有刀刃的碎片在里头。爱隆一直到昨晚才找到,也才把它挖出来。它藏得很深,而且还不停往里钻。”
佛罗多打了个寒颤,这才记起神行客捡起的刀刃上有个缺口。“别担心!”甘道夫说:“我们已经清除掉这感染了,碎片也被融化掉了。看来哈比人对于邪恶的力量有很强的抵抗力,即使是我认识的人类战士,也可能会轻易死在那碎片之下,而你竟然承受它的折磨整整十七天。”
“他们本来要怎么对付我?”佛罗多问:“骑士们本来想怎么做?”
“他们本来想要用魔窟的兵器刺穿你的心脏,而这武器将会留在伤口内。如果他们成功了,你就会变得像他们一样,只是地位低下,必须听从他们的命令。你将会变成听从黑暗魔君指令的死灵;他会因为你保有这枚戒指而让你受尽折磨,但是对所有的生灵来说,魔戒重回他的手上就是最恐怖的折磨。”
“幸好我根本不知道这有多么危险!”佛罗多虚弱地说:“我的确是很害怕,但如果我知道更多的内幕,可能会吓到不能动,我能够逃出他们的魔掌真是走运!”
“没错,命运的确是站在你这边,”甘道夫说:“勇气也是你的武器。你之所以只有肩膀受伤,心脏没有被刺穿的原因,是你到最后一刻都不肯放弃抵抗。但这真的是千钧一发,当你戴上魔戒的时候,其实是最危险的;因为当时你等于半个人进了死灵的世界,他们甚至可以当场掳获你。”
“我知道,”佛罗多说:“他们的外貌好狰狞!可是,为什么我们平常就看得见他们的马?”
“因为那是真的马,就像他们的黑袍是真的黑袍一样,目的则是为了让他们内在的虚无能够藉由这形体来和活人沟通。”
“这些马怎么可能忍受这种骑士?只要他们一靠近,所有的生物都会惊恐莫名,连葛罗芬戴尔的精灵神驹也不例外。狗儿会对他们嚎叫,母鹅则会呱乱跑。”
“因为这些马从生下来,就是为了服侍魔多的黑暗魔君而驯养的。他旗下还有许多有血有肉的仆从!他的阵营中有半兽人、食人妖、座狼和狼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类的战士、贵族。这些都是在太阳底下行走的活物,却甘心听他驱使,而且,他们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
“瑞文戴尔和精灵呢?瑞文戴尔安全吗?”
“目前还是安全的,它会支撑到全世界都被征服为止。精灵们或许害怕闇王,他们会躲避他的魔掌,但绝不可能倾听他的话语或是服侍他。瑞文戴尔依旧驻守着他最害怕的敌人:精灵智者,从最远古的海对岸一脉相承下来的精灵贵族。他们并不害怕戒灵;因为曾经居住过海外仙境的人同时行走于人间界和幽界,能够对付肉眼得见或隐形的生物。”
“我当时以为我看见了一个浑身发光的白色人影,而且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黯淡下去。那是不是葛罗芬戴尔呢?”
“没错,你看到的就是他身处于幽界的形体:万物嫡传之子的真身。他是贵族家庭中的精灵贵族。瑞文戴尔的确还拥有足以抵抗魔多的力量,至少暂时是如此。在其他的地方,还有别的力量守护着,夏尔也拥有这样的力量。但很快地,如果世事继续照着这样的潮流推演,这些地方都将变成黑暗汪洋中偏安的孤岛,黑暗魔君这次是势在必得。”
“但是,”他突然间站了起来,下巴上的胡子变得根根逆乱,不肯轻伏:“我们必须勇敢面对这一切。如果你不要说话说到全身虚脱,应该很快就会好了。你身在瑞文戴尔,至少目前暂时不需要担心太多事情。”
“我没剩多少勇气面对这一切,”佛罗多说:“但目前我还不担心,只要先让我知道朋友们的消息,告诉我渡口事件的结尾,我暂时就会闭口不提这一切。在那之后我想要再睡一觉,如果你不把故事说完,我就无法安心地阖眼。”甘道夫将椅子挪到床边,仔细地打量着佛罗多。他的面孔已经恢复了血色,双眼清澈,非常清醒,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才对,但在巫师的眼中,他似乎变得比较单薄,特别是那只放在被单外的左手。
“我想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甘道夫自言自语道:“他的旅程还没有结束,最后到底会如何,连爱隆也无法预料。我想,至少他不会向邪恶低头,他可能会变成一个装满光明的容器,让周遭的人都会被照亮。”
“你看起来好极了,”他大声说:“那我就不经爱隆同意,擅自告诉你一个故事好了。不过,这故事很短,说完之后你就得睡觉。这是就所我知当时确切发生的事情,你一逃跑,骑士就紧追在你后面。他们不再需要马匹的指引,因为你就在他们面前,而且半只脚也踏入了幽界。除此之外,魔戒也在不停地呼唤着他们。你的朋友们躲到路旁,避开急驰的黑骑士,他们知道,如果精灵神驹救不了你,就别无他法可以救你了。黑骑士的速度太快,他们追不上;黑骑士的人数太多,他们无法抵抗。没有座骑,即使是亚拉冈和葛罗芬戴尔联手,也打不过九名戒灵。”
“当戒灵掠过他们身边时,你的朋友们紧跟在后。在渡口附近有块靠近路边,被几株树挡住的小空地。他们在那很快地生起火来。因为葛罗芬戴尔知道,如果黑骑士意图过河,河水将会大涨;而他们必须要对付那些还没有踏入河中的骑士。洪水一出现,他就冲出去,亚拉冈和其他人则拿着火把跟在后头。在水火夹击的状况下,又有精灵贵族现出真身,他们的气势受挫了;而他们的座骑则是吓疯了。三名骑士被第一波的洪水冲走,其他的则被失控的马儿抛进河内,淹没在洪水中。”
“这就是黑骑士的结局?”佛罗多问道。
“不,”甘道夫说:“他们的座骑肯定是完蛋了,少了它们,骑士们的行动会大为受限,但戒灵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摧毁。不过,目前我们不需要担心他们,你的朋友们在洪水消退之后渡过河来,发现你倒卧在河岸上,身体底下压着断折的宝剑,神驹站在你身边保护你。你脸色苍白,浑身冰冷,大家都担心你已经死了,甚至会变成死灵。爱隆的同胞和他们会合,急忙将你送往瑞文戴尔。”
“是谁造成洪水的?”佛罗多问道。
“这是爱隆的命令,”甘道夫回答:“这座山谷的河水是在他的意志控制之下,当他有需要守住渡口时,洪水将会因此而起。当戒灵之首一踏入河中时,他就释放了洪水。我必须承认,这中间也夹杂了我的一些创意:你可能也注意到了,有些波浪化成了载着闪亮白甲骑士的威武白马,而水中更有许多不停滚动的巨石。那时,我还担心我们释放出的洪水威力是否太大,可能会将你们全都冲走。这是从迷雾山脉中融化流下的雪水,气势非比寻常。”
“没错,我现在都想起来了,”佛罗多说:“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我以为自己会和朋友以及敌人一起淹没在水中,但我们最后还是毫发无伤!”
甘道夫瞟了佛罗多一眼,但他已经闭上了眼。“目前你们是都已经没事了。很快地,我们将会举办宴会和歌舞,庆祝布鲁南渡口的胜利,你将会成为有幸获邀的主角之一。”
“太好了!”佛罗多说:“爱隆和葛罗芬戴尔这些伟大的人物,更别提还有神行客,竟然都愿意为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家伙大费周章,这真是太荣幸了。”
“这是有充足理由的,”甘道夫笑着说:“我是其中一个,魔戒是另外一个:你是魔戒持有者。而且你还是魔戒发现者比尔博的继承人。”
“哇!比尔博!”佛罗多迷迷糊糊地说:“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真希望他可以在这边听到全部的故事。我一定会让他开心地哈哈大笑。母牛飞到月亮上!还有那可怜的食人妖!”话一说完他就睡着了。
佛罗多现在已经安全地住在海东方最后的庇护所中。这里正如同比尔博多年以前所说的一样,“不管你喜欢美食、睡觉、唱歌、说故事、坐着发呆或是以上全部,这里都是最完美的居所。”因为,待在这里能够医好人们的疲倦、恐惧和忧伤。
随着夜色渐渐降临,佛罗多又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不再觉得疲倦或想睡,而是觉得饥肠辘辘,需要大量的食物和饮料来补充体力;在那之后,最好也来上一些歌唱和说故事的余兴节目。他一下床,伸展了一下全身,发现手臂几乎已经完全完好如初。他找到几件非常合身的绿色衣服,立刻换了上去。佛罗多走到镜子前面,发现一个比之前清瘦多了的哈比人正和他对望着:他看起来好像那个以前曾经和比尔博四处散步的年轻哈比人;但那双眼睛却显得若有所思, 满腹愁绪的样子。
“没错,你已经比之前的井底之蛙要多了一些经验,”他对着镜中的倒影说:“现在该是找乐子的时候了!”他伸出手臂,吹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
就在那一瞬间,在一声敲门声之后,山姆跑了进来。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佛罗多身边,露出既惊又喜的表情,握住他的左手。山姆温柔地摸着那只手 接着激动地胀红了脸,尴尬地别过头去。
“嗨!山姆!”佛罗多说。
“这是暖的耶!”山姆说:“佛罗多先生,我指的是你的左手,过去好几天晚上这只手都冰冰凉凉的。我们应该要大声欢呼!”他大喊着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开始手舞足蹈地说:“大人!真高兴看到你安然无恙!甘道夫叫我过来看看你是否已经可以下床了,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已经准备好了,”佛罗多说:“我们走,去看看其他的同伴们!”
“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大人,”山姆说:“这个屋子很大,而且有些奇怪。你永远都会遇到新的房间,而且还猜不到什么时候眼前会出现转角,而且还有精灵耶!这里、那里都是精灵!有些精灵像是国王般尊贵又有王者风范、有些像是儿童般天真烂漫,而且还有好多的音乐和歌谣--不过,从我到这 以来还没有多少机会享受这些事情,但我开始慢慢了解这地方的风格了。”
“山姆,我知道你之前都在忙些什么,”佛罗多搂着他的肩膀说:“你今晚应该要放开胸怀,好好享受。来吧,带我逛逛!”
山姆带着他通过几道长廊,越过许多阶楼梯,来到河边陡坡旁的一座高地花园中。他看见朋友们都坐在屋子面东的门廊上闲聊。底下的山谷中已经盖上了一层阴影,但山脉的边缘依旧还有太阳的余晖。天气相当温暖,溪水奔流和瀑布的声音十分喧闹,傍晚的空气中充满了树木和花草的香气,彷佛爱隆的花园依旧停留在盛夏的华美时光中。
“万岁!”皮聘跳了起来:“这位就是我们高贵的朋友!快让路给佛罗多,魔戒之王!”
“嘘!”甘道夫从门廊后的阴影之中说道。“邪物无法入侵这座山谷,但我们也不能够轻易提及他,魔戒之王并非佛罗多,而是魔多邪黑塔的主人,他的邪气已经再度伸向这个世界!我们困守在碉堡中,外面的世界却已面临夜暮。”
“甘道夫最近常常说这种话鼓励我们,”皮聘耸耸肩:“他老是觉得我该被好好管一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就是没办法觉得闷闷不乐、觉得末日将临,如果我知道现在该唱什么歌,我老早就大声地唱了起来。”
“我自己也感觉想要唱歌,”佛罗多笑着说:“只不过现在的我比较想要大吃大喝!”
“我们很快就可以治好你,”皮聘说:“你果然是个鬼灵精,好死不死就在我们要吃饭的时候出现!”
“这可不只是顿饭,这是个宴会!”梅里说:“甘道夫一通知我们你已经好起来之后,我们就马上开始准备。”他话还没说完,马上就被许多铃当声打断了;这是召唤他们进大厅的铃声。
爱隆之屋的大厅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是精灵,不过也有几名其他种族的宾客。爱隆如同以往一样坐在长桌尽头的王座上俯视众人,他的一边坐着葛罗芬戴尔,另一边则是甘道夫。
佛罗多惊奇地看着他们;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看过在许多传说中现身的爱隆;而葛罗芬戴尔,甚至是连他以为自己早已熟识的甘道夫,都跟着散发出让人无法逼视的尊贵气魄来。
甘道夫身形比其他两个人矮,但他的白色长发、飘逸的美髯和宽阔的肩膀,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名从古老传说中走出的王者。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浓密的眉毛之下隐藏着黑炭色的双眸,如同炭火一样,会在时机成熟时突然迸出火焰来。
葛罗芬戴尔高大强壮,他拥有一头金发,英俊的五官毫无惧色,充满了欢欣之情。他的双眼精光逼人,话声如同音乐一样悦耳;旁人都看得出来他胸怀智慧,手握权柄,绝不是可以小看的人物。
爱隆的面孔似乎不受岁月的影响,非老亦非少,上面却留着许多欢乐和悲伤的痕迹。他的头发如同破晓前的阴影一样黑暗,上面套着一个小小的银冠。他的双眸如同清澈的傍晚一样的灰湛,其中隐隐透出星斗般的光芒。外表看起来,他似乎是经历无数岁月洗礼的睿智国王,但他所散发出来的气魄又如同身经百战的壮年战士一般。他就是瑞文戴尔的主人,精灵和人类中最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
在长桌的中央,有一张靠着壁上挂毯、有着遮篷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名美貌让人惊叹不已的绝世美女,她拥有和爱隆一样的气质,佛罗多推测她多半是爱隆的亲属之一。她外表看来年轻,却并非如此单纯。她的秀发上没有任何的风霜,而洁白的玉臂及面孔更是洁白无暇、吹弹可破。她的双目中也同样有着耀目的星光,也同样如同无云的夜晚一样澄澈。但她却散发着一股皇后一般的高贵气质,她的美目流转之间都充满了睿智和深意,彷佛是看透世事的智者占据了她年轻貌美的身躯。她头上套着装饰着宝石的银网,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她白色的外袍则没有任何的装饰,除了腰间一条银叶缀成的腰带。
佛罗多正在打量的这位女子,就是凡人极少有缘得见的精灵:亚玟,爱隆之女。据说她继承了露西安倾国倾城的美貌,她被同胞们称呼为安多米尔,因为她是精灵眼中的暮星。她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母亲的同胞之间,亦即是山之外的罗瑞安,是最近才回到父亲居住的地方。而她的兄弟伊莱丹和伊罗何则是正在外面执行父亲赋予的任务。他们和北方游侠并肩策马奔驰,猎杀邪恶,永远不敢遗忘母亲曾在半兽人手中受到的折磨。(译注一)
佛罗多从没看过,也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么美丽的生灵;而且,当他看到自己竟然在爱隆的主桌上也有一个位置,得以身处于这么多美丽高贵的人儿之间,更是让他受宠若惊。虽然他坐在大小适中的椅子上,又垫了很多个软垫,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十分渺小,有些格格不入。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
这场宴会宾主尽欢,而美食佳肴也没有让客人有丝毫分心的机会,他过了相当久的时间之后才抬起头来,也才有机会打量左右邻居。 佛罗多的右边坐着一名看起来地位相当高的矮人,他的胡子又白又长,几乎如同他所穿着的雪白上衣一样的洁白,繁戴着银色的腰带,脖子上挂着缀有钻石的银练子。佛罗多停下嚼食的动作,看着他发呆。
“欢迎欢迎!幸会幸会!”矮人转过来对他说。他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他鞠躬:“葛罗音听候阁下差遣。”他这个躬又鞠得更深了。
“佛罗多·巴金斯听候阁下及阁下的家人差遣,”佛罗多猛地站起来,把软垫打翻了一地,但还是按照礼数正确地回答:“您是否就是那位伟大的索林·橡木盾十二位伙伴之一的葛罗音大人呢?”
“你说的没错,”矮人捡起软垫,好心地扶着佛罗多坐回位子上。“我就不需要对您多问了;因为我已经知道您是我们著名的朋友比尔博的亲戚和继承人,请容我恭喜您的康复。”
“多谢您的关切。”佛罗多说。
“我听说您经历了不少冒险,”葛罗音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四位哈比人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来?自从比尔博和我们一起旅行以来,我就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了。不过,由于甘道夫和爱隆似乎不愿意对此多谈,或许我也不该多问?”
“我想我们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谈这件事,至少目前暂时不要。”佛罗多礼貌地说。他猜测即使在爱隆的居所中,魔戒依旧不是可以轻松谈论的话题。反正,他目前也想要暂时忘却这些烦恼。“不过,我也很好奇,”他补充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让您这位地位崇高的矮人大老远地从孤山跑到这里来。”
葛罗音看着他。“如果您还不知道,我想目前也暂时别谈这件事情。我相信不久之后爱隆大人就会召见我们所有人,到时就会听到很多相关的情报。不过,除了这些烦心事之外,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聊!”
接下来整顿饭的时间,两人都不停地交谈着。不过,佛罗多听得比说的多,因为,在此地感觉起来,夏尔的消息显得微不足道;而魔戒又是他无法透露的机密。相形之下,葛罗音就有很多关于荒地北边的消息可以告诉他。他从葛罗音口中知道:现在比翁的儿子,长老郁比翁现在已经成了许多人类的领袖;他们的领土位在迷雾森林和山脉之间,没有任何的半兽人或是野狼胆敢进入。
“没错,”葛罗音说:“如果不是比翁一族的人,从谷地到瑞文戴尔之间的领土早就被邪恶势力给吞并了。他们为了保持高山隘口和卡洛克渡口的畅通而拼死奋战,但他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摇摇头说:“像以前的比翁一族一样,他们依旧不喜欢矮人,但他们还是很可靠的,在这样的乱世中,这就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了。谷地的人类是对我们最友善的族群了。巴德一族人真是好人,神射手巴德的孙子依旧是他们的领袖,布兰德是巴德之子巴恩的儿子,他是个善于领导统御的国王,他们的疆界现在远到爱斯加极南和极东的地方。”
“您自己的同胞呢?”佛罗多说。
“有很多可以说的,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葛罗音道:“不过,大多数还是好消息:截至目前为止,我们还算幸运;只是我们依旧无法躲过时代的阴影。如果您真的想要知道我们的状况,我很愿意和您分享。不过,您一觉得无聊,就立刻告诉我!俗谚有云:矮人一谈到工艺,嘴巴就停不了。”
于是,葛罗音开始详述整个矮人王国的风土人情。他很高兴可以遇到一名这么有礼貌的倾听者;因为即使佛罗多很快就迷失在众多的异邦地名和人名之间,他也没有露出疲态,或是转移话题。事实上,对于丹恩还是山下矮人国度的国王这个消息,他非常感兴趣。丹恩现在已经老态龙钟(他刚过完两百五十岁生日),富有得让人难以想像。在侥幸从惨烈的五军之战中生存下来的十人队伍中,还有七名队员依旧建在:德瓦林、葛罗音、朵力、诺力、毕佛、波佛、庞伯,庞伯现在胖到已经没办法从客厅走到饭厅了,光要把他抬起来就得请六名年轻的矮人使尽全力才行。
“那巴林和欧瑞以及欧林呢?”佛罗多问道。
葛罗音的面上掠过一阵阴影。“我们不确定,”他回答道:“我会来此地寻求瑞文戴尔居民的协助,就是因为巴林的遭遇,今晚我们还是先别谈这件事情吧!”
葛罗音继续描述着同胞们的丰功伟业,让佛罗多知道他们在谷地和在山脉中进行了多么艰苦的工程。“我们的表现非常不错,”他口沫横飞地说。“但是在冶金学上面我们比不上祖先的成就,许多的秘密都已经失传了。我们可以打造坚固的盔甲和锋利的刀剑;但我们再也打造不出恶龙来袭前那种品质的武器和盔甲了。我们只有在开矿和建筑方面超越前人的成就。你该看看谷底和山脉中的渠道,还有那些蓄水池!你该看看那些用五色鹅卵石铺设的大道!还有地表下众多雕梁画栋的幽深城市,还有山侧那些高耸入云的螺旋宝塔!看过这些华丽的建筑之后,你才会知道我们可不是坐吃山空。”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去看看,”佛罗多咋舌道:“比尔博如果能看见恶龙史矛革破坏一切之后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定会很吃惊的!”
葛罗音看着佛罗多,微笑道:“你真的很喜欢比尔博,对吧?”
“没错,”佛罗多回答:“我宁愿放弃亲睹世界上所有华丽宫殿的机会,只要能再见比尔博一面。”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宴会终于告一段落。爱隆和亚玟起身离开大厅,其他人都秩序井然地跟在后面。大门打了开来,众人跟着越过宽广的走廊,来到另一个更大的大厅中,此地没有任何的桌子,只有两侧柱子之间各有一座燃着熊熊烈火的壁炉。佛罗多发现甘道夫就在身边,“这是烈火之厅,”巫师说:“如果你打起精神,应该可以听见许多的歌谣和故事。除非是特殊节日,否则此地一向是空旷安静的,平日是想要找地方沉思和冥想的人们的去处。此地的炉火终年不息,但却没有其他的照明。”
当爱隆走向大厅内为他准备好的座位时,精灵的乐手开始演奏甜美的音乐。人群慢慢地进入大厅,佛罗多欣喜不已地看着许多张美丽的面孔;金黄色的火光在他们的脸上和发稍闪烁着。突然间,他注意到在对面壁炉边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小的黑色身影靠着柱子坐在矮凳上。他脚边摆着一个水杯和一些面包。佛罗多一开始以为他生病了(瑞文戴尔的人不知道会不会生病),所以才没有参加宴会。他的头似乎紧靠着胸口,正陷入沉睡的状态中,他的面孔则是被斗篷的阴影所遮挡住。
爱隆走向前,站在那沉默的身影旁。“醒来啦,小贵宾!”他露出笑容说。接着,他转过身对着佛罗多比了个手势。“佛罗多,现在是你美梦成真的时候了,”他说:“这就是你想念不已的那名朋友。”
那身影抬起头,拨开兜帽。
“比尔博!”佛罗多一认出对方,立刻冲向前。
“好久不见,佛罗多小朋友!”比尔博说:“你终于还是赶到这里来了。我之前希望你能够安然无恙地到这里来。好啦,好啦!原来这场盛大的宴会都是为了庆祝你的康复啊,你玩得还愉快吧?”
“你为什么没出席呢?”佛罗多大喊道:“为什么我之前都没办法见到你?”
“都是因为你睡着了,我可是探望过你好多次了哪!我每天都会和山姆一起坐在你身边看着你。至于这个宴会,我现在已经不那么热衷这类的事情了,而且,我也有别的事情要忙。”
“你在忙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我坐在这里思考呀!这些天我常常这样做,而这里又是最适合这样做的地方。怎么会有人会叫我醒过来哩!”他斜眼瞄着爱隆。佛罗多看见他的双眼精光闪烁,没有一丝睡意。“醒过来?爱隆大人,我可没有睡着。事实上,诸位的宴会结束得太快,正好打断了我做诗歌的灵感。我刚好有一两句歌词想不出来,正在反覆琢磨,被你们一搅和,我看是永远也做不出来了。接下来应该会有一大堆歌唱节目,会把我的灵感彻底打乱;我该去找我朋友登纳丹帮忙才是。他到哪去了?”
爱隆哈哈大笑。“我马上把他找来,”他说:“等下你们两个就去找个安静的角落继续工作,在我们饮酒作乐结束之前,我们希望能够评断你两人的心血结晶。”很快地,爱隆就支使信差去找寻比尔博的朋友。不过,现场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何他没有出席宴会。
在同一时刻,比尔博坐在佛罗多身边,山姆很快地也到他们附近坐了下来。他们在大厅中美妙的乐音环绕之下低声交谈。比尔博没有提到多少自己的事情,他当年离开哈比屯的时候,起初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沿着大道到处乱看,但是冥冥中却一直朝着瑞文戴尔的方向前进。
“我来这边可没有像你们那么惊险,”他笑着说:“我休息了一阵子之后,就和矮人们一起前往谷地,这是我最后一次远行。我不会再出远门了。巴林这老家伙离开了谷地。然后我又回到这边来,就这样落脚下来。我做了一些杂事,把我的书内容又增加了许多。当然,我也写了几首新歌。精灵们偶尔会吟唱这些歌曲;我想多半都是为了讨我欢心。因为,我的这些差劲作品在这边还上不了台面哪。我在这边静思、倾听,时间似乎静止在这里,这真是个美妙的地方。”
“我听说了许多的消息,有些是,有些是从孤山山脉,但几乎没有任何消息是从夏尔来的,当然,我听说了魔戒的消息。甘道夫经常来这边,他并没有告诉我很多内幕,他这几年口风越来越紧了,几乎可说滴水不漏。登纳丹告诉我的还比较多。没想到我的那枚小戒指竟然可以撼动世界!早知道我就自己轻轻松松的把魔戒带到这里来了,才不会像你们一样那么大费周章呢!我曾经想过是否该回到哈比屯去收回那枚戒指,但是我已经年纪大了,他们又不让我离开这里。喔,我说的他们,是指甘道夫和爱隆啦。他们似乎觉得魔王正上山下海寻找我的踪迹,如果抓到我在野外乱晃,可能会把我打成肉酱。”
“而且甘道夫还说:‘比尔博,魔戒已经选择了新主人。如果你试着重新干涉它,这对你和其他人都会有不好的结果。’怪里怪气的,就像我们家甘道夫会说的话,但他说他会照顾你,所以我也就不坚持了,看到你安然无恙我真高兴。”他停下来,用着怀疑的眼光看着佛罗多。
“你有把它带在身上吗?”他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吗,在我听说了那么多传闻之后,我实在很好奇,我想要再看看它。”
“没错,我带在身上,”佛罗多觉得有种不寻常地不情愿感觉笼罩着自己。“看起来跟以前一样。”
“还是让我看看吧。”比尔博说。
佛罗多之前在梳妆盥洗的时候,注意到魔戒依旧挂在他胸前,只是换了个更轻、更坚硬的新练子。他慢慢地拉出魔戒,比尔博伸出手,但佛罗多飞快地抽回魔戒。他惊讶地发现,他似乎不再敢正视比尔博,两人之间似乎落下了道阴影;透过那道阴影,他看见眼前是一个矮小的苍老生物,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饥渴地向他乞讨宝贵的魔戒,他想要痛殴眼前这个怪物。
他们四周的乐音和歌声似乎都静止下来,比尔博很快地瞥了佛罗多一眼,用手揉揉眼睛。“我这才明白,”他说:“快拿开,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把这样沉重的负担交给你,我很抱歉替你带来的一切。难道冒险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时刻吗?或许是吧,总有人必须要接续这个故事。好吧,我也无能为力。不知道如果把我的书写完会不会改变这个状况?唉,现在先别担心这个了!我们来听听真正的新闻吧!告诉我夏尔到底怎么样了!”
佛罗多收起魔戒,之前的那道阴影也跟着化作无形,瑞文戴尔的音乐和歌声又再度响起。比尔博开怀大笑,他所能记起的一切有关夏尔的消息(中间还包括了山姆的补充和说明),对比尔博来说都是最珍贵的听闻;从河边倒下的树木到哈比屯的新生儿,每项消息都让他目不转睛,脸带笑容地仔细倾听。他们正在专心地讨论夏尔四区的情形,并没有注意到身边出现一名穿着深绿色衣服的男子,他微笑着静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突然间,比尔博抬起头。“啊,登纳丹,你终于出现了啊!”他大喊着。
“神行客!”佛罗多说:“你的名字还真多哪!”
“呃?我还真的没听过‘神行客’这个名字,”比尔博说。“你为什么会这样叫他?”
“布理的居民都这样叫我,”神行客笑着说,“我也是这样对他们自我介绍的。”
“你们为什么又叫他登纳丹呢?”佛罗多问道。
“那位登纳丹,”比尔博说:“这边的人通常都这么叫他。我还以为你至少听的懂精灵语中的登--纳丹呢:西方皇族、通用语中的登丹人、努曼诺尔的后裔。啊,现在不是上课的时候!”他转身看着神行客。“老友,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参加宴会?亚玟小姐有到呢。”
神行客面色凝重地看着比尔博。“我知道,”他说:“但是我必须把自己的利益摆在一旁,伊莱丹和伊罗何出乎意料之外地从荒野之中回来了,他们知道一些我必须立刻处理的消息。”
“好吧!亲爱的朋友,”比尔博说:“既然你已经都听过相关的消息了,可以借我几分钟吗?我这边有些紧急的事情需要帮助。爱隆说我的这首歌得在今晚完成,而我的文思偏偏正巧在刚刚枯竭了,我们找个安静的角落来讨论一下吧!”
神行客微笑着说。“来吧!”他说:“让我听听看!”
※       ※       ※
暂时,没有人理会佛罗多;因为连山姆都睡着了。他孤单一人,觉得有些无聊,四周又全都是瑞文戴尔的人,但靠近他的人都沉默不语,专注地听着乐器流泄出的乐音和歌声,对于外界的一切都不理不睬,于是,佛罗多也开始留意这歌声。
从一开始,这精彩的旋律和精灵悦耳的语言,让只懂皮毛的佛罗多也为之着迷。不久之后,远方的景物彷佛在他面前渐渐成形,美丽的幻想风景铺陈而出;原先被火光照亮的大厅成了飘浮在壮阔海面上的一片金色迷雾。接着歌声变得越来越梦幻,直到最后他开始感觉有一条流着黄金与白银的大河环绕着他,千丝万缕的歌声让他根本不及分辨其中的意义;歌声成为他四周空气的一部分,让他贪婪地不停吸取,几乎溺毙在歌声中。缓缓地,他沉浸入一个无边无际的美梦,让无重量的身躯慢慢地漂浮。
接着,他在这音乐的梦境中漫游,看着它缓缓地化成奔流的江水,最后又突然间转化成歌声。那似乎是比尔博朗诵的声音,一开始十分微弱,但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水手埃兰迪尔要出航
耽搁在那亚玟尼安的故乡;
他造了一艘巨木船,
巨木来自于那宁伯希尔岗,
她的主帆用那银线织,
灯号更以纯银铸,
船首如同洁白的天鹅样,
光芒照在她的船旗上。
如同即将出征的古国王,
他套上金钢难透的锁子甲,
闪亮的盾牌刻画着符文标,
阻隔一切伤害和痛苦不能近;
巨弓采自神龙角,
锐箭削自黑檀木,
练甲铸自坚钢银,
剑鞘采自绿玉髓,
宝剑取自百炼钢,
高盔炼自精金矿,
徽记之上鹰展翅,
胸膛之上翡翠耀。
在星月交辉下,
他沿着北方支流远扬,
在魔幻般的大地上飘游
超越人迹罕至的荒野。
踏上坚冰封冻的彼方,
暗影笼罩全山岗,
热气野火不能近。
他急忙转身,继续划桨
在无光的水面上启航
最终来到万夜之夜,
他继续航行,目标并非闪亮的星光,
亦非光明的泊港。
强风参杂着怒气蜂拥而来,
他盲目地奔逃,
躲过一朝又一朝,
从西航向东成为他的方向,
不由自主地航向久别的家乡。
逃命的爱尔温来到他身旁,
黑暗之中瞬间有了火光;
压过了钻石的精光。
火焰照在她的项圈上,
精灵宝钻赋予他,
以此活物之光加冕他,
双眉怒展无畏转身航,
海外世界又再起波浪,
新的风暴又猛又强,
塔曼奈尔吹起了力量之风,
行过的路径无人曾踏上,
船舰航行于雨打和风狂,
如同死神一般急奔,
越过那灰光泛滥的海面,
他从东方急急地赶向西方。
穿越无数的永夜不停航,
骑乘黑色的波浪上,
越过无数的黑暗港湾,
远在万物创生时就已淹没水下,
他看见珍珠飘汤,
乐音止息
炽烈的鼓风炉永不停,
黄澄澄的金子与珠宝不停产。
他看见山脉缓缓升起,
曙光照在瓦林诺、艾达马的膝下,
那远离海洋的地方。
流浪者逃离夜光
终于来到白色的天堂,
美绿的精灵故乡,
空气新,绿草青
如同伊尔马林的山丘上,
光芒照耀在无边的山谷中,
提理安灯火闪耀的高塔,
也反射在暗影城的余光。
他停留在该处,
学到了新的歌谣,
从贤者口中知道新的传说,
同伴给他带来的黄金的竖琴,
让他穿着精灵的白衣,
七盏光明设在他的面前,
如同卡拉西理安一般,
他前往了隐匿的大地。
来到时光拒绝流逝的大厅
无尽的岁月也被禁锢于此,
古王的统治无穷无止休,
在那伊尔马林的陡峭山脉中;
未曾听过的言语描述
人类和精灵的生态,
超越俗世之间的事物,
尘俗之人不得而见。
人们又为他打造了一艘新船,
以秘银铸之,精璃造之,
精光闪耀的船首,不再需要船桨,
银桅上没有船帆,
精灵宝钻是唯一的指引,
活物之光是船上最亮的旗帜,
伊尔碧绿丝赐与的光芒,
她亲自现身,
赐与永生不死的翅翼,
让他注定永恒在天空飞翔,
航行在无边的天际,
隐匿于太阳和月光之后。
自永暮的山脉之后,
银色的喷泉落下,
他背负着翅翼,成为漫游的星光,
穿越高山之墙的阻隔,
来到世界的尽头,
不停折返,却又期待
航过阴影的彼端,
能够找到久违的故乡,
如同岛屿一般的星光闪耀,
越过迷雾的围绕,
成为阳光前渺小的火焰,
只能存在于曙光前的奇迹,
诺兰灰色的河水荡漾。
他航过中土世界
听见最后时光中
精灵和女子们的哭泣声,
在过往的时光中,在远古的年代里。
但他必须背负无尽的厄运,
直到月光消失,直到星光
转移,再也无法踏上
凡人的世间,
永远必须执行无尽的任务,
永无休息之日,
背负着闪亮的钻光,
就是西方皇族的焰火光。
朗诵结束了。佛罗多张开眼,看见比尔博坐在凳子上,身边许多人正微笑鼓掌。
“可以让我们再听一遍吗?”一名精灵说。
比尔博起身鞠躬道,“您让我受宠若惊了,林德,”他说:“但我实在没力气从头再朗诵一次。”
“我才不相信呢,”精灵们笑着回答:“你也知道你自己每次怎么念都念不倦的。不过,我们只听一次,怎么可能回答你的问题!”
“什么!”比尔博大惊失色:“你们分辨不出来哪段是我写的,哪段是登纳丹写的?”
“对我们来说,实在很难分辨两名凡人之间的差异。”那名精灵说。
“胡说八道,林德,”比尔博哼了哼:“如果你说你无法分辨哈比人和人类,那你的判断力比我想像的还要糟糕,他们之间的差别就像豆子和苹果一样大。”
“或许吧。对于绵羊来说,另一只羊绝对是不同的,”林德嘻笑地说:“或许对牧羊人来说也是一样。但我们的注意力并非放在凡人身上,我们有别的事情可以研究。”
“我不跟你吵了,”比尔博说:“听了这么多音乐之后,我觉得昏昏欲睡。如果你有空的话,就慢慢猜吧。”
他站起身,走到佛罗多面前。“好啦,结束了,”他压低声音说:“效果比我想的要好,很少有人会要我吟颂第二次。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不敢乱猜,”佛罗多微笑着说。
“你不需要,”比尔博说:“事实上,这全都是我写的。亚拉冈只是坚持我一定要加入绿玉髓。他似乎觉得这很重要,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超乎我的能力。他说如果我有脸在爱隆的居所中吟颂有关埃兰迪尔的诗歌,那是我家的事,我想他说的没错。”
“我不明白耶,”佛罗多说:“我没办法解释,但我觉得这配合得相当好。当你开始的时候,我正在打盹,这首诗却正好接续了我的梦境,一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是你在吟诗。”
“在你习惯之前,在这边不打盹很困难,”比尔博说:“哈比人可能永远都无法像精灵一样那么喜欢诗歌和故事,他们喜爱这些东西的程度甚至超越了食物,这还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哪。你觉得我们偷溜出去聊聊怎么样?”
“可以吗?”佛罗多说。
“当然没问题。这可是饮酒作乐的时候,不是谈公事的时间。只要不吵到别人,爱去哪里都可以。”
他们站起身,悄悄地躲到阴影中,准备走向门边。他们把脸上挂着微笑的山姆留在原地,让他继续好好地睡觉。虽然佛罗多很高兴有比尔博可以陪伴,但他内心觉得有些遗憾,不想离开烈火之厅。正当他们要走出门外时,一个清澈的声音开始唱起歌曲。
呵!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
silvren penna mirielo menel aglar elenath!
Na-chaered palan-dirielO galadhremmin ennorath,Fanuilos,le linnathonNef aear,si nef aearon!
佛罗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爱隆坐在座位上,火光照在他脸上,就如同阳光照在绿树上一样自然,他的身边坐着亚玟小姐。佛罗多惊讶地发现亚拉冈站在他身边,暗色的斗篷掀了开来,里面似乎是精灵打造的锁子甲,胸前闪耀着星辰般的光芒。两人低头密谈,突然间佛罗多发现亚玟的目光投射向他,刺入了他的心坎。
他无法动弹地站着,耳边流泄着甜美如同珠宝一样的精灵歌谣。“这是献给伊尔碧绿丝的歌曲,”比尔博说:“他们今晚会献唱许多有关海外仙境的歌曲。走吧!”
他领着佛罗多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那房间面对着花园,俯瞰南方布鲁南渡口的小径。他们坐在那边,看着窗外明亮的星辰和幽深的森林,柔声地交谈着。这次,他们不再讨论遥远夏尔的消息,也忘记了身后紧紧逼迫的邪恶,只专注在他们曾经一起见识过的美好事物:精灵、星辰、翠绿的树木、每次季节转变时给森林所带来的美景。
最后,门上传来轻小的的敲门声。“抱歉打搅,”山姆把头伸进来:“我在想你们会不会需要任何东西。”
“也向你抱歉了,山姆·詹吉,”比尔博回答:“我想这意思是说你的主人该上床了。”
“是啊,大人。我听说明天一早有一场会议,而主人今天才第一次下床。”
“没错,山姆,”比尔博笑道:“你可以回去告诉甘道夫,他已经上床了。晚安,佛罗多!我运气真好,看见你真高兴!只有哈比人才懂得聊天的精髓啊。我已经老了,开始怀疑到底看不看得到你的故事写进我的书中。晚安!我想我应该会先散散步,在花园里面看看伊尔碧绿丝的星辰。好好睡吧!”
※       ※       ※
译注一:三人的母亲是精灵皇凯勒鹏和精灵女王凯兰崔尔的唯一子嗣:赛勒布理安。她在太阳纪元第三纪的时候下嫁精灵王爱隆,他们生了三个小孩。在第三纪二五零九年时,她和同行者一起从瑞文戴尔前往罗斯洛立安,途中却遭到半兽人部队的攻击。虽然最后她被两名勇敢的儿子所救,但也从此受到了无法医治的毒创。她忍受这痛苦折磨一年有余,最后不得已航往海外仙境,让主神医治她的伤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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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爱隆召开的会议

第二天,佛罗多起了个大早,觉得神清气爽。他沿着喧闹的布鲁南河散步,看着苍白的太阳从远方的山脉后升起,驱散了单薄的银色雾气。黄色树叶上的露珠闪动着光芒,每株灌木丛上几乎都有着晶亮的蜘蛛网。山姆走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只是嗅着清新的空气;偶尔会对东方高耸的山脉投以敬畏的目光,山顶依旧积雪封冻。
他们一转过弯,就遇见正在讨论事情的甘道夫和比尔博:“哈罗!早安!”比尔博说。“准备好要来开场大会议了吗?”
“我准备好可以面对任何挑战了,”佛罗多回答:“不过,我其实还是很想要四处散散步,看看那座山谷,想要去那边的松林看看。”他指着瑞文戴尔北边的山坡说道。
“稍后你可能会有机会的,”甘道夫说:“不过还是先别计划太多行程,今天有很多消息要听,很多事情要决定。”
突然间,正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响起清澈的铃声。“这是爱隆召开会议的提醒铃,”甘道夫大喊着。“快来吧!你和比尔博都要参加。”
佛罗多和比尔博跟着巫师沿着小径,很快走向大屋;被遗忘,没有受到邀请的山姆则是跟在众人身后走着。
甘道夫领着众人来到之前佛罗多和朋友们会面的门廊前。秋天清朗的晨光已经毫不吝惜地照在山谷中,潺潺的流水声、鸟儿的啁啾叫声和一股平和之气,充斥着大地。对佛罗多来说,之前的逃亡和外界黑暗扩张的传言,都变得如同恶梦初醒一般地模糊。只不过,他们一路上遇见的人,都显得脸色凝重。
爱隆就在那里,还有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坐在他身边。佛罗多注意到葛罗芬戴尔和葛罗音,神行客又再度换回旅行用的破旧衣服,坐在角落。爱隆拉着佛罗多坐到他身边,并且向众人介绍他。
“诸位,这位就是哈比人德罗哥之子,佛罗多。他所冒的危险和任务的急迫,是前所未见的。”
他接着又对佛罗多介绍了他之前没有见过的人。葛罗音的身边有另一名比较年轻的矮人:他的儿子金雳。在葛罗芬戴尔旁边有几名爱隆麾下的长老,伊瑞斯特是长老们的领袖;他旁边边则是加尔多。他是名来自于灰港岸,受命于造船者瑟丹来此送信的精灵。另外还有一名全身穿着绿色和褐色衣服的陌生精灵勒苟拉斯,他是幽暗密林的精灵王瑟兰督伊之子,也是国王的信差。在距离大家都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还坐着一名高大的人类,他的五官英俊、透露着贵族的气息,表情十分严肃。
他的穿着看起来像是在马匹上赶路的旅人,衣料看起来却很高贵,斗篷的边缘还镶着毛皮。不过,再仔细一看,他身上的衣服也都沾满了旅途上的风霜白色的领口点缀着一枚宝石,头发则是及肩的长度。他身上挂着一条授带,底下则是一具尖端镶银的号角,此刻放在他的膝盖上。他看着比尔博和佛罗多,眼中猛然露出好奇的光芒。
“这位,”爱隆转身对甘道夫说:“就是波罗莫,南方来的人类。他今天一早才刚到这里,想要寻求我们的协助:我特意邀请他过来,因为我们在这里将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       ※       ※
在这里,我们就不需要重述会议中争辩和讨论的内容了。许多的议题是和外面的世界有关,特别是南方,迷雾山脉东边的土地上的情势。有关这些地方,佛罗多已经听说了很多消息。但葛罗音所说的故事却是他所没有听过的。当他开口时,佛罗多无比专注地倾听着。看来,即使坐拥那么多伟大美丽的建筑,孤山地区的矮人依旧感到非常大的困扰。
“许多年以前,”葛罗音说:“我们的同胞开始起了骚动,我们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人们开始低声交谈,说我们是龙困浅滩,外面的世界不只更宽阔,更有许多丰富的金银财宝。有些人提到了摩瑞亚,这是我们先祖们兴建的雄伟地下矿坑和都市,在我们的语言中被称为凯萨督姆。这些人宣称,我们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和数量可以回归到故乡去。”
葛罗音叹了口气。“摩瑞亚!摩瑞亚!北方王国的明钻!我们在那边挖得太深,唤醒了不知名的邪恶。自从都灵的子孙逃离该处之后,辉煌的殿堂就已经空虚很久了。但现在,我们又再度回忆起那美好的地方,却又同时唤醒了恐怖的回忆。自从索尔以来,凯萨督姆已经有数千年无人胆敢进入,因为连索尔都战死该处。最后,巴林在这流言的鼓动下,终于决定前往一探究竟。丹恩虽然不情愿让他走,但最后还是让他带着欧瑞和欧林,还有很多同胞一起往南走。”
“这大概是三十年以前的事情了。有一段时间,我们听说了一些好消息。据说他们再度进入了摩瑞亚,开始新的庞大工程。然后,突然就音讯全无,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传来任何相关的消息。”
“然后,大概是一年之前,有一名信差来到丹恩驾前,但他并非来自摩瑞亚,而是魔多:夜半一名骑士前来丹恩的王宫前叫门。他说,索伦大君想要和我们建交,他愿意赐给我们拥有魔力的戒指,就如同古代一样。而他也十分着急地询问我们有关哈比人的消息;包括了他们是什么种族、居住在哪里等等。‘因为索伦大人知道,’他说:‘你们曾经和一名哈比人交往。’”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就觉得非常担心,因此没有回答他。然后,他那邪恶的声音变得低沉,甚至有些意图甜言蜜语的感觉。‘要赢取索伦大人的友谊,他只要求这件小事,’他说:‘你必须找到这名小偷,’底下就是他所说的话‘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必须从他身上拿到一枚微不足道的戒指,这就是他偷走的小东西。相较于索伦大人的善意,这实在是件小事,对你们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找到这枚戒指,我们就会把矮人祖先所拥有的三枚戒指还给你们,并且将摩瑞亚永世交由你们统治。你只需要找到那小偷的住所,打听他是否还活着,这就可以获得极大的奖赏和索伦大人的友谊。如果你们拒绝,一切恐怕就没有这么顺利了。你们觉得如何?’”
“他一说完这句话,就发出可怕的嘶嘶声,附近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寒颤,丹恩回答:‘我在这件事情上保留我的选择。我必须要仔细考虑在这么好的条件下,究竟这件事代表什么意义。’”
“‘好好考虑,但别花太久的时间,’他说。”
“‘该花多少时间是我的事情,’丹恩回答。”
“‘现在或许还是吧,’他说,接着就转身骑入黑暗中。”
“从那晚之后,我们的酋长就变得忧心忡忡。我们不需要听那堕落的声音,就可以知道对方是个口蜜腹剑的家伙;因为我们已经知道重临魔多的力量并没有改过向善,他从以前就曾经出卖过矮人许多次。那信差回来了两次,但都没有获得答案,他表示,第三次也将会是最后一次,时间则是在今年年底。”
“因此,丹恩终于派出我来警告比尔博,让他知道魔王正在打听他的消息;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要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想要这枚微不足道的戒指。同时,我们也寻求爱隆的咨询,因为魔影已经越来越逼近我们的疆域。我们发现那信差也前往拜访谷地的国王布兰德,而他感到非常害怕,我们担心他会让步。布兰德东方的边境已经开始骚动,如果我们再不做出回答,魔王可能就会派出旗下的人类,来推翻布兰德和丹恩。”
“你们来这里的决定很聪明,”爱隆说:“今天你们所听到的将会让你们了解魔王的目的,不管是否有希望,你们都只能抵抗他的力量。但你们并不孤独,你们将会知道这次所遭遇的危机并不仅限于你们,而是整个西方世界的空前危机。魔戒!我们该怎么对付魔戒?这个微不足道的戒指,这个索伦想要的小东西?这是我们必须正视的末日危机。”
“这也是你们被召唤到我身边来的原因。诸位来自异邦的陌生人,虽然不是我通知各位,但我还是用召唤这个说法。你们因缘际会地在这个关键时刻来到这里,看来或许只是巧合,但一切并非这么单纯。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们其实是受到天命齐聚在此,要以我们微薄的力量来处理世界末日的危机。”
“因此,直到今天为止仅让几人知道的机密情报,必须在此公开谈论。我们必须先将魔戒的来历从头说明,这样,我们才能让所有的人了解这次的处境为何。那么就由我开始,而由其他人代我结束这段历史。”
所有人都听着爱隆用清朗的声音,描述索伦和权能之戒间的牵扯,以及它们是如何在第二纪元中被铸造出来的过程,在场有些人已经知道了部分的故事,但没人知道整个故事的全貌。当他提到伊瑞詹的精灵铁匠和摩瑞亚之间的友谊,以及他们求知若渴的态度反遭索伦利用时,许多人用着恐惧和惊讶的眼神看着爱隆,因为当时,世间还不知道索伦的邪恶本质,因此欣然接受他的协助。在他们的力量逐渐增加的同时,索伦也学到了所有的秘密;接着他出卖了他们,悄悄地在火山中铸造了统御众戒的至尊魔戒,但赛勒布理鹏即时发现了他的阴谋,将他所打造的三枚戒指隐藏起来;接着就掀起了战争,一时之间大地被战火所蹂躏,摩瑞亚的大门也从此封闭。
然后,他细述在历史上魔戒颠沛流离的过程;由于这段故事已经在前面提过了,因此在这边就不再引用爱隆引述自他渊博历史知识中的资料了。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中间充满了阴谋诡计和勇敢牺牲。虽然爱隆尽可能地长话短说,但等到他说完之后,太阳早已高挂天空,清晨也在他的话声中结束了。
他也提到了努曼诺尔的辉煌和崩溃,以及人皇越过深邃的大海,乘着暴风的翅膀回到中土世界的历史。伟人伊兰迪尔和他的两名儿子埃西铎和安那瑞安都成了史上著名的明君;他们在亚尔诺创建北方王国,在安都因河口的刚铎创建南方王国。但魔多的索伦起兵攻打他们,伊兰迪尔和吉尔加拉德筹组了人类和精灵的最后联盟,大军齐聚亚尔诺。
说到这里,爱隆暂停片刻,叹了口气,“这让我又回想起他们旗帜鲜明的样子,”他说:“我当时不禁想起了远古时候贝尔兰大军的鲜衣怒马,(译注一)当时聚集了那么多勇猛善战的贵族和将领,但那还是比不上山戈洛坠姆(译注二)被攻破时的战阵气势,精灵们那时以为邪恶已经永远被消灭,但其实并非如此。)
“这些你都记得?”佛罗多吃惊之下竟然失态地大声将心中的疑问讲了出来。“可是我以为,”当爱隆转过头来时,他结巴地说:“我以为吉尔加拉德的亡故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的确是,”爱隆面色凝重地说:“但我的记忆可以远朔至远古时代。埃蓝迪尔是我的父亲,他是在贡多林陷落之前出生的;而我的母亲则是迪奥之女,迪奥是露西安和多瑞亚斯之子。我看过了西方世界在三个纪元中的起起落落,许多的败亡,许多毫无意义的胜利。”
“我是吉尔加拉德的先锋,和部队一起进发。我也参与了在魔多黑门之前的达哥拉之战。由于吉尔加拉德的神矛和伊兰迪尔的圣剑,我们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埃格洛斯和纳希尔是无人能抵抗的神兵利器。我亲眼目睹了在欧洛都因山坡上的最后决战;吉尔加拉德战死,伊兰迪尔阵亡,而纳希尔圣剑断折于他的尸体之下。但最终索伦还是遭遇了败亡,埃西铎利用圣剑的碎片砍断了索伦的手指,并且将魔戒占为己有。”
一听到这段话,那陌生人波罗莫插嘴道:“原来这就是魔戒的去向!”他大喊着:“即使南方王国曾经知道这段故事,也早就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我听说过那位我们不愿以其名称之的无名者所拥有的统御之戒;但我们相信这魔戒已经被摧毁在他的第一个领土中,原来是埃西铎拿走了!这真是出人意料!”
“唉!是的,”爱隆说:“让人十分惋惜的是,埃西铎的确拿走了魔戒。我们当时应该立刻将那魔戒丢入欧洛都因的火山口中,在它被铸造的地方摧毁它!但那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埃西铎的行为。在那场最后的总帅决斗中,他是人类唯一的幸存者,而吉尔加拉德身边也只剩下我和瑟丹两人,但埃西铎当时听不进我们的劝说。”
“‘我要将这当做纪念我父兄的宝物。’他说。因此,不管我们到哪里,他都将它视若珍宝。但不久之后,他就被这戒指出卖,死在战场上。因此,在北方王国中,他们都称呼魔戒为埃西铎克星。但,和他可能遭遇到的命运比起来,死亡或许还是比较幸福的。”
“只有北方的居民知道这事态,而知道的人也少之又少。波罗莫,难怪你从来不曾听过这故事。从格拉顿平原的废墟中,只有三名幸存者跋涉过千山万水回到文明世界。其中一名是欧塔,他是埃西铎的随从,也是圣剑碎片的携带者。他把这碎片交给了瓦兰迪尔。由于出征时瓦兰迪尔还只是个小孩,因此他被留在瑞文戴尔。从此,断折的纳希尔圣剑失去光芒,至今未曾重铸。”
“我是否认为最后联盟的胜利毫无意义呢?并非完全如此,但它并没有达成真正重要的目标。索伦被杀死了,但并未被消灭,他的戒指失落了,但并未被摧毁,邪黑塔被击垮,但它的础石并未被破坏,因为这些都是由魔戒的力量所建造的,只要魔戒一日不毁,高塔就会永续存在。在这场战争中,许多的人类和精灵,以及他们的盟友,都战死在沙场上。安那瑞安战死,埃西铎被杀,吉尔加拉德和伊兰迪尔也灰飞烟灭。人类和精灵之间再也不可能结盟,因为人类不停地繁衍,而精灵却逐渐减少,双方渐渐疏离,从那之后,努曼诺尔的血统开始淡薄,他们的寿命也大为减少。”
“在格拉顿平原的屠杀之后,西方皇族的成员逐渐减少;他们位在伊凡丁湖旁边的阿努米那斯城也化成废墟。瓦兰迪尔的后裔则是搬迁到北冈高坡上的佛诺斯特,现在该处也已经砖瓦不存。人们称呼该处为亡者之堤,害怕得不敢靠近。因为亚尔诺的居民不停减少,敌人们将他们鲸吞蚕食,王位就这样灰飞烟灭,化为青山荒冢。”
“在南方的刚铎王国则繁衍兴盛,它的光辉闪耀了一阵子,让人回想起努曼诺尔陆沉之前的盛况。人们建造了高塔和堡垒,开挖出航行大船巨舰的港湾;无数个种族都敬畏人皇的有翼皇冠家徽。他们的主城是奥斯吉力亚斯,星辰堡垒,大河流穿堡垒的正中央。他们还建造了米那斯伊希尔,升月之塔,就位在黯影山脉的东坡上。而在白色山脉的西方山脚下他们打造了米那斯雅诺,落日之塔。在那里,国王在宫殿中种植了一株圣白树,这株植物的种子是当初埃西铎越过大海带过来的,而原先的树木又是来自于伊拉西亚,在那之前则是在来自于上古时代的极西之地。”
“但是,在那段纷扰的日子中,安那瑞安之子梅兰迪尔过世前没有留下任何的子嗣,因此王室的血脉断绝,圣白树就此枯萎。努曼诺尔的血统开始和凡人的血统混杂在一起。接着,监视魔多之墙的人们松懈下来,许多妖物悄悄地潜回葛哥洛斯。很久之后,魔物突然大举出动,攻下了米那斯伊希尔,将它诅咒成一个恐怖的地方,现在被称做米那斯魔窟,邪法之塔。接着,米那斯雅诺被重新更名为米那斯提力斯,守卫之塔。两座城市陷入永不止休的征战中;在两者之间的奥斯吉力亚斯,则在战火中化为废墟,邪恶的势力在其间游走。”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许久,但米那斯提力斯的王族依旧奋战不懈,替我们阻挡敌人的力量,保护亚苟那斯到海之间的通道畅通。现在,我能够告诉你们的故事已经快到了结尾,因为在那段时间中,埃西铎的统御魔戒逸出历史的轨迹之外,而另外三只权能之戒终于可以不受它的力量影响。但,现在,三只权能之戒又再度陷入危机之中,因为我们很遗憾地发现;至尊魔戒已经再度现世,至于如何找到这魔戒的过程,我就交给其他人,因为在这之中我并没有出到什么力量。”
他一停下来,波罗莫就立刻抬头挺胸,自豪地站起来。“爱隆大人,请容我发言,”他说:“先让我告诉诸位有关刚铎的局势。因为在下正是来自刚铎,能让各位知道当地的情势绝对对诸位有利。因为,我想,在座只有极少的几位知道该处所发生的事情,也因此,你们也不知道万一刚铎失守,你们所面临的处境为何。”
“别认为刚铎的土地上努曼诺尔的血统已经淡薄,也别认为前人的自尊和骄傲已经消退在历史中。在我们的牺牲奋斗之下,东方蛮族依旧被压制得无法随意入侵;魔窟的邪气也在我们以身为盾的封印之下无法扩散。因此,我们的背后,亦即是整个西方,才能够维持和平和自由。但是,万一河口的通行权被攻下了,又会怎么样呢?”
“让人担忧的是,这一刻或许不远了。无名的魔王已经再度转生。狼烟再度从被我们称做末日山的欧洛都因山脉中升起。黑暗大地的力量不断增长,我们只能咬牙苦撑。当魔王回归之时,我们的同胞从伊西力安被驱赶出来,眼睁睁地放弃河东方的美丽家园,但我们依旧在该处派驻重兵,不停地骚扰敌人。就在今年,六月时分,魔多突然之间派遣大军来攻,我们遭逢了前所未有的惨败,我们寡不敌众,因为魔多这次和东方人以及残酷的哈拉德林人结盟,但真正让我们遭逢败绩的不是因为数量上的差异,而是我们感应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有些人说他们看得见这些力量;在月光下就像是一名巨大的黑衣黑 骑士,他们所到之处,敌人尽皆化做嗜血的狂兽,而连我们最勇敢的勇者都感到脊背生寒;人马纷纷让道,就此溃不成军。我们的东方军团只有极少数的人躲过这场大屠杀,他们摧毁了奥斯吉力亚斯废墟中的最后一座桥梁才得以逃出生天。”
“我就是负责镇守那座桥梁的守军,眼睁睁地看着那座桥梁在我们脚下被摧毁。我们用尽全身力气才泅泳上岸,只剩下我和弟弟以及另外两名士兵。即使遭遇这么重大的打击,我们依旧奋战不懈;勉强守住了安都因河西岸的所有据点。我们所护卫的居民如果有一天知道我们所做出的牺牲,都应该称赞我们;就算有口头的称赞却不会有任何实质的帮助。至今,只剩下洛汗国的骠骑兵团,会在我们有需要的时候前来援助。”
“在这黑暗的时刻,我越过重重险阻,只为了见到爱隆一面。我单枪匹马地旅行了一百一十天,但我寻求的不是战场上的盟友。爱隆的战力强在他的睿智,而不是他的武器。我是来寻求一段诗文的指引。因为,在那突如其来的袭击之前,我弟弟作了一个梦;在那之后,他又作了同样的梦,我也进入了一样的梦境。”
“在梦中,我发现东方的天空被乌云笼罩,雷声隆隆作响,但在西方还有一道苍白的光芒闪烁着,从光芒中我听见了一个遥远但清晰的声音大喊着:”
圣剑断折何处去:
伊姆拉崔之中现;
此地众人将会面,
齐心胜过魔窟殿,
该处必有迹显现,
末日将临无疑虑,
埃西铎克星再见,
半身人挺身而出。
“我只能理解其中的一部分,我们请教父王迪奈瑟,米那斯提力斯之王 他对于刚铎的历史极为了解。他只愿意说,伊姆拉崔是精灵语中一座北方遥远山谷的名称,爱隆和其他半精灵等传史者居住在该处。因此,我的弟弟在明白了这危机有多么迫切之后,立刻想要踏上寻找伊姆拉崔的旅程。但由于这旅程充满了危险和忧虑,因此,我决定亲自踏上寻找此地的旅程。我的父王极端不愿让我离开,最后还是只能放手让我走。我踏上了早被众人遗忘的道路,寻找爱隆的居所,许多人都曾听过,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确实的位置。”
“此地就是爱隆的居所,你将看到更多的迹象。”亚拉冈站起来说道。他将配剑解下,置放在爱隆面前的桌上,那是柄断剑。“这就是断折圣剑!”他说。
“你是谁?又和米那斯提力斯有什么关连?”波罗莫好奇地看着这穿着破旧衣物的瘦削汉子。
“他是亚拉松之子亚拉冈,”爱隆说:“他是埃西铎、伊兰迪尔的嫡传子孙,也是北方所剩无几登丹人的领袖。”
“那这该是你的,根本不是我的!”佛罗多惊讶地站起来,彷佛预料马上会有人来向他收走这枚魔戒。
“这不属于任何人,”亚拉冈说:“但预言中已经说明了你该继续持有它。”
“献上魔戒,佛罗多!”甘道夫严肃地说。“时机到了,拿出魔戒,波罗莫就会明白他的谜语后半部的意思。”
众人突然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看着佛罗多。他突然间觉得有些羞愧、有些恐惧,极端不愿意拿出魔戒,憎恶看到它的模样,希望自己能够躲得远远的。当他用颤抖的手拿起魔戒时,魔戒闪动着邪恶的光芒。
“这就是埃西铎的克星!”爱隆说。
波罗莫一看见那枚金戒指,眼中就闪动着异彩。“这就是半身人!”他喃喃自语:“难道米那斯提力斯的末日终于到了吗?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寻找一柄断剑?”
“预言中所指的并非是米那斯提力斯的末日,”亚拉冈说:“但我们所面临的的确是可怕的末日和极端危险的挑战,因为这柄断折的圣剑就是伊兰迪尔阵亡时所持有的武器。即使其他所有的家传宝物都已失传,这柄断剑依旧是他子孙最珍惜的物品。因为,我族中一直有个传说,当魔戒,埃西铎的克星再现时,这柄圣剑将会重铸。你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断剑,你还需要什么?你希望伊兰迪尔的皇室重回刚铎吗?”
“我来此不是恳求任何人施恩于我,而只是寻求谜题的解答,”波罗莫骄傲地说:“但我们的确是身陷险境,伊兰迪尔的圣剑确实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希望。只是,我们不确定这柄圣剑是否真的能够自蒙尘的历史中再度出现。他又再度看着亚拉冈,眼中露出怀疑的神色。
佛罗多感觉到比尔博似乎对朋友的反应感到不耐烦。他突然间站起来,大声念诵:精光闪耀非真金,四海云游未迷踪;古而弥坚生不息,
根深怎畏浸霜冰。
百劫火炼将苏生,
光华四射破暗喑。
断折圣剑重铸日,
无冕王者再为皇。
“或许不是非常好,但如果你除了爱隆的保证之外还想要别的东西,这应该已经切中你的需要。如果爱隆的建议值得你跋涉一百一十天,那么你最好乖乖地听对方说些什么。”他哼了一声坐下来。
“这是我自己编的,”他对佛罗多耳语道:“那是我遇到登纳丹,他第一次告诉我他的身世时,我写给他的。我当时真希望自己的冒险生涯还没结束,能够在他的时机到来时陪着他一起出去冒险。”
亚拉冈对他笑了笑,又再度转身面对波罗莫。“从我的立场来看,我愿意原谅你的怀疑,”他说:“我和迪奈瑟宫殿中辉煌灿烂的埃西铎和伊兰迪尔实在有很大的差别。我只是埃西铎的子嗣,并非他本人。我过了很长一段极为艰苦的日子,从这边到刚铎的旅程和我的冒险比起来相形失色。我越过了无数高山、河流和平原,我甚至到过星辰排列都有所不同的卢恩和哈拉德等异邦。”
“但,这世上勉强可称作我家乡的地方还是在北方,因为,瓦兰迪尔的子孙在那边生生不息地居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的历史渐渐灰暗,人数慢慢变少,但断剑总是能传给下个继承人。在我结束之前,波罗莫,我一定要说清楚我们的立场。我们这些荒野之中的游侠是寂寞的过客和猎人;我们是魔王爪牙的猎人。黑暗的势力不仅限于魔多,他们还在很多其他的区域出没。”
“波罗莫,如果刚铎算是自由世界的了望塔,那我们扮演的就是不为人知的守护军。有许多魔物不是你们的高墙和利剑可以阻挡的,你对于领土之外的疆域所知甚少。你刚刚说到了和平和自由,北方大地如果没有我们的牺牲,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这四字的含意。他们可能会被恐惧摧毁。但如果有魔物入侵无主的山岗或是不见天日的森林,就必须靠我们去猎杀、驱赶它们。如果所有的登丹人都沉沉睡去,或是踏进墓中,北方大地怎么可能高枕无忧,人们怎 能自由自在地在路上漫游?”
“但是,我们所获得的感谢比你们还要少。旅客们怒目以对,乡民们给我们各种各样的绰号。有个住在魔物一天路程中小镇的胖子叫我‘神行客’,如果没有我们不眠不休地看守,这魔物可能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甚至摧毁整座小镇。但我们却不能够因此有所松懈,如果单纯的人们可以免受恐惧和忧虑的困扰,我们就必须让他们继续保持单纯,而且这一切都必须秘密进行,春去秋来,这就是我同胞们永不止息的任务。”
“历史的巨轮又再度开始转动,新的时代开始了。埃西铎的克星已经现世,我们即将面临大战,圣剑必须重铸,我会亲自前往米那斯提力斯。”
“你刚刚说埃西铎的克星已经现世,”波罗莫反问道:“但我刚刚只看见一名半身人手中拿着金戒指;而埃西铎在这个纪元的一开始就已经阵亡,智者们怎么可能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克星?这枚戒指又是怎么代代相传,最后出现在这样一名诡异的信差手上?”
“我们会说明这件事情的,”爱隆说。
“大人,请先别急!”比尔博说:“现在已经日正当中了,我觉得该找些东西补充精力了。”
“我还没有介绍你呢,”爱隆笑着说:“现在轮到你了。来吧!告诉我们你的故事。如果你还没把它写成诗歌,你可以用口语的方式报告。时间越短,你就可以越快吃饭。”
“好吧,”比尔博说:“遵命。但我这次说的会是真实的故事,在此的诸位可能听过别种版本的说法,”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葛罗音。“我希望他们能够忘记过去,原谅我。当年我只希望能够将这宝物占为己有,能够摆脱小偷的污名。但是,现在,或许我已经对世事有了更透彻的了解。总之,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个全新的故事;他们惊讶地看着这名老哈比人兴致勃勃地说着之前和咕鲁之间的斗智。他并没有漏掉任何一个谜题,如果不是爱隆插手,他可能还准备一路描述到最后的宴会和他神秘消失的场景。
“说得好,我的朋友,”他说:“现在就先描述到这里吧。我们已经知道魔戒交到你的继承人佛罗多的手上,现在该他说了!”
接着,佛罗多有些不情愿地开始描述魔戒从到他手中开始那天的情景。他从哈比屯和布鲁南渡口之间的每一步冒险都经过反覆地质问和考虑,他所能够回忆起一切有关黑骑士的资料都经过反覆检证,最后,他终于坐了下来。
“真不错,”比尔博对他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家伙老是打岔,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故事。我刚刚试着做笔记;不过,如果将来我要把它写下来,晚上有空时我们应该要再谈谈。在你到这边来之前的经历我就可以写上一整个章节了呢!”
“没错,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佛罗多回答道:“但对我来说,这个故事似乎并不圆满,特别是有关甘道夫的部分。”
坐在他附近的加尔多也听到他说的话。“你说出了我的心声,”他大喊道,接着转向爱隆说:“贤者可能很有理由证明在半身人小宝库里面的戒指就是至尊魔戒,但我们可以听听其中的证据吗?而且我还要再问一个问题,萨鲁曼呢?他是研究魔戒的专家,这次却没有出现在这里。如果他听过我们刚刚听到的资料,他的意见会是什么?”
“加尔多,你刚刚的问题其实可以合并为一个,”爱隆说:“我并没有刻意忽略这些问题,等下你也可以得知这确实的答案。但这一切都该由甘道夫来说明,我最后才会请他出面,因为这代表我对他的尊敬,而且这一切的幕后推动者就是他。”
“加尔多,有些人会觉得,”甘道夫说:“佛罗多之所以被追捕,以及葛罗音的故事,都足以证明哈比人的财宝对魔王来说价值连城。但,这不过只是个戒指而已,又怎么样呢?戒灵守护着九枚戒指,七枚矮人戒指不是被夺走,就是已经被摧毁。”葛罗音不安地动了动,并没有发言。“我们知道其余的三枚在哪里。那么,这枚让他饥渴无比的戒指又是什么背景呢?”
“的确,在大河的失落和山脉中的重现之间,历史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但是,即使贤者们所不知道的消息,也藉由我的努力而重见天日,但却已经太晚了,因为魔王已经紧追在后,他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近。幸好,直到今年,就是这个夏天,他才知道了事件的全貌。”
“有些人或许记得,许多年以前,我大胆地侵入位在多尔哥多的死灵法师巢穴,悄悄地刺探他的秘密,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我们的恐惧果然成真了,他就是魔王索伦,经过漫长的时间再度转生到人世间。有些人,也会记得萨鲁曼劝说我们不要公开和索伦为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对他的扩张袖手旁观。但是,最后,随着他的力量逐渐增长,萨鲁曼也不得不低头,圣白议会使出全力,将邪恶赶出了幽暗密林,就在那一年,魔戒刚好现世,如果这是巧合的话,还真是个奇怪的巧合。”
“但是,正如同爱隆所预见的一样,我们已经太迟了。索伦也在监视着我们,早已准备好面对我们发动的攻击,他从九戒灵居住的米那斯魔窟,远远地遥控魔多的运作。他刻意在我们面前示弱,假意逃跑,目的只是在不久之后前往邪黑塔,公开宣称魔王已经再临。然后,圣白议会最后一次召开,我们听说他正在饥渴地寻找至尊魔戒。我们都担心他已经获知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情报,但萨鲁曼否认这件事情,重复了他之前一直对我们发表了理论:至尊魔戒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于中土世界。”
“‘最糟的状况不过是,’他说:‘我们的敌人知道魔戒不在我们手中,依旧没人知道它的下落。但他以为魔戒终还有再度出现的一天。别害怕!他的希望会让他分心。我不是已经仔细研究过这件事情了吗?魔戒落入大河安都因中,很久以前,当索伦还在沉睡的时候,这枚戒指早就被冲入海,就让它在那边安息直到万物终局。’”
甘道夫沉默下来,从门廊往东看向遥远的迷雾山脉,看着那块末日危机隐匿了那么久,却无人知晓的区域,他叹了口气。
“我在那时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说:“我被贤者萨鲁曼的甜言蜜语所欺骗;如果我早点发现,就会早点开始寻求真相,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局势就不会这么危急。”
“我们都有责任,”爱隆表示:“如果不是有你锲而不舍的努力,黑暗可能早已降临。继续吧!”
“打从一开始,我心里就觉得不对劲;即使所有理性的证据都叫我不要怀疑,我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那股不安。”甘道夫说:“我想要知道这个东西怎么落到咕鲁手上,他又拥有这东西多久。所以,我派人监视他;预料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黑暗,前来寻找他的宝物。他的确来了,但他却以狡猾的天性从天罗地网中脱逃,消失得无影无踪。唉,最糟糕的状况来了!我竟然就把事情搁在一旁,等待局势有所变化;就像我们平日那种被动的表现一样。”
“我在忙碌中度过了很长的时间,突然间,我的疑虑惊醒过来,转变成恐惧。那哈比人的戒指是怎么来的?如果我的担心属实,我们又该怎么处理这只魔戒?这些是我必须做出决定的大事,但我不敢对任何人开口,担心万一消息走漏,可能反而会造成世界陷入重大的危机。在我们和邪黑塔抗战的这么多年以来,出卖与背叛一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很快地,我开始感应到有各种各样的间谍聚集在夏尔一带,甚至连无辜的鸟兽都被卷入,我变得担心。因此,我召唤登丹人的协助,他们布下更严密的守卫,最后,迫不得已,我对埃西铎的直系子孙亚拉冈吐露了实情。”
“而我,”亚拉冈接口道:“建议了一件事:虽然看来已经太迟,但我们还是应该立刻开始追捕咕鲁。而且,由埃西铎的子孙来补偿埃西铎犯下的错误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我和甘道夫一起进行这漫长而无望的搜捕行动。”
甘道夫描述了他们如何彻底搜索整个荒野地区,甚至连黯影山脉和魔多的外墙都没有放过。“我们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我们猜测他在黑暗的山丘中居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他,最后我放弃了。在绝望中,我想到了一个测试,或许可以不需要咕鲁的协助,就可以确定我们的怀疑。那枚戒指本身可能会透露它就是至尊魔戒,圣白议会中萨鲁曼的发言这时又回到我脑海中,当时我没有多加注意,但那时又清楚地出现在我脑海中。”
“‘人类九戒、矮人七戒和精灵三戒,’他说:‘每一枚都镶有独特的宝石,但至尊魔戒并非如此。那是枚光滑、毫无装饰的戒指,看来如同毫不起眼的低廉戒指一般,但铸造者在其上留下了线索,或许今日仍有能人能够发现这些迹象。’”
“这是什么线索他就没有说明了;我放弃了这次追踪,飞快赶往刚铎。在过去,我辈于该处受到极大的礼遇,特别是萨鲁曼。通常,他会停留在城中,担任城主的座上宾。但我所遇见的迪耐瑟却没有过去那么友善,他极端不情愿地才容许我在他的众多卷轴和书籍中进行搜索。”
“‘如果你的确只想要知道的是古代的纪录,这座城建城初期的史料,那么就去吧!’他说:‘因为对我来说,未来会比过去要黑暗多了,而我的全副心力必须放在现代。除非你比萨鲁曼还要厉害,否则你是不可能在这边找到什么的。他在此地花了极长的时间研究,却一无所获。我是此城的历史传承者,你不可能找到我所不知道的史实。’”
“这是迪耐瑟的说法。但是,在他大量的藏书中的确有许多资料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阅读。因为许多语言的失传,导致后人根本无法看懂先祖的记载,连历史传承者都无法理解其中的内容。波罗莫,米那斯提力斯现在还有一只卷轴,自从国王驾崩之后,只有我和萨鲁曼阅读过,那是埃西铎自己写的卷轴。因为,当初埃西铎并没有如同历史所记载的一样,直接前往魔多开战。”
“或许那是北方人所记载的历史,”波罗莫插嘴道:“刚铎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先去米那斯雅诺和表亲梅兰迪尔居住了一段时间,在将南方王国移交给他前,他先试着指导他为王之道。那时,他为了纪念兄长,在该处种下了圣白树的根苗。”
“同时,他也写下了该只卷轴,”甘道夫说:“看来,刚铎没人记得这件事情。因为,这卷轴记载的是有关魔戒的事情,埃西铎写道:统御之戒从此成为北方王国的国宝;但有关它的记载则应该留于刚铎,亦是伊兰迪尔子孙的繁衍之地。以备未来有关这些重要事务的记忆被历史的洪流所冲刷而去。
“接下来则是埃西铎描述他所找到的至尊魔戒。”
当我刚捡起它的时候,它烫得如同烙铁一样,连我的手都烫伤了;让我怀疑是否日后都必须背负着这样的疼痛。但是,就在我下笔的同时,戒指开始慢慢冷却,似乎开始缩小,而它的美丽和外型都没有丝毫的减损。之前如同烈火一般的文字现在也开始渐渐黯淡,变得不可辨认。那是用伊瑞詹的精灵语言所撰写的文字;因为魔多绝没有这么细致的语言。我不懂上面所写的文字,我猜想那该是黑暗之地的语言,充满了恶臭和不祥的音调。我不知道上面写些什么邪恶的内容,但我在此抄写一份,免得它就此消失不见。魔戒或许吸收了魔王索伦乌黑双手的高热;吉尔加拉德就是死在那双魔爪之下。或许,如果金戒指经过再度加热,那文字又会出现。不过,我自己可是不敢冒险伤到这宝物;这是索伦的创造物中唯一美丽得不可逼视的作品,我付出了极多的痛苦才换到它,这对我来说极端珍贵。
“当我找到这些文字之后,我的任务结束了。因为那段文字的确如同埃西铎所推测的,是魔多和魔王仆从使用的语言。上面所写的内容已经为大家所熟知。因为,当索伦戴上至尊魔戒的那一天,三戒的铸造者赛勒布理鹏就从远方感应到了他的语言,听见了他所说的话语;他的邪恶阴谋就这么被揭发于世人眼前。”
“我一离开迪耐瑟的领土,就立刻往北走。罗瑞安来的消息指出,亚拉冈往那个方向走,而他找到了那个叫作咕鲁的生物。因此我必须先去和他见面,听听他的说法。我不敢想像他到底冒了多大的危险才找到这个恐怖的生物。”
“那都不足挂齿,”亚拉冈说:“如果有人必须要走到暗黑之门前,或是踩在魔窟谷的剧毒花朵上,那么他肯定是会有危险的。那时,我最后也放弃了希望,开始回家的旅程。就在同时,在幸运女神的眷顾下,我突然间找到了目标:在泥泞池边的小小脚印,不只如此,那脚印十分新,是没有多久以前造成的。我沿着死亡沼泽的边缘追踪那足迹,最后终于抓到了他。咕鲁当时正在一个静滞的臭池塘旁瞪着水面,我悄无声息地靠近,抓住了他。他浑身都是绿色的烂泥,咬了我一口,而我的反应并不温柔;我猜想,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了。除了齿痕之外,我再也无法从他口中获得其他的东西。我回到家乡的过程是这段旅程中最痛苦的部分,我必须日夜监视他,逼迫他绑着脖子,嘴里塞着东西走在我前面;直到他因为口渴饥饿才有所改变。我必须不停的赶着他往幽暗密林的方向走。最后,我终于把他交给幽暗密林的精灵们看管;因为我们都同意至少必须要这样做。我也乐得可以把这个臭兮兮的家伙丢开。对我来说,我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他,但甘道夫到他身边,和他交谈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没错,那是段又臭又长的对话,”甘道夫说:“但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告诉我的故事和比尔博今天第一次公开说明的故事是符合的。但这也不是很重要,因为我早就猜到了。真正重要的是咕鲁捡到这枚戒指的地方就是在格拉顿平原附近的安都因大河中。我也知道这戒指在他手中很长的一段时间,魔戒的力量延长了他的寿命,这是只有统御之戒能够拥有的力量。”
“加尔多,如果这还不构成你所认为的铁证,那么还有我之前所提到的那个试炼。只要有人能够拥有足够的意志力,将刚刚你所看到的那枚不起眼的黄金戒指丢入火中,这只戒指上就会出现埃西铎所提到的印记。我就这样做了,下面就是我看到的记载:”
Ash nazg durbatuluk,ash nazg gimbatul,ash nazgThrakatuluk agh burzum-ishi krimpatul法师声音的改变让众人为之一惊,突然间,它变得邪恶、强大,如同岩石般冷酷。似乎有一道阴影遮住了天上的太阳,门廊瞬间变得黑暗。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精灵掩住耳朵。
“在此之前,从来没人胆敢在伊姆拉崔说出这种语言,灰袍甘道夫。”当阴影掠过,众人恢复呼吸之后,爱隆说。
“让我们希望这会是仅有的一次,”甘道夫回答道:“的确,爱隆大人,我没有征询你的同意。如果各位不想让这种语言成为全西方的通用语,就请各位放下心中的疑虑:这的确是魔王的珍宝,里面充满了他的邪恶意念,更有他古代注入的强大力量。在黑暗的年代中,伊瑞詹的工匠一听到下面的话语,就知道自己被出卖了:”
魔戒全属至尊御,
至尊指引诸魔戒,
至尊魔戒唤众戒,
众戒归一黑暗中。
“朋友们,还请不要忘记,我更从咕鲁的口中打探出了许多额外的消息。他不愿告诉我们真相,因此他的故事也变得不清不楚。但我至少可以确定,他曾经去过魔多,他一切所知的情报都被拷问出来,因此,魔王才知道至尊魔戒已经出世,被藏放在夏尔很多年。他的仆人几乎追到我们的门口来,不久之后,他也会知道这戒指就在我们这边。”
一群人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波罗莫才打破沉默说道:“这个咕鲁,你说他是个小家伙?在我看来,他的体型虽小,但却做了很糟糕的坏事。他最后怎么了?你是怎么处罚他的?”
“他被关在监狱里面,但我们没有残酷地对待他,”亚拉冈说:“他之前已经吃了很多苦。毫无疑问地,他曾经受到过严刑拷打,而对索伦的恐惧依旧深深地印在他心中。不过,我很庆幸他依旧在幽暗密林的精灵看守下。他的怨念十分强烈,足以赐与这瘦小的家伙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如果他逃了出来,可能会造成更多的危险。我猜想,当初魔多派他出来可能是执行某种邪恶的任务。”
“糟糕!糟糕!”勒苟拉斯英俊的脸孔上露出了愁容。“现在该我报告坏消息了。我原先只知道这是个不好的消息,但直到刚刚我才知道这有多糟糕。史麦戈,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咕鲁,已经逃出我们的掌握。”
“逃出去?”亚拉冈失声大喊:“这真是个坏消息。恐怕这都是我们的错。瑟兰督伊的精灵怎么会辜负他人的托付?”
“这并非因为我们的疏忽,”勒苟拉斯说:“但或许和我们的善良待人有关,而且,我们怀疑这犯人拥有外人的帮助,他们对我们知之甚详。在甘道夫的要求下,我们日夜监视这只生物,即使我们非常疲倦也不敢松懈。甘道夫还特别交代我们,他或许是治得好的,我们又不忍心让他终日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洞中;这可能会让他恢复原先的习惯。”
“你们对我可就没那么好了,”葛罗音眼中精光一现,他回想起了当年遭到精灵国王囚禁的情景。
“别这样!”甘道夫说:“亲爱的葛罗音,不要这么耿耿于怀。当年是个天大的误会,你们之间应该早就误会冰释了吧!如果在此又重复当年精灵和矮人的旧怨,那这次会议不如解散好了。”
葛罗音站起身,深深一鞠躬。勒苟拉斯继续道:“在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领着咕鲁在森林里面散步。有一株离群甚远的大树是他最喜欢攀爬的地方,我们经常会让他爬到树顶,感受那自由吹拂的空气;但我们随时都会在树下安排一名守卫。有一天,他爬了上去,却拒绝再爬下来,而我们的守卫又不想要跟着爬上去。咕鲁手脚并用的攀爬能力十分惊人,连我们都比不上,因此,守卫继续在树下站岗,等待他下来。
“就在那无星无月的一天晚上,半兽人悄无声息地攻击了我们,不久之后我们就将他们击退了。虽然他们人数众多、骁勇善战,但森林可是我们的故乡,他们只惯于在山中行动。当战斗结束时,我们发现咕鲁逃跑了;他的守卫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虏了。就我看来,这场攻击就是为了拯救他而来,而他也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但我们猜不出来他是怎么办到的。不过,咕鲁非常狡猾,魔王的爪牙又遍布各地,这之中必定有关联。恶龙被击溃时一并被赶走的魔物又再度大举入侵;除了我们管辖的地方之外,幽暗密林又再度成为一个充满邪气的地方。”
“我们之后就再也抓不到咕鲁了。我们跟踪他和一大群半兽人的足迹到了森林的深处,一直往南走,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就进入了依旧邪恶的多尔哥多;那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我们无法进入那个邪恶的地方。”
“唉,好吧,他逃走了,”甘道夫说:“我们也没有时间再度去找寻他,只能任由他去了。但是,或许,他会扮演的角色,是索伦也无法预见的。”
“现在,我得回答加尔多其他的问题了。萨鲁曼呢?他为什么在这关键的时刻没有出现?这段故事我必须从头描述,因为之前只有爱隆听过,而且还只是精简版的内容。等我说完之后,一切的谜底都会解开了,这是魔戒传说最新的一个篇章。”
“到了六月底的时候,我人已经到了夏尔;但心中有些不安和焦虑,我骑着马到达那块土地的南方边界。因为我有种邪恶的预感,彷佛有什么灾难躲过了我的眼睛,却继续朝我靠近。我所收到的情报包括了刚铎的战斗和失败, 当我听到魔影再生的消息时,我不禁感到脊背生寒。可是,我在那边只有遇到几名从南方逃出的难民。虽然他们什么都不说,但在我看来,他们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又继续沿着夏尔的东方和北方行走,最后沿着绿大道赶路。我在距离布理不远的地方遇到了一名坐在路边的旅人;他的马匹在他身边安静地吃着草。那是褐袍瑞达加斯特,他曾经居住在罗斯加堡,亦即是靠近幽暗密林的地方。他是吾辈之一,但我已经有许多年没遇过他了。”
“‘甘道夫!’他大喊着:‘我正要找你。可是我对这附近的路不熟。我只知道你可能出现在一个叫作夏尔的小地方。’”
“‘你的情报很正确,’我说:‘不过,如果你遇到那里的居民,千万别这么跟他们说。你已经十分靠近夏尔的边界了。你找我干什么?这一定很重要。除非有重大事情,否则你很少出门旅行。’”
“‘我有个很紧急的任务,’他说:‘我带来的是坏消息,’然后他看着四周,彷佛一草一木都有可能偷听到他所说的话。‘戒灵,’他对我耳语道:‘九戒灵已经再度出世了,他们秘密地渡过大河,朝西方移动,伪装成黑袍骑士的模样便于行动。’”
“我那时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
“‘魔王一定有什么重大的阴谋,’瑞达加斯特说:‘否则他才不会派出亲信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大肆搜索,但我却猜不出他真正的目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根据我的情报来源,这些骑士四处打听着一个叫作夏尔的地方。’”
“‘就是这个夏尔,’说,一颗心直往下沉。因为当九戒灵听命于堕落的首领时,连贤者都害怕当面对抗他们。他过去是个伟大的法师兼国王,人们现在对他的感觉只剩下要命的恐惧。‘谁告诉你的,又是谁派你来的?’我问道。”
“‘白袍萨鲁曼,’瑞达加斯特回答:‘他还告诉我,如果你觉得有需要,他愿意伸出援手,但你必须马上去找他帮忙,否则一切都太迟了。’”
“这个消息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因为白袍萨鲁曼是我辈中最伟大的巫师。当然,瑞达加斯特也是个不错的巫师,他擅长变色和变形,对于药草非常有知识,飞禽走兽都是他的朋友。萨鲁曼则是精研魔王的历史,才能让我们预先料到他的一举一动。我们是靠着萨鲁曼的计谋,才能够将魔王赶出多尔哥多,或许他已经找到了对付九戒灵的武器。”
“‘我马上去找萨鲁曼。’我说。”
“‘那你最好赶快去,’瑞达加斯特说:‘我为了找到你,浪费了不少时间。他告诉我必须在夏至之前找到你,现在就已经是夏至了。即使你立刻出发,也很难在九戒灵找到他们的目标之前抵达,我必须立刻赶回去。’话一说完,他就骑上马,准备立刻离开。”
“‘等等!’我说。‘我们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助,还有一切可能的助力。对你所有的飞禽走兽朋友送出讯息,告诉它们把任何有关这件事的消息,告知萨鲁曼和甘道夫,也把消息送到欧散克塔去。’”
“‘我会的。’接着,他就彷佛被戒灵追赶一般,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我当时没办法马上跟着他走。那天我已经骑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人马都很疲惫了。我必须要仔细想一想。那晚我待在布理,决定不能浪费时间回到夏尔去。这是我犯下的第二个大错!”
“无论如何,我写了封信通知佛罗多,相信旅店的店主会将信件寄给他。我天一亮就启程,最后终于来到了萨鲁曼的居所。那是位在极南的艾辛格附近,就在迷雾山脉尽头,离洛汗隘口不远的地方。波罗莫会告诉你在他的家园,白色山脉和迷雾山脉之间,有块很宽广的河谷。艾辛格是个被峭壁所包围的山谷,这些陡峭的岩壁如同城墙一样将它紧紧包围,在山谷中央有座名为欧散克的岩塔,这不是萨鲁曼建造的,而是多年以前努曼诺尔的居民打造的。这座参天高塔里面蕴藏了很多秘密,但看起来又不像是由人力所造成的。不穿越峭壁是无法进入这座高塔的,而周围的峭壁却又只有一个入口。”
“那天晚上我到了巨大的岩石拱门口,看见重兵驻守在该处。不过,门口的守卫在等待我的到来,告诉我萨鲁曼正在等我。我立刻走进拱门内,大门无声地关闭起来。突然间,毫无来由地,我感到非常害怕。”
“不过,我还是继续骑着马,来到了萨鲁曼的居所之前。他和我在门口的阶梯上会面,并且请我到他的房间去谈话,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甘道夫,你终于来了。’他面色凝重地对我说,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异光,彷佛正露出不可告人的笑容。”
“‘是的,我来了,’我说:‘白袍萨鲁曼,我请求你的协助。’这个称号似乎让他勃然大怒。”
“‘是吗,灰袍甘道夫!’他轻蔑地说:‘请求协助?听说灰袍甘道夫一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他又聪明又睿智,在荒野中四处奔波,插手一切该管和不该管的事务。’”
“我看着他,心中不禁起了疑心,‘如果我的情报正确,’我说:‘现在是需要大家团结一致的时刻。’”
“‘或许吧,’他说:‘但你想到这个念头的时机也太晚了。我怀疑,你到底把那件最重要的事情刻意隐瞒了我多久?我是议长,而你竟然有事不愿告诉我!是什么风把你从夏尔的藏身地吹过来的?’”
“‘九戒灵又再度出世了,’我回答道:‘根据瑞达加斯特的情报,他们已经渡过了大河。’”
“‘褐袍瑞达加斯特!’萨鲁曼哈哈大笑,这次他不再掩饰他的不屑。‘豢鸟人瑞达加斯特!天真的瑞达加斯特!蠢汉瑞达加斯特!他唯一的智力就是扮演我赋予他的角色,因为你来了;我送信给你的目的也就仅止于此。灰袍甘道夫,你将在此好好休息,不用再忍受旅途奔波。我是萨鲁曼,贤者萨鲁曼,铸戒者萨鲁曼,彩袍萨鲁曼!’”
“我看着他,这才注意到之前看来如同白色的袍子并不是那么回事。他的袍子是用许多种颜色织成,只要他一走动,就会不停地变色,让人为之目眩。”
“‘我比较喜欢白色!’我说。”
“‘白色!’他不屑地说:‘那只是个开始,白衣可以染色,白色的书页可以写上文字,白光可以折射呈七彩的光线。’”
“‘而那光线就不再纯净了,’我说:‘为了找寻事物本质而加以破坏的人,已经背离了智慧之道。’”
“‘你不需要用那种和你的傻瓜朋友讲话的态度说教,’他说:‘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废话,而是给你选择的机会。’”
“他站了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彷佛他已经为了这次演说准备了很久。‘远古已经消逝了,中古则刚过不久,现代正要展开。精灵的历史已经过去了,我们的世代正要开展。这是人类的世界,必须由人类统治。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要获得力量,获得足以维持秩序的力量,这是只有我们贤者能看得到的美好未来。’”
“‘听着,甘道夫,我的老朋友和最好的助手!’他靠近我,柔声说:‘我说我们,因为我期待你和我并肩努力,一个新的力量正在崛起,旧的秩序、联盟和政治都无法抵抗我们的意志,精灵、濒死的努曼诺尔人都毫无希望。你的眼前,我们的眼前只有一个选择,我们应该要加入那个力量。甘道夫,这才是正确的选择,他就快要获胜了,愿意协助他的人将会获得丰厚的奖赏。随着他力量的增加,他忠实的朋友也会跟着茁壮,像是你我这样的贤者,只要耐心等待,最后终有可能引导这力量的方向。我们可以静心等待,保留实力,容忍可能发生在我们眼前的邪恶之事,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奖赏:知识、统治、秩序。这些愿景是我们之前努力,却未尝得见的。这都是因为我们弱小朋友的掣肘和拖累。我们不需要,也不会修正我们的理想,只需要改变我们的手段。’”
“‘萨鲁曼,’我说:‘我以前听过这样的说法,但那是魔多派来的使者愚弄无知者的花招。我实在无法想像,你让我大老远赶来,只为了搬弄这些老套。’”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思索着。‘好吧,看来你没办法明白这方法中蕴含的智慧,’他说:‘至少目前还没办法,是吗?即使可以达成无数的良善目标你也不愿意?’”
“他走上前,握住我的手臂。‘为什么不要呢,甘道夫?’他低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要至尊魔戒?如果我们可以操控那力量,世界就将落入我们的掌控中。这才是我找你来的真正原因。我手下有许多耳目听命于我,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这宝物在哪里。是吧?不然,为什么九戒灵会询问夏尔的位置,你又来这边干什么?’话声一断,他的眼中就露出再也无法掩饰的浓浓渴望。”
“‘萨鲁曼,’我开始退离他面前:‘一次只能有一个人配戴至尊魔戒,你也知道得很清楚。别用那套我们、我们的说法来瞒天过海!我现在已经了解你的想法,我绝不愿意把魔戒送到你手上,不,你甚至连它的消息也得不到。你的确是议长,但现在你也揭露了自己真正的身分。看来,你口中所谓的选择其实只是服从索伦,或是服从你吧。我两个都不接受,你还有别的提议吗?’”
“他露出冷漠的眼神。‘有的,’他说:‘即使是为了你自己好,我本来也不预期你会展现出任何的智慧,但我还是给你自愿协助我的机会,替你省下许多的麻烦和痛苦,第三个选择是留在这里,直到一切结束。’”
“‘直到什么结束?’”
“‘直到你告诉我至尊魔戒的下落。我也许能找到方法说服你,或者是等我自己找到魔戒,到时,权倾天下的统治者应该还有时间考虑某些小事。举例来说,像是如何处罚那个无知恼人的灰袍甘道夫……’”
“‘这不会只是小事的。’我说。他对我大笑,因为他也知道我只是虚张声势。”
他们抓走我,将我孤单一人关在欧散克塔的顶层,那里是萨鲁曼观星的地方,唯一的出入口是一个几千阶的狭窄楼梯,底下的山谷又有数百尺之遥。我看着那座山谷,这才发现原先充满生气和绿意的大地,已经成了满是坑洞和熔炉的残破景象。恶狼和半兽人居住在艾辛格,萨鲁曼正在悄悄地集结大军,为了将来和索伦对抗,他的努力让整个欧散克地区飘汤着恶臭的黑烟。我站在这黑色烟海中的孤岛上,找不到任何逃脱的方法,可说是度日如年。那里寒风刺骨,我只能在斗室中终日踱步,满脑子都只能想着黑骑士的身影。”
“即使萨鲁曼其他的说法都是谎言,我也能够确定九戒灵确实复苏了。在前往艾辛格之前,我就已经从可靠的管道获得了确实的消息。我开始替夏尔的朋友担忧,但心中依旧暗存一丝希望。因为,如果佛罗多照着信件的内容,立刻出发,他应该会在黑骑士之前抵达瑞文戴尔。我的恐惧和希望却都意外落空了,因为,我的希望关键在于布理的一名胖老板身上,而我的恐惧则是奠基于索伦已经彻底恢复力量的假设上。卖酒的胖老板有许多事情要忙,而索伦的力量也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当我被孤单地困在艾辛格时,我实在很难想像曾经横扫世界的黑骑士竟然在遥远的夏尔遇上了阻碍。”
“我看见过你!”佛罗多大喊:“你那时不停地踱步,月光照在你的头发上。”
甘道夫停下来,惊讶地看着他。“哪只是一个梦,”佛罗多不好意思地说:“但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几乎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我想那是在我离开夏尔不久之后。”
“那可能来得有点迟了,”甘道夫说:“你等下就会知道了。我那时完全无计可施,认识我的人都会明白我极少遇到这么进退维谷的处境,因此实在没办法妥当地应付它。灰袍甘道夫竟然如同苍蝇一般被困在蜘蛛狡诈的网中!不过,即使是最狡猾的蜘蛛也有大意的一天。”
“一开始我十分害怕,萨鲁曼既然已经堕落了,瑞达加斯特多半也和他同流合污。但是,我在和他会面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如果当时有任何的异状,我绝对不会到艾辛格来自投罗网,或者我至少会小心提防。因此,萨鲁曼猜到我的反应,他刻意隐瞒这信差真正的目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服诚实的瑞达加斯特欺骗任何人。他诚心诚意地告诉我这件事,因此才能说服我。”
“这就是萨鲁曼失策的地方。因为瑞达加斯特没有理由不照我说的去做,因此,他立刻前往幽暗密林,和他过去的朋友会面。迷雾山脉的雄鹰翱翔天际,目睹世事的运转:恶狼的集结和半兽人的整编,以及九戒灵四出寻找猎物的景象。他们也听说了咕鲁的逃亡;因此派出一名信差前来通风报信。”
“因此,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在一个月夜,巨鹰中最快的风王关赫不请自来地到欧散克塔通知我们。他发现我就站在塔顶。接着,在萨鲁曼发现之前,我要求它赶快将我载走。在恶狼和半兽人部队开始搜捕我之前,我已经远离了艾辛格。”
“‘你可以载我飞多远?’我问关赫道。”
“‘非常远,’他说:‘但不可能到世界的尽头。我的任务本来是送讯,而不是送货。’”
“‘如此一来,我必须要在地面上找到座骑,’我说:‘而且必须是一匹前所未见,如风般的良驹;此刻全世界的安危都系于我的速度之上。’”
“‘那么我就载你去伊多拉斯,洛汗国王的王宫所在地,’它说:‘因为那距离这并不远。’我很高兴,因为又被称做骠骑国的洛汗国是牧马王们居住的地方,在迷雾山脉到白色山脉之间的区域中,就以该处放牧的骏马最为优良。”
“‘你认为洛汗的居民还值得信任吗?’我问关赫,萨鲁曼的背叛撼动了我的信心。”
“‘他们每年会对魔多朝贡马匹,’他回答道:‘据说数量还不少。这是谣传,我并没有证实过,但他们至少还没有投效黑暗阵营。不过,如果像你所说的一样,连萨鲁曼都已经转投黑暗,那么他们的末日也不远了。’”
“在黎明之前,他就在洛汗国把我放了下来。啊,我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描述我的经历,接下来得要短一点才行。我在洛汗发现已经有邪恶的势力开始运作,当地的国王不愿意倾听我的警告,他要求我取了马之后赶快离开。我选了一匹自己很满意的马,却让他极为不悦,那是他的土地上最顶尖的骏马,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壮伟的神驹。”
“连你都这么说,它一定是马中之王,”亚拉冈说,“一想到索伦每年都会收到这样的骏马,就让我更为忧虑,我上次踏上那块土地时并不是这样的。”
“我愿意担保,它现在也不是如谣言中所说的一样,”波罗莫说:“这是魔王散播出来的谣言。我了解洛汗的人们,他们真诚勇敢、是我们唯一的盟友,至今还居住在我们当年送给他们报恩的土地上。”
“魔多的暗影正向四面八方扩张,”亚拉冈回答道:“萨鲁曼已经沉沦了,洛汗正摇摆不定。谁知道你下次回到那里时会遇到什么?”
“至少不会像你们说的那样,”波罗莫说:“他们绝不会利用马匹来换取自己的性命,他们疼爱马匹仅逊于对同胞的感情。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骠骑国的良驹都是来自于未受魔影污染的北方,而它们和牧马王一样,血缘都可以追溯到远古的高贵血统。”
“你说的没错!”甘道夫说:“它们之中有一匹马的高贵血统必定可以直溯天地初开之时。他的毛皮在白昼时晶亮如白银,夜晚时闇沉如幽影,如同隐形的神驹一般穿梭在大地上。他的脚步踏雪无痕!从来未曾有人类能够跨上他健壮的马背;但我驯服了他,说服他载着我横越重重险阻,因此,我才能够在佛罗多刚离开哈比屯的时候从洛汗国出发,却在他刚到古墓岗的时候就赶到夏尔。”
“可是,我越骑越感到恐惧。我一路往北走,一路听到的都是黑骑士们的行踪,虽然我日夜不休地赶路,但他们一直保持一段距离,就是追不上。我后来发现,他们兵分多路:有些骑士留在夏尔的东方边界,距离绿大道不远的地方;有些骑士则是从南方入侵夏尔。等我抵达哈比屯的时候,佛罗多已经出发了,但我还来得及和老詹吉打探一下消息。我们讲了很多,却没有什么重点,他对于袋底洞的新主人真是抱怨连连。”
“‘我不喜欢这样的改变,’他说:‘至少别在我这辈子,也别是这么糟糕的改变。’他一直重复着‘最糟糕的改变。’”
“‘最糟糕这个字最好不要常用,’我对他说:‘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会看到所谓的最糟糕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我还是从他的闲聊之中打探出来,佛罗多不到一周前离开了哈比屯,黑骑士就在同一天傍晚来到他所住的小丘。我心内充满恐惧地继续赶路。我来到雄鹿地,发现当地兵荒马乱,彷佛是被打翻的蜂巢或是蚁窝一样。我来到了溪谷地的小屋,那里有被强行闯入的痕迹,已经一个人也不剩,可是,在门口却有一件佛罗多穿的斗篷。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感到彻底地绝望,心灰意冷之下,我根本懒得打听消息,直接离开了溪谷地。如果我当时再冷静一些,或许会知道让我安心的好消息,但我当时一心只想着跟踪那些黑骑士,那对当时的我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他们的蹄印分散开来,而我又觉得心慌意乱,平静不下来。在我仔细地观察之后,勉强发现有一两道痕迹是指向布理的,所以,我觉得该去找旅店老板谈谈。”
“‘他们都叫他奶油伯,’我想:‘如果佛罗多的延迟和他有关,我会把他身上的所有奶油都烧融,把这个家伙用慢火好好烤熟。’看来,他似乎早就猜到我的脾气;因为,当我一出现的时候,他立刻趴在地上大声求饶,真的跟融化了一样。”
“你对他做了什么?”佛罗多突然紧张地大喊:“他对我们很好很好,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甘道夫哈哈大笑。“别担心!”他说:“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虽然没大叫多少声,但也没有咬人。当他停下连珠炮似的告饶声,告诉我那宝贵的消息之后,我高兴得快飞上天,当场就抱住这老家伙,哪还有时间慢火烘烤他!我那时猜不到背后的真相,只打听出来你们前一天晚上出现在布理,一早和神行客离开当地。”
“‘神行客!’我高兴地大喊出声。”
“‘是的,大人,很遗憾是他,大人,’奶油伯误会了我大呼的意思,连忙想要解释:‘我已经尽力了,但他还是骗到了他们,而且他们一群人和他腻在一起,似乎拆都拆不散。当他们在这里的时候,表现非常怪异,我只能说他们很坚持、很倔强,听不进别人的话。’”
“‘啊!你这个老笨蛋!可爱的巴力曼哪!’我说:‘这是我今年夏天以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至少应该赏你一枚金币!愿你的啤酒未来七年年年香醇!’我说:‘现在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了,我根本不记得上次安睡是什么时候了。’”
“因此,当天我就在该处过夜,思索着黑骑士的下落。因为,从布理的留言看来,似乎只有两名黑骑士出现,但到了晚上,我又遇到了出乎意料的状况,至少有五名黑骑士从西方冲来,他们撞倒大门,如同狂风呼啸一般经过布理;布理的居民浑身发抖地等待世界末日到来。于是,我天没亮就起床了,紧跟着他们而去。”
“我当时还不确定,但眼前的种种迹象让我判断出确实的情况。他们的首领悄悄地藏在布理南边的地方,同时有两名黑骑士穿越布理,另四名则入侵夏尔。但是,当他们在布理和溪谷地都遭遇挫败时,他们回来向首领报告。因此,路上的监控出现了一段空隙,只有他们的间谍在观察着路上的情况。首领听到消息之后大怒,立刻派出两名骑士直接往东进发,而他则和其余的骑士怒气冲冲地沿着东方大道赶路。”
“我马不停蹄地冲向风云顶,离开布理第二天日落我就赶到了该处--但他们甚至到得比我还早。他们感应到我的怒气,又不敢在白天对抗我,因此暂时离开了。但是,当晚,我就在阿蒙苏尔了望塔的遗迹中受到围攻。我当时的确被逼到绝境,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把他们打退,当时的强光和烈焰,想必足以和远古时的猛烈烽火相比。”
“天一亮,我就把握机会朝着北方逃。我当时想不到更好的事情可以做。佛罗多,一方面在荒野中要找到你实在太不可能,另一方面九名骑士还紧跟在我后面,因此,我只能相信亚拉冈的实力。不过,我当下也决定设法引走一些黑骑士,希望能够在你们之前赶到瑞文戴尔求救兵。一开始的确有四名骑士跟踪我,但不久之后他们就撤了回去,看来是朝渡口的方向走。这至少帮上了一点小忙,才让你们的营地当时只有遭到五名戒灵攻击。”
“在穿过伊顿荒原,跨越狂吼河,不眠不休地赶路之后,我终于抵达了瑞文戴尔。我花了十四天的时间。我会花这么久的时间,是因为实在没办法骑马通过食人妖领域的多岩地形,因此,我也把神驹影疾请回他的主人身边。这段时间虽短,但我们之间已经培养出深刻的友谊,如果我有需要,它必定会回应我的召唤。不过,也因为这样,我只比魔戒早了三天到达;幸好,坏消息也在我之前抵达了此地。”
“所以,佛罗多,我就要说完了,希望爱隆和其他人原谅我的多话。但是,甘道夫打破誓约,无法依约前来的事情并无前例,我想,我必须对魔戒持有者详细说明这一切才行。”
“好的,这段故事已经从头到尾全都说完了。我们人在这里,魔戒也在此处,但这场会议的真正目的还没开始呢。我们到底该拿它怎么办?”
四下陷入一阵沉寂,最后,爱隆开口了。
“萨鲁曼的变节是非常糟糕的消息,”他说:“因为我们太过相信他,让他参与了每一次的会议。看来,不管为了什么目的,太过投入研究魔王的一言一行都会带来厄运。唉,但是,这样的堕落和叛变在历史上也曾经发生过。在今天我所听到的故事中,以佛罗多的最为奇特。看来,他似乎并没有我所想像中的那么孤单无助,西方的道路和我上次踏上时相比,已经改变了许多。”
“古墓尸妖有很多其他的名字,而老林也曾经是个拥有许多传说的地方;现在的老林只不过是一个庞大森林的部分残余林地罢了。有段时间,从夏尔到艾辛格西方的登兰德之间长满了参天的古木。我曾经去过该处一次,也见识了许多的珍禽异兽,但我忘记了庞巴迪这个角色。如果他真的是那么多年以前在山丘和林地间漫游的同一个生物;即使在当时,他也已经是世上最古老的生物。当时我们不是这样叫他的,我们叫他伊尔温·班尔达,最老的无父者。矮人称他为佛恩、北方人称他为欧罗德,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名称。他是个奇异的生物,或许我应该召唤他参加这次会议。”
“他不会愿意出席的。”甘道夫说。
“至少我们可以通知他,获取他的协助?”伊瑞斯特说:“看起来他甚至能够控制魔戒。”
“不,我不会这么看待这件事情,”甘道夫说,“你应该这么说,魔戒没有力量影响他,他是自己的主人,但他无法影响魔戒,也无法破除它对其他人的影响。而且,他现在又躲进了自己所设定的疆界中;在不引人注目的状况下悄悄等待天命的转变,他不会愿意踏出这疆界的。”
“但是,在那疆界中,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胆敢忤逆他,”伊瑞斯特说:“难道他不能够将魔戒收藏在该处,让它变得无力损及世间?”
“不,”甘道夫说:“他不会自愿这样做的。如果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一起恳求他,他或许会同意,但他不可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如果他被交付予魔戒,他可能会很轻易地忘了它,甚至不小心将它弄丢,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将会是最不让人放心的保管者,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回答你的疑问了。”
“可是,”葛罗芬戴尔说:“即使将魔戒送到他身边,也只能延迟黑暗降临的日子。他离我们很远,我们不可能在丝毫不被任何间谍发现的状况下把魔戒送回去。即使我们办到了,很快地,魔戒之王就会打探出它藏匿的地方,然后,他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获得这枚戒指。庞巴迪可以单身抵抗这力量吗?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到了最后,如果一切都沦陷了,庞巴迪也会跟着沦落。他是开始,但也是终末,到了那时,永夜就会真正降临。”
“我只听过伊尔温这个名字,”加尔多说:“但我认为葛罗芬戴尔说的对,他并没有阻止魔王的力量,除非大地本身有意愿阻止魔王。但,我们也知道索伦可以硬生生地将山丘铲平,不留任何痕迹。足以抵抗魔王的力量在我们身边,在伊姆拉崔,在灰港岸的瑟丹身上、在罗斯洛立安之中。但是,就算是我们,或是他们,难道能够在普世皆已沦陷的状况下抵挡索伦的魔力吗?”
“我不行,”爱隆说:“其他人也没这个力量。”
“那么,如果我们不能够以力量阻止魔王获得魔戒,”葛罗芬戴尔说:“那么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将它送到海外,或者是将其摧毁。”
“但甘道夫刚刚的说法告诉我们,此地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摧毁魔戒,” 爱隆说:“而居住在海外仙境的生命,也不可能愿意接收这样东西。这是中土世界的产物,应该留给依旧居住在大地上的人去对付。”
“那么,”葛罗芬戴尔说:“让我们将它丢到深海中,让萨鲁曼的谎言成真。因为,即使在当年召开议会的时候,他的心思很明显地就已经扭曲了。他知道魔戒并没有永远消失,但又想要这样说服我们,因为他想要将它占为己有。不过,谎言中往往隐藏着许多真相:把它丢到海中的确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这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甘道夫说:“深海中有许多生物,谁能够保证沧海永远不会变桑田?如果我们只能够阻挡他几次春秋流转、或是几世人的变换,甚至只是一整个纪元;我们都不应该下这种决定。即使毫无希望,我们也应该力图找到永远解决这威胁的办法。”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可能在往大海的路上找到方法,”加尔多说:“如果把魔戒还给伊尔温太危险,现在想要逃往大海更一定险阻重重。我猜测索伦一旦知道确切的状况,他会预料我们往西方走,而这情报一定会很快传到他耳中的。九戒灵的确失去了座骑,但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次小小的挫败;他们必定可以找到更快、更恐怖的座骑。现在,唯一能够阻止他横扫整个海岸,杀到北方来的只有逐渐没落的刚铎。只要他克服了这最后的障碍,攻破了白色要塞和灰港岸,连精灵都将无法逃离中土世界。”
“他的入侵并没有那么迫在眉睫,”波罗莫说:“你说刚铎已经逐渐没落,但刚铎现在还好好地存在着,即使它开始没落了,它的国力依旧十分强盛。”
“就算如此,我们眼前的证据就是它的实力已经不足以封印九戒灵,”加尔多说:“魔王更有可能找到刚铎没有防守的其他道路。”
“那么,”伊瑞斯特说:“我们眼前就只有两条道路了,正如同葛罗芬戴尔之前所说的一样:将魔戒永远藏匿起来,或是摧毁魔戒。但我们两个都办不到。谁能够替我们解决这个两难?”
“这里没有人办得到,”爱隆神色凝重地说:“至少没有人能够预言采取任何一种方法的未来会怎么样。不过,我现在已经确定该怎么做了。朝西的路看起来最容易,因此我们不能将它纳入考量。它一定受到重重包围和监视。精灵们已经太常取道该处逃离中土世界。至少,以我目前的观点来看,我们必须要采取一条困难、没人猜想得到的路途。如果这世界还有希望,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直入虎穴、闯入魔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必须要将魔戒送回铸造它的烈火中。”
现场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即使在这座美丽的屋子中,俯瞰着充满清澈水声的山谷,佛罗多还是觉得心头飘过一片浓重的乌云。波罗莫不安地变换着姿势,佛罗多转头注视着他,他玩弄着腰间的巨大号角,皱眉思索着,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不明白,”他说:“萨鲁曼的确是个叛徒。难道他的看法就不值得参考吗?你们为什么只是想着躲避和摧毁?为什么我们不把来到手中的统御魔戒当作是协助我们的契机?爱好自由的王者配戴上魔戒必能征服魔王,我认为这才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刚铎的战士勇猛善战,他们绝不低头,但还是有可能被击败。勇猛善战的战士必须先有力量,再搭配上强大的武器。若这魔戒如同你们所说,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就让它成为诸位的武器。拿起这武器,光荣地迎向胜利!”
“唉,可惜,”爱隆说道:“我们不能够使用统御魔戒。历史的教训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这点。这是专为索伦打造的宝物,其中充满了邪气。波罗莫,它的力量强大到没有人能够任意指使操纵;除非他们本身已经拥有极强大的力量,但即使对这些人来说,魔戒都是致命的吸引力,它所造成的欲望足以腐蚀人心。就拿萨鲁曼当例子好了,如果任何一名贤者戴上魔戒,推翻魔多之王的统治;最后他只会坐上索伦的宝座,另一名闇王必定就此诞生。这也是魔戒必须被摧毁的另一个理由:只要它还存在于这个世间,连贤者都无法抗拒它的力量。万物天性本善,连索伦一开始也是如此;因此,它最大的危险是在于腐蚀人心的能力,我不敢亲自收藏魔戒,更不愿使用魔戒。”
“我也不愿意。”甘道夫说。
波罗莫狐疑地看着两人,最后还是低下头对两人行礼。“那也只能这样了,”他说:“刚铎只能倚靠它现有的武器。至少,我们可以在智者巩卫魔戒时,放心地继续战斗。或许断折的圣剑将会是一切问题的解答--希望持有者不只继承了人皇的血统,更继承了人皇的力量。”
“谁知道呢?”亚拉冈说:“但终有一天他必须接受这样的试炼。”
“但愿这一天不要太远,”波罗莫说:“因为,虽然我没有要求各位的帮助,但我们的确迫切需要援助。如果我们能够知道其他人也在尽其所能地作战,至少可以觉得心安。”
“那么,就请安心吧,”爱隆说:“这世界上有许多你不知道、也看不见的力量。大河安都因在流到刚铎大门之前,它经过了许多地方,每个地方都拥有各自抵抗魔王的方法。”
“但是,”矮人葛罗音说:“如果这些力量都能够团结起来,每个势力都能够并肩作战,这才是万民之福。其他的戒指或许没有这么险恶,可以援助我们。如果巴林没有找到索尔之戒,也是最后一枚戒指,那我们的七戒都已失去。我现在可以告诉诸位,巴林就是为了想要找到这枚戒指,才甘愿身涉险地。”
“巴林在摩瑞亚找不到任何戒指的,”甘道夫说:“索尔将戒指传给了他的儿子索恩,但索恩却没有传给索林。索恩在多尔哥多的地牢中受尽拷打之后,被迫交出了戒指,我到得太迟了。”
“啊,真是太可惜了!”葛罗音大喊着:“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复仇?但是,还有精灵的三戒是我们的希望。这三戒的下落呢?根据传说,它们是非常强而有力的戒指。难道这些戒指不在精灵贵族的手中吗?这三枚不也是闇王很久以前打造的吗?难道他们就这样袖手旁观?我在这里看见了精灵贵族,他们为什么不说话?”
精灵们一言不发。“葛罗音,你之前莫非没有听清楚我所说的话吗?这三戒不是索伦打造的,他也从来未曾染指,但我们不能够泄漏任何有关它们的秘密。即使在受到你质疑的时刻,我也只能够说这么多。他们并没有袖手旁观,但这些戒指并非做来当作战争或是征服的工具:这不是它们的能力。打造他们的工匠并不想要力量、权势或是财富;他们想要的是理解、创造和医疗,让一切不受污染。这些力量是中土世界的精灵牺牲许多才换来的。如果索伦重获至尊魔戒,那么这三戒所行的一切善事,都将变成他们致命的弱点,反而让索伦有机会得知他们的行踪和思绪。如果这样,三戒不如根本不存在比较好,而这也是魔王的用意。”
“可是,如果众戒之王照您所说的被摧毁了,那又会怎么样?”葛罗音问道。
“我们也不确定,”爱隆哀伤地回答:“有些人希望索伦从未染指的三戒将会获得自由,可以修复魔王对这世界所造成的伤害。但是,可能至尊魔戒一毁灭,三戒也会跟着消失,许多美丽的事物都将跟着消失和被遗忘。我认为后者是比较可能的情况。”
“但是,所有的精灵都愿意承受这个风险,”葛罗芬戴尔表示:“只要这样做能够消除索伦的力量,让他永远不能统治世界。”
“那么我们又回到讨论如何摧毁魔戒的阶段了,”伊瑞斯特说:“但我们只是在原地打转,我们有什么实力可以找到铸造它的火焰?这是一条绝望的道路。如果睿智的爱隆了解我的意思,我该说这是一条愚蠢的道路。”
“绝望,或是愚蠢?”甘道夫说:“这不是绝望,绝望是那些坚持看见结局,放弃一切希望的人所感受到的煎熬。我们不是这样的人。所谓的智慧必须要认清眼前的道路,挑出别无选择的方向。虽然,对那些保持着虚假希望的人来说,这可能是愚蠢的行为;就让愚蠢成为我们的掩护,遮挡魔王的目光!他诡计多端,会时常将一切的事物在他邪恶的天秤上衡量着、算计着。但他内心只有欲望,也因此用欲望衡量世间众生。他绝对不会想到有人竟然能够拒绝魔戒,手中握有魔戒的我们竟然想要摧毁它,如果这是我们的抉择,他将措不及防。”
“至少目前是这样,”爱隆说:“即使它险阻重重,我们也必须走上这条道路,不管是再多的力量或是智慧,都不足以帮助我们度过难关。这次的任务,弱者可能和强者拥有一样的机会。但这不就是天地万物之理吗?弱小者为生命而搏斗,刚强者却大意将头转向他方。”
“说得好,说得好,爱隆大人!”比尔博突然说:“不要多说了!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比尔博是开始这一切的愚蠢哈比人,自然应该由比尔博来结束这一切,或是结束他自己的愚行。我在这里过得很舒服,书也写得很顺利。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的书也快写完了。我本来想要在最后加上:他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个结局很不错,即使之前有很多人用过也无损它的杰出。看来,这恐怕不能成真了,我得修改结局才行。如果我能够活着写下它们的话,看来我还有好几个章节可以写呢!这可真让人放心不下。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波罗莫哭笑不得地看着比尔博;但是,当他注意到所有人都以尊重的眼光看着这老哈比人时,他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敛去。只有葛罗音继续保持笑容,但这笑容是来自于古老的记忆。
“当然,亲爱的比尔博,”甘道夫说:“如果这一切真的是由你开始的,自然该由你结束它。但你太了解没有人可以说这事情是他开始,任何的英雄在历史中其实都只扮演一小部分的角色。你不需要跟我们敬礼!我们知道你是真心的,也不怀疑你的勇气。但是,比尔博,有件事情你必须明白,你不能够把这样东西送回去,魔戒已经不属于你的了。如果你还需要我的忠告,我会告诉你,你的主戏已经演完了,你必须扮演好记录者的角色,尽管写完你的书,不需要更改结局!我们还有希望的。不过,他们回来的时候,请记得替他们写本续集。”
比尔博笑了。“你以前的忠告从来没这么好听过,”他说:“既然你所有逆耳的忠言都是为了我好,那我想这次应该也不坏。我的确不认为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和运气来对付魔戒。它成长了,但我没有。可是,我不明白,你口中的他们是谁?”
“就是派去护送魔戒的远征队成员们。”
“我就知道!他们又是谁呢?我猜想这必须要由这次的会议决定,就跟所有的一切一样。精灵只靠讲话就可以过活,矮人吃苦耐劳,但我只是个老哈比人,肚子饿了就想吃饭。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这些人的名字吗?还是你准备晚饭后再说?”
没有人回答。正午的铃声响了,依旧没人说话。佛罗多看着所有人,但没有人看着他,会议现场的每个人都低下头,彷佛在努力地沉思着。他觉得心头沉重,彷佛自己在等待着死刑的宣判,却又暗自希望永远不要听到结局。他心中只想要永远地待在比尔博身边,在瑞文戴尔好好享受平静的气氛。最后,他十分勉强地开口,自己也怀疑究竟能不能听到口中发出的声音。
“我愿意带走魔戒,”他说:“但我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爱隆抬起头,看着他,佛罗多觉得自己彷佛突然被两道尖锐的光芒刺穿。“如果我对刚刚会议中所有讨论都没有误解,”他说:“那这个任务本来就该属于你,佛罗多。如果你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就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了。这是属于夏尔居民的一刻,他们必须从平静的田野中站起,晃动圣哲们的高塔。哪一位贤者能够预料到这样的情景?或者应该这么说,如果他们真的够睿智,怎么可能在事件发生前知道真相呢?”
“这是个沉重的责任。没有人可以把这样的责任交到任何人肩上。这并非是我托付给你的责任。但如果你自愿接受,我会夸奖你正确的抉择;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召集所有伟大的精灵之友;包括了哈多、胡林、图林,甚至连贝伦都会出席,阁下必定在这些伟人之间有一席之地。”
“大人,你应该不会让他孤身前往吧?”山姆再也忍不住了,从他之前一直悄悄坐着的角落跳了出来。
“的确不会!”爱隆笑着转过身面对他。“至少你应该跟他一起去,看来很难将你们两个分开,即使这是次秘密会议,我们没有邀请你也是一样。”
山姆坐了下来,涨红着脸嘀咕着,“佛罗多先生,这次我们可惹上大麻烦罗!”他摇着头说。
※       ※       ※
译注一:贝尔兰是远古时精灵在迁徙到海外仙境时所经过的地方之一 ,其位置在蓝山山脉旁,位于中土世界的极西方。曾经发展出盛极一时的文明,但在珠宝之战中遭遇到恶龙、炎魔、半兽人大军的劫掠,受到重创。紧接着在怒火之战中又因主神亲自对马尔寇发动战争,进而导致全境陆沉,陷入海中,王国从此不复存在。
译注二:山戈洛坠姆是个巨大的三尖形大火山,随时都会喷发出高热的火焰和有毒的气体。也是第一太阳纪元时邪恶势力的根据地。第一纪元结束时,因黑龙安卡拉钢被斩杀于怒火之战中,尸体压毁了这座火山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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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魔戒南行

当天稍晚时哈比人们自己在比尔博的房间中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聚会。梅里和皮聘一听到山姆悄悄溜进会议中,竟然还被选为佛罗多的伙伴时,两人都觉得忿忿不平。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皮聘说:“爱隆竟然没把他扔出来,用练子绑起来,反而用这种超棒的待遇奖励他!”
“奖励!”佛罗多大惑不解地回答:“我实在没办法想像比这个还要严厉的惩罚了。你一定又没有动脑想了;注定绝望的旅程,这算是奖励?我昨天还梦到我的工作终于结束,可以永远在这边休息了哩。”
“这也难怪,”梅里说:“我也希望你可以,但我们羡慕的是山姆,而不是你。如果你决定要去,对我们来说,即使是留在瑞文戴尔,也都是最严厉的惩罚,我们和你同生共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我们想要继续下去。”
“这就是我的意思,”皮聘说:“我们哈比人得要团结起来才行,除非他们把我绑起来,否则我死也要去,队伍中得要有些足智多谋的家伙才行。”
“这位皮瑞格林·图克老兄,那你一定没有份!”甘道夫从窗户探头进来说道:“你们别杞人忧天啦,一切都还没有决定啦!”
“还没决定!”皮聘大喊:“那你们刚刚在干嘛?一伙人关起门来密商了好几个小时。”
“就是讲话而已,”比尔博说:“我们讲了很多话,每个人都有自己让人惊讶的故事,连老甘道夫都不例外。我猜勒苟拉斯有关咕鲁逃跑的消息让他吓了一跳,虽然他伪装得很好。”
“你猜错了,”甘道夫说:“你那个时候不专心。我已经从关赫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真正让人大吃一惊的是你和佛罗多,我可是唯一幸免于难的老家伙哪。”
“好吧,总之,”比尔博说:“除了会有可怜的佛罗多和山姆之外,其他一切都还没有决定。如果不是我坚持的话,恐怕连这个结果都无法达成。不过,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会猜爱隆等到情报回来之后,会派出不少人。甘道夫,他们出发了吗?”
“是的,”巫师说:“有些侦察员已经出发了。明天会有更多的精灵出发,他们会和游侠们联络上,甚至是和幽暗密林中瑟兰督尔的属下会合。在作出任何决定之前,我们必须收集所有的情报。佛罗多,高兴起来吧!你可能会在这边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啊!”山姆闷闷不乐地说:“我们可能会等到冬天呢。”
“这也没办法,”比尔博说:“佛罗多小朋友,这有部分是你的错,你坚持要等到我生日才出发。我实在忍不住要说,这真的是种怪异的纪念方式,那可不是我会让塞巴人住进袋底洞的日子。反正,状况就是这样啦,我们没办法等到明年春天,在情报回来之前,也不能够先出发。”
等待霜雪漫天飞舞,
当落叶掉尽,池水黑乌
静候岩石因低温决裂,
亲临荒野,目睹冬天肆虐。
“不过,恐怕这只有你有福享受啦。”
“我担心的确是这样的,”甘道夫说:“在我们确认黑骑士的行踪之前,不能贸然出发。”
“我还以为他们都在洪水中被消灭了。”梅里说。
“光是那样不足以摧毁戒灵,”甘道夫说,“他们体内拥有主子的力量,因此,他们和他是命运共同体。我们只能希望他们都失去了座骑,被揭穿了伪装,暂时减低他们的危险性,但我们一定得绝对确认才行。在此同时,你应该试着放松,忘记这些负担,佛罗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够帮上忙,但我愿意和你分享这句话。有人说队伍中需要足智多谋的人才,他说的对,我想我应该会跟你一起走。”
佛罗多一听到这句话,脸上狂喜的表情,让甘道夫跳下窗台,脱下帽子跟大家鞠躬。“我只是说‘我想’应该会跟你一起走,一切都还没决定呢。爱隆对这件事会有很多意见,还有你的朋友神行客,这让我想到一件事,我得赶快去见爱隆。”
“你觉得我还可以在这边待多久?”等到甘道夫走后,佛罗多对比尔博说。
“喔,我不知道。我在瑞文戴尔不会算日子,”比尔博说:“但我敢打赌应该会很久,我们总算有时间可以好好聊聊了。帮我写完这本书,顺便开始一本新书怎么样?你想到结局了吗?”
“是的,好几个结局,但每个都是又黑暗又恐怖。”佛罗多说。
“喔,这样可不行!”比尔博回答道:“书一定要有好结局才行。这样你觉得如何:他们定居下来,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这会很不错的。”佛罗多说。
“啊!”山姆插嘴道:“但他们要住在哪里呢?这点我经常忍不住想到。”
经过一段时间,哈比人还是谈论着过去的旅程和眼前的危险;不过,瑞文戴尔的威力慢慢发挥效用,恐惧和紧张都慢慢地融化消退。不管是好的未来还是坏的未来,都没有被遗忘,只是暂时无法影响人们现在的心情。他们开始觉得精力充沛、希望满怀,每天都尽情享受人生,品味美食,聆听每一句对话和歌谣。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每天都是清朗的早晨,每晚都有着清澈的天色和凉爽的天气。但秋天快要结束了,金黄色的光芒慢慢被银白色的光芒所取代,落叶从光秃秃的树上掉下,冰寒刺骨的东风开始从迷雾山脉上吹下。猎户之月星座在天空中绽放光明,遮掩了其他的小星星,但在南方,有一颗红色的星斗越来越亮,即使是月光都无法遮掩其锋芒。佛罗多每天都可以看见,它像是只永不疲倦的巨眼,俯瞰着世间的一切。
哈比人几乎在爱隆的居所住了两个月之久,秋天也跟随着十一月的脚步消逝,慢慢地进入十二月。侦察员们这才开始回到出发点。有些人越过狂吼河,前往伊顿荒原,其他人则是往西走,在亚拉冈和游侠的协助下,搜索了灰泛河流域,一直到塔巴德附近,该处是北方大道越过灰泛河的一座废弃小镇。其他的探子则是往东和往南走,有些人越过了迷雾山脉,进入幽暗密林,其他的人沿着溪流来到格拉顿河的源头,跟着踏上大荒原,越过格拉顿平原,最后来到了瑞达加斯特的故乡。瑞达加斯特不在该处。于是他们又越过被称做丁瑞尔天梯的陡坡,回到原地来。爱隆的两个儿子伊莱丹和伊罗何是最后回来的两个人,他们沿着银光河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但他们不肯对爱隆以外的任何人透露任务的真正目的。
这些信差们完全没有发现黑骑士或是魔王其他爪牙的踪影,即使是迷雾山脉的巨鹰也没有更新的情报,也没有人听到有关咕鲁的消息,但野狼们依旧在聚集,又重新开始在大河沿岸狩猎。距离渡口不远的地方,很快就发现三匹淹死的马尸;在底下急流的岩石上搜寻者又发现了五具尸体,还有一件破烂的黑斗篷。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黑骑士的踪迹了,人们也感应不到他们的存在,看来,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北方。
“我们已经追踪到了九名中的八名,”甘道夫说:“现在没有办法太早下定论,但是我认为这些戒灵可能四散各地,被迫放弃形体,尽快回到魔多的主子身边。”
“如果是这样,可能还要再隔一段时间他们才会四出狩猎。当然,魔王还有其他的爪牙。不过他们也都必须大老远地跑到瑞文戴尔来,才能追踪到我们的形迹。如果我们够小心,他们连这些都很难找到,我觉得不应该再拖延了。”
爱隆召集了所有的哈比人,他面露忧郁之色地看着佛罗多。“时候到了,”他说:“如果魔戒必须离开这里,它必须要立刻出发。但任何和它一起离开的人,不能期待会有大军或任何的武力支援。他们必须要孤军深入魔王的领土。佛罗多,你依旧愿意担任魔戒的持有者吗?”
“我愿意,”佛罗多说:“我会和山姆一起走。”
“那么,我也帮不上你太多忙,”爱隆说:“我看不见你的未来,我也不知道你的任务该如何完成。魔影已经抵达了山脚下,甚至越过了灰泛河流域,魔影之下的一切都不是我能看清的。你会遇见许多的敌人,有些是光明正大的,有些是偷偷摸摸的,经过伪装的。你会在最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找到盟友。我会尽可能地送出讯息,通知这广大世界中的朋友。不过,这块大地已经陷入了空前的危机,有的消息可能会落入错误的耳中,有些则不会比你的脚程快多少。”
“因此,我将替你挑选同伴,视他们的意愿和命运而决定和你共度的旅程。人数不能太多,因为这趟任务的成败关键在于速度和秘密。即使我拥有远古时代的精灵重甲部队,也只会引起魔多大军的报复,不会有太多的作用。”
“魔戒远征队的人数必须是九名,九名生灵对抗九名邪恶的死灵。除了你和你忠实的仆人之外,甘道夫会参加,因为这是他自始至终参与的使命,也可能是他努力的终点。”
“至于其他的,将必须代表这世界上爱好自由与和平的人们:精灵、矮人和人类。勒苟拉斯代表精灵,葛罗音之子金雳代表矮人,他们至少愿意越过迷雾山脉,甚至是到更远的地方。至于人类,你应该挑选亚拉松之子亚拉冈,因为埃西铎的戒指和他息息相关。”
“神行客!”佛罗多高兴地大喊。
“没错,”他笑着说:“我请求您再度同意在下与你作伴,佛罗多。”
“我本来想要哀求你跟我一起来,”佛罗多说:“只是我原先以为你会和波罗莫一起前往米那斯提力斯。”
“我的确要,”亚拉冈说:“在我赴战场之前,也必须要重铸断折圣剑。但你的道路和我的道路中间有好几百哩是相互重叠的,因此,波罗莫也会加入我们的队伍,他是个勇敢善战的人。”
“那么还剩下两个空缺,”爱隆说:“我要再考虑考虑,我应该可以在这里找到两位能征善战的人们和你一起去。”
“可是这样一来就没我们的位子了!”皮聘不满地大喊:“我们不想要被丢下来,我们想要和佛罗多一起去。”
“这是因为你们还不了解、不清楚眼前的路上到底有些什么。”爱隆毫不留情地反驳。
“佛罗多也不了解啊,”甘道夫出奇不意地支持皮聘的说法:“我们也都不知道。的确,如果这些哈比人知道有多危险,他们就不会敢去了。但他们依然想要去,或者是希望自己敢和朋友一起去,否则就会感到羞愧和不快乐。爱隆,我认为,在这件事情上面你应该让他们的友谊胜过你的睿智。即使你选择像是葛罗芬戴尔这样的精灵贵族,他也不可能直杀到邪黑塔中,或者是靠着他的力量打开通往末日裂隙的道路。”
“你的口气实在很沉重,”爱隆说:“但我很怀疑,夏尔并没有免于危险,我本来想要让这两人回去当信差,尽可能地拯救一切,照着他们的传统和习俗警告同胞,看看能做些什么。无论如何,我认为,这两位之中较年轻的皮瑞格林·图克应该留下来,我总觉得他不应该跟着一起去。”
“那么,爱隆大人,你得要把我关起来,或者是把我绑在袋子里面,”皮聘说:“不然我死也会跟着去。”
“那么,就这样吧。你就是其中的一员,”爱隆叹气道:“现在,九人小组已经齐聚了,七天之内你们就必须出发。”
伊兰迪尔圣剑在精灵巧匠的手下重铸了。在剑身上介于日月的花纹之间有着七枚星辰。剑身上还有许多带着神秘力量的符文,因为亚拉冈这次准备要和魔多开战,必须要有强力的守护才行。当宝剑重铸时,它发出刺眼的光芒,太阳的符号隐隐闪出红光,月亮则是发出柔顺的银光,剑锋显得无比锐利。亚拉冈重新替这柄宝剑命名为安都瑞尔,西方之炎。
亚拉冈和甘道夫自此之后,就经常密商着未来会遇到的重重危险,并且在爱隆的屋子中找寻、阅读着许多的传说和古老的地图。有些时候佛罗多和他们在一起,但大多时候他相信两人的领导,把时间都花在比尔博身上。
在最后的那几天,哈比人们经常围坐在烈焰之厅中,倾听着露西安和贝伦一同找回那美丽精灵之钻的故事。到了白天,当皮聘和梅里四处乱跑的时候,佛罗多和山姆会待在比尔博的小书坊中。比尔博会念诵他书上的句子(看来距离完成还有一段距离),或者吟唱他的诗歌,又或者是记录佛罗多冒险的细节。
最后一天早上,佛罗多和比尔博单独相处。老哈比人从床下拉出一个箱子。他打开盖子,在箱中翻弄着。
“这是你的宝剑,”他说:“但它已经断掉了。我为了预防万一,替你把它收了起来。但我忘记询问铁匠是否可以重铸这柄武器。看来现在也没时间了,所以,我想,或许你可以接受这柄武器,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从箱子里面拿出一柄插在破旧皮鞘内的武器来。当他抽出短剑时,那经过细心照顾的锋利武器闪出冷冽的光芒。“这是宝剑刺针,”他说,边一点也不费力气的将它深深插入柱子中:“如果你愿意的话,收下它,我想以后再也不需要用到它了。”
佛罗多高兴地收下这礼物。
“而且,还有这个!”比尔博接着拿出一叠看来比外表要沉重的东西。他解开了好几层的布包之后,拿出一件锁子甲背心。这是由许多金属环所结成的,拥有如同布料一般的弹性,像冰一般的低温,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它闪烁着如同白银一样的光芒,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宝石。跟整套背心配成一套的是一条珍珠和水晶的皮带。
“这很漂亮,对吧?”比尔博将它对着光移动:“而且也很有用。这是索林给我的矮人锁子甲,我在出发之前从米丘窟把它拿了回来,和行李一起打包。除了魔戒之外,我把上次旅行的所有纪念品都带走了。但没想到将来会有用到它的一天,除了偶尔看看之外,我不需要这东西了。如果你穿上它,几乎不会感觉到额外的重量。”
“我看起来应该--我觉得应该很合适才对,”佛罗多说。
“我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比尔博说:“不过,别管看起来怎么样了。你可以把它穿在外衣之下。来吧!你这个秘密只能和我分享。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你一直穿着它会感觉好一点,我总觉得它可以抵抗黑骑士武器的攻击。”他低声说。
“好的,我收下它。”佛罗多感动地说。比尔博替他穿上,将刺针插在闪闪动人的腰带上。最后,佛罗多再穿上他饱经风霜的旧衬衫、裤子和外套。
“你看起来跟一般哈比人没什么两样,”比尔博说:“但你的内涵可与一般人不一样。祝你好运!”他转过身,看着窗外,试着哼出不成调的曲子。
“比尔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对我太好了。”佛罗多说。
“那就别道谢!”老哈比人转过身,拍着他的背。“喔!”他大喊道:“你现在拍起来很硬了!不过,告诉你一件事,哈比人得要团结起来,特别是巴金斯家人更是如此。我只要求一件事情:尽可能的照顾好自己,把消息带回我这边来,同时也请记下任何你遇到的歌谣或是诗句。我会尽量在你回来之前把书写完,如果我有时间,我会想要赶快写出第二本书来。”他又走到窗户边,开始轻轻的哼唱。
我坐在炉火边思索,想着过去所经历的一切,看着那遍野的花朵和蝴蝶,还有那盛夏的世界;黄色的树叶和游丝,
出现在那过去的秋天,
银色的太阳和晨间的迷雾,
清风吹上我的发际。
我坐在炉火边思索,
世界未来的模样,
何时冬至春不来,
如同我以往所见它的模样。
世界上有无数的事物,
我还一直未能得见:
每个森林、每座涌泉,
都有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坐在炉火边思索,
许久以前的人儿,
以及未来的子孙,
那些目睹我未曾得见世界的人儿。
我坐在椅子上思考,
过去流逝的时间,
一边倾听着门口的声音,
还有游子归乡的蹒跚。
※       ※       ※
那是接近十二月底的一个冰冷、灰白的日子。东风扫过光秃秃的树干,穿越了山丘上黑暗的松林。残破的云朵在天空中翻滚着,显得又低又暗。当早来的傍晚开始落下阴影时,队伍整装待发。他们准备天一黑就出发,因为爱隆建议他们尽可能利用夜色进发,直到他们远离瑞文戴尔为止。
“你们必须要提防索伦的许多耳目,”他说:“我相信他已经得知黑骑士受创的消息,他将会暴怒不已。很快地,步行和飞行的间谍都会充斥在北方的大地上。在你们出发的时候,连天空上的飞禽都必须要小心才是。”
众人没有携带多少的武器,因为这趟旅程的关键在于隐密行动而非大开大阖的杀戮。亚拉冈除了安都瑞尔之外没有别的武器,他像是一般的游侠一样穿着锈绿色和褐色的衣物。波罗莫带着柄长剑,样式类似安都瑞尔,却没有那么大的来头;他还背着盾牌和那只巨大的号角。
“这在山脉和谷地中将可以响彻云霄,”他说:“让所有刚铎之敌逃窜吧!”他将号角凑到嘴边用力一吹,巨大的号声在山谷中回汤,所有在瑞文戴尔的人一听见这声音立刻都跳了起来。
“下次你最好不要贸然吹动这号角,波罗莫,”爱隆说:“除非你又再度回到国境内,而且有了极大的危险。”
“或许吧,”波罗莫表示:“或许日后我们必须要在黑夜中行动,但我每次出发的时候都会吹号,不喜欢像个小偷一样的鬼鬼祟祟。”
只有矮人金雳从一开始就穿着锁子甲,因为他们十分擅于负重,他的腰间插着一柄宽大的战斧。勒苟拉斯背着一柄弓和一筒箭,腰间插着一柄长刀。年轻的哈比人们都带着从古墓中弄来的宝剑,但佛罗多带着的则是宝剑刺针。而他的锁子甲如同比尔博所希望的一样,是悄悄的穿在衣服底下。甘道夫拿着手杖,腰间却带着格兰瑞--敌击剑,这和孤山中与索林陪葬的兽咬剑正是一对。
爱隆也叮嘱每个人必须加上温暖的厚衣,外套和斗篷也都镶上了毛皮边。 额外的装备和衣物以及食物则被放在一匹小马身上,这匹小马还是他们在布理 所买的那匹可怜的小动物。
待在瑞文戴尔的这段日子在它身上创造了奇迹,它变得毛皮丰润,似乎又恢复了青春年少。是山姆坚称它一定要来,否则比尔(他对它的称呼)会吃不好睡不好。
“这只动物几乎可以说话了,”他说:“如果他再继续留在这里,可能真会说话。它看我的眼神就像皮聘先生的说法一样:如果你不让我跟,老子就自己来。”因此,比尔担任驼兽的工作,不过,它却是队伍中唯一看来兴高彩烈的成员。
他们的欢送是在大厅中举行的,他们现在只在等待着甘道夫从屋子里面出来。敝开的大门中流泄出温暖的黄光,许多的窗户内也都闪动着光芒。比尔博瑟缩在毛皮大氅内,站在佛罗多身边。亚拉冈坐在地上,头放在两腿之间;只有爱隆知道这对他来说代表着什么。其他人则是黑暗中几个不引人注目的灰影。
山姆站在小马身边,发出啧啧声,边阴郁地瞪着底下哗哗的流水;他对于冒险的渴望这时落入了最低点。
“比尔,老友,”他说:“你不应该和我们一起来的。你可以留在这边,吃着最好的干草,等到明年春天一来,就又有新鲜的牧草可以吃。”比尔摇摇尾巴,什么都没说。
山姆调整一下背包,紧张默念着里面所有的东西,希望自己不要忘记任何东西。他最珍贵的宝贝厨具、只要有机会就会装满的小盐盒、一大堆的烟草(但我打赌最后还是会不够),打火石和火绒盒、羊毛袜、被单,以及许多主人将来会需要的杂七杂八东西,到时他可以自信满满的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他一项一项的清点。
“绳子!”他嘀咕着:“竟然忘了绳子!昨天晚上你还在对自己说:‘山姆,来段绳子怎么样?如果你没有,你一定会想要的。’看吧,我现在想要,却来不及了。”
就在那一刻,甘道夫和爱隆一起走了出来,他将队伍召唤到身边:“这是我最后的叮咛,”他压低声音说:“魔戒持有者这次的任务是要前往末日山。他只有一个责任,绝对不可以丢弃魔戒,或是让它落入任何魔王的爪牙手中。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可以把它交给身边的伙伴,或是参与过我们会议的成员。其他人则是没有任何义务,只须尽力协助他。只要有机会,你们可以分散,或是回来,或是朝向别的方向前进。你们走得越远,要回头就越困难。但你们并没有受到任何誓约的牵绊,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你们走不想要走的路。因为你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所在,也不知道未来会遇上些什么。”
“当道路黑暗时,说出再会的人是没有信心的人,”金雳说。
“或许吧,”爱隆说:“但我希望还没见过日落的人,也不要发誓走在黑暗的道路上。”
“但誓约却可以巩固动摇的心灵,”金雳说。
“或是让它断折,”爱隆回答:“不要看得太远!只要抱持着希望就好!再会了,愿人类、精灵和所有爱好自由的人祝福你们。愿星光时常照耀在你们脸上!”
“祝……祝你们好运!”比尔博冷得发抖:“看来,佛罗多小朋友应该是没办法写日记了。不过,回来的时候我要你给我一个完整的报告。别拖太久了!再会!”
爱隆的部属有许多站在阴影中看着他们离开,低声的祝福他们。欢送他们的人群中没有音乐、也没有笑语。最后,他们静悄悄的转身,融入黑暗之中。
一行人越过桥梁,缓缓的走在一条陡峭的通道上,离开瑞文戴尔河谷,他们来到了一座强风呼啸吹过的高地;在看了最后的庇护所一眼之后,众人这才跋涉进入夜色中。
在布鲁南渡口,他们离开大道,沿着一条小径在起伏的丘陵之上迈步,他们的目标是保持这个方向朝着迷雾山脉前进许多天。这条路非常的荒凉,比起大荒原上的河谷,这里显得了无生气,而且他们的行动也快不起来。不过,他们希望藉着这条人迹罕至的道路躲过许多不友善的眼光。这块空旷的大地上极少见到索伦的间谍,因为除了瑞文戴尔的人,外人几乎完全不知道这条道路。
甘道夫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可以蒙着眼在这块土地上奔跑的亚拉冈。其他人排成一行,目光锐利的勒苟拉斯负责担任后卫。旅程的第一段让人十分疲倦,除了不停吹拂的强风之外,佛罗多什么也记不起来。在许多毫无太阳的日子中,会从东边的山脉中吹来阵阵冰寒刺骨的冷风,似乎没有任何的衣物可以阻绝它冰冷的碰触。虽然远征队成员们都穿着厚重的衣物,但不管是走路或是休息时,他们都觉得自己好像泡在冰水里。在白天,他们会不安的在河谷、或是荆棘丛内睡觉。到了下午,他们会被轮值的人叫醒,吃下一顿照惯例冷冰冰的正餐--因为他们不敢冒险生火。到了晚上,他们又继续步行,只要有路,就继续往南方走。
一开始,对于哈比人来说,虽然他们每天都在黑暗中摸索到四肢无力,但似乎一点进度都没有。周围的景物每天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不过,山脉却显得越来越靠近。他们脚下的地势越来越高,开始往西弯,到了这块地形的边缘时,他们来到了一块充满丘陵和深邃河谷的地方。这里的道路极少,又都十分的曲折,经常让他们踏入悬崖的边缘,或是某个沼泽的深处。
在第十天的晚上,天气突然改变了。风速减缓,方向也改为向南吹。天空中奔驰的云朵也停了下来,融化在澄蓝的空气中。苍白但明亮的太阳也跑了出来。在一整夜的跋涉之后,迎接他们的是寒冷、清澈的黎明。大伙终于来到被古老冬青树环绕的一块低地中,这些衰老的树木彷佛和岩石合为一体。它们暗色的树叶在日出时反射着光芒,树上结的梅子则是散发出红色的光辉。
佛罗多可以看见南方远远的有许多绵延模糊的山脉,现在开始挡住众人的去路。在这些山脉的左边有三座特别高的山峰,最高、最接近的山巅看起来像是沾雪的尖牙,它北边裸露的悬崖大部分依旧覆盖在阴影中,沾染到日光的部分都闪动着红色的光芒。
甘道夫站到佛罗多旁边,用手遮住阳光往远处看:“我们的进度不错,现在已经到达了人类称作和林的区域边境了。在往昔比较和平的年代中,有许多精灵居住在这里,当时此地还叫作伊瑞詹。如果以飞鸟直线飞行的方式来计算,我们已经走了一百三十五哩;很显然我们的脚走了更远的路。天气和地形现在看起来都还算温和,但这可能只是危险的前兆。”
“不管危不危险,我都很高兴可以看到真正的日出,”佛罗多褪下兜帽,让晨光照在脸上。
“可是,我们的前方原来是山脉,”皮聘说:“我们一定在晚上的时候不小心朝东走了。”
“你错了,”甘道夫说:“这只不过是因为天气晴朗让你可以看得更远而已。在这些山峰之后,这座山脉会往西南方向偏。爱隆的居所里面有许多地图,我想你没有花时间去看吧?”
“才不呢,我有时会去看看,”皮聘说:“只是我记不太清楚而已,佛罗多对这方面比较擅长。”
“我不需要地图,”金雳跟着勒苟拉斯一起走来,深陷的双眼中有着奇异的光芒:“这是我们的先祖流血流汗的地方,我们把这些山脉的形状雕进许多岩石和金属的工艺品中,也将它们编进了很多的歌曲和故事中。它们在我族的梦中是高不可攀的三座山峰:巴拉斯、西拉克、夏瑟。”
“我这辈子只有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从远方看过这三座山脉,但我早就熟记它们的名称和外型。因为这三座山峰底下就是凯萨督姆,矮人故乡,现在被称作黑坑;在精灵语中则被称为摩瑞亚。那边矗立的三座山峰就是巴拉辛巴,红角,残酷的卡拉霍拉斯;在它之后则是银峰和云顶,分别又叫作白衣赛拉布迪尔、灰袍法怒德何;在矮人的语言中则是西拉克西吉尔,和庞都夏瑟。”
“从那以后,迷雾山脉就分成两路,在这两座山脉的臂膀之间有座被暗影所覆盖的山谷,也是我们绝不敢忘记的地方:那是阿萨努比萨,丁瑞尔河谷,精灵则称作南都西理安。”
“我们的目标正是丁瑞尔河谷,”甘道夫说:“如果我们通过了卡拉霍拉斯另一边的红角隘口,我们应该可以来到丁瑞尔天梯,接着就可以进入矮人的深谷。那里有一座镜影湖,我们所熟知的银光河,就是从那边冰冷的山泉中发源的。”
“卡雷德--萨鲁姆的湖水幽黑,”金雳说:“奇比利--那拉的山泉冰寒澈骨。我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它们,一颗心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愿你看到它们时心中充满喜乐,我的好矮人!”甘道夫说:“但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不能够待在那座河谷内。我们必须秘密的沿着银光河深入树林,前往大河边,然后……”
他暂停下来。
“然后到哪里呢?”梅里问道。
“最后会到达我们的终点,”甘道夫说:“我们不能够看太远。让我们先庆祝旅程第一阶段的完成吧。我想我们今天一整天都可以在此休息。和林有种让人安心的气氛。如果精灵曾经住过一个地方,必定要有极大的邪恶之力,才能够让大地完全遗忘他们带来的喜乐。”
“的确,”勒苟拉斯说:“但此地的精灵对我们这些居住在森林中的精灵来说是很陌生的,而这里的草地和树木也都忘却了他们。我只能听见岩石低语着:他们将吾等深掘、以吾等塑造出完美的景象、建造出高耸入云的建筑;但他们已经消逝了。他们已经消失很久了。许久以前,这些精灵就已经踏上出海的船只,离开了这个世界。”
※       ※       ※
那天早晨,他们在浓密冬青树的环绕下,于山谷中燃起了营火,那一顿晚餐和早餐的综合餐是他们出发以来最快乐的一餐。他们吃完之后并不急着上床,因为他们有整夜的时间可以休息,要等到第二天傍晚才会再度出发。只有亚拉冈一言不发,来回走动。不久之后,他离开了众人,站到一块高地上。他站在树木的阴影下,看着西方和南方,彷佛侧耳倾听着什么。然后,他回到山谷边缘,俯瞰着其他人笑闹交谈的样子。
“神行客,怎么搞的?”梅里抬头大喊:“你在找什么?难道你很怀念冰冷的东风吗?”
“不是这样的,”他回答:“但我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我曾经在许多不同的季节来过和林。此地现在没有人烟,但有许多其他的生物无时无刻都在此地喧闹;特别是鸟类。但是,现在,除了你们之外万籁俱寂,我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方圆数哩之内都没有任何声音,你们的话声似乎可以在这一片空旷中造成回声,我不明白。”
甘道夫饶富兴味的抬起头:“你猜是什么原因呢?”他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看到四名哈比人,还有我们这几种极少出现的生物才让他们噤若寒蝉?”
“我希望有这么简单,”亚拉冈说:“但我有种不安,有种恐惧的感觉,以前我在此地从来没感受到这状况。”
“那么我们得更加小心一点,”甘道夫说:“如果你和游侠同行,就务必要听他的话。如果这名游侠又刚好是亚拉冈,那就更确定了。我们必须设立哨兵,减低音量,开始休息。”
※       ※       ※
那天轮到山姆站第一班哨,但亚拉冈还是陪着他一起不睡觉。众人尽沉沉睡去。四野的沉寂现在连山姆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可以清楚听见众人的呼吸声,山姆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关节动作的声音。他们被一片死寂所包围,头上是一片清朗的天空,太阳也悄无声息的渐渐往西方走。在南方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变大,如同烟雾一般的被吹向北方。
“神行客,那是什么?看起来不像是乌云,”山姆压低声音,对亚拉冈耳语道。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专注的瞪着天空。不久以后,连山姆也可以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一大群黑压压的鸟以高速飞行,不停的翻滚、打转,彷佛在搜寻着什么东西,而且这群鸟还越来越靠近。
“趴下不要动!”亚拉冈拉着山姆躲进冬青树的阴影中。有一整群的飞鸟脱离了主队,朝着这块高地飞来。山姆认为它们是某种巨大的乌鸦,当它们飞过众人头上时,密集的数量连天地也被黑影给遮蔽了,空中不停的传来刺耳的呱呱声。
它们渐渐飞远,朝着北方和西方散去,天空也恢复原来的清澈。亚拉冈这才站起来,立刻飞奔向前,并且叫醒甘道夫。
“有一大群的乌鸦,在迷雾山脉和灰泛河之间飞翔,”他说:“它们刚飞过和林上空,它们不是出没在此地的生物,而是来自于登兰德一带。我不知道它们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逃离南边的危险;但我认为它们是在监视这块土地。我也看见了天空有许多飞鹰翱翔。我认为今天晚上应该继续出发,和林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避风港:它已经受到监视了。”
“所以,红角隘口多半也是一样的状况,”甘道夫说:“我们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通过那里?唉,只能等到事情临头时再来担心了。至于说到天一黑就行动这件事,我也同意你的看法。”
“幸好我们的营火没有多少烟,而且在那些乌鸦出现之前也已经快熄灭了,”亚拉冈说:“我们最好赶快把营火熄灭,不要再点燃它们。”
“哼,这可真是要人命!”皮聘嘀咕着。不能生火和晚上必须马上进发的坏消息,让下午刚醒来的皮聘一听到立刻陷入情绪低潮:“一切都只是为了一群乌鸦而已!搞什么鬼嘛!我本来还以为今天晚上可以好好吃顿热的。”
“这样说吧,你可以继续期待下去,”甘道夫说:“未来可能有很多意外的大餐呢。我自己则是只想要有根烟斗抽抽,有火堆暖暖脚。幸好我们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越往南走天气就会越暖。
“恐怕到时会太暖了,”山姆对佛罗多抱怨道:“但我开始认为这也该是看见火山,或是走到大道尽头的时候了。我一开始还以为这个什么红角山就是人家说的火山,但是在金雳霹哩啪啦讲了一堆之后,我才知道不是。他可还真爱讲说起来喀拉喀拉的矮人语!”地图和山姆的小脑袋就是犯冲,这些遥远的事物更是严重干扰了他对距离的概念。
这一整天远征队的成员都低调行事。那些黑色的飞禽一次又一次的在他们头上盘旋。不过,等到太阳渐渐西沉时,它们才全都消失在南方。天色一黑,众人就立刻出发。现在他们把方向改变为面向东,朝向卡拉霍拉斯山的方向前进。太阳的余晖依旧照在卡拉霍拉斯的山坡上,映射出炙红的光芒来,白色的星斗一颗接一颗的跳进渐暗的天空中。
在亚拉冈的引导之下,他们来到了一条易走的小径上。佛罗多觉得这似乎是条远古道路的遗迹;应该是曾经从和林通往隘口,经过完整规划的道路。满月从山后升起,苍白的光芒让岩石投射出深邃的黑影。很多岩石看起来似乎经过人力的雕凿,但现在却都幽怨的横躺在毫无人烟的荒郊野外。
夜色渐深,当佛罗多抬头看着天空时,正好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突然间,他感觉到空中的星辰似乎被某种黑影遮蔽了,彷佛它们消失了瞬间,又再度回复到这个世间。他打了个寒颤。
“你有看到什么东西经过吗?”他低声询问就在前面的甘道夫。
“没看到,但我也感觉到了那股不知名的力量,”他回答道:“或许那不是什么,只是云朵而已。”
“那么它的速度还真快,”亚拉冈喃喃自语着:“而且还不需要跟着风的方向走。”
※       ※       ※
当晚没有再发生任何的事情,第二天一早的曙光甚至比前一天还要明亮。但空气又恢复了原先的冰冷,又开始吹起了东风。他们继续跋涉了两晚,沿着蜿蜒的小路继续往山里面走。山势越来越高、越来越靠近。到了第三天的早晨,卡拉霍拉斯就矗立在他们面前,巨大的山峰顶尖覆盖着积雪,两旁却是裸露 陡峭悬崖,在阳光下彷佛沾血似的泛着红光。
天色有些阴暗,太阳显得无精打采。风现在是从东北方吹来。甘道夫嗅了嗅,回头看着大家。
“我们身后正在迈入深冬,”他悄悄的对亚拉冈说:“北方的山脉积雪比以往都还要多,连隘口的部分也被阻挡了。今晚我们应该就可以朝向红角隘口进发。我们可能在路上被发现,或是在狭窄的隘口受到阻碍;但我个人认为,天气可能是最大的敌人。亚拉冈,你还是坚持这条路可以走吗?”
佛罗多偷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很明显这是从旅程刚开始两人就争论不停的话题。他紧张地听着。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坚持任何东西,甘道夫,你应该也清楚才对,”亚拉冈回答道:“随着我们的推进,未知或已知的危险都会越来越多。但我们还是得继续下去,把时间耽搁在山脉中没有多大的用处。再往南的道路上连隘口都没有,我们只能走山路;要过很长一段距离之后才有洛汗隘口。由于你带给我们有关萨鲁曼的坏消息,所以我对那里也抱持着存疑的态度。谁知道牧马王的将军们现在听从谁的号令?”
“是啊,谁能知道呢!”甘道夫无奈的回答:“但我们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不用通过卡拉霍拉斯,我们之前也曾经讨论过这条黑暗的密道……”
“现在不要再提这件事情!时候还没到。我求你在确定走投无路之前,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们迟早都要决定的,”甘道夫回答。
“就让我们在心里思考,让其他人好好的睡觉吧,”亚拉冈说。
时间是下午,众人正在用早餐。甘道夫和亚拉冈一起走到旁边去,看着雄伟的卡拉霍拉斯山。它现在透露出一股阴郁之气,山头也被灰云所笼罩。佛罗多看着两人,怀疑他们之间的争论到底什么时候会水落石出。
两人不久后回到众人身边,甘道夫开口对大家解释。佛罗多这才确定他们已经决定面对卡拉霍拉斯严酷天气的挑战。他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猜不出来两人口中的黑暗密道是什么,但光看亚拉冈的表情就让人感到不安;他很庆幸最后放弃了这个计划。
“从我们最近看到的迹象显示,”甘道夫说:“我担心红角隘口可能已经受到监视,同时,我也担心后面直扑而来的严寒。或许会有场风雪。我们必须尽全力赶路。即使是这样,我们至少还得花上两天才能够到达山路的顶端。今天晚上天会黑得很快,只要你们一准备好,我们就立刻出发。”
“请容我补充一句话,”波罗莫说:“我过去居住在白色山脉的阴影之下,对于如何在高地山脉中旅行略知一二。在我们越过隘口之前,我们将会遭遇到相当严酷的低温。如果我们被冻死,不管再如何保密也没有意义。当我们离开这个还有一些树木的地方时,每个人应该都尽量多带柴火走。”
“比尔可以再多背一点,对吧,小马?”山姆说。小马哀伤的看着他。
“好的,”甘道夫说:“但是,除非我们遇到的是生死交关的情况,我们绝对不能够使用这些柴火。”
众人继续上路,一开始的速度还很快,但很快的,他们的前程就变得陡峭难行。曲折的小道在许多地方都几乎消失,被众多落石给遮挡住了。夜色在大量的乌云底下显得越来越黑。岩石间吹送着刺骨的寒风。到了半夜,他们刚好爬到半山腰。这时,他们所走的小径已经变得险恶无比,右边是一落千丈的悬崖,众人必须面对卡拉霍拉斯陡峭的岩壁,左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一行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爬上一个斜坡顶上,为了恢复元气,决定暂时停下来休息。佛罗多觉得有东西飘到手臂上,他伸手一摸,看见袖子上沾着许多白色的雪花。
他们被迫继续赶路。在不久之后,大雪来袭,天空中满是飞舞的雪花,让佛罗多几乎看不见道路。甘道夫和亚拉冈弯腰驼背的身影,几乎消失在白茫茫的夜色中。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样子,”山姆气喘吁吁的在后面说:“在晴朗的早晨看到雪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但我喜欢躺在床上等雪下完。真希望这场雪会下到哈比屯,我们老家的人们一定会很喜欢这情形的。”除了在夏尔北区的高地之外,一般来说哈比人很少看见大雪的情景;因此,下雪也被视为难得的美景和适合作乐的机会。除了比尔博之外,没有任何人记得一三一一年的严冬事件,那年白狼越过冻结的烈酒河,大肆入侵夏尔,造成极重大的损失。
甘道夫停了下来。他的兜帽和肩膀上盖满了雪花,地上的积雪也几乎已经盖过了脚踝。
“我就担心这个,”他说:“亚拉冈,现在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亚拉冈说:“但这比不上另外一个选择危险。虽然南方除了高山之外极少有这种大雪,但我知道雪的危险在哪里。事实上,我们还没有爬到多高的地方,以目前的高度来看,即使在冬天,道路应该也是不会被封冻的。”
“不知道这是不是魔王的安排,”波罗莫说道:“在我的故乡,他们说他可以指挥魔多边境黯影山脉上的暴风雪,他拥有许多诡异的力量和神秘的盟友。”
“那么,如果他能够从近千哩之外操控这里的风雪,”金雳说:“他的力量确实增进不少了。”
“他的能力确实增进不少了……”甘道夫喃喃自语道。
当一行人停下来的时候,强风也跟着停息,大雪几乎完全消失不见。于是,他们又继续前进。他们走不了多远,暴风雪又再度来袭。这次呼啸的强风挟带着大朵大朵的雪花,触面生疼。很快的,连波罗莫都觉得举步维艰,哈比人以快要趴到地面的姿势跟在高大的队员身后前进。不过,众人也都看得出来,如果风雪持续下去,他们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佛罗多觉得脚像铅一样重,皮聘有气无力的走在后面。即使拥有矮人超强耐力的金雳,也禁不住一边嘀咕一边前进。
众人突然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彷佛在无声的沟通中达成了协议。他们听见 旁的黑暗中传来诡异的声响。这可能只是风吹过岩壁的结果,但这听起来更像是凄厉的喊叫声和尖锐的吼声,还挟杂着狂野的大笑声。众多的岩石开始从山侧落下,呼啸着掠过他们耳边,或是发出轰然巨响砸在他们身边。除此之外,他们还可以听见岩石从山边被推下来的低沉隆隆声。
“我们今晚不能再前进了,”波罗莫说:“就让那些怪物在狂风中喊叫吧。我觉得那些声音中带着敌意,而石头也都是瞄准我们丢过来的。”
“我认为那只是风声,”亚拉冈说:“但这也不代表你说的不对。这世界上有很多势力痛恨两只脚走路的生物,却又不是和索伦结盟,而有着自己的目的。有些势力比他还要早出现在这世间。”
“这里被称作残酷的卡拉霍拉斯山,不是没有道理的,”金雳说:“从很久以前,还没有任何关于索伦的消息时,这里就是个不祥之地。”
“如果我们无法抵抗这种攻击,谁是敌人都不重要了:”甘道夫无可奈何地回答。
“但我们能怎么办?”皮聘可怜兮兮地大喊。他正浑身发抖靠在梅里和佛罗多身上。
“我们可以选择停下来,或是回头,”甘道夫说:“继续下去没有意义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再走不远就可以越过隘口,来到一座陡峭往下的斜坡。我们在那里将找不到任何的掩蔽,不管是风雪和落石都会对我们造成极大的危险,更别提这些出现在风雪中的生物了。”
“我们也不能够在大风雪中往回走,”亚拉冈说:“我们沿路上并没有经过任何比这个峭壁更能够保护我们的地方。”
“这算什么掩蔽嘛!”山姆咕哝着:“如果这算是掩蔽,那没有屋顶的墙就能叫作房子了。”
众人尽可能靠近峭壁。峭壁面对南方,底端微微的伸出。因此,一行人希望能够靠着这天然的地势遮挡严酷的北风和落石。不过,寒风依旧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雪花更是毫不留情地从乌云中持续落下。
他们瑟缩着靠在峭壁上。比尔坚忍地站在哈比人前面保护他们,替他们挡下不少的寒风。但很快的,大雪开始在它背上累积起来,如果没有队伍中其它人的帮助,这些哈比人可能早就被活埋了。
佛罗多突然觉得十分疲倦。他觉得自己慢慢沉入温暖、熟悉的梦乡。他感觉到有堆温暖的火正烘烤着他的脚趾,他似乎看见附近的阴影中出现了比尔博的声音;他对佛罗多说道:我对你的日记很不满意,他说,一月十二号大风雪,你没必要大老远跑回来只为了报告这件事吧!
可是比尔博,我好想要睡觉喔,佛罗多发现自己竟然痛苦地恢复了意识,只得勉强回答道。波罗莫正好将他从一堆雪里面抱出来。
“甘道夫,这些小家伙会死的!”波罗莫气急败坏的说,“光是坐在这边等着被大雪活埋于事无补,我们得要想些办法救救我们自己才行。”
“给他们这个,”甘道夫从行囊中掏出一个皮水壶:“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喝一口,这非常珍贵。这是米卢活(译注一),是伊姆拉崔的提神药爱隆在出发前把它交给我。赶快传下去。”
佛罗多一吞下那香气四溢、热呼呼的液体,立刻觉得精神一振,四肢百骸都变得十分轻盈。其他人似乎也都恢复了体力,显得神采奕奕。但大雪并没有轻易消退。它继续以前所未有的威势袭击众人,风势也变得更强劲。
“你们觉得生火怎么样?”波罗莫突然间说道:“这已经是生死关头了,甘道夫。如果大雪把我们掩盖,的确可以遮挡敌人的视线,但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如果你生得起火,尽管去做,”甘道夫无奈地回答:“如果有任何间谍能够忍受这种大雪,他们看不看得见我们都无所谓了。”
虽然他们在波罗莫的先见之明下带来了柴火,但不管是矮人或是精灵,都没办法在强风中利用潮湿的木柴生火;最后,别无选择的甘道夫只得接手。他拿起一根木柴凝视了片刻,接着念诵着咒文naur an edraith ammen!,随即将手杖插进地上的大堆木柴中。蓝色和绿色的火焰立刻从柴薪堆中冒出,变成了熊熊烈火。
“如果有人在注意我们一行人的动向,我这可是自曝行踪,”他说:“从安都因河口到瑞文戴尔,任何拥有相当能力的人都会知道甘道夫出马了。”
不过,大伙根本没有余力在乎这些该死的旁观者。一看见火光,他们都高兴得乐不可支。烈火熊熊,虽然大雪依旧肆虐,地上因为火焰的高热而有泥泞聚集,但他们依旧满足地烘烤着双手。他们就这样围绕着舞动的火焰站立着,每个人疲倦和紧张的脸上都映射着红光,而夜色像是座高耸的墙壁一样紧紧地笼罩着他们。
但是,柴薪烧得很快,大雪却没有丝毫的让步。
火焰渐渐变弱,连最后一捆柴薪都丢了进去。
“越来越冷了,”亚拉冈说:“黎明应该不远了。”
“前提是,黎明的曙光要能够穿透这些厚云才行。”金雳说。
波罗莫踏出圆圈外,瞪着这一片黑暗:“雪变小了,”他观察道:“风也变弱了。”
佛罗多在渐弱的火光中,疲倦地瞪着黑暗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实在看不出来雪哪里变小了。突然间,正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意识到风速真的降低了,雪花变得更大、更稀了,微弱的光芒开始射进这一团漆黑中。最后,雪花终于完全消失了。
在越来越亮的曙光之下,他们看见的是一片死寂的世界。除了他们躲避风雪的地方以外,原先的小径只剩下一堆堆的积雪,根本完全没办法分辨之前的足迹。头上的山坡则依旧笼罩在厚重云朵之间,还是隐隐透露着大雪的威胁。
金雳往上看去,摇摇头说道:“卡拉霍拉斯山并没有原谅我们,”他说:“如果我们继续下去,它恐怕还有很多雪花可以丢到我们头上,我们最好赶快回头。”
众人都同意这一点,但现在要回头可没这么简单。甚至困难到让人怀疑它的可行性。距离他们的火堆不过几尺远的地方,积雪就厚达好几尺深,比这些哈比人都还要高,有些地方还因为强风的吹拂而变成了靠着峭壁的小丘。
“如果甘道夫愿意愿意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搞不好可以融化出一条路给你们走,”勒苟拉斯说道。大雪对他只造成了一些困扰,远征队中只剩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如果精灵可以飞过这座山,那他们或许可以把太阳抓下来救命,”甘道夫回答:“这太强人所难了,我得要有一些东西做媒介才行,我没办法只烧雪。”
“好吧,”波罗莫说:“我们国家的人说:既然脑袋都想不出办法,那身体只好先动了。就由我们之中最强壮的人来开路吧。你看!虽然一切都在大雪覆盖之下,但我们的道路还可以隐隐藉着转角的那块大石来分辨。在大雪开始之前我就注意到那块石头了。如果我们可以走到那边,或许稍后的旅程会变得轻松一点,看起来应该没有多远才对。”
“那就由你和我来开路吧!”亚拉冈说。
亚拉冈是远征队中最高的成员,波罗莫虽然身高略逊,但身形比较壮硕。因此他带路,而亚拉冈跟在后面。他们的速度很慢,又常常受到积雪的拖累。有些地方,积雪甚至到胸口那么高。波罗莫看起来好像是用他满是肌肉的手臂,在雪地中游泳一样。
勒苟拉斯笑着打量着他们,然后转过身面对其他人:“你们刚刚说应该由最强壮的人来找路,对吧?不过,我认为,该耕田的就去耕田,擅水性的去游泳,至于要踏雪无痕、在森林中穿梭,还是交给我们精灵吧!”
话一说完,他就一跃而出。佛罗多这才第一次注意到,这名精灵如同以往一样,只是穿着普通的鞋子,没有穿着在野外必备的长筒靴,而他在雪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再会啦!”他对甘道夫开玩笑道:“我去找太阳罗!”接着,他彷佛踏在坚实的泥土地上一般飞快的奔跑着,很快地就超越了两名步伐笨重的人类,如风般消失在转角的岩石旁。
其他人瑟缩地聚在一起,看着波罗莫和亚拉冈慢慢变成雪地上的两块黑点。不久之后,他们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随着时间的流逝,云朵渐渐地降低,偶尔还会有小朵的雪花落在众人面前。
或许经过了一个小时,但在众人的感觉中似乎过了很久;勒苟拉斯这才出现在众人面前。同一时间,波罗莫和亚拉冈也出现在转角处,吃力地走上斜坡。
“好啦,”勒苟拉斯跑过来的时候不禁大喊:“我把太阳带回来了。她正照耀在南方的大平原上,这点小雪完全不会让她感到困扰。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好消息要告诉那些得用脚走路的倒霉家伙。转过弯之后有一个大雪丘,我们强壮的人类差点就被活埋在那边。幸好我回来即时告诉他们,那个雪丘不过只比一道墙宽不了多少。而在雪丘的另一边,因为大部分的风势都被挡住,因此雪少多了,更远的地方大概只够给哈比人泡泡脚而已。”
“啊,果然跟我说的一样,”金雳低吼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暴风雪,这是卡拉霍拉斯山的怒吼。它不喜欢精灵和矮人,而那座雪丘就是为了阻挡我们逃离此地。”
“不过,幸好你的卡拉霍拉斯山忘记还有人类跟在你们身边,”波罗莫这时正好赶上来:“不是我自夸,我们还是力可拔山的角色;不过,如果是一群普通人拿着铲子,可能成绩会好多了。我们刚刚已经在雪丘中开出一条道路来,这里没办法像精灵一样健步如飞的人,都应该感谢我们。”
“即使你们打穿了雪丘,我们又要怎么样下去?”皮聘说出了所有哈比人内心的想法。
“不要放弃希望!”波罗莫说:“我蛮累的,但应该还有一些体力,亚拉冈多半也是。我们可以背你们这些小家伙,其他人则可以轮流跟在我们后面。来吧,皮聘先生!我就从你开始好了。”
他扛起哈比人:“抓住我的背!我手得要空出来才行。”他边说边大步走向前。亚拉冈背着梅里走在后面。皮聘看着眼前他徒手弄出的通道,不禁暗自咋舌。即使他现在背着皮聘,还是毫不松懈地持续将积雪推开,让后面的人更好走一些。
他们最后终于到了那座雪丘面前。初看之下,它像是一座高墙一样挡住了山路,还挂着锐利如同刀剑一样的冰柱,中间则已经被打出了一条高低起伏的通道。梅里和皮聘被放在另一边,等待着勒苟拉斯和队伍的其他人抵达。
过了不久之后,波罗莫又背着山姆过来了。甘道夫跟在他身后,领着比尔和行李走过来。金雳则是坐在比尔背上,最后则是扛着佛罗多的亚拉冈。他们走过小径,佛罗多刚踏上雪地,突然间就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大量的落石伴随着积雪砸到众人面前,被积雪遮住视线的远征队只能靠着峭壁摸索前进。当积雪落定之后,他们回头看见道路已经又再度被风雪遮断了。
“够了,够了!”金雳大喊着:“我们会赶快离开!”的确,在发泄了最后的怒气之后,卡拉霍拉斯山就此平息下来。彷佛很高兴地看见自己击垮了这些入侵者,让他们如丧家之犬一样离开。风雪停了下来,乌云散去,阳光开始穿透云层。
正如同勒苟拉斯的消息一样,他们发现积雪越来越浅,连哈比人都开始可以靠着自己行走了。很快地,每个人又都走到了当初风雪初落下的山坡上。
现在已经快要中午了。从他们所站的高地往回看去,可以看见底下很远的地方是他们开始攀爬这座小径的谷地。
一想到还要走那么多路,佛罗多就觉得双腿一软。他又冷又饿,刚刚那段下山的跋涉让他觉得头晖脑涨,他眼前金星乱冒。佛罗多试图揉揉眼睛,赶跑这些东西,但却赶不走这些黑点。他这才发现,在脚下的原野上,那些乱窜的黑点是之前的乌鸦。
“又是那些鸟!”亚拉冈指着底下说。
“我们别无选择了,”甘道夫回答:“不管它们是好是坏,或者和我们完全无关,我们都一定得下山。我们绝对不能在卡拉霍拉斯的山脚下过夜!”
当他们转身离开红角隘口时,一阵冷风吹过,彷佛在朝笑着他们的失败。众人脚步沉重、疲倦地走下斜坡。这次,卡拉霍拉斯确实击败了他们。
※       ※       ※
译注一:精灵语中的“天神琼浆”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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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 黑暗中的旅程

傍晚时分,灰色的落日残光快速地消退,一行人暂时停下脚步,等待黑夜降临。他们身心俱疲,山脉遮盖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之中,风又强又冷。甘道夫又让大家喝了一口瑞文戴尔的米鲁活。
“看来,我们今天晚上是不能够继续赶路了,”他说:“红角隘口的攻击耗尽了我们大部分的体力,我们必须在这边休息。”
“然后我们要去哪里呢?”佛罗多问。
“我们眼前还是有任务和工作要做,”甘道夫回答道:“我们别无选择,如果不继续任务,就只能回到瑞文戴尔去。”
皮聘一听到瑞文戴尔,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梅里和山姆满怀希望的抬头。但亚拉冈和波罗莫没有任何表示,佛罗多则是看来忧心忡忡。“我也希望我已经回到那里去了,”他说:“但是除非真的无路可走,否则我怎么可能有脸回到瑞文戴尔去?”
“你说得对,佛罗多,”甘道夫表示:“往回走就是承认失败,将来还会面临更恐怖的惨败。如果我们现在走回去,那么魔戒就必须留在瑞文戴尔。我们就再也无法带着魔戒离开那里。迟早,瑞文戴尔会遭到攻击,不久之后,它也会被摧毁。戒灵是要命的敌人,但是和他们主人万一持有制霸之戒的力量比起来,他们只是小巫见大巫。”
“那么,只要前面有路,我们就必须前进,”佛罗多叹气道。山姆又哀怨地躺了回去。
“还有一条路是我们可以尝试的,”甘道夫说:“我从一开始计划这趟旅程的时候就考虑过这条路,思索过我们是否应该尝试这个方法。但这可不是条轻松的道路,我之前也没有跟诸位提到这件事情。亚拉冈反对在我们尝试过山中隘道之前,跟各位提到这件事情。”
“如果这条路比红角隘口还要糟糕,那它必然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梅里说:“不论如何,我还是建议你最好赶快告诉我们,让我们立刻知道最坏的状况。”
“我所说的路通往摩瑞亚矿坑,”甘道夫说。只有金雳猛然抬起头,眼中闪动着压抑的火焰。对于其他人来说,一阵寒意突然盖过了风雪归来的刺骨寒风,连哈比人都曾经听说过这个恐怖的地方。
“你说的路或许通往摩瑞亚,但我们怎么知道它能不能离开摩瑞亚?”亚拉冈阴郁地说。
“这是个不祥的名字,”波罗莫说:“我也不赞成去那边。如果我们不能通过这座山脉,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往南走,一直到对我们友善的领土,一直到洛汗隘口处。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走的。或者我们也可以沿着艾辛河取道靠海的道路,前往刚铎。”
“波罗莫,目前状况和你北上的时候已经不同了,”甘道夫回答道:“你难道没听到我提及有关萨鲁曼的事情吗?在一切结束之前,我和他之间还有笔帐要算。即使如此,只要我们还有其他的方法,就绝不能让魔戒靠近艾辛格。只要我们和魔戒持有者同行,也就不能取道洛汗隘口。”
“至于那比较长的远路,我们则是没有时间浪费。如果走那边,我们可能会花上一年的时间,可能必须通过许多杳无人烟的荒野。那里并不安全。萨鲁曼、魔王的耳目都在该处出没。波罗莫,当你北上的时候,在魔王的眼中你不过是一名孤身的旅人。但你现在回来时,已经成了魔戒远征队的成员,只要和我们在一起,你就身陷极大的危机。只要我们越靠近南方,我们的危机也会越来越大。”
“特别是自从我们对红角隘口的挑战失败之后,这危险更为浮现。如果我们不赶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敌人眼中,我会很担心未来的处境。因此,我建议我们不能够走山路,也不能够绕过去,而是必须走山底下,这是魔王最不会预料到的道路。”
“我们可不知道他会预料什么样的道路,”波罗莫说:“他可能会监视所有大大小小的道路。不管怎么样,走进摩瑞亚矿坑就像是走进陷阱中一样,并不比走到魔王家门口好多少,摩瑞亚就代表邪恶。”
“当你将摩瑞亚和索伦的要塞相比时,这是不恰当的作法,你对两者都没有足够的了解,”甘道夫回答:“在你们之中,我是唯一进过闇王地牢的人,而且还只是他在加尔哥多的行馆而已。那些进入要塞巴拉多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如果没有出来的希望,我也不会贸然带领诸位进入摩瑞亚。那边若还有半兽人居住的确很糟糕,但迷雾山脉大多数的半兽人,都在五军之战中被消灭或是被赶走了。巨鹰的情报是半兽人又在远方集结,但我还是认为摩瑞亚应该没受到污染才对。”
“甚至,矮人还有可能留在该处,或许我们可以在其中深邃的隧道中找到巴林的行踪。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必须赶快做出选择!”
“甘道夫,我愿意和你一起走!”金雳大声说:“我要看看都灵的地底都市。只要你能够找到封印的大门,不管刀山火海我都愿意去。”
“好极了,金雳!”甘道夫说:“这对我真是个鼓励,我们要一起来找到那密门,我们会成功的!在矮人的废墟中,矮人会比精灵、人类或是哈比人冷静。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进入摩瑞亚,当年索尔之子索恩失踪的时候,我就曾经深入寻找他的踪迹。那里的确是畅通的,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也曾经踏进丁瑞尔之门,”亚拉冈静静地说:“虽然我也走了出来,但我实在不愿意多想那次的经历。我一点也不想要再次进入摩瑞亚。”
“我连一次也不想进去,”皮聘说。
“我也不想,”山姆咕哝道。
“当然没人想!”甘道夫说:“谁会想要呢?但我的问题是,如果我带领你们到那里,谁愿意和我一起走?”
“我愿意!”金雳迫不及待的说。
“我也愿意,”亚拉冈不情愿的说:“你在我的带领下毫无怨言地走入风雪交加的高山,事后又不责备我的错误。我愿意跟随你的领导,但我必须警告你最后一件事情。我担心的不是魔戒,也不是队伍中的其他人,而是只有你,甘道夫。我必须对你说,一旦你踏进摩瑞亚,千万小心!”
“我不愿意去,”波罗莫说:“除非队伍投票决定要去。勒苟拉斯和小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一定要听听魔戒持有者的意见。”
“我不想要去摩瑞亚,”勒苟拉斯说。
哈比人一言不发。山姆看着佛罗多。最后,他终于开口了:“我也不想要去,”他说:“但我也不愿意拒绝甘道夫的建议。我希望大家在就寝之前不要仓促投票决定。在明天早上投票总比在这黑漆漆的地方投票好多了。你们看这风呼啸的声音多可怕!”
听完这些话,众人都陷入沉默。他们可以听见风声穿梭在岩石和树林中,在夜色中不停发出刺耳、凄厉的声音。
※       ※       ※
突然间,亚拉冈跳了起来。“这才不是风的呼啸声!”他大喊:“这是野狼的嚎叫声!座狼已经来到迷雾山脉的西边了!”
“那么我们还需要等到明晨吗?”甘道夫质问众人:“正如同我所说的一样,猎杀已经开始了!就算我们可以活着看到天亮,谁又愿意在晚上被野狼追杀?”
“摩瑞亚有多远?”波罗莫问道。
“在卡拉霍斯拉山的西南边有个入口,直线距离大概十五哩左右,如果人走的话大概有二十哩,”甘道夫神情凝重的回答。
“那我们天一亮就出发,”波罗莫说:“身边的恶狼比洞中的半兽人恐怖多了。”
“我希望我当初接受爱隆的建议,”皮聘对山姆叽咕道:“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我体内可没有什么英雄的血统,这狼嗥声让我全身发冷,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倒霉过。”
“我的一颗心都快掉到脚底去啦,皮聘先生,”山姆说:“但我们还没完蛋,我们身边还有很多英雄哪。不管老甘道夫替我们准备了什么未来,我打赌他都不会让恶狼吃掉我们。”
为了在晚上保住小命,大伙爬到一座山丘的顶上。周围有一圈老树的保护,而且还有错落的岩石。在这一圈中央,他们点燃了营火。因为,黑暗和寂静都无法保护狼群眼中的猎物。
他们绕着营火坐着,没轮到站哨的人不安地打盹。可怜的小马比尔浑身冒汗、不停的发抖。现在,四面都传来狼嗥的声音,时远时近。他们在半夜,还可以看到山丘下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眼睛闪闪发亮,有些甚至走入了石圈之中。在石圈的缺口处,出现了一只身躯庞大的黑狼。它瞪着众人,彷佛正打量着美味的猎物。接着,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召唤所有手下的狼群开始攻击。
甘道夫站了起来,平举着手杖走向前:“听着,索伦的走狗!”他大喊着:“甘道夫在此,如果你珍惜狗命的话,快滚!如果你胆敢走进来,我会把你烧成焦炭!”
黑狼咧开大嘴,猛地扑向前。就在那一瞬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勒苟拉斯放了一箭。在一声凄厉哀嚎之后,那个巨大的黑影就倒在地上;一支精灵的利箭刺穿了它的咽喉。不怀好意的狼眼突然间一双接一双消失了。甘道夫和亚拉冈走向前,却发现四野毫无野兽的踪迹,这群恶狼逃得一干二净。他们站在黑暗的寂静中,风中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声音。
※       ※       ※
天色渐明,月亮也慢慢西沉,残存的光辉穿过破碎的云朵。佛罗多突然从熟睡中惊醒。毫无预警的出现了一大群座狼,从四面八方对他们的营地展开攻击。
“把火弄旺些!”甘道夫对哈比人大喊:“拔出刀剑,背靠着背!”
在跳跃的火光中,佛罗多看见许多灰色的形体跃过石圈,越来越多的恶狼跟着效法。亚拉冈一剑刺穿了一只为首座狼的咽喉,波罗莫一旋身砍下另外一只的脑袋。金雳稳稳地站在他身边,挥舞着矮人战斧,勒苟拉斯的弓弦弹奏着死亡的乐章。
在这摇晃的火光中,甘道夫的身形突然间开始长大。他越变越高,看起来像是远古国王的纪念碑一样矗立在山坡上。他拿起一根燃烧的柴薪,缓缓将它挥舞起来,凶恶的狼群也在他的火光前让路。他用力一掷,将火光抛上天空。柴薪突然间爆出如同闪电般的白炽光芒,他的声音瞬间变得如同闷雷一般震撼人心。
“Naur an edraith ammen! Naur dan I ngaurhoth”他大喊道。
在一阵爆吼声和霹啪声中,他头上的老树炸成一团让人目眩的火焰。火焰从一株树上跳到另一株树上,整个山丘被笼罩在火焰的风暴中。远征队的刀剑上都沾染了火红的烈焰。勒苟拉斯的飞箭在半空中燃烧起来,挟着熊熊的火焰刺进壮硕的狼王心口,其他的恶狼纷纷再度逃逸。
慢慢地,火焰减弱了,直到一切都被烧得什么也不剩,只有烟灰和火花在空中飞舞。烧焦的树干冒出无助的黑烟,在第一道晨曦中飘散在整座山丘上。趁着夜色偷袭的敌人一去不复返。
“我跟你说过吧,皮聘先生!”山姆收起短剑:“恶狼根本没办法近他身边。这可真是壮观啊!差点把我头发给烧掉!”
在天色全亮之后,四周都找不到任何恶狼曾经入侵的证据,连尸体都全部不见了。只有勒苟拉斯四散的箭矢和焦黑的树干是昨夜恶战的证明。每支箭矢都毫发无伤,只有一支例外:它只剩下箭头而已。
那一日的天气又再度改变了,几乎让他们觉得这是因为某种神秘的力量,已经不需要以风雪来阻挡他们的缘故。在清朗的天光之下,他们可以看见相当远的彼方。云朵消失在南方,天空变得一片蔚蓝。当他们站在山丘上准备出发时,一道苍白的阳光洒落下来。
“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抵达门口,”甘道夫说:“否则我们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到达该处了。它的距离并不远,但我们走的路可能会有些曲折。因为,亚拉冈极少来到此处,从这边开始他没办法引导我们,而我也只在很久以前曾经来过摩瑞亚一次。”
“就在那边,”他指着远方东南角山脉,几座被自己的阴影所遮盖的峭壁群。他们可以勉强看见在这其中,有一座灰色的高墙远比其他的峭壁要高。“如果你们注意到的话,我上次带你们躲避恶狼时,我是直接朝南走,而不是回到原先出发的地方。你们应该要庆幸我的先见之明,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省上好几哩的路。出发吧!”
“我不知道该期待什么,”波罗莫闷闷不乐的说:“是甘道夫会找到他的目标呢,还是我们出现的时候会发现那座大门已经永远消失了?两个选择似乎都很糟糕,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被夹在峭壁和恶狼之间进退不得。唉,多说无益,走吧!”
※       ※       ※
金雳带头走在巫师身边,因为他是最急着看到摩瑞亚的成员。两人并肩领着远征队朝山脉前进。从西方通往摩瑞亚的道路应该是在一条小河西瓦南的旁边,它从峭壁边缘一路流向大门所在的位置。不过,若非是甘道夫迷路了,就是这么多年来地形已经有了改变;因为当他预料会在几哩之外越过小河之时,他并没有发现那条河流。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远征队的成员依旧在四处布满红色岩石的荒凉大地上跋涉。他们看不见任何的水流,也听不见任何河流的迹象。一切都显得无比干枯,他们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他们看不到生物,天空中也没有任何飞禽。如果他们在夜晚被困在这毫无人迹的荒野中,没有人愿意多想会遇到什么样的结果。
突然间,一马当先赶路的金雳回头对他们大喊。他现在站在一块岩石上,指着右边。一行人急忙赶上,发现底下是个深邃且狭窄的河谷。河谷中十分空旷安静,只剩下涓涓细流在褐色的河床上流动。不过,在附近有一条破碎断折的小径,曲曲折折的沿着古代道路的遗迹蜿蜒前进。
“啊!我们终于找到了!”甘道夫兴奋的说:“这就是原先西拉南河流经的地方。他们曾经叫它为门溪。不过,我也不知道河流的水到底怎么搞的,上次我来的时候这里可是相当汹涌的小河。来吧!我们得赶路了,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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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赶路让一行人觉得浑身酸痛,但他们还是认命的沿着破碎的小径继续走了很多哩,太阳已经开始渐渐往西落下。在休息片刻和草草用餐之后,他们又继续上路。山峰在他们面前慢慢开展,但一时之间他们走在深邃的河谷中,只能够看见东方几座比较高的山峰。
不久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急转弯。在这里,原先一直沿着陡坡和河谷往南边前进的小径,突然间变成由西向东的方向。一绕过这个转脚,他们就看见一个低矮的峭壁出现在眼前,大概有几十尺高,顶端显得破碎而不整齐。上面偶尔滴下一些极为稀少的流水;从眼前的景象看来,此地原来曾经是座相当宏伟的瀑布,也才会刻画出这么壮观的地形来。
“这里真的变了很多!”甘道夫说:“但我应该没有认错地方。这就是天梯瀑布的遗迹。如果我没记错,瀑布旁边应该有道阶梯,但主要的道路则会沿着斜坡曲折的往上爬。古代的时候,摩瑞亚入口旁边曾经有座山谷,而西瓦南河就沿着小径一路往下流。让我们赶快上去看看现在的情况吧!”
他们轻易的找到了那石阶,金雳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甘道夫和佛罗多紧跟在后。当他们来到山顶时,却发现没有办法再继续前进了。原因很明显,同时也一并解开了门溪干涸之谜。在他们身后,西沉的太阳让西方天空变得一片金湛。在他们面前则是一座幽深、静止的小湖,幽暗的湖面无法反射任何的景色。西瓦南河遭到堵塞,把整座山谷给填成了小湖。在这邪异的湖水旁,有十分陡峭的悬崖低头俯视它。苍白的岩石上几乎等于明明白白的刻着四个字:无法通行。没有任何的通道或入口,佛罗多连条裂缝都看不见。
“这就是摩瑞亚的外墙,”甘道夫指着湖对岸说:“那边曾经有座入口。那是沿着小径从和林过来的精灵入口。这条路现在无法通行。我想,我们之中应该不会有人想要在这个时候游泳吧!这湖水看来有些诡异。”
“我们得要找到一条路绕过北边的阻挡才行,”金雳说:“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沿着干道往上爬,看看这条路到底通往哪里。就算这里没有湖水的阻挡,我们搬运行李的小马也无法爬上来。”
“无论如何,我们本来就不准备将马匹带进空坑里面,”甘道夫说道:“山底下的通道十分黑暗,有些地方即使我们能通过,它也不见得能够通行。”
“可怜的比尔!”佛罗多说:“我没想到这件事情。山姆一定会伤心死的!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我很抱歉,”甘道夫带着歉意说:“可怜的比尔是个很有用的伙伴,现在要赶他走也让我很遗憾。如果从一开始就照我规划的做,我根本就不需要把山姆这么喜欢的小马带过来,也不需要携带这么多行李。我一开始就觉得最后可能一定得走上这条路。”
天色已晚,冰冷的星光开始在渐落的太阳之上闪烁。一行人拔足飞奔,尽可能快速走上大路,来到湖的另外一边。看起来这座湖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只有三、四十尺,但是在逐渐黯淡的天色下,他们也搞不清楚湖面往南边延伸多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北方的尽头距离这边不过半哩左右而已。在湖泊出口的两块多岩高地和湖水边有块开阔的空地。他们急忙赶向前,因为现在他们距离甘道夫的目的地还有一两里之遥,速度不快实在不行了。而且,到时他们还必须要寻找入口才行。
当他们来到湖最北边的角落时,发现一条狭窄的小溪挡住了去路。这条小溪泛着绿光,静滞不动,彷佛像是山丘往外伸出的黏稠手臂。金雳毫不迟疑的踏向前,发现小溪最浅的地方也不过及踝深而已。一行人小心翼翼的挑着路,跟在他后面前进。小溪中有很多深邃的缺口,可以踏足的岩石又长满了苔藓,必须十分小心才不会滑倒。佛罗多一踩到这污浊的溪水,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当山姆,队伍的最后一人领着比尔走到小溪的另一边时,众人突然间听到了一个低微的霹啪声,彷佛有条大鱼跳出湖面,惊扰了静滞的湖水。他们猛一转头,看见湖的远方有阵阵涟漪不停地往外扩散。接着有几个泡泡冒到水面,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天色越来越暗,最后一丝阳光也被云朵给遮住了。
甘道夫现在更加快了步伐,其他人则是尽可能的跟在后面。他们终于来到了湖水和峭壁之间的干燥平地。这块区域十分狭窄,长宽大概也不过各几码而已,地面上都是许多落下的岩石。不过,他们还是找到一条路,尽可能的靠着悬崖前,离湖水越远越好。沿着湖岸往南走不了一哩,他们就遇到了几株冬青树。撇开那些已经腐烂发臭的泡水树干不论,这里似乎曾有一座沿着山谷小径种植的浓密森林。眼前唯一可疑的景象是紧靠着山崖边,有两棵佛罗多看过最高大的冬青树依旧蓬勃的生长着。它们巨大的树根从悬崖伸向湖边,从远方的天梯看过来,相较于高耸的峭壁,它们看起来只不过像是低矮的灌木丛;但是靠近一看,它们又高又大,像是道路两旁无畏的两名壮硕守卫一般。
“呼,我们终于到了,”甘道夫说:“这就是和林过来的精灵道路终点。冬青树是当地人们的象征,他们把这两棵冬青树种植在这边,象征领土的终点。这个西门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他们和摩瑞亚的国王交流往来用的。在比较平静的年代中,在各种族依旧拥有密切联系的时代里,矮人和精灵曾经是相当熟稔的好友。”
“这友谊的结束并不能怪到矮人头上,”金雳说。
“我也没听说这和精灵有关系,”勒苟拉斯表示。
“我都听到了,”甘道夫说:“现在我不会评断你们。但我恳求两位,金雳和勒苟拉斯,至少携手同心帮助我们度过这难关,我需要你们两个人的力量。这扇隐藏的门还没打开,我们越早打开它越好,天就快黑了!”
“在我寻找密门的时候,你们先请做好进入矿坑的准备,恐怕我们必须在此和可爱的驼兽告别。你们可以把御寒的衣物通通丢掉,因为在矿坑底下不会需要这些东西;而当我们离开矿坑抵达南方之后,我也希望不需要再穿上这些厚重的衣物。因此,我们必须分摊小马所背负的行李,特别是水袋和食物的部分。”
“甘道夫先生!可是你不能把可怜的比尔留在这个鬼地方啊!”山姆又生气又难过地说:“我不同意,它都已经跟我们走了这么远,这么久!”
“对不起,山姆,”巫师说:“当大门打开的时候,我想比尔也不会愿意进入幽暗的摩瑞亚,你得要在比尔和你的主人之间做出选择才行。”
“如果我领着它,他会愿意跟着佛罗多先生进入龙穴的,”山姆抗议道:“你把它丢在这个到处都是野狼的地方,根本是谋杀嘛!”
“我希望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甘道夫说。他将手放在小马的头上,压低声音说道:“愿你受到祝福与保护!”他说:“你是匹聪明的小马,在瑞文戴尔也学到很多。请你去找到可以吃草的地方,然后及时回到爱隆的居所,或是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来吧!山姆,它和我们有同样的机会安全回家的!”
山姆闷闷不乐地站在小马旁边,没有回话。比尔似乎了解一切的状况,用他的鼻子顶着山姆的耳朵。山姆哭了出来,边玩弄着缰绳;他尽可能温柔地将所有背包和行李卸下,一股脑儿的全丢到地上去。其他人则是负责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收好,把可以放弃的东西特别隔开来,其他的则分成另外一堆。
当一切都做好之后,他们转过身看着甘道夫。他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做。他呆呆的站在两棵树之间,看着空无一物的山壁,彷佛想要用目光在其上钻出洞来。金雳正四下打探着,用斧头敲打着各处。勒苟拉斯则贴在岩壁上,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我们都准备好了,”梅里说:“但是门在哪里?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矮人所制造的门,在关起来之后是毫无痕迹的,”金雳说:“如果忘记了它的秘密,连原先的主人都无法打开它们。”
“但这扇门的秘密并不只有矮人知道,”甘道夫突然间回过神,转过头来看着大家:“除非有太多的事情改变了,否则知道内情的人还是可以找到该看的东西。”
他走向山壁,就在两棵树影之间有块平滑的空间。他伸出手,在上面摸来摸去,嘀咕着什么。最后,他退了一步。
“你们看!”他说:“现在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吗?”
月光照在岩石灰噗噗的平面上,但他们暂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接着,在巫师双手摸过的地方,淡淡的光芒开始显现,银色的线条出现岩石上。一开始那只是细微的如同蛛网一般的痕迹,月光只能偶尔反射在其上;但不久之后,这些线条向外逐渐扩教,开始变得十分清晰。
在甘道夫的手勉强可以接触到的高处,是一道由精灵文字构成的弧形。而在底下,虽然有些地方的文字已经缺角、模糊了,却依旧可以看得出大致的图形。上面是七颗星辰,伴随着一顶皇冠,其下则是铁锤和铁砧,在那之下,则是两棵有着如同月牙一般枝丫的大树,而最清晰的,是在正中央有一颗拥有许多星芒的星辰。
“那就是都灵的徽记!”金雳大喊道。
“这是高等精灵的圣树!”勒苟拉斯惊呼道。
“还有费诺家族的星芒,(译注一)甘道夫说:“这些都是用只会反射星光和月光的伊希尔丁金属所打造的,只有在人们说着中土世界早已遗忘的语言碰触它们时才会醒过来。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语言了,刚刚想了好久才想起来。”
“上面的文字写些什么?”佛罗多忍不住好奇的问,他正在试图解译弧形上面的文字:“我还以为我看得懂精灵文字,但这上面写的东西我完全不了解。”
“这些是以远古时代西方精灵的语言所写成的,”甘道夫说:“但这些内容与我们并没有太重要的关系。上面只是写着:这是通往摩瑞亚之王都灵宝座的大门,朋友,开口就可以进入。下面一行比较模糊的字则是写着在下,那维制作,徽记是由和林的赛勒布理鹏绘制。
“朋友,开口就可以进入是什么意思?”梅里问道。
“这很简单,”金雳说:“如果你是朋友,就请说出通行密语,大门就会打开,你就可以进去了。”
“是的,”甘道夫说,“这些大门应该是由密语所控制的。有些矮人的大门只会在特定的时候,或是为特定的人而开启;有些门则是在符合所有条件之后,还需要钥匙才能打开。在都灵的年代里,这些密语并不是秘密。通常门都是大开的,旁边还有守门人看守着。但如果门关上了,任何知道密语的人就可以走进去。至少根据记载是这样的,对吧,金雳?”
“没错,”矮人说:“但现在没人记得这密语了。那维和他的技术以及族人,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可是,甘道夫,难道你也不知道密语吗?”波罗莫惊讶的问。
“当然不知道!”巫师理所当然的回答。
其他人看起来都不太高兴。只有认识甘道夫已久的亚拉冈,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那么你把我们带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有什么用?”波罗莫大喊着,他回头看了看黑色的湖水,不禁打了个寒颤:“你说你曾经进入过矿坑,如果你不知道密语,又是怎么进去的?”
“波罗莫,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巫师慢条斯理地说:“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密语是什么,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而且……”他的眼中隐隐闪动着光芒:“下次最好在我的行为证明毫无理由之后再责怪我。至于你的另一个问题,难道你已经急疯了吗?难道你没办法清楚思考了吗?我不是从这条路进去的,我是从东方来的。”
“如果你想要知道,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些门可以从里面轻易地打开。在里面,只要手一推就可以开门。要从外面进去,就只有密语才能够派上用场,你没办法硬把门往内开。”
“那你要怎么办?”皮聘丝毫不畏惧巫师颤抖的眉毛。
“我要用你的脑袋去敲门,”甘道夫说:“如果没用的话,我至少可以暂时不用回答这些愚蠢的问题。那还用说,我当然会负责找到进入的密语!”
“我曾经有一度知道所有精灵、人类或是半兽人所使用的这类法术,我现在不需要多加思考还是可以背诵出其中十分之一来,不过,我想应该只需要尝试几次就够了。我应该也不需要询问金雳他们向不外传的矮人密言。就我推断,开启大门的应该和那拱形上的文字一样是精灵语。”
他再度靠近岩石,轻轻的用手杖碰触着中央的银色星辰记号。
Annon edhellen,edro hi amme!
Fennas nogothirim,lasto beth lammen!
他用命令的口气说道。银色的线条开始消失,但灰色的石头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用许多不同的顺序重复了这句话许多遍,或是改变语调。然后他一个接一个的尝试其他的魔法,有些较快、较大声,有些则是较慢、较轻柔,然后他又念诵很多个精灵单字,什么事都没发生。天空中开始出现众多的星辰,峭壁依旧动也不动,晚风继续吹拂,但大门依旧深锁。
甘道夫再度走到门口,举起手臂,愤怒地大喊,Edro, edro!他用手杖猛力的敲击岩壁。开门,开门!他大喊着,接着他又使用所有中土世界西方曾经说过的语言大声叫喊。最后,他气得将手杖丢到地上,沉默不语坐着。
就在那时候,他们开始听见远方传来野狼的嗥叫声。小马比尔吃了一惊,山姆立刻跳到它身边,低声地安慰它。
“不要让它跑开了!”波罗莫说:“看来,如果野狼没有再度包围我们,我们可能还会需要它的帮助。我实在很讨厌这个该死的湖!”他捡起一块石头,忿忿地丢进湖中。
石头就这样落进湖中,但就在同一时间,湖中传来了呼噜和冒泡的声音。岩石落下的地方冒出了巨大的涟漪,开始缓缓地朝向峭壁涌来。
“波罗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佛罗多说:“我也讨厌这个地方。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不是因为野狼,也不是因为黑暗的矿坑,而是有什么别的东西。我害怕这个黑湖,最好不要打搅它!”
“我希望我们能够赶快离开这里!”梅里说。
“为什么甘道夫不赶快想点办法?”皮聘说。
甘道夫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情况。他低着头,如果不是因为绝望,就是因为正在努力的思考。野狼的嗥叫声又再度传来,水上的涟漪继续扩散,有些已经拍打到岸边来。
突然间,巫师跳了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他竟然在哈哈大笑!“我想到了!”他大喊着!“没错,没错!这么简单,就像大多数的谜题一样,答案就在问题中!”
他拾起手杖,站在岩石边,大喊着Mellon!
星芒闪耀了一下,接着又黯淡下去。接着,虽然之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一个巨大的门廊开始缓缓浮现;它慢慢从中央分开,往外打开,直到两扇门都完全张开为止。他们可以看见门内有一座往上攀升的楼梯,但再远的地方就因为太过黑暗而看不清楚了。远征队的成员纷纷呆看着眼前的景象。
“我一开始就错了,”甘道夫说:“金雳也错了。所有的人之中只有梅里猜对了。从头到尾密语就刻在门上,我应该把那些文字翻译成开口说出朋友,就可以进入。我只需要说出精灵语的朋友,门就打开了。真简单!对于一个生在多疑时代的老家伙来说,这实在简单过了头。当年果然是个比较平淡祥和的年代。快进去吧!”
他一脚踏上了门内的阶梯。但是,就在同一瞬间,有许多事情发生了。佛罗多觉得有什么东西攫住他的脚踝,他惨叫着跌倒在地上,小马比尔嘶叫一声,沿着湖边跑进黑暗之中。山姆一开始准备跟着它跑,接着又听见佛罗多的声音,最后只好啜泣、诅咒着跑回来。其他的人转过头,只见到湖水如同沸腾一般,似乎有许多小蛇准备爬上岸边。
从湖边有很多细长的触手伸出,那是淡紫色、发着亮光、黏答答的触手。其中一只抓住了佛罗多的脚,正准备将他拖进水中。山姆跪在地上,挥舞着短剑砍打触手。
那只触手松开了佛罗多。山姆将他拉开,开始大声呼救。另外二十只触手又窜了出来,黑暗的湖水沸腾得更厉害了,一股恶臭跟着冒出。
“快进来!快点往楼梯上爬!快点!”甘道夫跳回来大喊。他从地上挖起彷佛被恐惧吓得生了根的山姆和佛罗多,把他们推向门口。
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刚好躲过怪物的攻击。山姆和佛罗多正好走了几阶,甘道夫刚走进门内,一大堆的触手就从湖内涌出,爬向门内。有一只触手在星光下反射着恶心的光芒,挤进了门内。甘道夫转过身,停下脚步。如果他此时正在思考要如何关上门,那对方正好替他省了这个麻烦。许多触手抓住了两边的大门,用极度巨大的力量将它们一推,就这么关了起来。轰然一声巨响,大门就这么关起来,厚重的石门则开始承受触手怪力的重击,一切的光芒也跟着消失。
山姆紧抓着佛罗多的手臂,在黑暗之中滑了一跤。“可怜的比尔!”他哽咽着说:“可怜的比尔,又是恶狼又是水蛇!这水蛇实在太恐怖了。可是,佛罗多先生,我别无选择,我得和你一起走。”
他们听见甘道夫走回去,伸手推动那扇门。阶梯摇晃了一阵子,但大门还是没有打开。
“好吧,好吧!”巫师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出去只有一条路,就是从山的另外一边出去。从这些声音听起来,这些落石已经堆积了起来,两棵大树也倒下挡住了大门。我很遗憾,那些树那么漂亮,生长了那么久,竟然就这么毁于一旦。”
“我脚一踏上那水面,就知道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附近,”佛罗多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者那边有很多这种怪物?”
“我也不知道,”甘道夫回答:“但那些触手似乎都只有一个目的,有某种东西从山底下的黑水中窜了出来。这些比隐藏在黑暗地穴中的半兽人还要古老,”他并没有把心中的念头说出来,在远征队这么多成员当中,为什么它第一个抓住的是佛罗多?
波罗莫压低声音嘀咕着,但这里岩石的回音让他的抱怨变得清晰无比:“黑暗地穴中的生物!结果我们最后还是到了这个地方,在这一片漆黑中,到底谁要带路?”
“交给我,”甘道夫说:“金雳会和我一起走的。跟着我的手杖走!”
※       ※       ※
巫师走在最前方,他一边将手杖高举,让其上所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照亮众人,宽广的阶梯看来似乎没有受到岁月的催折。他们大概走了两百阶楼梯,这才来到顶端。阶梯的尽头是另外一座拱门,以及一道通往黑暗中的长廊。
“由于找不到什么用餐的地方,就让我们在这边坐下来。先找个地方吃吃便餐吧!”佛罗多刚摆脱那些触手所带来的恐惧气息,突然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很赞成这个提议:他们都在楼梯和走廊上坐了下来。在一行人吃过饭之后,甘道夫又让大家喝了第三口瑞文戴尔的米卢活。
“这恐怕撑不了多久,”他说:“但我想我们在经历过门口的危机之后,必须要喝上一口才行。除非我们运气太好,否则剩下的米卢活,应该刚好够我们活着走到另一边去!大家也要珍惜饮用水!矿坑里面有许多的地下水和水井,但都是不能饮用的。我们在抵达丁瑞尔河谷之前,可能再也没机会装满手中的容器了。”
“大概得要花多少时间?”佛罗多问道。
“我也不太确定,”甘道夫回答道:“关键在于中间有许多随机的可能性。如果没有迷路,直直的朝向目标走,我想大概会花上三到四天。从西门到东门绝对不可能超过四十哩路,只不过路上可能会很曲折就是了。”
在休息了片刻之后,他们又再度开始前进。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赶快完成这段路程;即使已经精疲力尽,他们都还愿意继续再走上好几个小时。甘道夫像以前一样在最前面领队。他的左手拿着发出闪光的手杖,这光芒刚好只够照亮他脚前的地面,他的右手则拿着敌击剑格兰瑞。他的身后则是金雳,矮人的双眼在黑暗中闪动着特殊的光芒,在矮人之后则是拿着宝剑刺针的佛罗多。敌击剑或是刺针都没有发出光芒,这让人安心多了。因为这两把武器都是精灵工匠在远古打造的;如果有半兽人靠近,这些武器都会发出冷光来。在佛罗多之后则是山姆,在之后则是勒苟拉斯和年轻的哈比人们。波罗莫走在亚拉冈的前面,如同以往一样沉默、神情凝重,负责押阵的是亚拉冈。
走廊转了几个弯,接着开始往下降。它下倾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才又恢复平坦。空气开始变得又热又闷,幸好,并没有奇怪的恶臭参杂在其中。有些时候他们还可以感觉到有新鲜的空气从墙壁上的空隙吹出来,四下的墙壁都有很多类似的空隙。在巫师手杖的微光中,佛罗多可以依稀看见阶梯和拱门,以及其他往上、往下或只是单纯左右转的通道。他实在无法完全记住这么复杂的隧道地形。
除了毫不退缩的勇气之外,金雳其实没有帮上甘道夫多少忙,但至少他不像其他队员一样,因为黑暗而感到不安。巫师经常在道路的分岔点有所疑问时询问他的意见,但做出最后决定的永远都是甘道夫。摩瑞亚矿坑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金雳这名矮人的想像。对甘道夫来说,过去在这里冒险的记忆,这次也没有多少帮助。但是,不论通道多么复杂曲折,只要能够通往他的目的地,他就绝不会退缩。
※       ※       ※
“别害怕!”亚拉冈说。这次的暂停比以往要久,甘道夫和金雳交头接耳了好一阵子,其他人则是紧张地在后面等待着。“别害怕!我曾经和他一起经历了许多冒险。虽然都没有这么黑暗,但是如果你去瑞文戴尔打听一下,你会听到许多他冒险犯难的英勇事迹。只要有路,他就不会迷失。他不顾我们的恐惧,强行带我们进入这里,但以他的个性,他也会负责的带我们离开这里,不管这会让他付出多少代价。他比精灵女皇的爱猫,还更能够在黑暗中找到出路。”
幸好远征队拥有这样的向导。因为他们在匆忙逃进洞穴内的时候,并没有携带任何燃料或是可以制造火把的道具。如果没有任何的光源,他们可能很快的就会遇上悲剧。因为此地不只有许多岔路必须做出选择,更有很多的地洞和陷坑,甚至还有脚步声会跟着回响的深井。墙壁上和地板上都有很深的裂隙,他们脚下也时常出现各式各样的深沟。有些深沟甚至宽达七尺,皮聘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奋力跳过这深沟。底下还传来汨汨的水声,彷佛有某种巨大的水车正在黑暗中运作。
“绳子!”山姆嘀咕着。“我就知道如果忘记带这样东西,就一定会用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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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这些随处可见的危险不停的出现,他们行进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他们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是在山底下永无止尽的原地踏步。他们已经非常疲倦了,却又不敢随便找地方休息。佛罗多在逃过一劫之后心情变好许多,用餐和瑞文戴尔的秘传饮料,更是让他神清气爽。但是,现在,一种深沉的不安和恐惧,开始再度袭向他。虽然他被毒刃刺伤的伤口,已经在瑞文戴尔被治好了,但是那伤口还是在他的心上留下了痕迹。他的感觉变得更为敏锐,可以感受到许多之前浑然不觉的迹象;另一个征兆,是他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变得更强了,队伍中除了甘道夫之外,可能没人看得比他更清楚。而且,他还是魔戒的持有者;魔戒挂在他胸前的项练上,有时会变得十分沉重。他可以确切的感觉到前方有邪恶的气息,而后方也有邪恶紧紧相逼;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只是将剑柄握得更紧,继续不动声色地往前走。
他身后的队员极少开口,即使偶尔有也只是交头接耳的低语。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金雳矮人靴子的闷响、波罗莫沉重的脚步、勒苟拉斯轻盈的步履声、哈比人低微不可闻的声音,以及亚拉冈缓慢、坚定,大步跨出的声音。当他们停下脚步时,除了偶尔传来的滴水声之外,四下一点声音都没有。但佛罗多开始听到,或者是开始想像出一种诡异的声音:有点像是赤脚走路的微弱声响。它一直不够近、不够大声,让他无法确定是否真有其事;但只要远征队开始移动,那脚步声就不会停止。但这绝对不是回音;因为当队伍停下来的时候,这脚步声往往会继续一段时间,最后才跟着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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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在日落之后进入矿坑的。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几次暂停之外,他们已经毫无休息的走了好几个小时。甘道夫此时突然停下来认真地开始检查方向。他面前是一个宽大的拱门,通往三条通道,所有的方向都是往东;但最左边的道路往下,最右边的道路则是往上,中间的道路持续往前,平坦、却非常狭窄。
“我根本不记得有这个地方!”甘道夫站在拱门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地说着。他高举手杖,希望能够找到任何足以协助他决定道路的蛛丝马迹,但一点痕迹都找不到。“我已经累到没办法清楚思考了,”他摇着头说:“我想你们至少跟我一样累,或者更疲倦。我们今晚最好就留在这边休息了。你们知道我的意思吧!虽然这里面是永恒的黑夜,但外面的时间应该早就过午夜了。”
“可怜的比尔!”山姆长吁短叹的说:“不知道它怎么样了,希望那些恶狼没有抓到它才好。”
他们在拱门的左方发现了一个半掩着的石门,不过,手一推就打开了,里面看起来是沿着石壁开凿出来的一个大房间。
“别急!别急!””皮聘和梅里一看见有地方可以休息,立刻兴高采烈地冲向前;甘道夫连忙大喊:“稳住!你们还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让我先进去吧。”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其他人则是跟在后面。“你看!”他用手杖指着地板正中央。一行人这才看见有一座深井的洞口。附近有许多断裂的生锈铁练,有些还伸入那个深井的洞口中,附近则都是岩石的碎片。
“你们刚才可能会不小心跌进去,现在搞不好还在猜测到底什么时候会摔到地面,”亚拉冈对梅里说:“在你们还有向导的时候,最好请他带路。”
“这里似乎是个守卫营房,是用来看守外面的三座通道的,”金雳说:“这个洞很明显的给守卫用的,上面原先还有一个石盖。可是,现在那个石盖因为不明原因而破掉了,我们最好小心一点。”
皮聘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要往井内看。当其他人正在整理毯子,准备靠墙铺床的时候,他悄悄地溜到井边,往内打量着。一阵冷风从底下不可见的深渊扑面而来。在该死的好奇心怂恿下,他捡起一颗石头,把它丢下去。在底下传来任何声响之前他觉得心跳了好几次。然后,从很远的地方,彷佛传来石头落进深水里面的声音。噗通!但是在许多隧道的放大和回响之下,这声音很快的传了出去。
“那是什么声音?”甘道夫低呼道。当皮聘承认他的所作所为之后,甘道夫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很生气:“你这个图克家的笨人!”他低声怒骂道:“这可是次严肃的任务,不是哈比人的散步郊游。下次你最好把自己丢进去,就省了我们很多麻烦。不要再搞鬼了!”
过了几分钟,四下还是一片寂静。不过,从遥远的地深处传来了微弱的敲打声:咚当、当咚。他们纷纷停下手边的事情,侧耳倾听着。当回音消失之后,他们又继续听到咚当、咚当、当当、咚。这听起来像是某种让人不安的讯号,但是,不久之后这敲打声也跟着消失,不再出现。
“除非我耳朵坏了,不然这一定是锤子的声音,”金雳说。
“没错,”甘道夫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或许和皮聘那颗愚蠢的石头没有关系;但它很有可能吵醒了某个不该醒来的力量。你们最好不要再做这类的傻事!希望我们这次可以不受打搅地好好休息。皮聘,你,就是第一班值夜的人,这算是对你英勇行为的奖赏,”他伸着懒腰缩进毯子内。
皮聘一脸无辜样地在黑暗中坐在门边,但他依旧不安的频频回首,担心会有什么恐怖的怪物从井里面爬出来。即使只用张毯子,他也想要把井口盖起来;但就算甘道夫看来已经睡着了,他也不敢再靠近井边。
事实上,甘道夫只是躺着不动,不出声而已。他正在努力思考着之前进入矿坑的一点一滴,试图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只要转错一个弯,可能就会铸成大错。一个小时之后,他爬了起来,走到皮聘身边。
“去找个地方睡觉吧,小子,”他温柔地说:“我想你应该很想睡觉的。我睡不着,所以就由我来值夜吧。”
甘道夫在门边坐了下来:“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嘀咕着:“我想抽烟!从大风雪那天早晨之后,我就没有尝过烟草的滋味了。”
皮聘睡着前最后看见的景象,是老巫师蹲在地上,用满布老茧的手护住火焰。那阵火光照亮了巫师的尖鼻子和他吐出的烟圈。
※       ※       ※
叫醒所有人的是甘道夫。他自己一个人整整守了六个小时的夜,让其他人好好休息了一晚。“我在守夜的时候下定了决心,”他说:“我不喜欢中间那条路给我的感觉,我也不喜欢左边那条路的味道:底下有什么恶臭的东西在作怪,这是我的向导本能告诉我的。我决定走右边,我们又该继续往上爬了。”
他们持续不停的走了整整八个小时,中间只有两次短暂的休息。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也没听到任何异响,眼前只有甘道夫手杖的光芒,像是鬼火一般在前面领路。他们所选择的道路继续往上攀升,他们似乎走在一段一段的斜坡上,越往上走,斜坡就越宽广、越平缓。走道两边完全没有任何的分岔或是房间,地板则是平坦无缺陷,没有陷坑或是深沟。很明显的,他们所踏上的地方以前曾是条很重要的大道,也让他们行进的速度比昨天快上许多。
他们就这样走了大约二十哩,直直的朝着东方前进。不过,如果以直线距离来看,多半只有十五哩左右。随着一行人越走越高,佛罗多的精神越来越好,但他依旧有种受到压抑的感觉;有时他依旧听见,或是觉得自己听见队伍后面传来那持续的、不属于回音的脚步声。
这是哈比人在不休息的状况下所能够走的最长距离,他们一路上都想要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突然间,左右两方的墙壁消失了。他们似乎穿过了某种的拱门,进入了一个空旷、广大的地方。他们身后是热烘烘的暖空气,眼前则是扑面冰凉的冷风。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在门口张望着。
甘道夫似乎很高兴:“我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他说: “我们终于来到可以住人的地方了!我猜我们已经离东边不远了。如果我没猜错,我们的地势很高,比丁瑞尔出口还要高得多了。从空气流动的感觉看来,我们应该是在一个宽广的大厅中,现在可以冒险弄点真正的照明了。”
他举起手杖,瞬间四下闪起一阵如同闪电的亮光。巨大的阴影立刻往四面投射,他们这才头一次看见顶上高远的天花板,还有许多雄伟的石柱支撑着它。四面则是一座宽广的大厅,黑色的墙壁经过打磨,如同玻璃一样闪亮。他们还看见另外三个拥有同样黑色拱门的入口,一个就在他们正对面,另外两方则各有一个。接着,光芒就消失了。
“我们现在先这样做就够了,”甘道夫说:“过去山边曾经开凿了很大的窗户,可以将阳光引进矿坑中位处上方的洞穴。我想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地方,不过外面天还是黑的,所以我们现在看不出来。如果我没猜错,明早就可以看见阳光照进这里。现在我们最好先不要乱跑,把握机会休息。截至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黑暗的道路已经快要结束了。不过,我们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要走出地底还有很长的一段道路。”
一行人当晚就在这巨大的洞穴大厅中过夜。他们挤在一起躲避外面冷风所带来的酷寒,外面的冷风似乎找到地方直接钻进这里。他们觉得自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空旷所包围,又在永无止尽的阶梯和隧道之间感到无比的压力。哈比人曾经听过最异想天开的谣言,也比不上这里的恐怖和壮丽的景象。
“这里一定有过非常非常多的矮人,”山姆说,“每个人都比地鼠还要忙碌五百年,才能够挖出这么大的洞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们平常应该不会居住在这些黑漆漆的洞穴里面吧?”
“这些才不是什么洞穴,”金雳说:“这是个伟大的地底国度,是矮人故乡之城。在古代的时候,这里并非是黑漆漆的死域,而是充满了光明和美丽的都市,至今依旧在我们的歌曲中流传。”
他站了起来,在黑暗中开始用低沉的声音吟颂,众人聆听着这曲调在空旷的大厅中回响。
世界初开,山脉翠绿,
月亮皎洁无痕,
岩石小溪未有痕迹,
孤身的都灵方才爬起,
他命名了原先无名的山丘和谷地,
尝试了未有人品尝过的井溪;
他停下脚步,看着镜影湖,
看见如冠般的星辰现出,
如银线上的宝石,
在他头上飞逝。
世界美丽,山脉高耸,
在远古时代,
那格斯隆德的伟大国王堕落之前,
美丽的贡多林已败亡,
就在那海外以西,
都灵的世界依旧美丽。
雕刻出来的王座让他称王,
众多的石柱排列成行,
金色的屋顶银色的地砖,
门上还有神秘的符文钻。
阳光星辰和月亮,
照耀在闪光的水晶灯旁,
不受黑夜云朵遮掩,
永世美丽耀眼。
铁锤击打铁砧,
凿刀工匠的工艺真;
炉火中铸刀,铁铺中打剑
矿工挖坑,石匠兴建。
绿宝石、珍珠和蛋白石,
金刚打造成鱼鳞时,
盾牌与头盔,斧头与宝刀,
还有那成千上百的长矛。
都灵的子民不担忧,
在那山下养尊处优:
竖琴飘仙乐,诗人颂诗歌,
大门号角响起不为动干戈。
世界灰白,山脉苍老,
炉火也已不再烧;
没有竖琴弹奏,没有仙乐传听,
只有黑暗飘扬在都灵的大厅。
黑影出没他的古墓,
在摩瑞亚,在凯萨督姆,
星辰依旧出现,
在黑暗,无风的镜影湖间:
皇冠长埋在黑暗的水深,
直到都灵从长眠中再生。
“我喜欢这首诗歌!”山姆说:“我到时候一定要学起来。在摩瑞亚,在凯萨督姆!但是,让我们想起那美丽的水晶灯,只是让眼前的景象变得更沉重。那些珠宝和黄金还在这里吗?”
金雳沉默不语,在唱完了他的歌谣之后,他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珠宝和黄金?”甘道夫说:“已经不在了。半兽人无时无刻不打着摩瑞亚的主意,上半部的矿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由于矮人们都已逃窜,现在也没有任何势力,胆敢探勘地底深处的宝藏。它们可能被水淹没,可能被未知的恐怖守护着。”
“那么那些矮人又为什么冒险回来呢?”山姆问。
“是为了秘银,”甘道夫回答:“摩瑞亚的宝藏不是矮人的玩具:黄金和珠宝;也不是他们的仆人:铁矿。这些东西的确在这里找的到,特别是铁矿的产量十分丰富。但这几样都可以透过贸易而得来。这里唯一的特产是摩瑞亚银,有些人称呼它为真银,精灵语则称呼它为秘银。矮人们对它的称呼不与外人分享。等量的秘银价值是黄金的十倍,现在则变成了无价之宝;因为只有极少数的秘银留在地面,而连半兽人都不敢在此开采秘银。整个矿坑直探地深,一直挖向卡拉霍拉斯底下的黑暗。矮人十分的务实,但也败在太过务实上。秘银虽然是他们财富的基础,却也带来了他们的末日:他们挖的太深、挖的太急,惊醒了邪恶的魔物:都灵克星。而他们辛辛苦苦挖出来的秘银则全被半兽人献给了索伦。”
“秘银!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为了它抢破头。它的延展性如同青铜一样大,又可以像是玻璃一样磨光。矮人可以将它打造成坚胜钢铁、却又轻如鹅毛的金属。它的美丽如同一般的白银,但秘银的光泽不会随着时光而衰退。精灵们酷爱这种金属,将它做成星月金,也就是你们在门上看到的伊希尔丁金属。比尔博拥有一件秘银打造的锁子甲,是索林送给它的。不知道它的下落如何?我猜多半还是在米丘窟博物馆积灰吧。”
“什么?”金雳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摩瑞亚银打造的锁子甲?这是价值连城的礼物!”
“是的,”甘道夫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但它的价值足以买下夏尔和其上的所有财富。”
佛罗多没有表示意见,但还是忍不住将手伸进外套内摸索着这件锁子甲背心。自己竟然在外套底下穿着价值整个夏尔的宝物?!这实在让他有点头晖脑涨。比尔博知道吗?他毫不怀疑其实比尔博早就知道这件事情。这的确价值连城。但佛罗多的思绪还是忍不住飘回瑞文戴尔,飘回袋底洞,飘回比尔博老爱坐着发呆的时光,他则是安心的莳花弄草,从来没听过摩瑞亚,什么秘银,还有那-魔戒。
※       ※       ※
众人陷入一片寂静。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沉沉睡去。轮到佛罗多守夜。彷佛有种气息从深坑中窜出来,他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他的手心发冷、浑身冒出冷汗。他侧耳倾听着,在值夜的漫长两小时中,他所有的念头都集中在四面八方任何可疑的声响中。但他什么也没听见,连可疑的脚步声似乎也都消失了。
就当他轮班的两小时快结束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西门的方向,看到一对闪闪发光的东西,彷佛是某种生物的眼睛。他瞪着那东西,觉得精神有些涣散。“我一定是打瞌睡了!”他想:“这多半是个噩梦,”他站起来揉着眼睛,不肯坐下,一直瞪着黑暗,直到勒苟拉斯来换班为止。
他一躺下就很快睡着了,但那个噩梦似乎没有停止:他可以听见耳语声,看见那两个亮闪闪的光源慢慢逼近。他一醒过来,发现众人正聚集在他身边交 头接耳,一道微弱的光芒照在他脸上。从东方拱门之上,有一扇窗户将外界的光线投射进来,照亮了大厅,而北边的拱门也有着微弱的光芒照射进来。
佛罗多坐了起来,“早安!”甘道夫说:“终于又是早上了。你看吧,我说的没错。我们在摩瑞亚的东半部,今天天黑之前我们应该就可以找到大东门,看见丁瑞尔河谷中的镜影湖。”
“我应该要觉得高兴才对,”金雳说:“我目睹了摩瑞亚的壮丽,但它现在已经变得阴森恐怖,而且又看不出有任何我的同胞来过的迹象,我怀疑巴林是否曾经来过此地。”
※       ※       ※
在众人吃过早餐之后,甘道夫决定再度出发。“我知道大家已经很疲倦了,不过,如果能够赶快出去,才能够安心休息,”他说:“我想,应该没有人愿意今晚再住在摩瑞亚里面吧?”
“当然不想!”波罗莫说:“我们应该往那边走?还是朝着东边的拱门走吗?”
“或许吧,”甘道夫说:“但我还是不知道目前确切的位置,除非我之前走得太偏,否则目前我们应该是在大东门的上方和北边的地方,要找到通往该处的正确道路可能并不简单。东边那扇拱门可能是我们必须要走的路;不过,在我们下定决心之前,最好到处看看,多收集一些情报。我们先察看一下北方的那光源,如果我们可以找到一扇窗户,应该有助于锁定方位。但是,我担心那光源可能是从很窄的通风口射进来的。”
远征队在他的领导之下走过北方的拱门。他们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很宽的走廊上。随着他们继续前进的脚步,那微弱的光芒越来越强烈,他们终于确定这是从右边的一个大门中射出来的。那扇高大的门半掩着,依旧可以开启。门内是个宽广的方形空间。虽然里面的光芒并不很强,但由于他们已经在黑暗中待了一段长时间,这光芒让他们觉得非常刺眼,走进房间的时候,一行人还必须不断地眨眼睛。
他们的脚步惊扰了地上大量的灰尘,地上很多的东西,他们一开始根本看不清楚。这个大厅的光源来自于东边的一个开口。这个开口一路倾斜向苍穹,众人可以透过这开口看见一块蓝色的天空,照射进来的光芒,直接落在大厅中央的一个石桌上。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石柱所构成的,大概有两尺高,在顶端则有一块巨大的白色石板。
“这看起来像是个墓碑,”佛罗多嘀咕着,他好奇地弯身向前,希望能够看得更清楚。甘道夫飞快地走到他身边。在石板上可以看见很用力雕刻上去的符文。
“这是达伦的符文,古代的摩瑞亚就是使用这种文字,”甘道夫说:“上面写着人类和矮人的语言:方登之子巴林,摩瑞亚之王。”
“那么他已经过世了,”佛罗多说。“恐怕是这样!”金雳用兜帽遮住了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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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凯萨督姆之桥

魔戒远征队沉默地站在巴林的墓碑前。佛罗多想到比尔博和他与这名矮人之间长久的友谊,以及巴林许久以前拜访夏尔的身影。在山脉中这个积满灰尘的大厅内,一切似乎都是千年以前在世界彼端所发生的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抬起头来,开始找寻任何足以显示巴林的遭遇,或是他同胞命运的蛛丝马迹。在这个房间的另外一边,就在那开口之下,有另外一座小门。他们这才看见,在两座门之间,地上散落的都是许多白骨,还有断裂的刀剑及斧柄、圆盾和头盔。有些刀剑的形状是弯曲的:半兽人爱用的黑色刀锋弯刀。
岩壁上有许多置放箱子的空间,其中有许多外面包覆着铁片的大木箱,每个箱子都已经被撬开、洗劫一空。不过,在其中一个破烂的箱子旁边,留有一本书籍的碎片。那本书经过刀剑之类利器的破坏,有部分甚至被烧毁了,其他的地方还沾有黑色的陈年血迹,因此能够阅读的部分实在少得可怜。甘道夫小心地准备拿起这本书,但书页在他一碰之下瞬间粉碎。他小心阅了一阵子,一言不发。佛罗多和金雳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轻手轻脚地翻阅这本由许多人所撰写的册子,其中包含了摩瑞亚和谷地的符文,偶尔还夹杂着精灵文字。
最后,甘道夫终于抬起头。“看来这是本记录巴林的特遣队遭遇的册子,”他说:“我猜里面的内容,是从他们三十年前从丁瑞尔河谷来到这里开始记载起的。封面第一页写着一之三,很明显,前面的一之一和一之二都已经弄丢了。你们听听其中的内容!”
“我们将半兽人从和守卫房--我猜是守卫房,因为这个字有些污损和模糊,应该是房--我们在山谷中明亮的--我猜是太阳--太阳之下杀死了很多敌人。佛洛伊被敌人射死,他在死前杀死了对方的首领。这边又有一连串不清楚的痕迹,佛洛伊被葬在靠近镜影湖的草地下。接下来的一两行我完全看不懂。然后是我们决定守住北方尽头的第二十一大厅。里面有……我看不懂。它好像提到什么通风口和隧道的。然后巴林将王座设置于马萨布尔大厅。”
“撰史之厅,”金雳说:“我猜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好的,接下来有很长的一段我都无法辨别,”甘道夫说:“中间我只看得出来有黄金、都灵的斧头和什么头盔的。然后,巴林成为了摩瑞亚之王。这似乎结束了一个章节。在几个星号之后,另外一个人接手了。这边写着我们找到了真银,稍后则是铸造,然后又是什么……啊!我知道了!秘银!最后两行则是欧寅出发去寻找地底第三层的兵器库,什么往西走,这里有个污迹,去和林之门。”
甘道夫停了下来,移走几页。“接下来有好几页都是一样的东西,写得很仓促,大部分都无法辨识,”他说:“我在这种微弱的光线下很难看清楚。接下来一定有很多页不见了,因为下面的文章开始以五来标示,我猜是殖民的第 年。来,让我看看!要命,这里也被割破、沾上了血迹,我没办法分辨其中的文字。如果有阳光就好了。等等!接下来有新的东西了,这是个笔力苍劲的人用精灵文字记载事情。”
“这应该是欧力的笔迹,”金雳看着书上的字表示:“他的字一向很漂亮,又可以写的很快,而且还很喜欢使用精灵文字。”
“恐怕这手好字记载的不是什么好事情,甘道夫说:“我能够看懂的第一个字是哀伤,但那一行之后的文字都模糊掉了,最后好像是昨…… 。没错,那应该是昨天。后面则写着十一月十号,摩瑞亚之王巴林战死在丁瑞尔河谷。他孤身前往调查镜影湖,有名半兽人躲在石头后面偷袭他,将他射死。我们杀死了那半兽人,但有更多……从东边的银光河过来的。接下来的文字完全不清楚,我想我应该知道这边写的是我们堵住了大门,然后可以抵挡他们一阵子,只是这边好像接的是恐怖和痛苦。可怜的巴林!这个称号他只拥有了不到五年。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现在没时间搞清楚最后几页的迷团是什么,这是最后一页。”他叹了口气。
“里面的内容让人不寒而栗,”他说:“他们的结局应该很恐怖,你们听!我们出不去!我们出不去!他们占领了桥梁和第二个大厅。法拉和朗尼和那里死在那边。然后有四行的字模糊不清,我只看得懂,五天前离开……最后一行描述的是湖水已经涨满,快要淹没西门了。水中的监视者抓走了欧寅,我们出不去。末日即将降临,然后是鼓声,地深中传来的鼓声,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最后一行写的是非常潦草的精灵文字:他们来了,然后就没有了。”甘道夫停了下来,沉思着这一切的意义。
众人觉得自己被笼罩在极端恐怖的气氛中,“我们出不去,”金雳嘀咕着:“幸好湖水已经退了一些,而监视者在南边尽头沉眠……”
甘道夫抬起头,看着四周。“他们似乎在两座门之间死守,”他说:“但到了最后也没有剩下多少人。原来重新殖民摩瑞亚的行动是这么结束的!很勇敢,但也很愚蠢。时机还没到,恐怕我们必须向方登之子巴林告别了,他必须和他的先祖们一起安眠。我们先拿走这本撰史之书,稍后有机会再来仔细研读。金雳,这最好交给你来保管,如果有机会的话,将它带给丹恩,虽然里面都是坏消息,但他还是会很感兴趣的。来吧,出发了!时间快来不及了!”
“我们该往哪边走?”波罗莫问道。
“回到大厅里面,”甘道夫回答:“不过,我们这次的探索并不算无功而返。我知道我们的位置了。这里正如同金雳所说的一样,必定是马萨布尔之厅,因此,我们之前所待的大厅必定是北端的第二十一大厅。所以,我们应该从东边的拱门离开,继续往右、往南走,方向则是朝下。第二十一大厅应该在七楼,也就是距离大门六层楼的地方。来吧!回到之前的大厅去!”
甘道夫话还没说完,一个巨大的声响突然出现,似乎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轰,让他们脚底的地板也为之撼动。众人立刻冲向大门。咚!咚!那声音又继续开始隆隆作响,彷佛有只巨手将摩瑞亚当成一面战鼓。然后又传来了另一声刺耳的声音,大厅中出现不停回汤的号角声。然后,远方又传来其他的号角声和叫喊声,接着是许多匆忙的脚步声。
“他们来了!”勒苟拉斯大喊。
“我们出不去,”金雳覆诵着。
“我们被困住了!”甘道夫大喊:“我刚刚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呢?我们就像巴林一样,被困在这里。不过,当时我并不在现场,我们来看看--”
咚,咚!的战鼓声让墙壁也为之动摇。
“立刻关上门,堵住他们!”亚拉冈大喊道:“背包不要放下来,我们还有可能越过他们逃出去。”
“不行!”甘道夫说:“我们不能够把自己困在里面。把东边的门打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必须走那边。”
另外一声刺耳的号角,又搭配着凄厉的呼喊声传进众人耳中,走道上传来了脚步声。当众人刀剑出鞘时,他们听到低沉的嗡嗡声。敌击剑通体发出苍白的光芒,而刺针则是在边缘闪着亮光。波罗莫用肩膀顶住西边的门。
“等等!先别关上!”甘道夫跑到波罗莫的身边,挺直身体往外看。
“是谁胆敢打搅摩瑞亚之王巴林的安眠?”他大喊道。
外面传来许多沙哑的笑声,如同落入深坑中的岩石撞击声一样刺耳。在这些低沉的声音中依旧持续传来战鼓咚咚的催促声。
甘道夫飞快地站到门缝前,将手杖伸了出去。一瞬间,一道刺眼的亮光照亮了室内和外面的走道。巫师探头出去想要看清楚状况。一阵箭雨从走廊上呼啸而下,甘道夫连忙跳了回来。
“外面有许多半兽人,”他说:“有很多又高大、又邪恶,魔多的黑半兽人。他们刚刚暂停了一下,但我判断可能不只这些而已。我想还有一只以上的洞穴食人妖。从那个方向逃跑是没希望了!”
“如果它们也从另外一扇门过来,那就真的绝望了。”波罗莫说。
“那边外面目前还没有什么声音,”亚拉冈站在东方的门边倾听着。“这边的通道外面是一条直接向下的楼梯,应该不会通往原先的大厅。可是,在敌人紧追不舍的时候,盲目地从这个方向逃跑实在太不智了。我们也无法堵住这扇门。它的钥匙已经不见,锁也坏了,而且还是往内开的。我们得要先想个办法挡住敌人的来势,我们要让他们不敢忘记撰史之厅的教训!”他面色凝重地说,一只手边抚摸着圣剑西方之炎的剑锋。
众人此时可以听见走廊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波罗莫奋力将门推上,接着用断剑和地上的断木卡住大门。大伙一起退到房间的另外一边,但现在还不是逃跑的时机,门上传来一阵撞击,让厚重的石门也跟着摇晃起来。然后,门上卡住的众多东西纷纷再度断折,石门开始发出让人牙龈发酸的声音缓缓打开。接着一只长着绿色鳞片的巨大手臂和肩膀从门缝中伸了进来,然后是一个巨大、没有脚趾的脚从底下挤了进来,外面一点其他声响都没有。
波罗莫猛力跳向前,使尽全身力气对着那手臂挥出一剑;但他的配剑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弹了开来,从他颤抖的手中落下,刀刃上出现许多的缺口。
突然间,佛罗多感到胸中充满了怒气,这让他自己也大吃一惊。他大喊着“夏尔万岁!”跑到波罗莫身边,用刺针戳向那恐怖的大脚。外面传来一阵低吼声,那只脚跟着抽回去,差点将刺针从佛罗多的手上拔走。刀刃上滴下的黑色鲜血在地板上冒出一阵青烟,波罗莫把握住机会,使劲把门给再度推上。
“夏尔先驰得点!”亚拉冈大喊:“这哈比人的一剑刺得可深了!佛罗多,你手上的真是柄好剑!”
门上紧接着又传来阵阵的撞击声,一声接一声的不肯停息。门上不停的承 受着锤子和各式各样重物的撞击。门裂了开来,缓缓下。大量的箭矢呼啸 而入,射上北方的墙壁,无力地落到地面上。紧接着又传来号角声,以及忙乱 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的半兽人闯进大厅内。
远征队的成员,这回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对方的战意坚强,但守军的奋战也成功的挫其锋锐。勒苟拉斯百步穿杨的神技,再度射穿了两名半兽人的咽喉,金雳一斧砍断跳上巴林墓碑的一名半兽人的双腿,波罗莫和亚拉冈斩杀了更多的半兽人;当第十三名牺牲者倒下时,其他人尖叫着逃了开来,众人毫发无伤。只有山姆头皮上有条擦伤,但他及时蹲下,救了自己一命。紧接着一剑刺出,也结束了他面前半兽人的性命。如果老家的磨坊主人看见他眼中的怒火,必定会退避三舍。
“就是现在!”甘道夫大喊着:“在食人妖回来之前赶快撤退!”
就在他们开始撤退的时候,皮聘和梅里还没有跑到另一边的阶梯,一名身形巨大几乎和人齐高的半兽人酋长冲了进来。他全身从头到脚都披着黑色的锁子甲,部属们挤在他后面准备看首领大显神威。他的脸孔黝黑,双眸如同黑炭一般漆黑,舌头则是鲜红色的,手中拿着一柄巨大的长枪。他用沉重的兽皮盾一股脑格开波罗莫的利剑,把他撞得连连后退,摔倒在地上。接着,他用如同毒蛇一般的迅捷速度闪过亚拉冈的劈砍,冲进大伙阵形中央,一枪刺向佛罗多。这一枪正中佛罗多的右腰,让他往后直飞出去,卡在山壁上。山姆惊叫一声,扑上前去砍断枪身。在同一瞬间,那名半兽人快速的拔出腰间的弯刀,准备展开第二波攻势,不过,亚拉冈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圣剑安都瑞尔砍中他的头盔,一阵火花闪过,他的脑浆当场连着头盔的碎片四下飞溅,身躯则是彷佛极度不甘似地缓缓倒下。他的部属这时一哄而散,波罗莫和亚拉冈则是冲向前准备继续砍杀败逃的敌人。
咚!咚!深渊中传来的战鼓再度响起,低沉的声音又开始往四下蔓延。
“快!”甘道夫声嘶力竭的大喊:“这是最后的机会,快跑!”
亚拉冈抱起倒在墙边的佛罗多,推着前面的皮聘和梅里赶快往下走,其他人跟在后面。金雳依旧坚持对着巴林的墓碑默祷,多亏勒苟拉斯将他硬拉走,否则又会多一名牺牲者。波罗莫用力拉上东方的大门,上面虽然有门闩,却无法固定起来。
“我没事,”佛罗多喘息道:“放我下来,我可以走!”
亚拉冈大吃一惊,差点将他摔了下来。“我以为你死了!”他大喊道。
“我看是还没吧!”甘道夫说:“不过,现在不是吃惊的时候。你们最好赶快往下面走!在底下等我几分钟。不过,如果我没有回来,不要管我,继续往前!你们记住,挑往下和往右的路走!”
“我们不能够让你一人守住那扇门!”亚拉冈说。
“照我说的做!”甘道夫面红耳赤地说:“刀剑在这边派不上用场!快走!”
眼前的走道没有任何照明,因此一片漆黑。他们摸索着走下一连串的阶梯,然后回头看着甘道夫的方向。不过,除了巫师手杖的微弱光芒之外,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他似乎依旧站在那里看守着入口。佛罗多靠着山姆,呼吸十分沉重,山姆担心地扶着他。佛罗多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听见甘道夫带着叹息念诵着咒语。他听不清楚确实的内容,但整个墙壁似乎都在动摇。战鼓的声浪一波一波毫不留情地涌来,咚!咚!
突然间,楼梯上方传来一阵耀目的白光。然后是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和一声闷响。接着,鼓声的节奏开始变乱、变急,咚-碰,咚-碰,然后又停了下来。甘道夫从楼梯上跑下来,一跤摔在众人正中央。
“好了,好了!结束了!”巫师挣扎着站起来:“我已经尽力了。但是这次遇上了棘手的敌人,差点就被干掉了。别站在这边发呆!走啊!你们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有照明了--我的体力还没恢复。快走!快点!金雳,你在哪里?到我这边来!其他人都跟在后面!”
他们踉跄地跟在巫师身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鼓声又开始咚!咚!作响,但现在听起来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但似乎还是紧跟在众人后面。远方没有其其他追兵的声音、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任何的声响。甘道夫不往右也不往左,只是直直地往前跑,因为眼前的道路似乎正好就朝着他的目标。它偶尔会往下降个五十阶左右,似乎是来到另外一层。此刻,这些不停下降的阶梯是他们主要的危险,因为在黑暗中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够靠着直觉和脚尖的触感来判断一切。甘道夫则是像个盲人一样,用手杖敲打着前方的道路。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走了一哩左右,也下了很多阶楼梯。后面依旧没有追兵的声响。他们几乎已经恢复了逃出此地的希望。到了第七次下降的楼梯时,甘道夫停了下来。
“越来越热了,”他气喘吁吁的说:“我们现在至少已经到了大门那一层了。现在得要找往左手边的弯道或是岔路,让我们可以往东走。就算全世界的半兽人都来追我,我也要休息一下了。”
金雳扶着他,协助他在楼梯上坐下来。“在门口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道:“你遇到了敲打战鼓的生物吗?”
“我不知道,”甘道夫回答:“但我发现我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一股力量,除了试着封印那扇门之外,我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我知道很多的封印法术,但都需要时间施展,而且就算成功了,敌人也可以硬用蛮力将它打开。”
“当我站在那边的时候,我可以听见另外一边传来半兽人的声音,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把门撞开。我听不清处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只能勉强听见一个半兽人语言中的ghash,也就是火焰的意思。然后有某种东西走进了大厅,隔着门我也可以感觉到他的力量。半兽人也因为害怕而沉默下来。他握住门的拉环,感应到了我和我的法术。”
“我猜不到对方是什么来历,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挑战,对方意图施展强力的法术抵销我的咒文。有一瞬间,那扇门脱离了我的掌握,开始慢慢地打开!我被迫施展真言术,这几乎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也超过了石门可以承受的程度。大门突然炸开,有个漆黑如同云雾一般的东西遮挡住了里面的所有光芒,我被爆炸的威力推了开来,滚下楼梯,幸好墙壁和屋顶在这个时候全都垮了下来。”
“巴林恐怕被埋在很深的瓦砾之下,而且,还有什么不知名的力量也被埋在那边,但至少,我们身后的通道已经完全被堵住了。啊!我这辈子从来没觉得这么虚弱过,幸好一切都已经快过去了。佛罗多,你觉得怎么样?我实在不好意思这么说,但是当时我看见你说话时,实在太高兴了。我本来以为亚拉冈抱着的,只是一名勇敢哈比人的尸体而已。”
“你问我觉得怎么样啊?”佛罗多说:“我还活着,应该没骨折吧。我 腰应该瘀血了,又很痛,但还好不是太严重。”
“啊,”亚拉冈插嘴道:“我只能说,哈比人实在是我这一生看过最强韧的生物了。如果我知道你们这么厉害,当年在布理的旅店时,我就不敢讲话那么大声了!那一枪可以刺穿一只活生生的野猪耶!”
“我很高兴它没有真的刺穿我,”佛罗多说:“不过,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夹在铁锤和铁砧之间痛殴了好几下。”他不再开口,因为觉得连呼吸都很痛苦。
“你果然继承了比尔博的特征,”甘道夫说:“你正如同我很久以前对他说的一样,真是深藏不露啊!”佛罗多认为对方似乎有什么话不方便说明白。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不久之后,金雳开口了,他在黑暗中看得很清楚。“我觉得,”他说:“前面似乎有种光芒,但那不是日光,那是红色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Ghash!”甘道夫嘀咕着:“不知道他们说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矿坑底层着火了吗?不过,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走下去。”
很快的,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那红色的火光。它摇曳不停地照耀在面前的走廊上。现在,他们终于可以看清楚眼前的道路了。不远的地方是一道斜坡,尽头则有一个低矮的拱门,光芒就是从里面射出来的。空气开始变得非常炽热。
当他们来到拱门前时,甘道夫示意众人留步,由他先去探路。一行人可以看见他的头探出时,脸上被红色火光照地红通通的,他很快地退了回来。
“外面有种邪恶的气息,”他说:“毫无疑问的就是等我们踏入陷阱,不过,我终于知道我们的位置了。这是地底第一层的地方,就正好在大门底下。这里是古摩瑞亚的第二大厅,出口就在附近。你们往东边尽头走,在左边不到四分之一哩的地方。过桥,爬上一连串宽阔的楼梯,沿着一条大路走,穿过第一大厅,然后就出去了!不过,你们现在最好先过来看看!”
众人往内看去,他们眼前是一个巨大如洞穴的大厅,这里比起他们之前过夜的大厅要空旷和细长。他们就靠近它东边的尽头,洞穴一直往西方延伸进黑暗中。洞穴的正中央有两排巨大的石柱,这些石柱都雕刻得如同参天古木,顶端则是许多分岔的石刻枝丫,支撑起天花板上精雕细琢的屋顶。石柱是黑色的,表面十分光滑,但又泛着红色的反光。就在对面,两个巨大的石柱之间,有道深邃的裂隙。裂隙里面的火舌不停地窜出,舔食着旁边的石柱一道道的黑烟 在炽热的空气中流动着。
“如果我们从上面下来,可能就会被困在这边,”甘道夫说:“希望这火焰可以阻挡我们的追兵。快来!我们没时间了。”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他们又听见了追兵的鼓声:咚!咚!咚!在大厅的西边又传来了号角声和尖锐的大叫声。咚!咚!石柱似乎开始摇晃,而火焰也在这气势的压迫之下开始减弱下来。
“现在是该拼命的时候了!”甘道夫说:“只要外面还有太阳,我们就还有机会。跟我来!”
他转向左,冲过大厅中光滑的地板,这距离跑起来比看起来要远多了。当他们奔跑的时候,他们可以听见身后传来许多忙乱的脚步声。一声尖锐的嚎叫声,让他们确定自己已经被发现了,接着身后传来兵刃出鞘的声音,一支飞箭咻地一声越过佛罗多的脑袋。 波罗莫哈哈大笑:“他们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状况,”他说:“火焰阻断了 他们,我们刚好在另外一边!”
“注意前面!”甘道夫说:“前面就是那座桥梁了,看起来很窄很危险。”
突然间,一道黑色的深渊出现在佛罗多面前。在大厅的尽头,地板陷落到一个无底的深洞中。唯一通往门外的道路是一座毫无倚靠,看来孤饯饯的石拱桥,长约五十尺左右。这是矮人们抵抗任何足以攻下第一大厅和外面走道的敌人所构筑的防御,因为敌人只能够一个挨一个的渡过这桥梁。此刻,甘道夫停下脚步,其他人跟着暂停下来。
“金雳,快带路,”他说:“皮聘、梅里跟在后面。直走,快上门后的那道楼梯!”
箭矢开始落在众人之间,又有另一支箭从佛罗多的身上弹开,另一支箭则是射穿了甘道夫的帽子,像是根黑色羽毛一般卡在那里。佛罗多忍不住回头打量这些敌人,透过摇曳的火焰,他依稀可以看见几百名的半兽人,他们扭曲的长矛和弯刀在火焰中反射着血红色的光芒。咚,咚,鼓声持续的响着,越来越大声,咚,咚。
勒苟拉斯弯弓搭箭,不过,这对他携带的短弓来说距离太远了些。正当他将弓弦拉开时,他的手却因为震惊而滑了开来,让箭矢落到地上;他发出了恐惧、惊讶的低呼声。两名身躯巨大的食人妖走了出来,扛着两块大石板,轰然一声丢在地上,当作越过火焰的桥梁。但真正让精灵害怕的不是食人妖,而是其后的景象。半兽人的阵形缓缓让开,似乎他们自己也觉得十分害怕,有什么东西走了出来。人眼无法看清楚这魔物的真实型态;那彷佛是块巨大的阴影,其中包覆着一个人形的黑色形体;难以想像的邪恶和恐惧之气蕴含在其中,同时也不停地往外散发。
他走到火焰前,光芒跟着黯淡下来,彷佛被乌云遮住一般,接着,他跳过地上的裂隙,地心深处的火焰涌出恭迎它的大驾,点燃了他背上的鬃毛,牵扯出一长条火焰来。空气中黑烟舞动,激发出末日将临的恐怖感。这魔物右手拿着如同火舌一般形状不定的刀刃,另一只手则拿着火焰构成的九尾鞭。
“啊,啊!”勒苟拉斯哭喊着:“炎魔!炎魔来了!”
金雳张大眼睛看着。“都灵的克星!”他大喊着,手一松,听任斧头落到地面,双手掩面。
“炎魔?”甘道夫低声叹息:“原来如此!”他踉跄退了几步,倚着手杖说:“难道这是天命吗?我已经累了……”
那缀着火焰的黑暗形体冲向众人,半兽人大喊着越过充作桥梁的石板。接着,波罗莫吹响了号角,震耳欲聋,如同排山倒海,万人争鸣的声响震慑了半兽人,连火影也跟着停下脚步。然后,那回声就如同被黑风吹灭的火焰一般突然停息了,敌人又再度开始前进。
“快过桥!”甘道夫鼓起全身力气,大喊着:“快跑!不要回头。我必须要守住这条路,你们快跑!”亚拉冈和波罗莫不管他的命令,依旧坚守住桥的另一端,并肩站在甘道夫身后,等待他。其他人则是呆呆地站在桥对面的门廊边,不忍心让领队单独面对敌人。
炎魔走到桥上,甘道夫站在桥中央,左手倚着手杖,但另外一只手握着发出耀目白光的格兰瑞神剑。他的敌人又再度停下脚步面对他,对方的阴影如同一对巨大的翅膀一般伸向他。他举起九尾鞭,每一道分岔开始闪动着光芒,发出嘶嘶声,他的鼻孔冒出火焰,但甘道夫毫不退让。
“邪灵止步!”他说。半兽人全都停了下来,现场陷入一片寂静。“我是秘火的服侍者、亚尔诺炽炎的持有者。邪灵止步!黑暗之火无法击倒我,邪淫的污顿之火啊!退回到魔影身边去!没有邪灵可以越过我的阻挡!”
炎魔没有回答,他体内的火焰似乎开始减弱,但黑暗则开始增加。他缓步踏上桥,突然间挺身站起来,张开的翅膀足足和整座大厅一样宽。但在这一团黑暗中,甘道夫的身影依旧清晰可见。他看来十分的矮小、孤单无助,如同面对风暴的枯萎老树一般。
从那阴影中挥出一道红色的剑光。
格兰瑞神剑激发出白光,回应对手的邪气。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白炽的火焰四下飞舞。炎魔连连后退,火焰剑断碎成四下飞舞的白色岩浆。巫师的身形一晃,退了一步,又稳住脚步。
“没有邪魔可以穿透正义的屏障!”他大喝。
炎魔再度跳上桥梁,九尾鞭嘶嘶作响,不停地转动。
“他一个人撑不住!”亚拉冈一声大喊,跑回桥上。“伊兰迪尔万岁!” 他大喊着:“甘道夫,有我在!”
“刚铎永存!”波罗莫也跟着大喊冲上桥。
就在那一刻,甘道夫举起手杖,大喊着击向脚下的桥梁,手杖在他手上碎成赍粉。一道让人目眩的白焰窜起,桥梁发出断折的声音,在炎魔的脚下碎裂开来,他所站着的那一整块岩石都跟着落下无底深渊,其他的部分则如同一座石舌,危颤颤的悬在空中。
炎魔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落了下来,黑影跟着消失在深渊中。但就在他落下前,他手上的九尾鞭一挥,卷住了巫师的膝盖。他摇晃了几下,徒劳无功地试图抓住岩石,就这样落进无底深渊中。“你们这些笨蛋,快跑呀!”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
火焰消失了,整个大厅陷入一片黑暗。远征队的成员惊恐地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队长落入深渊中。就在亚拉冈和波罗莫刚踏上地板的瞬间,桥梁其余部分也跟着落了下去,亚拉冈的一声暴喊惊醒了众人。
“来!我带你们走!”他大喊着:“这是他最后的遗嘱。跟我来!”
他们步履不稳地冲上门后的阶梯。亚拉冈带着路,波罗莫走在最后。在楼梯的顶端是一条宽广的走道。他们沿着走道飞奔,佛罗多听见山姆在他身旁啜泣着,他发现自己也忍不住跟着边跑边哭泣。咚,咚,咚,的鼓声依旧跟在后方,现在变得缓慢,彷佛在哀悼什么一样。咚!
他们继续往前跑。前方出现了刺眼的光芒,巨大的通风口将外界的光线引导进来,他们跑得更快了。接着,一行人来到一个被东方的窗户照得十分明亮的房间,他们狂奔过这个房间,冲过一扇破碎的大门,来到充满耀目光芒的门廊前。
一群半兽人躲在两边的门柱中看守着大门,但大门本身已经倾倒在地上。亚拉冈满腔怒火正好无处发泄,一眨眼就砍下了守卫队长的脑袋,其他的半兽人见情势不对,纷纷开溜。远征队无暇顾及这些家伙,只是一个劲的跑出那古老的大门、陈旧的阶梯,离开摩瑞亚的土地。
终于,他们在绝望中来到了阳光照耀的山谷中,感觉到微风吹拂在脸上。
在脱离弓箭的射程之前,他们不敢停下脚步。眼前就是丁瑞尔山谷,迷雾山脉的阴影笼罩其上,但东方的光芒毫不松懈地照耀着大地。这大概是正午过后一小时,太阳炽烈,白云则是高挂天空。
他们回头看去。黑暗的入口在阴影中大张着。他们可以听见微弱、遥远的缓慢鼓声,咚。一阵黑烟飘了出来,其他什么都看不见。河谷四下一片空旷。咚。他们这才有时间感受应有的痛苦和折磨,有些人站着掩面,有些人则是哭倒在地上。咚,咚。鼓声渐渐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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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罗斯洛立安

“唉!我们不能再待在此地感伤了。”亚拉冈说。他转向山脉的方向,高举圣剑。“再会了,甘道夫!”他大喊着:“我跟你说过,如果你进入摩瑞亚的大门,千万小心!没想到我的预感竟然应验了!没有了你,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呢?”
他转身向远征队的成员说道:“即使没有希望,我们也必须坚持下去,”他说:“至少我们还有复仇的机会。坚强起来,擦干眼泪!来吧!我们眼前还有很长的道路,很多的事情要做。”
他们站起身,环顾四周。谷地北方延伸入两座山之间的阴影中,在其上则是三座光辉闪耀的山峰:赛拉布迪尔、法怒德何、卡拉霍拉斯,这些就是构成摩瑞亚外观的三大山峰。在阴影之间的山脚下水气缭绕,如同薄纱包围着一连串如同阶梯般不断上升的瀑布。
“那就是丁瑞尔天梯!”亚拉冈指着瀑布说。“如果我们的命运没有这么乖违,我们应该是沿着那些瀑布进入这山谷。”
“如果卡拉霍拉斯没有这么残酷就好了!”金雳忍不住说:“它竟然还能够冷笑着面对太阳,看着我们遭受的折磨!”他对着最远处的冰峰诅咒着,最后因太过激动而转头不愿再看那些山峰。
往东方看去,山脉的延伸突然间终止了,众人可以看见远方模糊的地形轮廓,在南边则是极目所见绵延不绝的迷雾山脉。不到一哩之外,略低于他们脚底的地方有另一座湖,那是座圆长形的大湖,看起来如同一支刺进北方谷地的枪尖一般。湖水的南半部已经脱离了山脉投射下的阴影,露出在阳光下。但湖水依旧十分幽暗,就像是从通火通明的房间,往外观看万里无云的暮色一样。湖水四周有着美丽的草地,将它包围成一个完整的弧形。
“这就是镜影湖,幽深的卡雷德--萨雷姆!”金雳哀伤地说:“我还记得他告诉我:‘愿你见到它的时候能够获得平安喜乐!但我们没办法在那边耽搁太久的时间。’现在,我想我很久都不会再有平安喜乐了。不能耽搁的是我,他却必须永远留在那个鬼地方。”
众人沿着大门外的小径继续往下走。小径十分狭窄,又因为年久失修而支离破碎,许多地方都掩没在杂草中。不过,依旧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通往矮人王国的一条主要干道。在道路旁的许多地方还有岩石雕刻的作品,以及翠绿的桦树和迎风飘逸的枞树。一个往东的大转弯,让他们来到了镜影湖旁边的草地上,离小径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个顶端断裂的石柱。
“这就是都灵的础石!”金雳大喊道:“我临走之前,一定得再看看这里的美景!”
“那就快一点吧!”亚拉冈回头看着摩瑞亚的大门:“太阳西沉得很快,或许在天黑之前那些半兽人不会出现,但我们一定得在日落前远离这个地方。今晚应该会是新月,大地会很黑暗的。”
“跟我来吧,佛罗多!”矮人大喊着离开小径:“我可不能让你离开前没看过卡雷德--萨雷姆。”他沿着绿色的长坡往下跑,即使佛罗多又累又难过,他还是被那蓝色的湖水所深深吸引,山姆跟在他后面。
在那块都灵之础石旁,金雳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石柱历经风吹雨打,上面的符文也已经无法阅读。“这根石柱,是纪念是都灵第一次在这里俯瞰镜影湖。”矮人说:“在我们离开之前,绝对不可以错过这景象!”
他们弯腰看着黑色的湖水,一开始什么都看不到,接着慢慢地,他们看见了倒影在蓝色镜面中壮丽的群山,山峰如同顶端套上白色火焰一样雄伟,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块蓝色的天空。即使天空中太阳依旧炙热,他们还是可以看见幽深的湖水中有着星辰闪烁,从他们低头的身影中看不见任何的阴影。
“喔,美丽壮观的卡雷德--萨雷姆!”金雳说。“里面沉眠着都灵的皇冠,直到他苏醒为止。再会了!”他鞠躬为礼,接着急忙跑上山坡,再度回到路上。
“你们看见了什么?”皮聘问山姆道,但陷入沉思的山姆没有空闲回答他。
※       ※       ※
这条路现在转向南,开始急速地下降,穿过了山谷两边合拢的臂弯。在距离镜影湖不远的地方,他们又找到了一池如同水晶一样清澈的清水,它们从池水的边缘一滴滴流下,落入一条深邃多岩的河道上。
“这就是银光河的源头,”金雳说:“别急着喝,它很冰哪!”
“很快的,它就会变成一条湍急的河流,汇聚许多其他的山泉,”亚拉冈说:“我们的道路和它的路径有很长一段距离是相合的。因为我必须遵照甘道夫的遗志,率领各位沿着银光河往森林前进,前往它和大河安都因汇流的地方。”众人看着他指的方向,注意到小溪跳跃进山谷中,一路流向泛着金光的遥远彼端。
“那里就是罗斯洛立安森林!”勒苟拉斯惊叹道:“那是我族同胞所居住的最美丽地方,没有其他地方的树木能够生长得如同这里一样。即使是到了秋天,树叶也只是转成金黄,并不落下。只有到了春天新叶长出时,这些老叶才会落下,让枝丫上挂满黄花,森林的地面一片金黄;由于树干都是灰白色的,到了那时会构成一片金顶银柱的绝顶壮丽景象。我们幽暗密林的歌谣中依旧赞颂着这个地方,如果我们能够在春天站在那些树下,我的心必定会雀跃不已!”
“即使在冬天,我也会感到无比的高兴!”亚拉冈说:“但我们还有许多哩的路要走。早点开始吧!”
刚开始,佛罗多和山姆还勉强可以跟上众人,但亚拉冈的步伐越来越快,不久之后他们就开始脱队。自从今天早上以后,他们就什么东西都没吃。山姆的割伤如同火烧一样热辣辣地疼痛,他觉得头重脚轻。即使天空高挂着太阳,但在经历过摩瑞亚的闷热之后,这里的空气似乎还是冷冰冰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佛罗多则是觉得每一步都很勉强,必须经常大口吸气才能跟上。
终于,勒苟拉斯转过头,发现他们已经远远地落后,于是赶快上前和亚拉冈说了几句话。其他人跟着停了下来,亚拉冈叫波罗莫跟着他一起跑回来。
“对不起,佛罗多,”他满怀关切地说:“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们又急着赶路,我根本忘记你和山姆都受伤了。即使摩瑞亚所有的半兽人都在后面追赶,我们也不该忘记这件事情。来吧!前面有块我们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我会在那边尽力帮助你的。来吧,波罗莫,我们抱他们走。”
很快地,他们又遇上了另外一条从西边而来,和奔流的银光河会合的小溪。它们沿着一道泛着绿光的瀑布往下流,流进一座小山谷。山谷之中有许多弯曲、低矮的枞树,小河两旁陡峭的山壁上长满了野生的莓子和许多苔藓。在河谷底则有一块平坦的区域,小河从旁边喧闹地流过,众人就在那一区停下脚步休息。现在大概是下午三点,他们只不过远离摩瑞亚的大门几哩左右,太阳也已经开始西沉了。
金雳和其他两名哈比人,利用此地的灌木和枞树升起了一堆火,同时还从小溪中打水,亚拉冈照顾着山姆和佛罗多。山姆的伤口并不深,但看起来相当糟糕。亚拉冈检查伤口的时候神色非常凝重,过不了多久之后,他脸上的表情趋缓,松了一口气。
“山姆,你运气真不错!”他说:“许多人为了斩杀手下的第一名半兽人,受到了比你严重很多倍的伤。幸好对方的刀剑没有像一般半兽人一样淬毒。在我处理过之后,它应该可以很轻易地愈合。等金雳把水热开之后,你先用热水冲冲伤口。”
他打开背包,掏出一些干枯的叶子:“这些已经干掉了,一部分的药效也变得比较弱。”他说:“但是我身上还带着这些在风云顶附近找到的阿夕拉斯。把一片撕碎丢在水中,将伤口洗净,我就可以把它包扎起来。佛罗多,现在轮到你了!”
“我没事,”佛罗多不愿意人家碰触他的衣服,深怕被人发现其中的秘密。“我只需要吃吃东西,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行!”亚拉冈坚持道:“我们一定得看看你之前所说的铁锤和铁砧,对你造成了什么伤害。我还是很惊讶你竟然可以活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脱下佛罗多的旧夹克和破衬衫,接着倒抽一口冷气,然后他笑了,那银色的背心如同银色的海浪一般在他眼中波动。他小心地脱下那件背心,将缀满如星辰般白色宝石的锁子甲高举,只要一晃动,就可以听见如同骤雨落入池水般的清脆金属撞击声。
“看哪,朋友们!”他大喊着:“这层漂亮的哈比人皮都可以拿来装饰精灵了!如果人们知道哈比人有这种外皮,全世界的猎人一定都会快马加鞭地赶到夏尔去。”
“那些猎人的弓箭当然全部都失效喔!”金雳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奇观:“这是件秘银甲,秘银耶!我从来没看过、也没听过这么美丽的盔甲。这就是甘道夫所说的锁子甲吗?他一定低估了这真正的价值。幸好你穿在身上!”
“我常常怀疑,你和比尔博两人在那小房间里面干什么?”梅里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祝福这个老哈比人!我快要爱死他了,真希望我们有机会可以告诉他这件事情。
佛罗多的腰际和右胸全都是黑紫色的淤青。在锁子甲底下有垫着一层软皮甲,不过,有个地方锁子甲还是承受不住这怪力,因而咬进肉里。佛罗多的左边身体因为撞上洞壁,也全都是擦伤和淤青。在其他人处理午餐的时候,亚拉冈用泡过阿夕拉斯的热水浸洗两人的伤口。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香气飘满了整个河谷,围拢在沸水旁边的人们都觉得焕然一新、精力充沛。很快地,佛罗多觉得伤口不再疼痛,也不需要那么用力呼吸了;不过,被撞伤的地方接下来好几天,还是会很僵硬和酸痛,亚拉冈又在他的两侧腰际多绑了些软布。
“这件锁子甲真是轻得不得了!”他说:“如果你受得了,可以再穿上它。我很高兴你有穿着这层防护。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不要脱下它,除非你来到一个可以暂时高枕无忧的地方。但是,只要你的任务继续下去,这个可能性就非常低。”
※       ※       ※
远征队吃过饭之后,收拾好东西,准备继续上路。他们灭了火,掩盖一切的痕迹,然后爬出山谷,继续之前的路程。在太阳落入西方群山,阴影覆盖大地时,他们并没有走多远。暮色掩盖了他们脚下的土地,山谷中开始飘扬着薄雾。夜色中东方微弱的光芒照耀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和森林中。山姆和佛罗多终于觉得身体已经好多了,可以用适当的步伐跟上大家的速度。亚拉冈就这么毫不留情的带领大家一连赶了三小时的路,中间只有短暂的休息过一次。
天色变得非常幽黑。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天空中出现许多澄澈的星辰,一弯新月却直到很晚才出现。金雳和佛罗多殿后,轻巧地走着,彼此不敢随意交谈,都仔细地倾听着路边的一切声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金雳才打破了沉默。
“除了风声之外什么都没有,”他说:“除非我的耳朵是木头做的,我想附近应该根本没有任何敌人。希望半兽人把我们赶出摩瑞亚就满足了。或许,这一直都是他们的目的,和我们的魔戒没有关系。不过,如果半兽人是为了酋长复仇,他们会在平原上追杀敌人好几十哩之遥。”
佛罗多没有回答。他看着刺针,宝剑黯沉无光,但他觉得自己彷佛听到了某些声响。随着阴影落下,身后陷入一片黑暗,他又再度听见了赤脚快速奔跑的声音。即使是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他还是听得见这声音。他猛地转过头,他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两个微小的光源,但很快就消失了。
“怎么搞的?”矮人问。
“我也不知道,”佛罗多回答:“我以为我听见了脚步声,还看见了像是眼睛一样的光芒。自从我们进入了摩瑞亚之后,我就经常听到这声音、看到这景象。”
金雳停下脚步,看着四周。“我只有听见风吹树梢和岩石与大地交谈的声音。”他说:“来吧,我们走快点,其他人都快要走不见了。”
夜间清凉的微风吹入山谷间迎接他们。在他们眼前是一座巨大森林的灰色轮廓,他们可以听见树海中无边无际的树叶沙沙声。
“罗斯洛立安!”勒苟拉斯高兴地大喊:“罗斯洛立安!我们终于来到了黄金森林。真可惜现在是冬天!”
在夜色中那些参天古木看来十分安详,如同罗列的高墙一般将溪水吸纳进森林中。在微弱的星光下,这些树木的轮廓是灰色的,树叶则微微地泛金。
“罗斯洛立安!”亚拉冈说:“我真高兴可以再度听见微风吹过此地树梢的乐曲!我们距离摩瑞亚的大门才不过十五哩,但今晚已经不能再走了。我们只能在这边扎营,但愿精灵的力量可以保护我们免除邪恶的侵害。”
“前提是,精灵在乱世中还会居住在这里……”金雳说。
“我族的同胞,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过这个曾经是他们故乡的地方。”勒苟拉斯说:“但我们听说又被称作罗瑞安的罗斯洛立安并没有被舍弃,因为此地拥有一种驱赶邪恶力量的神秘力量。当然,极少有人看到其中的居民,他们可能都居住在森林中心的地方,距离这北边的边境还有很远的距离。”
“他们的确居住在很远的地方。”亚拉冈说道,他叹了口气,彷佛记起什么美丽的回忆:“我们今晚必须要照顾好自己才行,。我们必须继续往森林走一段距离,直到树木都将我们包围为止。然后我们会离开小径,找寻一个可以过夜的安全地方。”
他往前踏出几步,但波罗莫犹豫不决地站着,没有跟上来。“没有其他的道路了吗?”他问。
“你还想要去哪个更美丽的地方?”亚拉冈反问。
“我不需要美丽,只希望它是条平凡的道路,就算是通过刀山剑海我也愿意走。”波罗莫说:“但是远征队至今为止,每次踏上与众不同的道路,下场都是厄运缠身。大家不顾我的反对,踏入摩瑞亚,损失了我们的挚友。现在你说,我们又必须进入黄金森林。但是,我们在刚铎也听过这个地方;据说这里进得去出不来,即使勉强逃出,也会受到相当的伤害。”
“不要说伤害,应该是改变,这样比较接近真相。”亚拉冈说:“波罗莫,如果一度睿智的钢铎,现在竟然将罗斯洛立安视作邪恶之地,那你们的传史真的没落了。不管你怎么想,我们眼前都没有其他的道路了。除非你愿意回到摩瑞亚、或是攀登险峻无路的高山,甚至是沿着大河一路游泳。”
“那就带路吧!”波罗莫说:“但我还是觉得很危险。”
“的确很危险!”亚拉冈说:“美丽而且危险。但只有邪恶,或是带领邪恶力量进入的人才需要害怕。跟我来!”
他们又走了一哩多,这才遇到另一条从满布林木的翠绿山坡流下的小溪。他们听见右边阴影中传来瀑布的声响,湍急的流水则是快速地流过他们面前,在树根之下和银光河汇流。
“这是宁若戴尔河!”勒苟拉斯说。“森林精灵(译注一)为了这条河做了很多歌谣,我们在北方依旧记得这里美丽的虹彩,以及空气中漂浮的金色花瓣,因此依旧传唱着这些歌谣。但在这乱世中,宁若戴尔河的桥梁已经断折。我要在这里泡泡脚,据说这河水对于治疗疲倦有奇效。”他一马当先地跳下河岸,踏入河水中。
“跟我来!”他大喊着:“水并不深,我们可以直接涉水过河!等下可以在河岸对面休息,瀑布的水声或许可以让我们暂时忘却哀伤和疲倦。”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下河岸,跟随勒苟拉斯。佛罗多站在溪水中,让溪水冲过他的小脚。河水十分冰冷,但也十分清澈;随着他的脚步,溪水慢慢涨到他的膝盖。他感觉到一路上旅途所沾染的尘埃和疲倦,都在这透心凉的冰水中被洗去。
在所有的人都跨越小河之后,他们坐了下来,在吃了一些食物之后,勒苟拉斯告诉他们幽暗密林精灵们依旧难以割舍的,众多有关这里的故事。那时人类还没出现,阳光和星光自由自在地照耀在大河安都瑞尔两岸的草地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沉默下来,倾听着流水在阴影中流动的甜美乐章。佛罗多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听见有声音和水声应和着在唱歌。
“你们听见了宁若戴尔河的声音了吗?”勒苟拉斯问道:“我唱首有关宁若戴尔小姐的故事,她许久之前就居住在这条和她同名的溪水旁。在我们森林的语言中这十分的美丽,我把它翻译成西方语,如同瑞文戴尔的人吟唱它的习惯。”在树叶的沙沙声中,他开始用十分温柔的声音唱道:远古的精灵美女,如同白日闪亮的星辰,穿着银灰色的丝履;披着黄金镶边白斗篷,出现在清晨。
她的眉宇间有着星辰闪烁,
光芒照耀她的发丝,
阳光射在树干如琥珀,
在那美丽的洛立安罗斯。
她的长发飘逸,双手雪白,
自由自在又美丽;
她在风中如同轻风般摇摆,
如同椴树枝叶般旖旎。
在宁若戴尔瀑布旁,
清澈冰冷的水边,
她的声音如同银铃响,
落在闪亮的池边。
今日无人知晓她曾漫游之处,
不管是在阳光下或是在阴影中;
因为宁若戴尔就此迷散四处,
消失在山脉中。
精灵的船只出现在灰港岸,
就在那神秘的山脉下,
静候许多天却无人出现,
海岸的浪花无情地拍打。
北地的夜风一吹,
惊醒了莫名的哭喊,
将船只吹得离岸翻飞,
窜出灰色的港岸。
曙光初出大地已失,
山脉缓缓沉没,
汹涌的巨浪将衣物溅湿,
浪花也在半空中撞破。
安罗斯看着远去的海岸,
现在已经遥不可及,
诅咒这无情的船只怎可离岸,
让他与宁若戴尔远离。
古代他是精灵王,
谷地和树木之主,
春天的树木兴旺,
在那美丽的罗斯洛立安之土。
他们看见他跳下海中,
如同箭矢离弦,
只为那两人的情钟,
遁入海中从此无缘。
风吹拂他飞散的长发,
浪花在他身上闪亮;
他们看见他的强壮美丽啊,
如同飞马奔驰在海上。
西方毫无他的消息,
海岸上也渺无音讯,
精灵们从此再也不能听见他的呼吸,
安罗斯从此碎心。
勒苟拉斯哽咽地唱不下去了。“我不能再唱了!”他说:“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已经忘记很多。这是首很长、很凄美的歌谣,其中描述着矮人在山脉中唤醒邪恶之后,悲剧如何来到罗斯洛立安,来到这遍地花朵的罗瑞安。”
“但那邪恶并非是矮人的错,”金雳说。
“我没有这样说,但邪恶还是来了。”勒苟拉斯哀伤地回答:“许多宁若戴尔的同胞离开了自己的居所,她在极南的白色山脉中失踪了,再也无法前往爱人安罗斯等待的船上。但是,当春天,风吹到这些新叶上的时候,我们依旧可以从和她同名的瀑布中听见她的声音,而当南风吹来的时候,安罗斯的声音会从海上飘来。宁若戴尔河流入银光河,也就是精灵所称呼的赛勒布兰特河,而赛勒布兰特河又流入大河安都因,安都因则会流入罗瑞安精灵扬帆出海的贝尔法拉湾。不论是宁若戴尔或是安罗斯,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据说她曾经在靠近瀑布的地方,于树上搭建了一栋屋子;因为这是罗瑞安精灵的习惯,搭建树屋居住在其上,或许现在也还是这样。因此,人们称呼他们为凯兰崔姆,树民。在森林的深处有十分高大的巨,居住在森林里的人们不像矮人一样挖地居住,魔影出现之前也不会建造石制的堡垒。”
“即使在那些日子之后,居住在树上可能也比坐在地上安全,”金雳说。他回头看着从丁瑞尔河谷一路流来的河水,再抬头看着黑暗的树顶。
“金雳,你说得很有道理,”亚拉冈说:“我们不会建造树屋,但如果可以的话,今晚可以像是树民一样居住在树上,我们已经在这路边待得太久了。”
众人现在远离小径,开始深入树林的阴影中,往西走,远离银光河的主流。他们在距离宁若戴尔瀑布不远的地方,找到几株聚集的树木。这些巨木都非常庞大,甚至高到看不见顶。
“由我来爬上去,”勒苟拉斯说:“不管是树下或是树上,都是我的老家。虽然这些树木对我有些陌生,只出现在歌谣的记载中。他们叫作梅隆树,意思是说它们会结黄花。但我从来没爬过这类树木,让我先看看它们的形状和生长的方向。”
“不管它们是什么树,”皮聘说:“如果它们可以让人在上面睡觉就真的很诡异了,只有鸟可以吧!我可不准备在树上睡觉啊!”
“那你可以在地上挖个洞,”勒苟拉斯没好气地说:“如果你们比较喜欢这样,那就尽管做。但如果你们想要躲开半兽人的追杀,手脚就得俐落点。”他轻而易举地跳了起来,抓住枝丫,一晃就摇到更上层的树枝去。但正当他摇晃着身体,想要继续往上摆汤的时候,树影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aro!”有个声音命令道,勒苟拉斯跳回地面,露出惊讶、恐惧的表情,他靠在树干上动也不动。
“统统不要动!”他对其他人低语道。“不要开口,不要动!”
他们头上的树顶传来轻笑声,以及另外一个操精灵口音的声音。佛罗多听不太懂对方在说些什么,因为迷雾山脉东边的森林精灵和西边的精灵所使用的 语言并不相同。勒苟拉斯抬起头,用同样的语言回答。
“他们是谁?又说些什么?”梅里问道。
“他们是精灵!”山姆说:“难道你听不出来他们的声音吗?”
“没错,他们是精灵,”勒苟拉斯说:“他们还说你们的呼吸声大到让他们可以在黑暗中瞄准你们。”山姆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但他们也说你们不需要害怕,他们已经发现我们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他们在宁若戴尔的对岸就听见我的声音,知道我是他们北方的同胞,因此他们没有阻挡我们过河;在那之后他又听到了我的歌声。现在,他们要求我和佛罗多一起爬上去,因为他们似乎有些关于他和我们冒险相关的消息。他要求其他人在树底下暂时等一下,等他们决定到底该怎么做。”
从阴影中降下一条绳梯,那是由一种银灰色,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材料所做的。虽然它看起来很纤细,但却可以承受好几个人的体重。勒苟拉斯飞快地爬上去,佛罗多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山姆是屏住呼吸,十分谨慎地跟着。梅隆树的枝丫几乎和树木本身垂直,因此他们上去的时候必须小心不被枝丫撞到。不过,到了顶端,枝干分岔开来,构成了一个许多分枝的平坦区域,在这一块区域上他们又看到有人造了一块木制的平台,过去被叫作了望台,精灵们则是称呼它为塔兰。他们透过平台中央的的一个孔穴出入,绳梯就是从这边垂下来的。
当佛罗多最后终于上到了望台时,他发现勒苟拉斯和另外三名精灵坐在一起。这些精灵都穿着暗灰色的衣服,除非他们突然行动,否则在树木的阴影中是完全没办法发现他们的。他们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拿出一盏发出银光的油灯。他举着油灯,照着山姆和佛罗多的脸。然后他把油灯的机关关上,用精灵语欢迎他们的到来,佛罗多有些迟疑地回应他们。
“欢迎!”这些精灵接着切换到通用语,说的速度十分缓慢:“除了自己的语言之外,我们极少使用外来的语言,因为我们通常都居住在森林深处,不愿和外人有任何的接触。即使是我们北方的同胞也与我们分离已久。幸好,我们之中依旧有些人必须到外地去收集情报、监控我们的敌人,因此懂得外界的语言。我就是其中一个,我叫作哈尔达,我的兄弟卢米尔和欧洛芬,却不太熟 悉你们的语言。”
“但我们已经听说了你们前来的消息,因为爱隆的信差在从丁瑞尔天梯回去的路上曾经过这边。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听过哈比人、半身人这类的种族了,而且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居住在这个世界上。你们看起来并不邪恶嘛!既然你们和我们的精灵同胞一起来,我们愿意遵照爱隆的请求,和你交个朋友。我们一般来说通常不会领着陌生人穿越这块土地,这次我们会为你破例。不过,你们今天晚上就必须住在这里了。你们有多少人?”
“八名,”勒苟拉斯说:“我、四名哈比人、两名人类,其中一名是亚拉冈,拥有精灵之友的西方皇族血统。”
“我们在罗瑞安,听过亚拉松之子亚拉冈的名号,”哈尔达说:“我们的女皇十分信任他,看起来一切都没问题。不过,你怎么只有提到七个人?”
“第八名是个矮人。”勒苟拉斯不情愿地说。
“矮人!”哈尔达震惊地表示:“这就不好了。自从黑暗年代以来,我们就没有和矮人打过交道了。我们不准矮人踏上这块土地,我不能让他通过。”
“但他是来自孤山,是可靠的丹恩之子民,也是爱隆的朋友,”佛罗多说:“爱隆亲自挑选他成为我们的同伴,他一直都很值得信任,并且展现出过人的勇气。”
三名森林精灵交头接耳了一阵子,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质问勒苟拉斯。“好吧!”哈尔达最后才勉强说:“虽然我们并不喜欢这样的结果,但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如果亚拉冈和勒苟拉斯愿意监管他,替他的行为负责,他就可以通过,但我们必须要蒙上他的眼睛。”
勒苟拉斯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要再争辩了,你们必须留在这里。自从许多天前,我们看见一大群的半兽人往北朝向摩瑞亚,沿着山脉边缘行军之后,这里的警备就加强了许多。恶狼竟然胆敢在森林的边缘嗥叫,让我们很担心。如果你们真的是来自摩瑞亚,那么危机并没有远离你们,明天一早你们就必须赶快出发。
“那四名哈比人可以爬上来和我们一起睡,因为我们并不担心他们。旁边的树上有另外一个了望台,其他人必须待在那里。你,勒苟拉斯,必须为你朋友们的行为向我们负责。如果出了任何问题,只管叫我们!随时注意那名矮人!”
勒苟拉斯立刻爬下楼梯,传达哈尔达的讯息。梅里和皮聘一听到好消息就立刻爬上绳,当他们爬上去之后,似乎有点害怕和喘不过气来。
“哪!”梅里喘着气说:“我们把你们那一份的毯子和我们自己的毯子都搬上来了,神行客把其他的行李都藏在很厚的干叶子底下。”
“你们不需要把那些笨重的东西带上来,”哈尔达说:“冬天树顶的确有点冷,不过今天晚上吹着温暖的南风。而且,我们还有食物和饮料,可以驱走寒意,除此之外,我们也有多的斗篷和衣物可以借你们用。”
哈比人毫不客气的接受了第二顿更为丰富的晚餐,然后他们将自己紧紧地裹在精灵的斗篷和自己带来的毯子里面,试着想要睡觉。不过,虽然他们累得不得了,但只有山姆很轻松地睡着了。哈比人怕高,即使他们的屋子里面有楼梯,也绝对不睡在二楼。这个了望台跟他们理想中的卧室实在不一样--没有墙壁、甚至连栏杆都没有,只有一边有面薄薄的廉幕,可以视风向而调整。
皮聘因为害怕,继续唠唠叨叨地罗唆了一段时间:“我希望如果在这里睡着,不会滚下去,”他说。
“我一旦睡着,”山姆说:“不管是不是滚下去,我一定会继续睡。咳咳,话说得越多,就睡得越少啊,希望你懂我的暗示。”
※       ※       ※
佛罗多又躺了一会儿,看着树顶稀疏树叶之外的明亮星辰。在他闭眼之前,山姆就已经开始打鼾。他依稀可以看见两名精灵动也不动地盘腿坐着,低声交谈。第三名精灵则是爬到下面一层枝丫去继续守望的工作。最后,他终于在宁若戴尔的呢喃和微风的吹拂下睡着了,耳边彷佛还不停听见勒苟拉斯唱的歌。
稍晚的时候,他突然醒了过来,其他哈比人都还在睡觉,精灵们则消失了。一弯新月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洒下月光,风也停了下来。他可以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粗哑的笑声和许多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金属撞击的声音。这声音慢慢消失了,似乎正在往南边持续深入森林。
了望台中间的洞口突然冒出一颗头。佛罗多警觉地坐起来,这才发现那是披着灰衣的精灵,它看着哈比人。
“是谁?”佛罗多问。“Yrch!”精灵低声说,边跳上了望台,将绳梯卷起来。
“半兽人!”佛罗多说:“他们在干嘛?”但那精灵已经消失了。
接下来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声响,连落叶的声音似乎都静止下来,悄悄地等待变化的发生。佛罗多浑身发抖地蜷缩在斗篷内,他很感激精灵们,否则现在可能会在地面上被这些怪物抓个正着;但他又觉得这些树除了可以隐藏他们的形迹之外,其实没办法提供什么保护。根据传说,半兽人的鼻子和猎犬一样灵,而且也会爬树。他拔出了宝剑刺针,看着它发出如同蓝焰一样的光芒,接着又缓缓黯淡下去。即使宝剑不再对他示警,但那种不安的感觉依旧没有离开佛罗多心头,甚至还变得更强烈。他爬到了望台的开口往下看,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听见了树下传来低微的脚步声。
这不是精灵,因为这些森林的居民行动时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他听到一种动物嗅闻时发出的声音,彷佛有什么东西在搔爬着树干的声响。他屏住呼吸,凝视黑暗中。
底下有某种东西正在缓缓往上爬,对方的呼气声透过紧闭的牙关发出嘶嘶声。接着,佛罗多看见一双苍白的眼睛越来越靠近,它们停了下来,眨也不眨地看着上方;突然间,它们转了开来,一个影子溜下树,消失在黑暗中。
哈尔达随即手脚俐落地爬上了望台:“刚刚我在树上看到了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生物!”他说:“那不是半兽人,我一碰到树干他就马上逃跑了,他看起来很小心,似乎又对爬树很在行;否则我还真会以为他是你们哈比人的一员。”
“我没有用箭射他,因为我不敢弄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我们可不敢和敌人正面作战。刚刚才有一大队半兽人通过,他们越过了宁若戴尔河--诅咒那些玷污河水的脏脚!接着沿河往下走。他们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因为他们在你们所在的地方停了一下子,好像在搜寻些什么。我们三人无法对抗近百名的敌人,所以我们溜到他们前方,制造出一些诱敌的声音,吸引他们进入森林。”
“欧洛芬现在已经赶回聚落警告我们的同胞,这些半兽人再也无法走出这座森林一步。在明晚之前,森林的北方边界就会有更多的精灵驻守,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还是必须天一亮就往南走。”
※       ※       ※
东方露出曙光,阳光照过梅隆树黄色的叶子,让哈比人们以为这是一个夏天清爽的清晨。蓝色的天光透过摇曳的枝丫展露笑颜,佛罗多从了望台的一边看去,发现整个银光河像是流经一片金黄色大地一般的壮观。
当众人再度出发的时候,天色尚早,空气中也还有股冰冷的气息。这次,他们是在哈尔达和卢米尔的带领下前进。“再会了,甜美的宁若戴尔!”勒苟拉斯回头大喊。佛罗多回头一看,从掩映的枝丫中可以看见白色的水沫,“再会!”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说。在他看来,这辈子可能再也无法看见这么美丽,能够将百变的音符融合进水流声中的溪水。
他们回到原先的小径,继续沿着银光河西岸前进,有很长的一段道路,他们都是沿着河往南走。地面上还有许多半兽人的脚印。但很快地,哈尔达就转身走进树林中,在被阴影笼罩的河岸边停了下来。
“河对面有一名我的同胞,”他说:“虽然你们可能看不见他,”他发出如同鸟叫声的呼喊,从一株小树之中出现了一名精灵,他也是穿着灰色的衣服, 但褪去的兜帽下金发闪闪发光。哈尔达露了一手将灰色绳子轻易丢到对岸的绝技,对方抓住这绳子,将它绑在靠近河岸的树上。
“正如你们所见的一样,赛勒布兰特河从这里开始已经相当的湍急,”哈尔答说:“它流得很急,河水深而且非常冰冷,除非有必要,否则我们根本不敢在这么北边的地方涉足这条河。不过,在这种必须小心提防的日子中,我们又不敢架设桥梁。这就是我们过河的方法!跟我来!”他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另一株树上,轻巧地跳上绳子,如履平地跑到对面又跑回来。
“我可以这么走,”勒苟拉斯说:“但其他人可不行,难道要他们游泳吗?”
“当然不是!”哈尔达说,“我们还有两条绳索。一条绑在第二条上面,大概在肩膀左右的高度,另一条则绑在两者之前固定,这样这些外地来的客人就可以顺利通过了。”
当这座简便的绳桥做好以后,远征队的成员这才能够通过;有些人小心翼翼、缓缓地通过,其他人则是更为轻松地通过。在哈比人之中竟然是皮聘表现最好,他只用一只手扶着绳子,眼睛直盯着对岸,头也不回地走过去。山姆则是笨手笨脚,不停看着底下的河水,彷佛那是万丈深渊一般。
当他终于安全通过时,总算松了一口气:“我老爸常说,活到老学到老,不过,他多半是指种菜这方面,可没想到儿子将来会要飞檐走壁、学鸽子睡树上、学蜘蛛爬网子啊,连我的安迪舅舅都没玩过这种把戏!”
过了不久,所有的队员终于全都集合在银光河的对岸。精灵们收好两条绳子,拉回第三条。留在河对岸的卢米尔将绳子缠好,背在肩膀上,一挥手,就头也不回地继续进行他的了望工作了。
“来吧,朋友们!”哈尔达说:“你们已经进入了罗瑞安的核心,或者你们可以称呼这里为三角洲,因为这是夹在银光河和安都因大河之间的箭头形土地。我们不准备让任何陌生人知道核心中的秘密,平常外人甚至根本不能进来。”
“我要像之前所同意的一样,蒙住矮人金雳的眼睛,其他人暂时可以自由行动,直到我们靠近位在箭头部位的居所为止。”
金雳一点也不喜欢这样。“你们的讨论可没经过我的同意!”他说:“我不愿意像是乞丐或是囚犯一样蒙着眼睛走路,而且我也不可能是间谍,我的同胞从来没有和任何魔王的爪牙打过交道,他们也从来没有伤害过精灵。我和勒苟拉斯,以及所有的同伴一样,都不可能出卖你们。”
“我并不是怀疑你,”哈尔达说:“但这就是我们的律法,我不是制订法律的人,也不可能将规定视为无物,光是让你踏上赛勒布兰特平原,就已经让我承担了很多责任。”
金雳非常坚持己见,他顽固地站着不肯动,一只手拍着斧柄:“我不愿意在被人怀疑的状况下前进,”他说:“不然我宁愿回到我出发的地方,或许我会死在荒郊野外,但至少人们会认为我是说到做到的人。”
“你不能回头,”哈尔达严厉地说:“你已经走到这里,我们必须带你去谒见陛下夫妇,由他们来决定是要留下你们,还是让你们走。你不能够再度越过银光河,身后也已经布下了许多秘密的守卫,他们不会让你通过的,在你看见他们之前就会被杀死。”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甚至比之前遭遇到半兽人时还凶险。
金雳将斧头抽出,哈尔达和同伴弯弓搭箭僵持着。“该死的硬颈矮人!”勒苟拉斯说。
“各位不要动气!”亚拉冈说:“如果各位还认同我这个领导者的话,你们就必须照我说的做。对于矮人来说,只把他挑出来太不公平,我们都愿意蒙住眼,连勒苟拉斯也不例外。虽然这样会让我们的旅程无聊而缓慢,但这样是最好的。”
金雳突然笑了:“我们看起来会像是一群傻蛋出门旅行!哈尔达愿意担任领着一群乞丐的导盲犬吗?不过,如果勒苟拉斯和我一样蒙眼,我就愿意接受这条件。”
“我是精灵,四周都是我的同胞!”这次换勒苟拉斯生气了。
“这回我们该说□该死的顽固精灵□吗?”亚拉冈说:“不要孩子气了,远征队所有的成员都应该同甘共苦。来吧,哈尔达,蒙起我们的眼睛!”
“如果我弄伤脚或是摔倒,我会要求你们补偿的。”金雳被蒙住眼睛时还是不停嘴地抱怨。
“你不会拿到补偿的,”哈尔达说:“因为我不会让你们走错路,而那道路也都是宽敝平坦的。”
“真可惜,这种愚行真是浪费了大好时光!”勒苟拉斯说:“这里所有的人都是魔王的敌人,但我却必须蒙着眼睛,无法欣赏外面的阳光和金叶的美景!”
“或许这看来是愚行,”哈尔达表示:“的确,魔王可能正看着我们彼此猜疑的动作而哈哈大笑。可是,我们近日来对罗斯洛立安以外的人物实在不敢报信任,或许只有瑞文戴尔例外,而我们更不敢因为自己的大意危及全族的安危。我们现在居住在一片黑暗之海中的孤岛上,我们的手抚摸弓弦的时间,要远远多于抚摸琴弦的时间。”
“这些河流保护我们,但它们已经不再安全了,因为魔影已经往北移动,将我们团团包围。有些人开始认为应该迁徙,但这似乎已经太晚了。西方的山脉被邪气所侵,东方的大地一片荒芜,布满了索伦的爪牙,据说我们现在甚至无法安全通过洛汗;连安都因河口都在魔王的监视之下,即使我们可以来到海岸边,也找不到安居的地方。据说高等精灵依旧居住在世外桃源,但那些地方远在西北方,甚至是超过这些半身人居住的地方。而且,它们真正所在的地方只有陛下夫妇知道,我无缘得知。”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们,你或许应该猜猜看,”梅里说:“我所居住的夏尔西边,就有这种精灵的庇护所。”
“哈比人能够居住的这么靠近大海真是好!”哈尔达说:“我的同胞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看过海,只在歌谣中纪念它们,等下你可以告诉我这些庇护所的故事。”
“我没办法,”梅里说:“我从来没看过这些地方,我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家的土地。如果我早知道外界是什么样子,我可能就没胆子出来了。”
“即使你可以看到美丽的罗斯洛立安也不愿意吗?”哈尔达惊讶地说:“这世界的确充满了险恶,也有许多黑暗的地方;但这里依旧有很多美丽的地方,正因为许多地方夹杂着哀伤,也才更让这里变得更加壮丽。”
“有些同胞吟唱着黑暗终将失败,和平将再临的歌声,但我不认为四周的世界会恢复跟古时候一样的状况,最多也只是到达一个互相信任的状态,精灵们可以不受阻碍地渡海,永远离开中土世界。啊!我钟爱的罗斯洛立安啊!如果没有梅隆树,那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我到目前为止没听说,有人回来通报海外仙境没有梅隆树的坏消息。”
当他们谈话时,一行人在哈尔达的带领下不停地沿着道路往前走,其他的精灵则走在后面。他们可以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十分厚实松软,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们放宽心胸,开始不担心摔倒或是受伤的问题。由于被剥夺了视力,佛罗多发现自己其他的感官相对强化了。他闻得到树木和新鲜草地的味道,他可以听见许多种不同音调的树叶摩擦声,河水在他的右方潺潺流着,天空中有着鸟儿清朗的婉转声,他可以感觉到走在草地上时,阳光照在身上和手上的感觉。
自从他一踏上银光河岸之后,就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一直跟着他,等到进了森林核心之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他觉得自己似乎踏上了时光之桥,走入了远古时代,现在正在一个过去的世界中游历。瑞文戴尔只有保留这些古老事物的回忆,但是在这里,这些古老事物都是活生生地运作着、呼吸着。他们听说过邪恶的势力,知道悲伤的滋味;精灵们害怕、怀疑外界,森林的边境有着野狼嗥叫的声音,但是,在罗瑞安的土地上没有任何的阴影。
※       ※       ※
队伍整整走了一天,直到他们可以感觉到暮色渐临,凉爽的冷风也渐渐逼近。然后,他们安心地在地面上休息,因为哈尔达不准他们拿下蒙眼布,而他们又没办法爬树。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们继续毫不着急地漫步。时至中午,他们又停了下来,佛罗多可以感觉到他们现在站在阳光下,四周突然间出现许多声音。
一整队的精灵悄然无声地出现,他们急着赶向森林的北边边界,抵御摩瑞亚可能的攻击。他们也带来很多消息,哈尔达跟他们分享了其中一些。之前大胆入侵的半兽人部队,几乎全部被歼灭,剩余的逃向西方,正被一路追杀。他们也目睹一只诡异的生物弯着腰,双手几乎垂到地上的四处奔跑;他看起来像是野兽,但却不是野兽。他躲过了层层的追捕,由于没人知道他是什么生物,也没人敢贸然射杀他,他就这么消失在银光河南边的地方。
“除此之外,”哈尔达表示:“他们也带来了我族陛下夫妇的旨意。诸位可以自由行动,连矮人金雳也不例外。看来女皇大人知道你们每一位的身份,或许是瑞文戴尔的信差,已经把消息送到她那边了吧!”
他首先移下金雳眼上的蒙眼布,“向您致歉!”他深深的一鞠躬。“请用友善的眼光看着我们!您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您是自从都灵的时代以来,第一位得以目睹罗斯洛立安森林核心美景的矮人!”
当佛罗多的蒙眼布也被拿掉之后,眼前的美景让他屏息以对。他们站在一个开阔的地方,左边是个大土丘,上面有各种各样远古时代欣欣向荣的茂密青草,在其上,如同皇冠一样的是两圈树木。外圈的树木拥有雪白的树皮,连一片树叶都没有,但却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内圈则是非常高的梅隆树,依旧笼罩在黄金色之中。在这些参天的古木之上,有一座白色的了望台。在山丘上的众多青草中,有许多都长着黄色星状的花朵,在它们瘦削的茎叶之间,有许多其他的白色、绿色的花朵,在这一片翠绿之中显得格外突出。天空则是蔚蓝的颜色,什后的太阳照在山丘上,让这些树木拖出长长的阴影。
“注意!你们来到了瑟林·安罗斯,”哈尔达说:“这就是远古王国的 心,这山丘是安罗斯之丘,在和平的年代中也是他建造宫殿的地方。在这里,永远翠绿的青草上开着永不凋谢的花朵;黄色的伊拉诺,白色的宁芙瑞迪尔会在这边停留一段时间,到晚上再进入树民的城市。”
其他人在这香气四溢的草地上坐下来,只有佛罗多依旧震惊于眼前的美景,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来到了一扇看着早已失落世界的窗口。阳光照在他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环境中。他看到的一切都美得无与伦比,但那美丽似乎是永远不会变更的,从他一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会再有任何的变化。他眼中所见的颜色没有过去未见过的颜色,但在这里似乎变得更为饱满、丰润,彷佛就是因为它们出现在这里而有了新的名字和意义。没有任何的晦暗、变形或疾病可以沾染这块土地上的生物,在罗瑞安的大地上没有任何的污迹。
他转过身,看见山姆站在他身边,脸上挂着疑惑的表情,不停地揉着眼睛,彷佛想要确定这是否是真的。“这的确是在阳光下,”他说:“我本来以为精灵都是在月亮和星光下的,但这比我所曾听过的都还要更为精灵化。我觉得自己彷佛身处在歌谣中,如果您能够了解我的意思。”
哈尔达看着他们,似乎的确可以理解他们所想、所见。他笑着说:“你们感觉到的是树民之女皇的力量,”他说:“诸位愿意和我一起爬上瑟林·安罗斯吗?”
他们跟着他一起踏上绿草遍布的小丘。佛罗多觉得自己的一呼一吸和所有的行动,都被包围在一种同样不受时间影响的空气中,让人永远不能忘怀这如梦一般的处境;即使后来当他离开了这里,他还是会常在梦中回到这个地方,观看着这个长满了伊拉诺和宁芙瑞迪尔的罗斯洛立安。
他们踏入了白树的内围,此时南风吹进白树间,发出悠远的叹息声,佛罗多感觉自己听到了远方海洋的浪潮声,以及早已绝种的海鸟鸣叫声。
哈尔达现在已经爬上了了望台,佛罗多准备紧跟其后,当他刚把手放到梯旁树上时,突然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树木生命力,和它细致的纹理。他觉得自己很高兴能够摸到这株森林中的树,这和伐木工人和木匠的感受不一样,他是为了这株活生生的树而高兴。
最后,他终于来到这高挂天空的了望台。哈尔达拉住他的手,将他引向南边:“先看看这个方向!”
佛罗多看见一段距离之外,有一座长有许多高大树木的山丘,或者那是一个拥有绿色高塔的城市?他看不出来,他只能够感受到似乎一切守护此地的光明和力量,都是从其中溢流而出。他突然间想要长出翅膀,赶快飞到那个绿色的城市中休息。然后,他看向东方,看见罗瑞安的领土一路延伸到安都因大河的河光之下。他将目光移过大河,却发现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在河的另外一边,大地看来十分的平坦、空旷,没有任何的特征;但更远处,它却像是一个深井一样升起,流露出黝黑的外表,照耀在罗斯洛立安上的阳光无力照亮该处。
“那就是幽暗密林南方的边境,”哈尔达说:“它是个长满了黑暗枞树的地方,那里一株接一株枞树紧接着生长,也一起腐烂、枯萎。在其中的一块岩石高地上是加尔哥多,也就是魔王许多以前蛰伏的地方。我们担心邪恶势力可能再度滋长,而且其力量不只增加了七八倍。进来它的上空经常飘浮着黑色的云朵。在这里,你们可以看见光明与黑暗彼此争斗的过程,但即使光明感应到了黑暗的内心,它自己真正的秘密尚未被揭露,时候还没到。”他转身,快速地爬下绳梯,其他人紧跟在后。
在土丘底下,佛罗多看见亚拉冈楞楞地站在那里,如同树木一样沉默;但他手中拿着一朵小小的金色伊拉诺,眼中闪烁着光芒,他似乎陷入了美丽的回忆中。佛罗多看着他脸上露出迷蒙的表情,那神行客才有的浪迹天涯之沧桑,都在这美丽的环境中被抚平;他似乎穿着白袍,恢复成一名高大英挺的王者,他似乎对一名佛罗多看不见的人说着精灵语。亚玟vanimelda,namarie!呢喃着,然后深吸一口气,突然间回到现实世界,看着眼前的佛罗多,露出微笑。
“这是世界上精灵国度的正中心,”他说:“我的心永远停驻在此地。除非,你我的黑暗的旅程之后还有光明,否则恐怕是没有机会再看到此景。跟我来吧!”他牵着佛罗多的手,离开瑟林·安罗斯的山丘,从此再也没有活着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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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一:在天地初开之时,许多精灵为了更接近创造世界的主神,决定往西迁徙,搬迁到神的故乡。在这一群精灵中有些在安都因河停了下来,拒绝继续前进,因此被称为“南多精灵”(在精灵语中为回头之人),而部分最先抵达神的居所的,则被称做高等精灵。因此,许多精灵就在罗斯洛立安和翠绿森林定居下来。由于他们并没有高等精灵一般超脱凡尘的力量,因此他们为了在中土世界的乱世中生存,转而研究如何于敌人眼前隐匿行踪,和与森林和平共处的学问。据说,世界上没有任何种族,在森林中的行动力能与木精灵相比。
稍后,翠绿森林被改称为幽暗密林,勒苟拉斯就是来自幽暗密林的森林精灵,也被称作木精灵,因此,他自然对森林精灵的歌谣知之甚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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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凯兰崔尔之镜

太阳正渐渐落到山脉之后,当他们再度走下了望台的时候,森林中的阴影也慢慢加深。他们现在则是朝着树木浓密的方向前进。他们没走多远,夜色就已经完全降临,精灵们立刻打开原先携带着的油灯。
众人来到一块空旷的草地,发现自己站在点缀着稀寥星辰的天空下。他们眼前是一块毫无树木的圆形空地。在空地之外是层层叠叠的树木,被掩盖在阴影中;在另外一边则是一座小丘,上面生长着许多他们所看过最高的梅隆树。他们连猜都不出来这些树木到底有多高,这些树木在暮色中看起来如同高塔一般壮观。在这些高耸的树木枝丫间,有许多各种各样、绿色、金色和银色的灯光闪耀着。哈尔达指着眼前的景象对众人说:“欢迎来到卡拉斯加拉顿!”他说:“这就是树民之城,里面居住着塞勒鹏大人和罗瑞安女皇凯兰崔尔。我们得要从南边绕进去,因为城很大,所以路途并不近。”
※       ※       ※
在这丛林之外,有一条铺满白色石头的小径,他们沿着这条路往西走,看着左边的城市越来越高,如同飘浮在绿云之上一般。随着夜色渐浓,灯光也变得越来越多,最后整个山丘彷佛掩没在星海之中。最后,他们来到一座白色的桥上,对面就是城市的大门,大门面对着西南方,两边则是坚固且悬挂许多灯火的城墙。
哈尔达敲了敲门,说了几句话,门就无声地敝开了。佛罗多没看见任何关于守卫的迹象。一行人就这么走进城内,大门跟着自动关上。他们走在两座墙之间的道路上,很快地进入了树木之城。他们看不见任何居民,也没听到任何的脚步声,只能听见有许多声音充斥在空气中和飘浮在他们头上。他们可以听见很远的山丘上悦耳的笑语声,如同银铃般地落到树叶上。
他们走了许多的路,爬了许多层楼梯,这才来到一块草坪,看见眼前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喷泉。这喷泉被悬挂在附近枝丫上的许多油灯所照亮,落进一个银盆中,银盆中还汨汨地流出一道清澈的泉水。在草坪的南边则是所有的神木中最高大的,它巨大的树干如同灰色的丝绸一样闪烁着光芒,一路往上延伸,直到第一次分岔的枝丫掩没在如同云雾般的树叶之中为止。树干上有一道白色的阶梯,有三名精灵坐在那边,一看见有人靠近,他们立刻跳了起来。佛罗多注意到他们都穿着灰色的锁子甲,披着长长的白色斗篷。
“这里住着塞勒鹏和凯兰崔尔,”哈尔达说:“他们希望诸位能够上去和他们聊聊。”
其中一个精灵守卫,利用一个小号角吹出清澈的声音,上面跟着传来了三次回答。“我先走!”哈尔达说:“佛罗多第二个,接下来是勒苟拉斯,其他人的顺序就随各位的意思。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这要爬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你们中途可以休息。”
当佛罗多慢慢爬上绳梯的时候,一路上经过许多的了望台,了望台建造的位置都互有不同;有些就环绕着树干建造,绳梯会穿过他们。到距离地面很高的地方时,他来到了一座宽大的了望台,好像一艘巨舰的甲板一样宽大,在上面建了一座屋子,大小竟然大到可以作为地面上人类的大会堂。他跟着哈尔达走了进去,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椭圆形的大厅中,正中央则是巨大的梅隆树干;虽然都已经快到顶了,但这株树的树干在此看来还是很壮观。
大厅内充满了柔和的光芒,墙壁是绿色和银色的,屋顶则是黄金色的,许多精灵坐在这里。有两张靠近树干的椅子,上面还有着活生生的树叶作为遮盖,上面坐着塞勒鹏和凯兰崔尔。两人站起来依照精灵的礼仪恭迎客人,用如同接待帝王一般的礼节欢迎远征队的到来。他们非常地高大,女皇并不会比皇帝高出多少;他们都十分严肃,极端美丽。两个人都穿着一身白,女皇的发色是深金色,塞勒鹏的头发则是丰润的亮银色。不过,两人脸上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 唯一的线索仅在他们的眼中;两双眼睛都如同月夜中的枪尖一样锐利、闪闪发光,但也都蕴藏着极深的回忆。
哈尔达领着佛罗多走到两人面前,皇帝用他们的语言欢迎一行人。凯兰崔尔女皇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佛罗多的眼睛瞧。
“夏尔来的佛罗多,请坐在我身边!”塞勒鹏说:“当所有人到齐之后,我们就来好好谈谈。”
远征队的每一名成员都获得亲切的接待,“欢迎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他说。“转眼间外界已经过了三十八年,从阁下的外表看来,这三十八年对阁下来说可真是沉重啊!但是,不管是好是坏,结局都快要到了。先把你的负担暂时放下吧!”
“欢迎!瑟兰督伊之子!北方我族同胞实在太少前来拜访了。”
“欢迎,葛罗音之子金雳!卡拉斯加拉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都灵的同胞了,今天,我们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律法。但愿这是一个黑暗,但却更团结时代的开始,也是两族之间新友谊的开端!”金雳深深一鞠躬。
在所有人都就座之后,皇帝再度打量着众人。“这里只有八位,”他说:“根据信差的说法,远征队的成员共有九位。但或许之后有了变动,我们没听说。爱隆距离我们那么远,四周又全都是虎视眈眈的魔影,讯息出现错误是很自然的。”
“不,爱隆的建议并没有更改,”凯兰崔尔女皇第一次开口了,她的声音如同诗歌般悦耳,但却十分低沉:“灰袍甘道夫和远征队一起出发,但他却没有进入森林的边界,请告诉我们他人在哪里,因为我十分想要和他谈谈。但是,除非他踏进罗斯洛立安的藩篱,否则我是看不到他的。他的四周有团灰色的迷雾,他的脚步和心智都不是我能窥探的。”
“唉!”亚拉冈沉痛地说:“灰袍甘道夫牺牲在魔影之下,他没有逃出摩瑞亚。”
一听到这状况,全大厅的精灵都变得十分吃惊和激动。“这是邪恶的,”哈尔达说:“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刻意使用精灵语。
“我们之前,没有对哈尔达说到这件事情或是我们的目的,”勒苟拉斯说:“一开始我们很疲倦,危险又紧追在后,稍后我们走在美丽的罗瑞安,几乎忘却了心中的悲痛。”
“我们的悲痛是无法完全忘却,损失也是不可弥补的,”佛罗多说:“甘道夫是我们的向导,他带领着我们通过摩瑞亚,如果没有他的牺牲,我们绝对逃不出摩瑞亚。”
“把经过详细的告诉我们!”塞勒鹏说。
亚拉冈重新描述了在卡拉霍拉斯隘口发生的事情,提到了巴林和他的史书,以及在撰史之厅中的激战和那火焰、桥梁,以及恐怖的降临。“那似乎是来自古代的魔物,我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亚拉冈余悸犹存地说:“它同时拥有阴影和火焰的特质,浑身散发着极强的邪气。”
“那是摩苟斯的炎魔!”勒苟拉斯说:“在所有精灵的敌人之中,除了邪黑塔的魔王之外,他是最致命的危险。”
“的确,我在桥上看到的是噩梦中的生物,也是我们所称呼的都灵克星!”金雳压低声音说,话声中带着恐惧。
“唉!”塞勒鹏说:“我们早就担心卡拉霍拉斯底下有着邪恶沉睡着。如果我知道矮人再度吵醒了这邪恶,我会阻止你和所有的人进入北方疆界。我这么觉得,甘道夫这次所做的是不必要的牺牲,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不该踏入摩瑞亚的!”
“这么说未免太过武断了,”凯兰崔尔神情凝重地说:“甘道夫这辈子从 来不做不必要的事情,跟随他的人不知道他的计划,更无法替他内心所想的 辩护。不过,不管他们的向导怎么样,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不要收回你对矮人 的贺语。如果我们树之民被长年流放在家园外,即使这里成了恶龙的巢穴,难道你不会想要再度回来这里看看吗?”
“卡雷德--萨姆之水幽黑,奇比利--那拉之水冰寒,在古王驾崩之前,凯萨督姆的众柱之厅美丽无匹……”她看着闷闷不乐坐着的金雳,露出微笑。矮人一听到有人说出他自己的语言,他立刻抬起头,和凯兰崔尔的目光交会。突然间,他彷佛看进了敌人的心内,发现了爱和谅解;他的脸上冰霜化解,也露出 了笑容。
他笨拙的站起身,以矮人的礼仪行礼:“但在罗瑞安的大地上更是美丽,凯兰崔尔女皇胜过一切地底的宝石!”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良久,塞勒鹏才再度开口:“我不知道你们处于这种复杂、忧伤的情绪里,”他说:“请金雳原谅我的失言,我这是因为心烦才有的失态。我愿意尽全力协助你们,遵照每个人的意愿,但特别是那位带着沉重负担的小朋友。”
“我们知道你的任务,”凯兰崔尔看着佛罗多:“但我们不会公开讨论它。但或许,你们正如同甘道夫原先计划的一般,前来此地寻求协助,这计划并没有失败。因为树民之皇帝是中土世界中最睿智的精灵,他也有能力赐给你们胜过凡人国王的珍贵礼物。自从天地初开他就居住在西方之境,我和他一起经历了数不尽的年头。在贡多林陷落之后,我就越过了山脉,和他一起并肩抵抗这世界。”
“是我首先召开圣白议会,如果不是我的失策,那次的议会应该是由灰袍甘道夫所主导,一切就不会变得这样了。不过,即使是现在,一切也还是有希望的。我不会给予你们任何建议,指示你们该做这个、该做那个,因为我没有立场做出任何决定和指导,我只是负责知道过去和现在,以及部分的未来。但我必须跟各位说:你们的任务正游走在刀锋边缘,只要稍有偏差就会全盘皆输,全世界也会跟着一起陷落。但是,只要每个远征队的成员都坚守信心,一切都还有希望。”
话一说完,她就以视线扫过每个远征队的成员。除了亚拉冈和勒苟拉斯之外,没有人能够承受她的目光,山姆很快地涨红着脸低下头去。
最后,凯兰崔尔女皇才将他们从目光中释放了出来。“别担心!”她说:“今晚你们将高枕无忧。”然后,她叹口气,他们突然间觉得十分疲倦,虽然没有多说一句话,但刚刚的目光交流却彷佛如同漫长的审问一般。
“离开吧!”塞勒鹏说:“你们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哀伤和责任,即使你们的任务与我们没有关系,也该在我们城市中疗伤止痛。现在你们该休息了,我们暂时不会讨论你们该何去何从。”
那一夜,众人都睡在地面上,这让哈比人非常满意。精灵们替他们在喷泉附近架设了一个帐棚,他们在里面放置了华丽的软垫,以精灵悦耳的声音向他们告别。众人讨论了一会儿今天的旅程、皇帝与女皇,以及在树上的体验,因 为他们暂时不愿意再回顾过去。
“山姆,你为什么要脸红?”皮聘说:“你似乎快崩溃了,旁边的人一定会以为你有很强的罪恶感,希望你不会是要偷我的毯子啊!”
“我从来没想过这类的事情,”山姆现在可不想要开玩笑:“如果你想要知道,我觉得当时好像赤身露体,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她似乎在询问我,如果我有机会飞回夏尔,拥有自己的小花园,我会怎么做。”
“这真诡异了!”梅里说:“这几乎跟我所感受到的一样,只不过……我想我还是不要多说好了!”他结巴地转移话题。
看来,所有的人都经历了相同的体验。每个人都获得了两个选择,一个是经历眼前黑暗处处的道路,另一个是他们所迫切想要的美梦。只要他们放弃眼前的黑暗道路,让其他人来抵抗索伦,就可以获得那美梦。
“对我也是一样,”金雳说:“我的选择是不能和其他人分享的。”
“我就更怪了,”波罗莫说:“或许这只是场试炼,她想要测试我们的内心,但我几乎可以确定她在诱惑我们,试图给予我们她无权赠与的东西。当然,我拒绝倾听这诱惑的话语,我们米那斯提力斯人可是言出必行的。”但是,波罗莫对于女皇所提供的诱惑,则没有多加评论。
至于佛罗多,虽然波罗莫问了很多问题,但他都拒绝回答。“魔戒持有者,女皇似乎看你看得特别久。”他说。
“没错,”佛罗多说:“但不管当时我想到什么,还是继续让它留在该处好了。”
“好吧,小心点就是了!”波罗莫说:“我对于这个精灵女子的意图可不太确定。”
“千万别污蔑凯兰崔尔女皇!”亚拉冈严厉地说:“你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和这座大地都是无邪气的,除非人们自己将邪气带进来。那时,这个人就要小心了!不过,今晚,自从离开瑞文戴尔之后,我第一次可以高枕无忧。但愿我可以沉沉睡去,暂时忘却心中的烦恼,我已经身心俱疲了。”他躺在软垫上,立刻睡着了。
其他人很快跟着效法。他们的沉眠果然没有受到任何梦境或是声响的打扰。当他们醒过来时,他们发现太阳已经照在帐棚和草地上,喷泉也在日光下闪耀着光芒。
※       ※       ※
他们在罗斯洛立安居住了一段时间,但他们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多长的时间。当他们居住在此地时,太阳总是清朗无比,连偶尔降下的雨滴都只是让一切变得更洁净、清澈。空气清新、干净,彷佛现在已是早春;但他们又觉得这沉静的气息彷佛正是深冬。一连好几天,他们似乎每天都只是吃喝、休息,以及在森林中漫步,这样就够了。
他们并没有再度谒见皇帝夫妇,也极少和其他的精灵交谈,因为他们几乎都不使用除了森林精灵语之外的其他语言。哈尔达已经向他们道别,回到原先的北方岗位去。自从远征队带来的消息和摩瑞亚的变化之后,该处已经安排了更严密的守卫。勒苟拉斯经常在树民之间往来,经过第一夜之后,他就没有再和众人一起睡在地面上,只是偶尔回来和他们一起用餐和交谈。通常,他会带着金雳一起四处游历,其他人对他的改变都感到十分好奇。
不管是在散步,或是坐着聊天的时候,他们都会提到甘道夫;他的所有教诲和一言一行都回到众人的脑海中。他们身体的疲倦虽然已经消失了,但内心的伤痛却变得更为鲜明。他们经常可以听见精灵的歌声,他们也知道这是为了纪念他的逝去所作的诗歌;因为他们在这甜美的语音中听见了甘道夫的名号。
米斯兰达,米斯兰达精灵们会这样唱着,喔,灰袍的朝圣者!他们偏好这样的称呼。但即使勒苟拉斯和众人在一起,他也不愿意替众人翻译。因为他说他没有这个技巧,一方面则是这对他来说是太过切身的伤痛,是应该哭泣的悲剧,还不是应该用歌谣来赞颂的回忆。
先将这悲痛化成文字的是佛罗多,他极少因为感动而作出诗词或是歌赋,即使在瑞文戴尔的时候,他也只是倾听,并没有开口歌唱。但是,现在,当他坐在罗瑞安的泉水旁,听着精灵的歌声时,他的思念化成了美丽的歌词;但是,当他试图对山姆重复的时候,这诗词化成了片片的落叶,不复当时的美丽。
当夏尔时近傍晚,
他的脚步声出现在山丘上,
在黎明前他已离开,
无言地迈向漫长的旅程。
从大荒原到西海岸,
从北大荒到南低丘,
穿越龙穴暗门间,
自在于林间漫游。
一柄夺命神剑,一双疗病圣手,
因重担而弯曲的背脊;
号角之声,火焰之首;
疲倦的朝圣者行路万里。
智慧的王者,
火爆脾气,爱笑的性格;
一位戴着破帽的老人
倚着一柄王室的权杖。
他孤身站在桥上,
力抗魔影邪火;
权杖碎裂,未及击垮邪王;
凯萨督姆,他的智慧殒落。
“哇,下次你就可以超越比尔博先生了!”山姆说。
“不,恐怕做不到,”佛罗多说:“我的极限也不过到此而已,”
“好吧佛罗多先生,如果你还要作别的诗歌纪念他,记得加上有关他烟火的诗歌,”山姆说:“就像这一段:”
最美丽的火箭,
炸开在蓝绿色的星斗间;
又如雷声过后金色的阵雨,
从空中落下一如花雨。
“不过这和他真正的实力还差远了。”
“不,我会把这个部分留给你,或者是比尔博。但是,我不想说了。我没办法想像要如何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比尔博。”
※       ※       ※
一天傍晚,佛罗多和山姆在清凉的夜色中漫步,两人都再度觉得有些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佛罗多突然觉得自己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知道时机已经快要到来。
“山姆,你现在对于精灵的感觉如何?”他问。“我之前曾经问过一次同样的问题,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你在那之后又见识过了许多事情。”
“的确!”山姆说:“我开始知道这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精灵,他们的确都是精灵,但性格大异其趣。这些精灵似乎不是四海为家的那一类型,和我们比较相像;他们似乎是属于这里的,像是哈比人属于夏尔一样。很难说到底是环境塑造他们,还是他们塑造环境。这里非常安静,似乎一切都停滞下来,没有事情在变动,也没有人想要事情变动。如果这里有魔法,那么就我看来,它其实是在事物的深处,不是我可以评断的地方。”
“你可以感应到魔法充斥在各处。”佛罗多说。
“这么说吧,”山姆说:“你没办法看见任何人在施展魔法,没有像是老甘道夫展现的烟火一样的东西,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皇帝和女皇了。我推测她有心的话,应该可以做一些事情。佛罗多先生,我真的很想要看看精灵魔法!”
“我可不想,”佛罗多说:“我已经满意了,而且我可不怀念甘道夫的烟火,我怀念的是他的臭脾气、浓密的眉毛,和他的声音。”
“你说得对!”山姆说:“您可别认为我在挑毛病,我常想要看看远古传说中的魔法,但我从来没听过比这里更美丽的地方。这里像是人同时在家中,又遇上了假期一样,我不想要离开。但是,我又开始觉得最好赶快离开这里,把一切结束。”
“永不开始的工作会耗费最久的时间,我老爸常常这样说。我也不认为这些人能够帮助我们什么,不管他们有没有魔法。我想,当我们离开这里以后,我们才会开始真正的想念甘道夫。”
“恐怕你说的太正确了,山姆,”佛罗多说:“但是我希望在我们离开之前,可以再看看精灵女皇的尊容。”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彷佛回应他的要求一般,凯兰崔尔女皇就这么走了过来。她穿着白袍的美丽身影在树下走着,她没有开口,只是对他们比了比手势。
她转过身领着两人走到卡拉斯加拉顿南坡上,通过一个绿色的围篱,进入一个隐密的花园。那里没有生长任何的树木,是敝开在天空下的。夜间的星辰已经升起,照耀着西方的森林。女皇走上一连串的楼梯,来到深绿色的山谷,这里有着从花园外喷泉流出的潺潺小溪。在旁边,有一个雕刻的如同小树一般的台座,上面有着一个银盆,又宽又浅,旁边则是另一个银色的水罐。
凯兰崔尔利用小溪中的泉水将银盆装满,对它吹了口气。当水面的涟漪停止下来之后,她开口了:“这就是凯兰崔尔之镜,”她说:“我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你观看这面镜子,如果你愿意的话。”
气氛变得凝滞,谷地变得相当黑暗,精灵女子的身影高大而苍白。“我们要找什么,又会看到什么?”佛罗多充满敬畏地说。
“我可以命令镜子显示出许多不同的事物,”她回答道:“对于某些人,我可以让他们看见想看的东西,但是这面镜子也会显示出意料之外的事物。如果你放任镜子自己寻找任何事物,我就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因为它所显示的是过去、现在,和未来可能的情况。但即使是最睿智的人,也无法确定他究竟看见了些什么。你想要看看吗?”
佛罗多没有回答。
“你呢?”她转过身面对山姆:“因为我相信,这就是你们同胞所谓的魔法,不过,其实我不太明白他们究竟是指些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就是凯兰崔尔的魔法。你刚刚不是说想要看看精灵魔法吗?”
“的确是,”山姆有些颤抖,但也有些害怕和好奇:“女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要看看。”
“我也不介意看看家里到底变成怎样,”他瞟了佛罗多一眼:“我已经离家很久了。不过,我可能也只会看见星星,或是什么我不了解的东西。”
“可能吧!”女皇慷慨地笑了:“不过,还是来吧,你愿意看什么就看什么,别碰那个水!”
山姆走到台座旁边,低头看着水盆。水看起来十分清澈、黑暗,里面倒映着许多的星辰。
“果然,正如同我猜测的一样,里面只有星星。”山姆吃了一惊,因为星辰开始消隐。彷佛揭开了一面黑暗的面纱一般,上面的东西渐渐隐匿,变得灰色,随即又变得澄清,里面有着太阳照耀的大地,还有摇曳的树木。在山姆来得及下定决心之前,画面又突然改变了。里面的人物变成了脸色死白,躺在黑暗悬崖上的佛罗多。而他似乎正不停的爬着永无止尽的楼梯。他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的影像正急着寻找什么东西,但是他一时之间不能够确定自己要找些什么。 彷佛如梦一般,他又看到了那些树木;但是这次变得更近,他这才看清楚那些树不是在摇曳,而是被砍倒,跌落在地面。
“哇!”山姆愤怒地大喊:“那是磨坊主人在砍树!这些树不应该砍的啊,那些是替临水路遮荫的树木。我希望我可以抓到那家伙,狠狠地揍他!”
不过,现在山姆又注意到老磨坊已经消失了,一个巨大的红砖建筑代之而起,很多人正忙碌的工作。附近有一个庞大的烟囱,黑烟似乎弥漫了整个水面。
“夏尔一定出什么问题了,”他说:“当爱隆想要派梅里回去的时候一定出状况了。”突然间,山姆跳了开来,惊呼失声:“我不能留在这里了!”他忙乱地说:“我一定得回家。他们挖掉了袋边路,可怜的老爸用独轮车把他的东西一路送下小山,我一定得回家!”
“你不能够单独回家,”女皇说:“在你看到镜中的景象之前,你不想要放下主人回家,但你那时就知道夏尔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请记得,这面镜子会显示很多东西,很多事情可能还没有发生。除非看见它的人放弃原先的道路, 转而想要阻止它;否则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这面镜子并不是很好的向导。”
山姆坐在地上,捧着头说:“我真希望我永远没有来这里,我不想要再看什么魔法了。”他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沙哑地说,彷佛正努力的和眼泪搏斗。“不,我要回家就要和佛罗多先生一起回家,否则干脆不回去。”他哽咽地说:“但是,我希望有一天我真的能够回家,看看这些事情是不是都发生了?如果是真的,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佛罗多,你现在想要看看吗?”凯兰崔尔女王说:“你之前并不想要观看精灵魔法。”
“你建议我看吗?”佛罗多问。
“不,”她说:“我不能够建议你任何事情,我不是你的顾问。你可能会知道一些事情,也可能会看到好事或是坏事,这是完全说不准的,旁观本来就是有风险的事情。但是,佛罗多,我认为你拥有足够的勇气进行这场冒险,否则我就不会带你来了,你自己决定吧!”
“我愿意看!”佛罗多走到台座旁边,低头向着水盆内看去。镜子立刻变得清晰,让他看见了一块微明的土地,远方的山脉衬在黑色的天空之下,一条长长的灰色小径延伸出视线之外,极远的地方有个人影缓缓的走来;一开始人影很小,但慢慢地变大变清楚,突然间,佛罗多发现这让他想到甘道夫。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又发现对方穿的不是灰袍,而是白袍,是种在黑暗中会闪闪发光的质料;而且,他手上还拿着一柄白色的手杖。他的头非常低,从画面上根本看不清楚长相。接着他转了个弯,就消失在镜子中。佛罗多心中开始忐忑不安,这显示的究竟是甘道夫在许多年前的旅程,还是萨鲁曼?
画面现在又改变了,他看见比尔博在房间内不安地踱步,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雨点打在窗户上。
然后,突然间一切都停了下来,紧接着出现了一大串连续的画面,佛罗多下意识的知道这是自己所卷入的大历史中的一部分。迷雾散去之后,他看见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景象,却立刻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海。黑暗落下,大海遭逢到巨大的风暴,然后他又看见太阳血红的落到云朵之后,一艘破烂的巨舰从西方航出,然后是一条巨大的河流穿越过一个大都市,然后是个拥有七层高塔的要塞,然后又是一艘拥有黑帆的船只。但现在又是早晨了,海面上反射着金光,阳光照着一面白色圣树在太阳下茁壮的徽记之旗帜。一阵预警着战争的狼烟升起,太阳又以血红的面貌再度落入灰色的迷雾中,一艘小船航进这迷雾中,上面点缀着许多的灯火,它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了。佛罗多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但突然间镜子变得一片漆黑,彷佛有一个黑洞在他面前开启了,佛罗多瞪视着这一片虚无。在那无底深渊中出现了一只慢慢变大的独眼,直到它几乎充满了整个水盆。佛罗多害怕地不能动弹,既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那只眼睛笼罩在火焰之中,本身也散发着如同妖猫一样的黄色光芒,仔细地凝视一切。而在瞳孔的地方则是一个深洞,通向无尽的虚无。
然后,那只眼睛开始转动,四下搜寻着;佛罗多很确切的知道自己绝对是目标之一。但他也知道,除非他起了这念头,否则对方是看不见他的。戴在他脖子上的魔戒变得十分沉重,远远比一块大石头还要重,他的头开始被拉向前。魔镜似乎开始沸腾,阵阵青烟冒起……他快要滑进水中了。
“别碰水!”凯兰崔尔女皇柔声说。那影像消失了,佛罗多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又变成银盆中的星辰,他浑身发抖地后退,看着凯兰崔尔女皇。
“我知道你最后看见了什么,”她说:“因为那也出现在我的意念中。别害怕!但也别以为罗斯洛立安对抗魔王的唯一防卫,就是森林间的歌声和纤细的箭矢。佛罗多,即使在我和你说话的时候,我也能够知道黑暗魔君的思想,或者至少是他所有顾及到精灵的思想。而他照旧使尽全力想要看见我、知道我的想法,但那门户依旧是关闭着的!”
她举起洁白的玉臂,朝向东方作出排斥和拒绝的手势。埃兰迪尔,精灵最钟爱的暮星闪动着明亮的光芒,炽烈的星光甚至让精灵女皇的身体,在地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那光芒照着她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那枚戒指看起来像是黄金外面包着银光,而中央则嵌着一枚如同暮星一般闪亮的白色宝石。佛罗多敬畏地看着那枚戒指,因为他突然间明白了一切。
“是的,”她知道了他的想法。“这是封印的知识,连爱隆也不能够透露。但是,对于曾经看过魔眼的魔戒持有者来说,这是无法隐藏的秘密。精灵三戒其中的一戒,正是隐藏在罗瑞安的土地上,戴在凯兰崔尔的手指上--这是南雅,钻石魔戒,我是它的持有者!”
“他的确怀疑这戒指在我这边,但他还不能够确认。你应该明白,为什么你们的到来如同末日的号角一般?因为如果你们失败了,我们就会曝露在魔王的魔掌之下。但,如果你们成功了,我们的力量将会减弱,罗斯洛立安将会消逝,历史的洪流将会把此地给冲刷殆尽。我们必须要遁入西方,否则就会成为居住在山洞或是谷地中的民族,遗忘一切,也被一切所遗忘。”
佛罗多低下头。“您想要怎么做?”他最后终于说。
“我们不能干涉历史的定数,”她回答道:“精灵对于土地和自己所创建功业的挚爱,比大海还要深,但是,我们宁愿舍弃一切也不愿向索伦低头。因为,我们知道索伦的真面目。你不需要为了罗斯洛立安的命运负责,只需要为自己任务的成败负责。但是,虽然没有多大用处,我只能希望,至尊魔戒当年没有被创造出来,或者永远没有被人发现。”
“凯兰崔尔女皇,你果然睿智、无畏而又美丽,”佛罗多说:“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把至尊魔戒交给你,这对我来说是太沉重的责任了。”
凯兰崔尔突然间笑了。“或许凯兰崔尔是很睿智,”她说:“但眼前的这位并不逊色啊!阁下温柔地回报了我初次见面时对你们的试炼,你的心思十分细密。我并不否认我真的非常想接受你的提议,我曾经为此思考了很多年:如果有一天,统御之戒到了我的手上,我会怎么做?现在它就在我的眼前,不管索伦成功或是失败,当年铸造它的邪恶之力都没有丝毫的放松。如果我用暴力、或是恐惧的力量强夺走客人的宝物,这岂不正是向魔戒低头的行为?”
“现在,这机会终于来了。你愿意将魔戒送给我!你打倒了黑暗魔君,让女皇登基。而我将不会陷入黑暗之中,我将会美丽、伟大,如同晨曦和暮色一般!如同海洋、如同太阳、如同群峰间的白雪!像是暴风和闪电一样的恐怖! 比大地还要坚牢!万民万物都将敬畏、尊敬我……”
她举起手,从她所戴着的魔戒上投射下一道光柱,让所有的一切陷入黑暗中,只剩光柱中的光芒。她站在佛罗多面前,身形高大得难以描述,美丽得超越生物极限,恐怖而又崇高。然后她放下手,让光芒消逝,突然间她又笑了,咻地一声,她缩小了,恢复成原来那名纤瘦的精灵女子,穿着简单的白袍,声音带着温柔与感伤。
“我通过了试炼,”她说:“我愿意随历史消逝,遁入西方,继续保有凯兰崔尔的名号。”
他们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女皇终于再度开口:“我们走吧!”她说:“你们明天一早就必须出发,因为我们刚刚已经做出了选择,命运的巨轮又再度开始运转。”
“在我们离开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佛罗多说:“我在瑞文戴尔一直想要问甘道夫的问题,我获得配戴至尊魔戒的资格:为什么我不能看见、了解所有其他魔戒持有者的心思和身份?”
“那是因为你没有试过,”她说:“自从你继承魔戒之后,你只有戴过它三次。千万别贸然尝试!这会毁了你的。难道甘道夫没有告诉过你,魔戒赐与的力量是随着拥有者而改变的吗?在你可以使用魔戒前,你必须要变得更强大,磨练自己的意志去操控他人。但即使没有这样,由于你戴过魔戒,你的所有感官能力都变得更为锐利,你比许多智者都要更清楚我内心的想法,你看到了控制九戒和七戒的魔王之眼。你不也是一眼就发现、认出了我手上的戒指吗?你看得见我的戒指吗?”她转过身面对山姆。
“不,女皇,”他回答道:“说实话,我一直搞不清楚你们在说些什么,我看到有颗星辰停留在您的手上。但如果您容许我发言的话,我想说,我觉得我的主人说得对,我也希望您接下他的魔戒。你会导正一切的。你会阻止他们赶走我老爸,不会让他四处流浪,你会让那些犯错的人们付出代价!”
“我会的!”她说:“一开始都是这样的。但并不会以此做结束,唉!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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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再会罗瑞安

那天晚上,远征队的成员再度被传唤到塞勒鹏的大厅中,皇帝和女皇用客气的话语欢迎他们。最后,塞勒鹏终于提到了他们该离开了消息。
“时候到了,”她说:“那些希望继续旅程的人们必须硬下心肠,离开这里,不想要继续的人暂时可以留在这里。不管他们走或不走,没有人可以确认会有和平的未来,因为我们已经来到了末日的边缘。愿意留在这里的可以一直停留到那时候,直到世界的命运改变,或者是我们召唤他们前来协助罗瑞安最后的需求。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土地上,或者是回到战死英魂的英灵殿中。”周围一阵沉寂。“他们都决定继续向前,”凯兰崔尔看着每个人的眼睛说道。
“至于我,”波罗莫说:“我回家的路还在前方,不能后退。”
“的确,”塞勒鹏说:“不过,所有的远征队成员都会和你去米那斯提力斯吗?”
“我们还没决定未来的旅程,”亚拉冈说:“在罗斯洛立安之后,我不知道甘道夫想要怎么做?我想他当初可能也没构思得很清楚。”
“或许吧,”塞勒鹏说:“不过,当你离开这里之后,大河安都因将是你唯一的选择。你们之中有些人应该知道,除非有船,否则旅人是没办法背着行李从刚铎来到罗瑞安的。而且,奥斯吉力亚斯的大桥不也已经被摧毁,所有的土地都落入魔王的势力范围了吗?”
“你们究竟要去那个地方?前往米那斯提力斯的方向是在河这边,沿着西方前进;但任务的目标则是在河东边,沿着黑暗的河岸前进。你们要走哪边的河岸?”
“如果大家接受我的建议,我们将会沿着西岸前往米那斯提力斯。”波罗莫回答:“但在下并非远征队的队长。”其他人一言不发,亚拉冈看起来犹豫不决。
“我看得出来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塞勒鹏说:“我没有立场替你作出选择,但我可以尽量提供帮助。你们之中有些人会划船,勒苟拉斯的同胞对于森林中的河流十分熟悉;还有刚铎来的波罗莫、漫游各地的亚拉冈。”
“还有一名哈比人!”梅里说:“可不是每个哈比人都把船当作洪水猛兽来看,我们家人就住在烈酒河旁边。”
“很好,”塞勒鹏说:“那么我将送给诸位足够的小舟。你们的交通工具必须够轻、够小,因为如果你们走水路,有些地方将必须扛起小舟才能前进。你们将会遇到萨恩盖宝一带的激流,或者最后会来到拉洛斯瀑布。不只如此,路上还有其他的险阻。小舟至少可以让你们的危险暂时降低,最后你们必须舍弃小舟,往西--或是往东走。”
亚拉冈对塞勒鹏连连道谢。这项礼物暂时解决了他的问题,不只加快了旅行的脚步,更让他短时间内不需要考虑前进的方向。其他人看起来也放心多了。因为不管前途有多少险阻,顺着河流乘舟而下,总比弯腰驼背面对危险要来得轻松多了。只有山姆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他还是认为船就像洪水猛兽一般可;就算他之前经历这么多恐怖的事情,对船只的感觉还是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切都会在明天中午前,在港口边为你们准备好。”塞勒鹏说:“我明天一早就会派人去协助你们做好准备。现在,祝各位有个无梦的好眠。”
“晚安,朋友们!”凯兰崔尔说:“好好睡!不要为了明天的旅程太过烦心。或许你们每个人的方向都已经在你们面前展开,只是你们没发现而已。晚安!”
远征队的成员告退之后就回到帐棚内。勒苟拉斯这次和他们一起行动,因为这是他们在罗斯洛立安的最后一晚,即使有凯兰崔尔女王的保证,他们还是希望能够先开一次会讨论一下未来的行程。
他们为了未来要怎么走争论了很久,因为这趟旅程还必须要完成他们携带魔戒千里迢迢前来的目的,但众人最后还是无法做出决定。很明显的,大多数人都希望先去米那斯提力斯,至少暂时可以躲开魔王的紧追不舍。他们其实也愿意跟随队长一起进入魔多的邪异土地上,但佛罗多没有表示意见,而亚拉冈则还在内心挣扎着。
当甘道夫还在队伍中的时候,他的原始计划是和波罗莫一起走,带着圣剑去援救刚铎。因为,他相信那场梦境就是故土对他的召唤,伊兰迪尔的子嗣终于有机会得以洗刷污名,击垮索伦的邪恶计划。但是,在甘道夫于摩瑞亚牺牲之后,带领队伍的重责大任就落到他身上。他知道,如果佛罗多拒绝和波罗莫一起走,他也不能够舍弃魔戒。可是,他和队友们除了陪伴着佛罗多一同盲目的走进黑暗中之外,还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我也必须要回去米那斯提力斯,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波罗莫说。在那之后,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睛看着佛罗多,彷佛试着了解对方在想些什么。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低沉得彷佛在和自己辩论一般:“如果你想要摧毁魔戒,”他说:“那么武器和战争都没办法帮上你的忙,米那斯提力斯的人们也无法协助你。但是,如果你想要摧毁黑暗大军,那么,你在没有后援的状况下进入魔多只能算是愚勇,而丢弃它更是种愚行。”他突然间停了下来,彷佛意识到自己不经意之间竟然说出了心底的话:“我是说,舍弃自己的性命是种愚行。”他连忙补充道:“这是在守卫坚强的要塞和迎向死亡之间做出选择,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佛罗多从波罗莫的眼光中看到了新的、奇怪的情绪起伏,他用力的瞪着波罗莫。很明显,波罗莫最后一句话是违心之论。丢弃它是种愚行,“它”是什么?力量之戒吗?他在会议中也曾经说出类似的话,但当时接受了爱隆的更正。佛罗多看着亚拉冈,但对方似乎陷入了沉思,没有注意到波罗莫的话语,因此,他们的辩论就此终结。梅里和皮聘已经睡着了,而山姆也开始打瞌睡,当他们结束辩论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到了早上,当他们正开始打包行李的时候,会说通用语的精灵来到他们的帐棚中,并且带来了许多食物和衣物。食物大多数是一种薄薄的蛋糕,外层烤成淡褐色,内层则是奶油的颜色。金雳拿起一块蛋糕,用怀疑的眼 光打量着它。
“干粮,”他压低声音,露出厌恶的表情。同时,他悄悄捏下一角烤的脆脆的蛋糕,小心翼翼地试咬几口。随即,他的表情变了,并且狼吞虎咽地把那块蛋糕整个吃掉。
“别再吃了!别吃了!”精灵们哈哈大笑着阻止他:“你吃的已经够你走一整天的路了!”
“我以为这只是某种干粮,就像是谷地人类制作的,当作是在野外赶路时的食物替代品。”矮人说。
“这的确是啊!”他们回答道:“但我们称呼它为兰巴斯或是行路面包, =这滋补的效用比任何人类所制作的食物都要好,而且,味道也比干粮好多了。”
“的确,”金雳说:“天哪,这甚至超越了比翁一族的蜂蜜蛋糕。这可是相当诚心的夸奖啊,因为比翁人是我遇过最厉害的烘烤师傅;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不太愿意把蛋糕送给旅行的人。你们可真是慷慨的主人!”
“不客气,但我们还是必须请你们尽量省着点吃,”他们说:“一次只吃一点,只在肚子饿的时候吃,因为这些东西是协助你们度过粮食断绝的情形用的。如果你不弄破外表,让它们像现在一样包在叶子里面,他们可以保持新鲜非常多天。只要一块,就够让一名旅者步行一整天,进行许多耗费体力的工作,即使他是米那斯提力斯的高壮人类也不例外。”
精灵们接下来,将送给每个队伍成员的衣物从包装中打开来,他们送给每个人一件完全量身订做的连帽斗篷,所用的材料是树民们平常编织衣物所用的轻盈保暖的丝缎。旁观者很难判断这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因为在树下的时候,它们看起来像是暮色一般灰噗噗的,但当斗篷在移动中,或者是处在光源下的时候,它们就化成如同树叶一般的绿色,在夜晚变成褐色大地般的色彩,在星光下则变成水波般的色泽。每件斗篷,都利用一枚绿叶镶着银边外型的领针别在身上。
“这些是魔法斗篷吗?”皮聘用惊讶的眼光看着这些衣服。
“我不知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为首的精灵说:“它们是非常好的衣物,手工也相当不错,都是在这块土地上制造的。如果你的问题是我所猜想的,那么答案是肯定的;这些的确是精灵所穿着的衣物:树叶和枝干、流水和岩石,它们拥有罗瑞安这块土地上,一切在夜色中景物的色泽,也都是我们钟爱的景致。当我们在编织的时候,我们把对这土地的思念和憧憬之情一针一线编进去;但是,它们依旧只是衣物,不是盔甲,无法阻挡箭矢或是刀剑。但对你们来说,它们应该相当实用;这些衣物穿起来很轻,必要的时候也很保暖或是凉爽,而且,它们很适合用来躲避那些不友善的眼光,不管你是走在岩石上还是森林中。诸位真的极受女皇的宠爱,因为这是她亲自和侍女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而且在此之前,从未有外人穿过我们的衣物。”
用过早餐之后,远征队的成员在喷泉边向大家道别。他们的心情很沉重,因为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对他们来说有家的感觉;即使他们根本不确定自己在这边过了多少天也一样。当他们看着阳光下的泉水时,哈尔达越过草地向他们走来。
“我从北方边界那边回来了,”那名精灵说:“现在又要再度担任诸位的向导,丁瑞尔河谷里面满是蒸汽和白烟,山脉似乎动汤不安,地底深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喧闹着。如果你们想要回家,恐怕不能从那边走了。不过,诸位还是跟我来吧!你们现在的方向必须往南走。”
当他们穿越卡拉斯加拉顿的时候,道路上空无一人,但树上传来许多呢喃和吟唱的声音,他们自己则是一言不发。最后,哈尔达带着他们来到了山丘的南坡,他们又再度来到了挂满了油灯的大门,以及那座白色的桥。于是,他们就离开大路,进入一丛浓密的梅隆树中,继续沿着曲折的小径穿越绵延的森林,一直领着他们往南、往东走,朝着大河的河岸前进。
他们大概走了十哩,时间快到中午时,眼前出现一座绿色的高墙。在通过上面的一个开口之后,一行人突然间离开了树林。他们眼前是一连串反射着灿烂阳光的草地,上面点缀着金光闪闪的伊拉诺花。这块草地刚好界在两条河之间,右边是银光闪耀的银光河西行,左边则是大河宽广幽深的江水往东流。在更远处的河岸边,依旧有森林继续往南方延伸,但紧靠河边的位置都显得十分荒凉,在罗瑞安的土地之外没有任何的梅隆树生长。
在银光河的岸边,距离两河汇流稍远之处,有一座由白色的石头和白色的木材所搭建成的码头,旁边停靠着许多船只和小艇。有些漆着十分鲜艳的色彩,闪耀着银色、金色和绿色的光芒,但大多数的船只都是简单的白色或是灰色的。三艘灰色的小舟是给一行人使用的,精灵们把大多数的行李放在其中,他们又替每艘船加上三捆绳索。这些绳索摸起来十分柔滑,看起来十分纤细,事实上却非常强韧,绳索的颜色就像精灵的斗篷一样灰噗噗的。
“这些是什么?”山姆打量着这几捆绳索。
“是绳子呀!”船上的精灵回答道:“出门一定要记得带绳索!而且还要强韧、够长、够轻的绳索。就像这些,在许多地方都派得上用场。”
“这可不需要你告诉我!”山姆说:“我来的时候就忘了带,让我一路担心得不得了。我自己也知道一些制造绳索的技巧,但实在看不出来这绳子是怎么做的。不过,这倒还算是绳子家族里面的菁英”他最后下了个评断。
“它们是用希斯蓝制作的,”精灵说,“不过,我们现在也没时间教导你详细的制作方式了。如果我们知道你想要学这东西,我们可以教你很多哪。真可惜,除非你将来会回到这里来,不然你现在就只能先将就着用啦。希望能帮上你们的忙!”
“来吧!”西尔达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快上船!刚上来的时候要小心!”
“注意啦!”其他的精灵说:“这些是非常轻的船只,它们精致的作工和其他种族的船只都不一样。不管你们怎么摇都不会翻,但如果操桨的技术不够好,很可能会走错方向的。你们最好先花点时间在码头上练习上下船的技巧,然后再出航。”
一行人这样安排座位:亚拉冈、佛罗多和山姆在一艘船上。波罗莫、梅里和皮聘在另一艘船上,第三艘船是成了莫逆之交的勒苟拉斯和金雳,最后一艘船存放着大部分的行李和补给品。这些船只是用短手把的桨操作的,尽头则是宽大、如同树叶形状的桨叶。在准备好一切之后,亚拉冈领着众人沿着银光河航行,水流很湍急,为了安全的缘故,他们刻意降低船速。山姆坐在船首,紧抓着船身,可怜兮兮的看着岸边。照在河面上的阳光让他觉得头晖目眩。当他们通过了汇流处的三角洲之后,河面上飘满了黄金色的树叶。空气十分的清新,除了云雀的啁啾声之外,四下一片宁静。
他们在河流上猛转了一个弯,一只巨大的天鹅出现在大河上,向他们航来。水面在它弯曲的胸口附近激起了许多水花。它的喙闪动着金光,双眼像是镶嵌在黄色宝石中的黑色煤块一样幽黑,巨大的白色翅翼张了开来。随着它越飘越近,音乐声越来越靠近,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它原来是艘精灵工匠发挥巧思,雕塑的如同飞鸟一般的船只。两名穿着白袍的精灵用黑色的船桨操控着船的方向。塞勒鹏和凯兰崔尔站在船中央,高大美丽的女皇戴着金色的花冠,手中拿着竖琴,吟唱着歌谣。在这凉爽、清澈的空气中,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甜美,又带着淡淡哀愁:我歌颂着树叶,黄金的树叶,遍地生长的黄金色树叶:我吟唱着微风,那吹过枝丫的微风,听着它轻抚树叶。
在月亮下,太阳之外,水花在海面上四溅,
在伊尔马林的河流旁,生长着黄金树的枝干,在艾达马的暮星照耀下闪烁,在艾达马旁,精灵的提理安城下闪烁。
黄金的树叶生长在华丽延伸的时光上,
但在分隔的大海外,精灵的眼泪落成行。
喔,罗瑞安!冬天已来,枯萎而无叶的岁月;树叶落入水中,河流流入永夜。
喔,罗瑞安!我已在这三角洲上居住太久,
在褪色皇冠上黄金色的伊拉诺花缠扭,
但若是我吟唱着船只的歌谣,会有什么船只到我身边,会有什么船只可以载我来到对岸的海边?
亚拉冈将船停了下来,看着天鹅船靠近。女皇唱完了歌,开始招呼众人:“我们是来向你们道别的!”她说:“并且代表这块土地欢送你们。”
“虽然诸位是我们的客人,”塞勒鹏说:“但你们还没有和我们一起用过餐。因此,我们邀请诸位来参加送别的午宴,就在这载送各位远离罗瑞安的大河旁。”
天鹅船缓缓的靠到岸边,众人调转船头,跟着一起过去。他们就在三角洲的尽头举办了这场欢送的宴会。佛罗多吃得极少,他的眼中尽是女皇和她的声音。她似乎不再受到凡尘变化的影响,也不再是那种充满了隐藏力量的神秘人物。在他眼中,女皇的形象已经如同后世的精灵一般,渐渐地与世无争、慢慢地被时光的大河带向被遗忘的彼岸。
在他们吃喝过后,一行人全都坐在草地上。塞勒鹏再度和他们提起旅程的方向,边伸出手指着三角洲以外的森林。
“当你们沿着河水往下走的时候,”她说:“你们将会发现树木越来越少,最后会来到一块荒废的区域。从那边开始,大河会穿越高地上的多岩地形,直到经过很长的距离之后,来到燃岩高地,也就是我们称作托尔布兰达的高地。大河从该处绕过高地,在巨大的声响和烟雾中落下拉洛斯瀑布,进入宁道夫区域,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威顿。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沼泽地带,大河变得十分平缓,分岔出许多支流来树沐河也在那里分成许多支流,流入森林中。大河的这一边就是洛汗国,在另一边则是艾明莫尔光秃秃的山丘,从那边往东走,就是死亡沼泽和无人地带,一路直达葛哥洛斯盆地和魔多的黑暗大门。”
“波罗莫,以及任何想要前往米那斯提力斯的人,都最好在拉洛斯瀑布之前离开大河,在树沐河进入沼泽之前横越它,但他们最好不要太过深入法贡森林,那是块诡异的地方,外人对它知道得甚少。但我想,波罗莫和亚拉冈知道的都很多,其实不需要我的警告。”
“的确,我们在米那斯提力斯就曾经听过法贡森林的威名,”波罗莫说:“但我一直认为那是褓姆所说的故事,那些用来骗小孩的故事。在洛汗国之北的疆域,都因为距离太远,容许各种各样的怪异传说横行。古代,我国的疆界直达法贡森林,但是,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人亲自拜访过该处,自然也无法证明或是推翻该处的各种传言。”
“我自己曾经在洛汗国待过一阵子,但从来没有往北走过。我当时是担任信差的工作,沿着白色山脉通过洛汗隘口,横越艾辛河和灰泛河,进入北地。那可是段相当漫长、疲倦的旅程,我猜大概有一千两百哩左右,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更糟糕的是,我还在灰泛河的渡口塔巴德失去了座骑。在那次旅程和这次与各位共渡的时光之后,我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话,即使是洛汗或是法贡森林,我们也能够找出一条路来。”
“那么我就不需要再多说了,”塞勒鹏说:“不过,千万别小看多年以来流传的神话和故事,因为,这些褓姆经常保留了过去一度只由贤者所知道的真实历史。”
凯兰崔尔站了起来,从她的侍女手中接过装满白色蜂蜜酒的杯子,将它交给塞勒鹏。
“现在是该举杯欢送各位的时候了,”她说:“喝吧,树民之王!虽然黑夜即将降临,但也别轻易丧志,吾辈的黄昏已然降临。”
然后,她举杯向每一位远征队的成员敬酒。但是,当每个人都喝过蜂蜜酒之后,她又请众人再度在草地上坐下来。侍女们替她和塞勒鹏放置好座位之后,就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她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这些客人,最后,她终于再度开口了。
“我们已经喝下了饯别酒,”她说:“马上就注定要分离。但是,在离别之前,我特别将为各位准备的礼物带了过来,愿诸位记得树民之王和他妻子的善意,愿诸位不要忘记罗斯洛立安。”然后,她一个个请他们走向前。
“这是塞勒鹏和凯兰崔尔送给远征队队长的礼物,”她对亚拉冈说。接着,她拿出一柄特别为了圣剑打造的剑鞘。剑鞘上面有着以黄金和白银镶嵌的树叶和花朵图形,上面还有着用许多宝石嵌出来的精灵文字,书写着圣剑安都瑞尔的名号,和它的来历。
“从此剑鞘中抽出的武器,即使被击败,也不会断折或污损,”她说:“但是,未来的前途还有许多的危险和黑暗,你在离开之前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们未来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相见,除非是在一条无法回头的旅程上。”
亚拉冈回答了:“女皇,你知道我的愿望,也一直不愿意将我唯一希冀的宝物赐给我。不过,我知道,即使你愿意,那也不是你能够赐给我的。我必须要穿越重重的黑暗,才能赢得这珍贵的礼物。”
“但,或许这能够减轻你的重担,”凯兰崔尔说:“因为,有人将这留给我,当你经过此地的时候可以将它送给你。”接着,她从腰间拿出一枚镶嵌在巨鹰展翅胸针上的一枚浑圆绿色宝石。当她拿起宝石的时候,四周闪耀着如同春天太阳照在翠绿叶子上的美丽光芒。“我当年将这枚宝石送给吾女塞勒布理安,她又传给她的女儿亚玟。现在,这被转送给你,当作希望的象征。此刻,请接受预言中给你的称号,伊力萨王,伊兰迪尔家族的精灵宝石!”
亚拉冈接下这枚胸针,将宝石别在胸口。那些看见这景象的人都赞叹不已,因为之前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人身上散发着无比的皇者之气,而多年的心力交瘁和重责大任,似乎也瞬间从他身上移除。“我感谢您赐给我的礼物。”他说:“罗瑞安的女皇,您生出了塞勒布理安,和亚玟·暮星,这就是您给人世间带来最大的礼物了!”
女皇微微点头,转过身面向波罗莫,赐给他一条金色的腰带。皮聘和梅里则是各拿到一条银制的腰带,扣环的部分是黄金打造的花朵。她赐给勒苟拉斯的是树民们所使用的长弓,远比幽暗密林的短弓要坚韧和细长,上面的弓弦还是用精灵的头发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袋精工制造的箭矢。
“至于你,这位小小的园丁和树木的爱好者,”她对山姆说:“我只有一个小礼物。”她将一个小小的灰色木盒塞进他的手中,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精灵符文。“这上面刻的是我名字的缩写,”她说:“但在你的语言中,也代表着花园的意思。在这个盒子里面是我花园中的泥土。它不能够在旅途上对你有 协助,也不能够让你不受敌人的伤害。但是,只要你能够回到家园,这或许会给你带来适当的报偿。即使所有的一切都荒废毁坏,但如果你将这泥土洒上 你的花园将会成为中土世界少见的繁盛之地。如此一来,你或许会记得凯兰崔尔,和回忆起美丽的罗斯洛立安。你所看到的只是我们的冬天,而夏天和春天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中土世界,只有在记忆中才能看见。”
山姆高兴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嘀咕了几句似乎是道谢的话,抱着盒子尽可能地鞠了个大躬。
“这位矮人会向精灵要求什么礼物?”凯兰崔尔转向金雳问道。
“一项也不要!”金雳回答:“在下能够看见树民之女皇,亲耳聆听她温柔的话语就已足够。”
“诸位精灵,听着啊!”她对周围的精灵大声说道:“将来不准你们再用贪婪、笨拙来描述矮人!不过,葛罗音之子金雳,必定有什么你想要的,而且是我可以给你的?我恳求你直接说出口!我不能让你成为唯一没有礼物的客 人。”
“真的没有,凯兰崔尔女皇,”金雳深深一鞠躬,结巴地说:“除非,除非您愿意给我一根您的头发。在我的心目中,这超越了天上的星辰、地上的黄金,和矿坑中的宝石。我并不敢斗胆向您要求这宝物,但既然您要求我只管开口,我还是冒昧地说出口。”
精灵们起了一阵骚动,塞勒鹏震惊地看着矮人,但女皇宽容地笑了:“人们还说矮人是以手工艺着称,不是以舌灿莲花闻名,”她说:“但是,在金雳身上,我看到了不同的特质。因为,从过去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敢向我做这样的要求,却又以如此华美的言词包装。既然是我下的命令,我又怎么可能拒绝他?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处理这样的礼物?”
“珍藏它,女皇陛下,”他回答道:“为了纪念您对我首次会面时所说的话语,如果我能够回到家乡,我将把它藏放在永不消磨的水晶中,成为我家的传家宝,子子孙孙永宝护它,当作山之民与树之民之间善意的象征。”
女皇解开她的发髻,将三根头发剪下,交到金雳的手中:“请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话语。”她说:“我不能预言未来,因为现在所有的预言都即将被推翻:一只手中握着黑暗,但另一只手中握着全然的希望。但如果希望没有完全消失,葛罗音之子金雳,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手中将会有大量的黄金流出,但却不是属于你所有。”
“还有你,魔戒持有者,”她转过身对佛罗多说道:“我最后才找你,但你却在我的心上占着很重要的地位。因为我替你准备了这个--”她高举起一个小小的水晶试管,当她摇晃试管的时候,她的手中流泄出洁白的光芒:“在这水晶管中,藏放着埃兰迪尔之星的光芒,在夜色将你包围的时候,它将会变得更为光亮。希望它在一切光明失效的时候,能够成为你的照明和指引,不要忘记凯兰崔尔和她的魔镜!”
佛罗多收下试管,藉着其中的光芒,他看见凯兰崔尔女皇高大美丽的身影,却不再有那压迫人的气息。他弯腰鞠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皇站了起来,塞勒鹏领着众人回到岸边。现在,三角洲上照耀着黄色的太阳,水面反射着银色的光芒,远征队的成员如同之前一样照着位置坐上船。罗瑞安的精灵高呼再会,边用灰色的长竿将小舟推进河中,一行人动也不动地坐在船上,看着凯兰崔尔女皇一言不发地孤身站在三角洲的边缘。当他们经过她的时候,纷纷回过头去看着她的身影,因为,对他们来说,罗瑞安像是一个在神木引导之下航向无穷深海中的美丽仙境;而他们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这景象缓缓离开,自己则进入那灰色的世界中。
就在他们的目光下,银光河就这么和大河安都因汇流,小舟开始快速地朝着南方开去。很快的,女皇的白色身影就渐渐缩小,她看起来像是西沉的太阳下一扇美丽的水晶窗户,或者是从远方眺望的一座美丽湖泊。在佛罗多的眼中,彷佛看见她举起手来挥舞,向众人做最后的告别,她清澈甜美的声音飘过重重河水,传来她的歌声。但这次,她所使用的是海的另一端精灵的语言,佛罗多一个字也听不懂,一点也没有安心的感觉。
但是,正如同精灵的语言一样,它们依旧刻在佛罗多的脑海中,很久以后,当他试图翻译这些语言的时候,才发现它们所吟唱的是精灵所见,中古世界一无所知的事物。
啊!如同在风中坠落的黄金树叶,如同树木枝丫一般难以记数的年月啊!
当我在那瓦尔达的蓝色苍穹下,西方美丽的壮丽大厅中,瓦尔达神圣、优美的的声音让星辰颤抖,漫长的岁月如同甜蜜的蜂蜜酒一般一饮而尽。谁能为我再度装满酒杯?
因为,现在,瓦尔达,星辰之后、永白山之母已经举起洁白如同云朵一般的玉臂,在那被暗影吞蚀的道路上,从那一波波灰色的浪潮中,迷雾永远遮蔽了卡拉瑟雅的宝石。都失落了,失落在那主神之城瓦力马!
再会了!愿汝能见瓦力马,愿汝终将寻到瓦力马。再会!
(瓦尔达就是精灵最崇拜的主神,星辰之后伊尔碧绿丝的另一个名字。)
突然间,大河转了个弯,两旁的河岸都开始升起,罗瑞安的光明跟着隐藏起来,佛罗多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个美丽的地方。
行人转过脸,面对未来的行程。太阳照耀着前途,他们眼睛被光亮所炫,因为每个人都是泪水盈眶,金雳嚎啕大哭。
“这是我和最美丽之人的最后一面,”他对勒苟拉斯说:“自此之后,除非是她所赏赐给我的礼物,我再也不会使用美丽这个名词。”他将手放到胸口。
“告诉我,勒苟拉斯,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个任务?我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危险在何处!爱隆说的是正确的,我们根本不应该推测未来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害怕的是在黑暗中的拷打,但这并没有阻止我;可是,如果我知道即将面对这么样的光明和愉悦,我可能反而因此却步。现在,即使我今晚就立刻面对黑暗魔君,也不可能受到比这还重的伤害了。唉呀!金雳啊!”
“不,”勒苟拉斯说:“你应该替我们每个人感叹!以及为所有未来的人们感叹。因为这就是天理,找到就代表着失去。但是,金雳,我认为你是受到祝福的,因为你的失去是出自于自己的选择,而且你本来还可以选择留在那里。但你没有放弃自己的伙伴,你的奖赏就是罗斯洛立安的记忆将永远萦绕在你心头,永远不会稍有褪色或是消失。”
“或许吧,”金雳说:“谢谢你的安慰,你说的是真话,但是和我的遭遇比起来依旧少了些什么,我的心里要的并不只有回忆。就算它如同卡雷德--萨鲁姆一样清澈,但它依旧只是面镜子啊!矮人金雳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可能精灵看事情的方法不同,我的确听说你们的回忆就如同真实世界一样的清晰,而不是像梦幻一般的迷蒙,但矮人就不一样。”
“别再说了吧,还是看着小舟吧!在行李的重压之下它已经吃水太多了,而大河的水又很急。我可不想要用冷水淹没我的哀伤。”他拿起桨,将船滑西方岸边,跟随着亚拉冈的船继续往下游走。
就这样,远征队的成员继续他们漫长的旅程,沿着宽广的大河往南方走。两旁的树林遮蔽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再也无法看见身后的景物。风突然间消失,河流也变得寂静无声,没有任何的鸟叫声打破这沉默。太阳变得十分模糊,所投下的光芒也渐渐变弱,最后变得有点像高挂在天空中的一枚珍珠。然后,太阳缓缓的消失在西方,暮色快速降临,紧接着来的是一个灰蒙蒙,没有星辰的夜晚。他们继续在西方森林的阴影中漂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巨大的树木往后掠过,盘根错节老林将触角伸入水中,气氛很阴森,空气又很冰冷。佛罗多倾听着水流声缓缓地穿过这座森林,最后,陷入了不安的沉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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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 大河

佛罗多是被山姆叫醒的。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裹在一件温暖的斗篷里,而自己则是身在大河安都因西岸的一丛灰色树林底下。他已经睡了一整个晚上,灰色的晨光已经开始照耀在树林间,金雳则是正忙着升起一小堆火。
在天色大明之前,他们就又再度出发,并非每个成员都急着想要往南方走,他们很庆幸现在还不需要急着做出决定,可以等到未来在拉洛斯瀑布之前再下定决心。他们让大河以自己的步调带着他们前进,不急着冲进任何一个方向都会有的危机之中。亚拉冈让他们照着自己的意思在河上飘汤,同时累积未来所需要的精力。但他坚持至少每天都应该及早出发,极晚再停下来。因为他内心觉得,宝贵的时光依旧在不停地流逝,当他们待在罗斯洛立安的时候,黑暗魔君并没有闲着。
不用说,当天他们自然什么敌人的踪影也没看见,第二天也是一样,他们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旅程中没有任何起伏。他们可以看见东边的岸上,是许多外貌模糊的斜坡绵延伸展;它们看起来黄褐、枯萎,彷佛刚被野火烧过,没有留下任何的翠绿之色。在这块邪异的荒地中,甚至没有任何一株站立的树木或是岩石。他们已经来到了介于南幽暗密林和艾明莫尔之间的广大荒地,被称作褐地的区域,连亚拉冈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疫病、战争或是魔王的伎俩,才把此地变得如此恐怖。
他们看见西方,右边的土地也同样是光秃秃的,但唯一的差别是至少这里很平坦,间或交杂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河的这边有许多的杂草和森林,几乎遮蔽了整个西方的视线,因此小舟靠近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偶尔在这一堆杂草中还有着开口,佛罗多突然间会看见许多绵延不绝的牧草地,在极远方的地平线有一道黑色的轮廓,那里就是迷雾山脉最南缘的区域。
除了鸟儿之外,四野一点生物都没有,但鸟类的种类相对起来就十分繁多。野鸟会在杂草中发出叫声,四处觅食,但伙伴们极少看见它们觅食的身影。众人偶尔甚至会听见天边传来凄厉的嘶鸣声,一抬头就看见一只巨大的天鹅飞越天际。
“天鹅!”山姆说:“好大一只啊!”
“是的,”亚拉冈说:“而且它们是黑天鹅。”
“这块土地看起来怎么这么荒凉!”佛罗多有气无力地说:“我一直以为越往南走会变得越来越温暖、越来越快乐,也会离冬天越来越远。”
“这是因为我们走得还不够南,”亚拉冈回答:“现在还是冬天,我们又离海很远。在早春之前,这里都会很冷,甚至可能会再看见雪花。到了远方的贝尔法拉斯湾,如果没有魔王的影响,或许会又暖又快乐,但是,根据我的推测,这里距离你们夏尔的南区可能不到一百八十哩。你眼前的是骠骑国北端的大平原,也就是洛汗国,牧马王的家园。不久之后,我们应该就可以来到林莱河汇流口,看到法贡森林,那就是洛汗国北边的边境,在古代,林莱河和白色山脉之间的所有土地都是属于洛汗国的。这是块丰美、富饶的大地,草原也是最富庶的;不过,在这乱世时,人们不敢居住在大河边,也不敢骑马靠近这附近。安都因的确很宽,但半兽人的箭矢也可以轻易飞过她的河面。近来,甚至有半兽人大胆地越过安都因,直接劫掠洛汗国放牧的马匹和牲畜。”
山姆不安地看着两边的河岸。原先的树木在他眼中看来虎视眈眈,彷佛隐藏着无数个敌人。现在,他反而希望树木还在那边,至少可以遮掩敌人的视线;不要让大家曝露在大河的正中央,甚至是处在两军交战的边界上。
在接下来的一两天之内,他们继续朝南走,所有的队员现在都开始有了那种不安的感觉,他们一整天都会下意识地拿起桨拼命往前划。很快地,河面就变得更宽、更浅,东岸是多岩的滩头,水面底下还有隐藏的漩涡,因此驾船者必须格外小心。褐地则变成高地起伏的荒原,其中飘汤着东方吹来的阵阵冷风。在草原另一边的景物也有所变化,慢慢地转化成丛草聚集的沼泽。佛罗多一想到几日前还居住在罗斯洛立安的草地和喷泉之间,不禁怀念起那里的太阳和温柔的阵雨来。每一艘船上都极少有人交谈或是谈笑,每个成员的时间都花在沉思上面。
勒苟拉斯的心思,正奔驰在夏日北方森林之间的草原上,金雳脑中则正想着打造黄金的细节,思索着是否适合用来收藏女皇的礼物。中间船上的梅里和皮聘则是十分不安,因为波罗莫不停地自言自语,有时甚至会露出十分烦心的表情,咬啮着自己的指甲,或者是拿起桨,不由自主的划近亚拉冈的小舟。当坐在船首的皮聘回头观望的时候,发现对方正瞪着佛罗多,眼中露出奇怪的光芒。山姆虽然勉强相信小舟不如他所想像的那么危险,但却比他所想像的要不舒服许多。他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看着两边流逝的河水和死气沉沉的冬日大地,长期不能动弹的结果让他浑身酸痛,即使他们要划桨的时候,也不敢将这责任交给山姆。
到了第四天的傍晚,他坐在船首,回头看着佛罗多、亚拉冈和其他的小舟,一心只想要赶快上岸,活动活动筋骨。突然间,他看见了某种东西,一开始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景象,接着,他揉揉眼睛,定睛一看,那景象却已经消失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群人挤在一个靠近东岸的小岛上。山姆裹在毯子里,睡在佛罗多身边。“在我们停船之前一两个小时我作了个怪梦,佛罗多先生,”他说:“或者那不是梦,但真的很好笑。”
“好吧,是什么情况?”佛罗多知道山姆如果不说出这故事来是不会放心的,只得让他说了。“自从我离开罗斯洛立安之后,已经有很久没有笑过了。”
“不是那种好笑啦,佛罗多先生,我应该说是诡异才对。一切都不对劲,又不太像是作梦,你最好听我说。我看到的是长了眼睛的浮木!”
“浮木还好吧?”佛罗多说:“河上面本来就有很多浮木,你只要不管那双眼睛就好了!”
“我可不会这么做,”山姆说:“就是那双眼睛让我寒毛直竖,我看见了有个浮木漂在水面上,紧跟在金雳的小舟之后,我本来没有注意。然后,我发现那浮木似乎慢慢地追上我们。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因为你知道我们都一起浮在同一条河上,没道理它的水会流得比较快……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那双眼睛:一对白点,有着某种特殊的光芒,就在靠近浮木尾端树瘤的地方。而且,这好像又不是浮木,因为它有一双长蹼的脚,几乎像是天鹅的脚一样,只是看起来更大,一直在水中起起伏伏。”
“我就在那时候坐了起来,揉揉眼睛,万一我把睡意赶跑之后,它还在那边,我就准备大喊出声,因为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都在快速地靠近金雳。不过不知道是那双油灯般的眼睛发现了我,还是我终于恢复了清醒--当我再看的时候,它消失了。但是,我觉得我用眼尾余光一扫过去的时候,似乎有什么黑影躲到岸边去;不过,我再也没看到什么眼睛之类的东西了。”
“我对自己说:‘山姆·詹吉,你又在作梦了!’因此我当时没有声张。可是,我又想了好几次,现在我反而觉得不大确定。佛罗多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山姆,如果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眼睛,我会觉得这多半是傍晚的浮木加上你眼中的睡意所演出的插曲。”佛罗多说:“但情况并非如此,我在我们刚从北方抵达罗瑞安的那天晚上也有同样的经验,我看见一个有着发亮眼睛的怪异生物想要攀爬上了望台,哈尔达也看见了。你还记得那群追踪半兽人小队的精灵所说的话吗?”
“啊,”山姆说:“我想起来了,我现在想起更多的事情了。虽然我的脑袋不好,但是在听说这么多事情和比尔博先生的故事之后,我想我可以猜出那家伙的名字来。一个很烂的名字,可不可能就是咕鲁呢?”
“是的,我一直担心是这样!”佛罗多说:“自从在了望台的那晚之后我就开始怀疑,我想它当时可能在摩瑞亚闲晃,正好遇见我们;但我也暗自希望待在罗瑞安的那一阵子,可以让我们摆脱掉它的追逐。这个可怜的家伙,可能从头到尾都躲在银光河沿岸,看着我们出发!”
“多半是这样,”山姆说:“我们最好小心谨慎一点,不然哪天晚上,如果我们还来得及醒来,可能会发现有人勒住我们的脖子不放,这是我自己的推论。今晚先别惊扰神行客和其他人,由我来守夜就好了,反正我在船上也跟行李差不了多少,我可以明天再睡。”
“或许吧,”佛罗多说:“我可能会用‘长了眼睛的行李’来形容你。你可以值夜,但你必须答应我,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请在半夜叫醒我。”
半夜,佛罗多从沉睡中被山姆摇醒。“我真不想叫醒你!”山姆压低声音说,“但你是这样交代我的。没什么特别的,至少没有太特别的事情可以向你报告。不久之前我听见有水声和嗅闻的声音,不过,半夜在河边本来就经常听到这类的怪声音。”
他躺了下来,佛罗多裹着毯子坐起来,努力驱赶走睡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在佛罗多正准备屈服于瞌睡虫之下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悄溜上岛岸,拨开草丛,走上大伙沉睡的地方。那双发光的大眼四下看着,最后直勾勾地固定在佛罗多身上。对方距离佛罗多不到一两尺,他可以清楚地听见那生物的呼吸声。佛罗多猛地站起来,拔出宝剑刺针。那双眼睛立刻就消失了。在一阵嘶嘶声之后,水花四溅,那个如同浮木一般的身体就悄无声息地往下游继续漂去。亚拉冈翻了个身,立刻坐了起来。
“怎么一回事?”他低声问道,边走到佛罗多身边。“我睡觉的时候感觉到有不对劲,你为什么拔剑?”
“咕鲁,”佛罗多回答:“至少我猜是他。”
“啊!”亚拉冈说:“原来你也听到了那无时无刻不出现的脚步声,是吧?它一路跟踪我们穿越摩瑞亚,最后来到宁若戴尔。自从我们上船之后,他就趴在浮木上,手脚并用地往前划。有一两次,我试着在晚上抓住它;但是它比狐狸狡猾,比泥鳅更滑溜,我希望这场漫长的河上旅程可以让它放弃,但它的水性实在太好了。”
“我们明天最好快一点,你先躺下去吧,今晚就由我来守夜了。我真希望可以抓到那个烂家伙。我们可能可以好好利用它。不过,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摆脱它。它很危险,除了半夜试图不轨之外,还有可能吸引要命的敌人跟过来。”
咕鲁当天晚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露出来,在那之后,众人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但却没有再发现任何咕鲁的踪影。如果它还紧追不舍,那么它真的非常 聪明狡猾。在亚拉冈的指挥下,他们用力地划船,看着两边的河岸快速掠过。但是,他们对于四周的环境没有多少机会认识,因为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昼伏夜出,白天用来休息和恢复精神,同时尽可能的隐藏行踪。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七天。
天空依旧是闷灰色,唯一的风是从东方吹过来的。随着天色逐渐转暗,晚霞的余晖也让天空变得万紫千红,无比绚烂。接着,一弯新月照在远方的湖泊上,映射出洁白的光芒来。山姆看着眼前的景象,双眉紧锁。
第二天,河流两岸的风景都开始急速地变化,河岸的地势开始升高,变得岩石处处。很快地,他们就来到了一块山丘遍布的区域,两旁的斜坡都被掩埋在大量的荆棘、藤蔓和蕨类植物之下。在那地形之后则是低矮的悬崖,长满 春藤的石柱,在悬崖之后则是在强风之下显得奄奄一息的枞树。他们正越来越靠近艾明莫尔,也就是大荒原南端的区域。
悬崖和石柱上栖息着许多的飞鸟,他们头上一整天都盘旋着各式各样的鸟类,彷佛天空上无时无刻挂着一团黑云。当天扎营休息的时候,亚拉冈不安地看着头上的飞鸟,担心是否咕鲁做了什么事情曝露了他们的行踪。稍后,等到太阳开始落下后,众人正准备收拾行李出发时,亚拉冈突然发现天上有只大鸟盘旋着,慢慢地飞向南方。
“勒苟拉斯,那是什么?”他指着北方的天空说:“像我想的一样,那是只飞鹰吗?”
“是的,”勒苟拉斯说:“那是只飞鹰,是只在狩猎的飞鹰。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义,它距离平常的山脉栖息地实在很远了。”
“我们等到天全黑之后再出发,”亚拉冈说。
紧接着是他们旅程的第八天晚上,当天十分寂静,一点风也没有,灰蒙蒙的东风已经停止了,新月早早落下,天空还算清澈,南方有着发出微光的云朵聚集,西方则有许多闪耀的星辰。
“来吧!”亚拉冈说:“我们今晚是最后一次乘着夜色旅行了,因为接下来的河道我就不熟悉,以前我从未曾走水路来过这附近,从这边到萨恩盖宝之间的河况我都不确定。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们眼前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即使在我们到达激流之前,眼前还有很多危险的地方,河中央的岩石和孤岛都是我们必须避免的危险,我们得要小心翼翼,不能够划得太快。”
由于山姆在第一艘船上,因此他肩负起了望员的工作,他眨也不眨地瞪着眼前的景象。夜色越来越暗,但天空上的星辰却发出奇异的光芒。时间快到午夜,他们已经漂流了一段时间,没有机会使用船桨。突然间,山姆开始大叫,几码之外的河中浮现黑色的轮廓,众人都可以听见激流流动的声音。一道强大的水流将众人冲往东边河岸,比较没有阻挡的河道去。当他们被冲开的时候,大家都看见眼前是众多白花花的水沫所构成的湍急河流,中间有着锋利的岩石,如同利齿一般地阻拦任何大意的旅人,小舟全都挤在一起。
“喂!亚拉冈!”波罗莫的小舟在急流中撞上带头的小船:“这太疯狂了!我们不可能在夜间硬闯急流,不管是黑夜或是白天,萨恩盖宝的激流不是小舟可以度过的。”
“后退,后退!”亚拉冈大喊:“转回头!快点转回头!”他把桨用力插入水中,试着固定住船身,边开始靠岸。
“我的计算出错了,”他对佛罗多说:“我不知道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安都因的流速比我预估的快多了,萨恩盖宝一定就在眼前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把船控制住,慢慢地转回头;但当他们一想要逆流而上的时候,他们就被水流冲开,慢慢漂向河东岸,在黑暗中,那里似乎透露着不祥的气息。
“全部的人用力划!”波罗莫大喊着:“快划!不然我们就会搁浅了。”就在同一瞬间,佛罗多感觉到船底擦过岩石,发出让人牙龈发酸的摩擦声。
就在那一刻,他们听见弓弦弹开的声音,几支箭冷不防地射向他们。一支箭正中佛罗多的胸口,让他往后一弹,不小心弄丢了手上的桨;幸好,他衣服底下的锁子甲挡住了这攻击。另一支箭射穿了亚拉冈的兜帽,第三支箭则是牢牢地钉在第二艘船的船舷上,距离梅里的手只有几寸。山姆这才看见有许多黑影在东方河岸边跑来跑去,他们似乎非常靠近。
“Yrch!”吃惊的勒苟拉斯用自己的语言说道。
“半兽人!”金雳大喊道。
“我敢打赌这是咕鲁安排的,”山姆对佛罗多说:“选的地方还真好,大河似乎就把我们一直推到他们怀抱里。”众人全都弯下身,拼命地划桨,连山姆都卷起袖子帮忙,他们随时都担心会有黑羽箭再度落到任何人的身上。许多支箭飞过他们四周,落入河中,但再也没有任何一支射中目标。天色虽然很暗,但对于习惯夜视的半兽人来说,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而且,在微弱的星光下,他们一定是很明显的标靶。唯一的可能,就是罗瑞安的变色斗篷和灰色的精灵小舟融入夜色之中,击退了魔多射手的威胁。
他们一桨一桨地努力划着,在黑暗中很难确定自己到底是否有在移动;不过慢慢地,水流渐渐趋缓,东岸的阴影也被他们抛进夜色当中。最后,他们终于再度回到河中央,也避开了嶙峋的怪岩,然后他们拼尽最后了一丝力气,划向西岸。在河边的灌木阴影保护之下,他们把船暂停在河边,想要获得喘息的机会。
勒苟拉斯放下桨,拿起罗瑞安的长弓,一溜烟地跑上岸边。他弯弓搭箭,瞄准着对岸的黑暗阴影。随着他的每一箭射出,对岸就会传来一声惨叫,但从这边什么都看不见。
佛罗多抬头看着那名正搜寻着目标的精灵。他沐浴在星光下,散发出如同圣人一样高洁的气息。但是,从南方突然飘来一大朵乌云,遮蔽了这些星光,众人被恐惧所包围。
“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勒苟拉斯叹着气,抬头往上看。在此同时,一块如同乌云般黑暗的形体从南方的闇云中飘出,快速地飞向远征队的成员,遮挡住所有的日光。很快地,底下的人开始看清楚那是只巨大的有翼怪兽,如同黑夜中的黑洞一般吸去所有的光明。对岸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佛罗多觉得一阵寒意流过,让他心脏快要停止;这种恐怖的寒意如同他肩膀上的旧伤一样,毫不留情地让他全身如同浸泡在冰水中一样。他趴了下去,准备躲起来。
突然间,罗瑞安的巨弓开始吟唱,尖锐的破空声伴随着精灵弓弦的弹奏声,谱出了驱魔之歌。那有翼的怪兽几乎就在他头正上方开始摇晃,接着传来沙哑的惨叫声,那怪兽似乎就这样落到东方的河岸边。随即而来的是众多脚步声、诅咒声和哭嚎声,接着一切归于平静。当夜再也没有任何的箭矢从东岸射来。
不久之后,亚拉冈率领着众人溯河而上,他们靠着河边摸索着,最后才来到一个浅湾。几株低矮的树木生长在靠近水边之处,在它们之后则是一道陡峭的岩坡。远征队决定在此等待黎明的到来,当夜再冒险前进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不扎营也不生火,只是蜷缩在船上,等候黎明的到来。
“感谢凯兰崔尔的弓箭,和勒苟拉斯的巧手和锐眼!”金雳嚼着一片兰巴斯,边说道:“老友,那可真是黑暗中漂亮的一箭!”
“谁知道有没有射中呢?”勒苟拉斯说。
“我不知道,”金雳回答:“但是我很高兴那黑影没有继续靠近。我一点 都不喜欢那情况,那让我想到摩瑞亚的阴影,那炎魔的影子。”他最后一句话是压低声音悄悄说的。
“那不是炎魔,”佛罗多依旧为了刚刚的寒气而浑身发抖:“那是更冰冷的妖物,我猜它是--”然后他闭上嘴,陷入沉思。
“你觉得怎么样?”波罗莫从船上跳下来,彷佛急着想要看见佛罗多的脸。
“我想算了,我还是不要说好了,”佛罗多回答:“不管那是什么,它的坠落都让敌人很失望。”
“看起来是这样,”亚拉冈说,“但是我们对于敌人的动向、数量、位置都一无所知。今夜我们绝不能睡觉!黑暗可以隐藏我们的行踪,但谁又知道白天会怎么样?把武器放在手边!”
山姆百般无聊地敲打着剑柄,彷佛在计算着自己的手指数目,一方面,他也抬头看着天空。“这真是奇怪,”他嘀咕着:“在大荒原和夏尔的月亮都是同一个,可是,要不是它的轨迹变了,就是我对它的记忆有问题。佛罗多先生,你还记得我们躺在了望台上的时候,月亮正开始渐亏,大概是满月之后一周。而昨天晚上,也就是我们出发之后一周,天空上高挂的还是新月,彷佛我们根本没有在精灵王国里面待过一样。”
“是啦,我的确记得其中的三夜,之间恐怕还过了几天,但我发誓我们绝对没有待上一整个月。大家搞不好会觉得时光在里面停滞了呢!”
“或许就真的是这样,”佛罗多说:“或许,在那块土地上,我们是身处在一个其他地方早已流逝的时间中。我想,在银光河带我们回到安都因河之后,我们才重新加入了凡人的时间流动之中。而且,当我留在卡拉斯加拉顿的时候,我根本不记得什么月亮的事情,只有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星辰。”
勒苟拉斯在船上变换了个姿势。“不,时间并没有静止,”他说:“但变化和生长这两样东西并非在每个地方都一样。对于精灵来说,世界在他们的四周移动,有极快速,也有极慢速。快速的原因是他们自己极少变动,世界相对于他们来说就快速地变个不停;慢速的原因则是因为他们自己从来不计算时间的流逝,至少不为了他们自己这样做。对他们来说,四季的更替不过是漫长时间流中不断重复的泡沫而已。但是,在太阳下,所有的万事万物都有其终点。”
“但是,这消耗的过程在罗瑞安中极为缓慢,”佛罗多说:“女皇的力量保护着一切。在卡拉斯加拉顿,虽然每个小时都似乎很短暂,但却过得很丰富,因为凯兰崔尔配戴着精灵魔戒。”
“一旦离开罗瑞安,就不应该提到这件事,就算对我也是一样,”亚拉冈说:“不要再说了!山姆,我的解释是这样的,在那块土地上,你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时光快速地流逝,对我们、对精灵都一样,外界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而我们则是流连在美景中。昨晚你看到的是另一个月的景色,冬天几乎已经快结束了,迎接我们的是一个没有多少希望的春天。”
夜晚寂静流过,对岸再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一行人躲在船上,感受着天气的变化。从南方和海岸边飘来的浓密云雾让天气变得又湿又闷,大河拍打岩岸的声音似乎变得更近了些,头上的树枝也开始滴水了。
天亮之后,整个气氛似乎都变了。四周的天气让他们觉得有些哀伤、有些温柔。河上飘动着雾气,白色的浓雾冲上岸边,现在完全看不到对面的景象了。
“我其实不太喜欢大雾,”山姆说:“但这次的大雾对我来说是种好运的象征,或许我们可以放心地躲开这些该死的半兽人,不用担心他们会见到我们。”
“或许吧,”亚拉冈说:“但是,除非稍后雾气稍散,不然我们也很难找到去路。如果我们要通过萨恩盖宝,前往艾明莫尔,我们一定得找到路才行。”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从水路通过激流,还有是坚持继续走水路的理由。”波罗莫说:“如果艾明莫尔就在前面,那我们可以直接舍弃这些小船,往西南方走,横越树沐河进入我的的家园。”
“如果我们准备去米那斯提力斯的话,当然可以,”亚拉冈说:“但我们还没做出决定,而且,你所说的道路必定比听起来更危险。树沐河的河谷沼泽遍布,浓雾对于步行、携带重担的旅人来说是种要命的威胁。除非必要,我绝对不会贸然舍弃这些船只,至少跟着河走不会迷路。”
“但魔王控制着东岸,”波罗莫抗议道:“就算你通过了亚苟那斯峡,不受阻挡地来到燃岩高地,那你又能够怎么样?跳下瀑布,落到沼泽中?”
“当然不是!”亚拉冈回答:“我们可以沿着古道将船搬运到拉洛斯瀑布之下,然后再走水路。波罗莫,你是不知道还是刻意忘记了北梯坡,以及阿蒙汉山上在远古王朝时兴建的王座?至少在我决定进一步的旅程之前,我一定要去那边看看。或许,我们在那边可以看到进一步的迹象,足以引导我们下一步的旅程。”
波罗莫十分坚持,但到了最后,佛罗多很明显的不管到哪里都会附合亚拉冈,他只好放弃了。“米那斯提力斯的人,不会在朋友有需求的时候舍弃他们,”他说:“而且你们如果想要前往燃岩高地,会需要我的力气。我愿意前往那个高地,但不会再继续往前。从那边我就会掉头回家,就算我的协助没有赢得任何的友谊,我也会孤身一人回去。”
天色渐明,大雾稍稍退去了一些。众人一致决定亚拉冈和勒苟拉斯必须先上岸,其他则留在船上。两人想要找到一条可以带着三艘船和行李绕过激流,前往之后平顺河面的道路。
“精灵的船或许不会沉,”他说:“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活着通过萨恩盖宝激流,过去到现在从来没人成功过。刚铎的人类也没有在此开拓出任河的道路,因为,即使在他们帝国最壮盛的年代中,势力范围也没有超过安都因大河旁的艾明莫尔。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旁边有一条专门的运输小道,它不可能就这样消失无踪,几年之前还常有许多小舟,从大荒原航向奥斯吉力亚斯,那是在魔多的半兽人开始大幅扩张领土之后才中断的。”
“我这辈子几乎没看过北方来的船只,而半兽人也一向出没在河东岸,”波罗莫说:“即使你们找道路继续向前,一路上只会越来越危险。”
“每条往南的路都必然危险,”亚拉冈回答道:“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如果我们到时还没回来,你们就可以知道我们的确遭遇到了厄运。那么诸位必须选出新的领袖,尽可能地听从他的指导。”
佛罗多心情沉重地看着勒苟拉斯和亚拉冈爬上陡峭的岸边,消失在迷雾中;但是,事实证明他是过虑了。过不了两三个小时,还没到中午,两人的身影就再度出现。
“一切都没问题,”亚拉冈从岸边爬下来说道:“的确有条路,通往另一个还可以使用的克难港口。距离并不远,激流的开头离这里大概半哩左右,长度也只有一哩多,过了激流不远的地方,水流就开始变得和缓。我们最困难的工作,恐怕就是如何将这么多东西搬到那条路上。路是找到了,但是它距离这里的岸边有好几十码远,中间还有很多崎岖的地形。我们没有找到它北边的入口,就算入口还在,我们可能昨天晚上已经越过了它。如果要回头,在这种大雾中可能还是找不到。恐怕我们必须从这里离开河流,并且尽可能地往搬运小道走。”
“即使我们都是强壮的人类,这工作也绝不轻松,”波罗莫说。
“就算这样,我们也得试试看,”亚拉冈说。
“啊,是啊,”金雳说:“波罗莫先生,不要忘记,如果背着体重两倍重的东西,矮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继续前进,伟大的人类却会步履蹒跚哪!”
这个任务果然十分艰难,但最后还是完成了。他们先将东西全都搬到岸上的平地,然后再把船只拖出水面,送到岸边,小舟本身比预料中的要轻多了。连勒苟拉斯都不知道这是用精灵国度中的什么木头雕凿的,但它们既坚韧、又轻,只要梅里和皮聘两人,就可以轻松地抬着它在平地跑。当然,要越过目前这样崎岖的地形,它们得要靠两名人类运送才行。一路上的坡度都很陡,还有诸多的岩石碎块挡住去路,两旁还有许多的杂草和荆棘构成浓密的遮蔽,中间穿有陡峭的河谷,以及许多装满了臭水的坑洞。
亚拉冈和波罗莫两个人一次搬一艘船,其他人则是抱着沉重的行李跟在后面。到了最后,众人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小道上。然后,除了一些倒在路上的石南茎之外,一行人再没有遇到多少的阻碍。旁边的岩壁之间依旧弥漫着浓雾,河上也飘浮着不遑多让的水气。众人可以清楚地听见激流中河水拍打岩石的涛声,但在水气中什么都看不见,他们花了两次的时间,才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到那个克难的码头去。
从那里开始,搬运小道开始缓缓降下,通往一个小池子旁的空地。这池子似乎是由于萨恩盖宝激流冲刷河中大石的反作用力在河边所挖成的。从那之后,小径就遇上了一堵高大的岩壁,再也没有可以继续步行的道路。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暮色已经开始渐渐笼罩大地。他们坐在水边休息,倾听着河中传来如同千军万马的裂岸涛声;他们都又累又想睡,心情和天色一样的低落。
“好啦,我们已经到了,看来恐怕得在这里过一夜了,”波罗莫说:“我们需要睡眠,就算亚拉冈想要趁着夜色穿越亚苟那斯峡,我们也都已经太累了。当然,搞不好我们耐力惊人的矮人是个例外。”
金雳没有回答,他只是不断地点头。
“今天就让大家尽量休息吧,”亚拉冈无可奈何地表示:“明天我们必须天一亮就出发,除非天候又再度改变,否则我们应该可以躲过东岸的敌人,悄悄地混进河中。不过,今晚必须有两个人同时守夜,三个小时换一班,另一个人则继续警戒。”
除了黎明前的雨滴之外,当天晚上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等到天色一亮,他们就立刻出发。大雾已经开始消退,他们尽可能地靠近西岸边航行。眼前的地形逐渐转变,模糊的轮廓开始在大雾中上升,一连串的峭壁出现。过不了多久,云层就越来越低,最后开始下起大雨。他们拉上油布,不想让船内积水,边继续往下漂流。在这如同灰色廉幕的大雨中,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过,这场雨并没有下很久。慢慢地,天空越变越亮,突然间云破雾散,雨滴也跟着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出现了宽阔的江面,两边则是高耸的岩壁,上面间或生长着几株秃树,河道接着变窄,河水也变得湍急许多。这时,不管前方遇到什么阻碍,他们根本无法转弯或是稍停,只能勇敢面对。他们只能看见头上的的一线蔚蓝天空,以及四周的深黑色河水,眼前则是艾明莫尔的山丘,阻挡住一切的天空,看不见任何的出口。
佛罗多盯着眼前的景象,看见两座岩峰逼近,像是两座孤立的石柱。它们虎视眈眈地矗立在峡谷的两边,彷佛试图拦阻任何胆敢闯关的冒失旅人。一个狭窄的开口出现在两者之间,大河推动着小舟快速往前。
“这就是亚苟那斯,王之柱!”亚拉冈大喊着:“我们应该很快就会通过这峡谷,把船保持直线,彼此尽可能距离远一些!保持在河中央!”佛罗多越来越靠近,那两座石柱也逐渐化身成高塔迎接他。他这才看出这两座石柱的确在远古时代曾接受过某种力量的雕琢,它们在日月风霜以及岁月的洗礼之下,依旧保持了大致的样貌。在深水底巨大的台座上矗立着两个国王的雕像;他们依旧用着模糊的双眼、坚毅的眉毛,引颈看着北方。每座雕像的左手都比着警告的手势,雕像的右手则都拿着斧头,在他们的头上则是带着饱经风霜,勉强维持原样的头盔和皇冠。他们仍然拥有古代的权威和力量,看顾着一个早已消逝的王国。佛罗多突然间觉得敬畏不已,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直视这两座雕像的目光。连波罗莫在经过雕像旁边的时候也禁不住闭上眼,听任小舟如同落叶一样,被推送过这努曼诺尔威武的守护神之下。最后,一行人好不容易才安全通过亚苟那斯峡幽深的河水。
河两旁都是人迹难至的陡峭绝壁,远方的天空相形之下显得黯然失色。黑色的河水发出轰隆声,将小舟不停的推送着,一阵强风席卷过众人。佛罗多跪了下来,在他之前的山姆也不禁呢喃着、哀嚎着:“这真是太壮观了!太恐怖了!只要我有机会离开这艘船,我以后再也不敢玩水了,更别提到河水中了!”
“别害怕!”一个怪异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佛罗多转过身,看见一个长得很像神行客的陌生人;饱经岁月磨难的神行客消失了,在他的位置上坐着抬头挺胸、自豪的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他信心满满地引导着小舟前进,黑发迎风飞舞,眼中散发着光芒--流亡的皇储终于回到了故国。
“别害怕!”他说:“我早就想要看看埃西铎和安那瑞安的尊容了,他们都是我的祖先。在他们的阴影下,伊力萨王,身为伊兰迪尔子嗣,拥有精灵宝石称号的我,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然后,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真希望甘道夫在这里!我好想回到米那斯雅诺,我的王都!但我到底该去何方?”
峡谷又长又黑暗,充斥着强风与潮水的奔腾声。它朝向西弯,一切突然变得黑暗,但很快地,佛罗多看见一道光芒射入,并且不断增强。突然间,小舟渡过了亚苟那斯峡,进入了明亮的天光照耀下。
太阳已经越过天顶,在微风吹拂的大地上照耀着。原先汹涌的河水现在流入一个椭圆形的湖中,那是苍白的兰西索湖,它的四周被山丘所环绕。山丘的四周生长着许多的树木,但顶端却光秃秃的沐浴在阳光下。在极南方有三座山峰升起,最中间的山峰有些前倾,距离其他的山峰也有段距离,大河绕过这座山峰分离开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如同雷声一般。
“这就是托尔布兰达!”亚拉冈指着南方的高大山峰说:“左边是阿蒙罗山,右边是阿蒙汉山--千里观听之山。在远古的年代里,国王们在其上建造座,并且时时驻守兵员在其上。但是,据说没有任何人或兽的脚步曾经踏上托尔布兰达。在黑夜降临之前,我们应该就可以走到山前,我已经听到拉洛斯瀑布呼唤的声音了。”
一行人暂时休息了一下,沿着水流往南漂向湖中央。他们吃了一些食物,很快地又拿起桨,继续朝着目标前进。西方的山丘渐渐被阴影遮蔽,太阳开始慢慢落下,不甘寂寞的星辰悄悄跳出。三座山峰在暮色中依旧孤傲的挺立着,拉洛斯的怒吼并没有稍歇,当远征队终于来到山下的时候,夜色已然降临。
他们第十天的旅程结束了,大荒原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现在,他们必须要选择东方或是西方的道路,眼前就是任务的最后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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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节 远征队分崩离析

亚拉冈领着众人来到大河的右边分岔口。在托尔布兰达山的西边阴影中,有块广大的草原,一路从水边延伸到阿蒙汉山脚下,在那之后是阿蒙汉和缓的山坡,上面长满了树木,这些树木也一路生长到湖边。一条涓涓细流的泉水从山上落下,滋养这座草地。
“我们今晚在此休息,”亚拉冈说:“这就是帕斯加兰草原,远古的美景之一,希望还没有邪恶入侵此地。”
他们将小舟拖上绿色的河岸,在小舟旁扎营。他们设下了守夜的哨兵,但没有看到任何的敌人。如果咕鲁还是坚持跟踪他们,那它一定还躲得好好的。
不过,亚拉冈今晚十分不安,不管是醒着或是睡着的时候都翻来覆去。不久之后,他就醒了过来,跑来找正好轮值夜哨的佛罗多讲话。
“你为什么还醒着?”佛罗多问道:“这不是轮到你值夜的时间。”
“我不知道,”亚拉冈回答道:“但是我觉得有种威胁和阴影,在我睡着的时候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你应该拔出剑来比较安全。”
“为什么?”佛罗多说:“附近有敌人吗?”
“让我们看看刺针会有什么反应,”亚拉冈回答。
佛罗多将精灵的宝剑从剑鞘中抽出,他惊讶地发现刀刃边缘在黑暗中闪动光芒。“半兽人!”他说。“不是非常靠近,但看来还是近得让人担心。”
“我也很担心,”亚拉冈说:“不过,或许他们不在河的这一边,刺针的光芒很弱,或许只是指出阿蒙罗山脉上有魔多的间谍活动着。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半兽人胆敢入侵阿蒙汉山脉。但是,谁知道在乱世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连米那斯提力斯都无法守住安都因河的入口,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我们明天必须特别提高警觉。”
※       ※       ※
第二天一早,他们以为自己陷入火焰与浓烟的包围中。东方的乌云如同大火中伸出的浓烟一般乌黑,太阳从山后升起照在浓烟上,发出火红的光芒,托尔布兰达的山顶沾染着金色的光芒。佛罗多再度往东看着那孤高的山峰,它的四边都在奔流江水的包围之下,峭壁上依旧生长着许多树木,一个接一个的插在绝壁上,在其上则是无法攀登的山壁,夹杂着参差不齐的奇诡山峰。许多飞鸟环绕着山峰飞翔,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生物居住的痕迹。
当他们用完餐之后,亚拉冈召集众人:“这一天终于到了!”他说:“我们之前一直拖延这做出抉择的一天。经历这么多事情、越过这么远距离的远征队,到底要如何继续下去?我们应该和波罗莫向西走,参加刚铎的战争吗?或者是向东走,投入恐惧和魔影之下;或者我们必须分散,照着个人的意志拆散成小队?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赶快决定。我们知道敌人在东岸,但是,我担心半人可能也已经进入了河的这一岸。”众人陷入沉默,没有人开口。
“好吧,佛罗多,”亚拉冈最后终于说:“看来这重担落到你肩上了,你是之前会议中所指派的魔戒持有者,你必须选择自己的道路,在这件事上我无法给予你任何的建议。虽然我试着继承他的责任,但我依旧不是甘道夫,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这个时刻准备怎么做。多半,他可能还是要观察你的作法,关键可能还是在于你的选择,这就是你的命运。”
佛罗多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说:“我知道不能再拖延,但是我一时之间无法做出选择。这责任太重大了。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请让我独处吧!”
亚拉冈同情地看着他:“好的,德罗哥之子佛罗多,”他说:“就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独处,我们全部留在这里,但是别走得太远,免得听不见我们的呼唤。”
佛罗多低头沉思了片刻。山姆一直用关切的眼光看着主人,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嘀咕着,“其实答案很明显了,但这里没有山姆插嘴的份。”
佛罗多站起身,走了开来。山姆看着其他人刻意别开目光,不敢注视他。波罗莫的视线一直紧跟着佛罗多,直到他走入阿蒙汉山脚的树林中。
开始,佛罗多在森林中漫无目的走着,但最后他发现自己的脚一直领着他往山坡上走。他来到一条小径,那是许多年前道路留下的废墟。在陡峭的地方有残留许多的石阶梯,在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之后,这些阶梯都因为年久失修而变得破碎不堪,在树根的扩张之下变得分崩离析。他爬了一段时间,最后来到一块草地上。四周长着许多的花楸树,中间是块平坦的大石头。这块小草地面对着东方,充分沐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佛罗多停下脚步,俯瞰着底下的大河,看着和那壮丽孤绝的托尔布兰达山,以及在天空中盘旋的鸟儿。拉洛斯瀑布的声音现在成为有节奏的轰隆声,毫不止息地敲打着。
他坐在那块岩石上,一手支着下巴,朝着东方发呆,自从比尔博离开夏尔之后,一切的事情都流过他的脑海,他回忆着甘道夫所说过的所有忠告。时间慢慢的流逝,但他依旧找不出答案来。
突然间,他恍若大梦初醒的警觉起来,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背后,有什么不友善的生物就在附近。他跳了起来,猛然回过头;却吃惊的发现原来只是一笑容,看来心情很好的波罗莫。
“我替你担心,佛罗多,”他走向前说:“如果亚拉冈说的没错,半兽人的确就在附近,那么没有任何人应该离群独处。特别是你更应该小心,许多人的命运都和你息息相关,我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既然都找到你了,方不方便和你坐下来谈一谈?这会让我感觉好一点。我们底下那边只要一讲话,就会为了前途而争吵不休,不过,或许两个人可以在彼此身上找到智慧。”
“你真体贴,”佛罗多回答:“但是,我不认为谈话现在能够帮得上我,因为我知道该做什么,但我却不敢做。波罗莫,我不敢!”
波罗莫沉默地站着,拉洛斯继续的发出雷鸣声。微风吹过树梢,佛罗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波罗莫突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确定这不是杞人忧天吗?”他说:“我希望能帮助你,你需要他人给你不同的看法,你愿意接受我的忠告吗?”
“波罗莫,我想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佛罗多说:“如果不是我内心一直觉得不安,我的确会觉得这是很好的忠告。”
“不安?对什么不安?”波罗莫猛然转过头来瞪着佛罗多。
“对拖延的不安,对那显然轻易多了的道路的不安,对拒绝承担责任的不安……好吧,我必须实话实说,我对于信任人类的力量和真实面貌有所不安。”
“但是,在你不知道的状况下,人类的力量自古以来,都保护你那小小的家园不受黑暗侵袭。”
“我并不是质疑你同胞的勇敢,但世界在改变。米那斯提力斯的城墙或许是铜墙铁壁,但它依旧不够坚固,如果它失守了,又该怎么办?”
“我们都会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但是,我们还是有希望会获胜。”
“只要魔戒还在,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佛罗多说。
“啊!魔戒!”波罗莫的眼中闪动着光芒:“魔戒!为了这么小的一个东西,我们竟然大费周章、恐惧不已,这不是很奇怪吗?这么小的东西!我在爱隆的居所中只看过它一次,我可以再看看它吗?”
佛罗多抬起头。他突然觉得浑身冰寒。他注意到波罗莫眼中的奇异光芒;但他的表情依旧友善、依旧体贴。“最好还是不要把它拿出来。”他回答道。
“随你便,我不在乎。”波罗莫说:“但是,难道我连提都不能提吗?因为你们都只有想到它在魔王手中所会造成的破坏:只有想到它为恶的一面,却忽略了它为善的一面。你说世界在改变,如果魔戒继续存在,米那斯提力斯将会陷落。但,为什么呢?如果魔戒在魔王的手上,我可以理解,可是,如果它在我们的手上呢?”
“难道你没参加那次会议吗?”佛罗多回答道:“因为我们不能够使用它,任何使用它的意图都会被转为邪恶。”
波罗莫站了起来,不耐烦的踱步:“你尽管狡辩吧!”他大喊着:“甘道夫、爱隆,这些家伙一遍一遍地教你这么说。或许他们是对的,或许这些精灵、半精灵和巫师们都不能使用他;但是,我常常怀疑,这些人到底是睿智还是食古不化,或许每个人都受困于自己的盲点而不自知。真心诚意的人类不会被腐化,我们米那斯提力斯的居民,经过重重的考验才能够生存下来,我们不想要巫师的法力,只想要拥有自卫的机会,拥有执行正义的力量。你想想看!就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力量之戒现世了。我认为,这是个礼物,这是赐给魔多之敌的礼物。不把握机会,不利用魔王的力量消灭他是愚蠢的。光是靠着无惧、无畏就足以赢得胜利吗?在这个时候,伟大的领袖、伟大的战士应该怎么做?为什么亚拉冈不能做?如果他拒绝这样做,为什么不交给波罗莫来做?魔戒将会赐给我统御天下的力量。我将会驱逐魔多的黑暗军团,全世界爱好自由与正义的人们将会望风披靡!”
波罗莫焦躁地走着,一句话比一句话更大声。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佛罗多的存在,一心一意描述着他的城墙、武器和战略。他描绘着伟大的胜利和前所未有的盟约,他击垮了魔多且成为伟大的国王、睿智而又为民所爱戴。突然间,他停下来,挥舞着双手。
“他们竟然告诉我们放弃这一切!”他大喊着:“他们提出这意见或许是有道理的,只要我能够看出这其中的希望在哪里。我看不出来。我们手中唯一的计划,就是让一个矮子拿着魔戒盲目地走进魔多,给予魔王重新获得魔戒的机会。愚蠢!”
“你应该明白了吧,吾友?”他猛然转过身面对佛罗多:“你说你很害怕,如果是这样,勇敢的人应该原谅你的行为。但是,让你感到不安的应该不是你的理性吧?”
“恐怕不是,”佛罗多说:“我只是害怕而已,但是,我很高兴听到你说出内心的想法,你让我下定了决心。”
“那么,你将会前往米那斯提力斯?”波罗莫大喊着,他的眼中闪动着光芒,脸上露出渴望的表情。
“你误会我了。”佛罗多说。
“但是,你至少愿意来一下子吧?”波罗莫不肯放弃:“我的城市距离这里不远,从那边去魔多更近。我们已经在荒野中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你必须要知道有关魔王的消息才能够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佛罗多,跟我来!”他说:“如果你坚持要走,至少之前先休息一下”他为了表示善意,将手放在哈比人的肩膀上;但佛罗多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因为强自压抑的兴奋而微微颤抖。他立刻避了开来,警觉地看着这高大的人类;对方几乎是他的两倍高,力气又比大上很多倍。
“为什么你还要猜疑我?”波罗莫说:“我是个真诚的人,不是骗子也不是强盗,我需要魔戒,你现在也知道了。但我对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把它据为己有。至少让我试试我的计划吧?把魔戒借给我!”
“不!不行!”佛罗多大喊:“是那场会议决定让我持有它的!”
“魔王也是藉着我们的愚行来击败我们,”波罗莫大喊着:“这让我好生气!愚蠢!自以为是的傻瓜!自寻死路,破坏我们的最后希望。如果有任何生灵应该拥有魔戒,那也该是努曼诺尔的子孙,而不是你这个矮子。你只是运气好罢了,它可能会是我的,它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把它给我!”佛罗多没有回答,他小心地往后移动,直到那块大石头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屏障为止。“听话,朋友,听话!”波罗莫用更委婉的声音说:“为什么不丢掉它呢?为什么不舍弃你的怀疑和恐惧?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可以说是我硬是要把它抢走的。矮家伙,因为我真的比你强太多了。”他大喊着,猛然跃过岩石,想要抓住佛罗多。他原先英俊友善的脸孔变得十分丑恶,眼中冒着熊熊的怒火。
佛罗多躲了开来,再度利用岩石挡住对方。他只剩下一个选择:佛罗多颤抖着手掏出魔戒,很快地戴上它。此时波罗莫甚至又再度跃向他,那人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接着开始四处乱窜,搜索着岩石和树林。
“该死的家伙!”他大喊着:“最好别让我抓到!我现在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想要把魔戒送到索伦门前,出卖我们每个人,你一直在找机会抛弃我们全部的人。所有的矮个子都去死吧!”然后,他不小心踢到那块岩石,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他楞楞地趴着,彷佛被自己的诅咒所害。突然间,他开始大声啜泣。
他站了起来,抹去眼泪:“我刚刚说了什么?”他大喊着:“我刚刚做了什么?佛罗多,佛罗多!”他大喊着:“快回来!我刚刚是失心疯了,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回来!”
没有任何的回答,佛罗多甚至没有听见他的呼唤,在盲目的恐惧中,他已经跑上了山丘。波罗莫疯狂的话语和那张狰狞的面孔,一直出现在他面前,逼得他不停往前跑。
他很快就跑到了阿蒙汉的山顶,停下脚步,开始不断地喘息。他在迷雾中彷佛看见了一个由许多面旗子所构成的圆圈,中间则是一个崩塌的防御工事;在中央的四根柱子之上,有个一个高大的王座,可以透过许多层阶梯来抵达。他头也不回地走上去,坐在那王座上面发呆,彷佛是迷途的孩子,无意间来到山之王的宝座上一般不知所措。
一开始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似乎处在一团充满阴影的迷雾中,因为他戴着魔戒。然后,慢慢地,有许多地方的迷雾渐渐散开,让他看见大量的影像。这些影像都很小,让他觉得好像是在阅读桌上的书籍,但却又距离遥远,没有丝毫的声音,只有不停变动的影像,整个世界似乎都缩小了,变得无比沉默,他坐在全观之位上,古时被称作努曼诺尔之眼的山丘上。他看着东边许多无人知晓的土地、无人居住的荒原、未经探勘的森林,他看着北边,大河像是他脚下的缎带,迷雾山脉细小的像是野兽断折的牙齿;往西看去他可以看见洛汗国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如同黑色刺针的欧散克塔,位在艾辛格的正中央;他在南边看见了大河如同波浪一般落下拉洛斯瀑布底下的深坑,水气中飘浮着美丽的彩虹;他还看见了伊瑟安都因,安都因大河壮观的巨大三角洲,海鸟如同太阳下的白色灰尘一般四处飞舞,在它们之下则是湛蓝与碧绿色交错,波涛汹涌的大海。
但是,每个地方都有战争的迹象,迷雾山脉像是被惊扰的蚁穴一样,无数的半兽人从成千上百个洞穴中往外爬;在幽暗密林的精灵、人类,正在和邪恶的妖兽进行殊死搏斗;比翁族的家园陷入火海,云雾遮避了摩瑞亚;罗瑞安的边境燃起狼烟……
骑兵在洛汗的草原上奔驰,恶狼从艾辛格往外涌出。战船从哈拉德的港口中蜂拥出港,东方的部队不停的调动:剑客、枪兵、骑马的弓箭手、酋长的马车和满载补给品的马车。黑暗魔君的一切势力倾巢而出,他包围了米那斯提力斯。远远看来它十分的美丽,白色高墙、许多高塔,骄傲的座落在易守难攻的山脚下,它的城墙上闪动着守军钢铁的光芒,战塔上插着许多各色各样的旗帜。他感觉到一丝希望,但是,对抗米那斯提力斯的是另一个更为坚强的要塞。他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往东边移动,它越过了奥斯吉力亚斯的断桥,进入米那斯魔窟的狰狞大门,穿越恐怖的山脉,进入葛哥洛斯盆地,也就是魔多的正中心,末日山冒出大量的浓烟。最后,他的目光终于定了下来。一层层的城墙、一道道的护城河、黑色的恐惧、刀山剑林、钢铁的堡垒、精金的高塔,这就是要塞巴拉多,索伦的根据地,一切的希望都被剥夺了。
突然间,他感觉到魔眼在蠢动,邪黑塔中有一只永不休息的眼睛,他知道对方发现了他的瞪视,那是股饥渴、强大的意志。那意志朝向他奔来,几乎像是只实体的手指一般搜寻着他,很快地,它就会锁定这个目标,知道佛罗多位在何处。它碰触了阿蒙罗,扫过了托尔布兰达山……佛罗多立刻从座位上跃下,用斗篷遮住自己的身体。
他听见自己大喊着:绝不,绝不!或者是:臣服,我向您臣服!他根本分不清楚。然后,从另外一个强大的力量传来了一股思念波进入他的脑海:脱掉它!拿下它!愚蠢!脱掉它!拿下魔戒!
两种力量在他身体内搏斗。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两种力量彼此平衡着,佛罗多在其间受尽煎熬,突然,他又恢复了意识。他是佛罗多,不是那声音,也不是那魔眼;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他脱下魔戒之后,发现自己跪在光天化日下的王座前。似乎有一道黑影掠过他头上,跳过了阿蒙汉,伸向西方,然后,天空恢复了原先的蔚蓝,鸟儿开始在每株树上鸣叫。
佛罗多站起身。他觉得非常疲倦,但已经下定了决心,内心甚至觉得轻松多了。他大声地对自己说,“我必须为所应为!”他说:“至少我可以确定这件事,魔戒的力量也开始影响远征队中的成员,它必须在造成更多伤害之前离开,我必须一个人走。有些人我不能够信任,能够信任的人又不能够失去他们。可怜的山姆,还有梅里和皮聘,还有神行客,他想要去米那斯提力斯,连波罗莫都已经投身邪恶,现在那边的确需要他的力量。我会单独离开,马上出发。”
他很快地走回波罗莫找到他的地方,然后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着,他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底下湖岸边和森林中传来呼喊的声音。
“他们应该在找我,”他说:“不知道我已经失踪多久了?我想大概有几个小时吧。”他迟疑了片刻:“我能怎么办呢?”他喃喃自语:“如果现在不走,就永远走不了,我将来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不想离开他们,更不想像这样告而别,但他们一定会谅解,山姆就会,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呢?”
他慢慢地拿出魔戒,再度戴上它。他立刻消失在凡人的视线中,如同微风一般跑下山坡。
※       ※       ※
其他人在河边等了很久的时间,他们沉默了一段时间,不安地四下走动。但是,现在,他们绕成一圈讨论着。虽然他们试着想要讨论别的东西,像是他们漫长的旅途和冒险,询问亚拉冈有关刚铎的远古历史,以及在艾明莫尔附近依旧可以看到的伟大遗迹、岩石雕刻的国王巨像、阿蒙汉和阿蒙罗上的王座、拉洛斯瀑布旁的阶梯等等,但他们的思绪总是会转回到佛罗多和魔戒之上,佛罗多会怎么选择?为什么他还有所迟疑?
“我想,他可能正在思索到底那条路比较紧急。”亚拉冈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远征队现在要往东方的旅程变得更为绝望;既然我们被咕鲁追踪,恐怕这趟理应秘密的冒险已经被揭露了;但是,米那斯提力斯并不是比较轻松、距离毁灭比较远的地方。”
“我们或许可以在那边死守一阵子,但迪耐瑟王和他所有的部下也无法做到爱隆无力达成的事情:保守这秘密,或者是阻止魔王夺取魔戒。如果我们在佛罗多的位置上,我们会做出什么选择?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真的最需要甘道夫的引导。”
“我们的确损失了很多,”勒苟拉斯说:“但是我们必须要在没有他的协助之下做出抉择。为什么不能由我们做出决定,再来协助佛罗多呢?让我们找他回来,进行投票!我投米那斯提力斯一票。”
“我也是这么觉得,”金雳说:“当然,我们只是被派来沿路协助魔戒持有者,最后去我们想去的地方,没有任何的誓言或是命令强迫我们一定要去末日裂隙,光是离开罗斯洛立安就让我十分难过。但我都已经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我必须这样说:到了最后抉择的时刻,我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够舍弃佛罗多。我会选择米那斯提力斯,但如果佛罗多拒绝,我会跟随他。”
“我也愿意跟随他,”勒苟拉斯说:“现在离开实在太不够朋友了。”
“如果我们都舍弃他,这应该叫作背叛才对,”亚拉冈说:“但如果他往东走,那就不需要每个人都跟着他走。那是非常绝望的旅程,不管八个、三个或是两个人、甚至是一个人去都一样。如果你要让我做出选择,那么我会挑选三个成员:山姆,因为他不能够忍受离开佛罗多;金雳和我自己。波罗莫必须回到他的故乡,他的父亲和同胞需要他;其他人应该跟着走,至少,如果勒苟拉斯不愿意跟他走,皮聘和梅里也该跟他一起去。”
“这一点也不公平!”梅里说道:“我们不能够舍弃佛罗多!皮聘和我愿意跟随他到天涯海角,现在还是一样。虽然当初我们并不知道这样的承诺代表什么意思,当我们在遥远的夏尔或是在瑞文戴尔的时候,这样的承诺并没有那么沉重。但是,听任佛罗多一个人前往魔多实在太残酷了。为什么我们不能阻止他?”
“我们必须阻止他,”皮聘说:“这就是他担心的事情,我很确定。他知道我们一定不同意他往东走。他也不想要求任何人和他一起走,可怜的家伙。你想想看:孤身前往魔多!”皮聘打了个寒颤。“这个笨哈比人,他应该知道根本不需要开口的。如果我们阻止不了他,也不会离开他。”
“请容我插嘴,”山姆说:“我不认为你们了解我的主人,他并不是犹豫不决、无法决定该走那条路。当然不是!他去米那斯提力斯能有什么帮助?我是说对他啦,抱歉,波罗莫先生。”他补充道,并且转过头来致歉。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一开始沉默坐在外缘的波罗莫已经不见了。
“这家伙到哪里去了?”山姆担心地大喊:“我觉得他最近好像有点奇怪,但是,总之,他和我们的讨论没有多大关系。就像他讲的一样,他必须要回家,我们也不怪他。可是,佛罗多先生知道自己只要有机会,一定要找到末日裂隙。可是他害怕。这才是重点--他就是害怕。当然,他像我们一样,都从这趟旅程中学到不少;否则他可能早就把魔戒丢到大河里面,找个地方躲起来了。但他还是很害怕,没办法下定决心出发。他也不替我们担心,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他知道我们会和他一起走的。这也是让他担忧的另一个原因。如果他下定决心,他会想要一个人去。记住我说的话!当他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会犹豫不决的,因为他一定会下定决心的。”
“山姆,你分析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透彻,”亚拉冈说:“万一你说的没错,我们又该怎么办?”
“阻止他!别让他走!”皮聘大喊着。
“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亚拉冈说:“他是魔戒的持有者,注定要扛起这重担,我不认为我们应该逼着他做出任何决定。即使我们试着这样做,我也不认为我们会成功,有许多远比我们强大的力量在运作。”
“好吧,我希望佛罗多回来的时候会下定决心,让大家都不要继续烦心,”皮聘说:“等待真让人心焦!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是的,”亚拉冈说:“一个小时的时间早就过了,都已经快中午了,我们必须去找他了。”
就在那一刻,波罗莫回来了,他走出树林,一言不发地走向众人。他的表情看来凝重、哀伤。他暂停下来,彷佛清点着在场的每个人;然后盯着地面,垂头丧气地坐下来。
“波罗莫,你刚刚到哪里去了?”亚拉冈着急问道:“你看见佛罗多了吗?”
波罗莫迟疑了片刻:“是,也不是,”他慢慢地回答:“是,我的确发现他在山坡上,我也和他说了话。我请求他前往米那斯提力斯,不要去魔多。我忍不住发怒了,他就离开了我,他消失了。虽然我在传说中听过,但从来没亲眼看过这景象,他一定是戴上了魔戒,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以为他会回来找你们。”
“这就是你的说法吗?”亚拉冈毫不留情的看着波罗莫。
“是的,”他回答:“暂时就这样了。”
“这真糟糕!”山姆跳了起来:“我不知道这个人类到底有什么用意,为什么佛罗多先生会戴上魔戒?他根本不需要啊!如果情况紧急到让他戴上魔戒,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他不需要一直戴着,”梅里说:“就像老比尔博一样,当他躲过不速之客后,他就会把魔戒取下。”
“但他会去哪里?他人在哪里?”皮聘六神无主地大喊:“他已经不见很久了。”
“波罗莫,你上次看到佛罗多是什么时候?”亚拉冈问道。“半小时吧!”他回答道:“或许是一小时,我后来又到处乱走了一阵子。我不知道!别问我!”他双手抱头,彷佛极端难过地晃动着身体。
“他已经失踪了一小时!”山姆大喊出声:“我们得立刻想办法找到他才行,大家快来!”
“等等!”亚拉冈也跟着大声说:“我们必须要两人一组去搜索,等等,先别急啊!等等!”
一点用都没有,他们根本不理他。山姆第一个冲了出去,梅里和皮聘紧跟在后。几秒钟之内,他们就已经冲进树林内,开始扯开嗓门大喊:佛罗多!佛罗多!勒苟拉斯和金雳也迈步狂奔,远征队的成员似乎突然间都疯狂了起来。
“我们这样会都分散开来,会迷路的!”亚拉冈于事无补地大喊道:“波罗莫!我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但你最好来帮忙!去追那两个哈比人,就算你找不到佛罗多,至少也确保这两人的安全。如果你找到他、或是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赶快回到这里来,我马上就回来。”
亚拉冈拔腿就跑,意图追上山姆;当对方冲进花楸树丛的时候,亚拉冈正好赶上他。山姆当时还正在气喘吁吁地爬坡,一边大喊着佛罗多!
“山姆,跟我来!”他说:“我们不可以落单,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我可以感觉得到。我准备到山顶,到阿蒙汉的王座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看!跟我猜的一样,佛罗多往这边走了。跟我来,眼睛放亮点!”他边往山坡上狂奔,边说道。
山姆尽了全力,但是他的脚程实在比不上飞毛腿神行客,很快就开始落后。过不了多久,亚拉冈的背影就消失在他眼前。山姆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他突然一巴掌打上自己的脑袋。
“等等!山姆·詹吉!”他大声地说:“你的腿太短了,所以用用大脑吧!让我想想!波罗莫没有说谎,他不会说谎;但是他没告诉我们全部的实情。有什么事情让佛罗多先生大吃一惊,让他突然间下定决心,。他最后终于决定要走了。去哪呢?往东方走!没有山姆的陪伴?没错,他匆忙得连山姆都不愿意带。这太狠心了,真是太狠心了!”
山姆擦掉脸上的泪水:“克制情绪,山姆!”他说:“赶快动脑筋!他不可能飞过大河,他也不可能跳下瀑布。他没有任何的装备,所以,他一定会回到船边去。回到船边!山姆,赶快给我跑回船边去!”
山姆转过身,拼老命的往回跑。他摔倒了好几次,连膝盖都割伤了,最后,终于来到河岸边的帕斯加兰草原,也就是船只被拖上岸的地方,看起来似乎一个人都没有。身后的树林里面有人呼喊的声音,但他头也不回,他呆呆地瞪着眼前的景象,喘着气,有艘船自顾自地往河里滑。山姆大喊一声,冲向湖边,小船落入河中。
“我来了,佛罗多先生!我来了!”山姆从河岸边一跃而下,试图抓住船舷,他差了好几码没抓到。山姆惨叫一声,头朝下的栽入深水中,河水毫不留情地淹过他的小脑袋。
空船上发出了一声惊呼,一根奖把船转过头来。佛罗多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山姆的头发,把拼命挣扎和吐水的忠仆从水中捞出来。山姆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马上就上来啦!好小子山姆!”佛罗多说:“抓住我的手!”
“救我啊,佛罗多先生!”山姆大声惨叫:“我快淹死了。我看不见你的手!”
“在这里,别捏我,臭小子!我不会放手的。不要乱踢,不然你会把船弄翻的。来,抓住船舷,让我用桨划水!”
佛罗多划了几下之后就让船重新回到岸边,山姆终于浑身湿淋淋地爬上岸。佛罗多脱下魔戒,再度踏上岸。
“山姆,你真是最会拖累我的麻烦大王了!”他说。
“喔,佛罗多先生,你这样说太狠心了!”山姆浑身发抖地说:“竟然不准备带我走?如果不是我机灵,你现在会怎么样?”
“安全地离开这里。”
“安全?”山姆说:“孤身一人,没有我的帮助?我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会担心死的。”
“山姆,如果你和我一起走,你才真的会死。”佛罗多说:“我才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被留下来。”山姆说。
“可是我要去魔多耶!”
“佛罗多先生,我当然知道。你本来就要去魔多,还会带我一起去。”
“山姆,”佛罗多说:“别惹麻烦了!其他人随时都会回来。如果他们发现我人在这里,我又必须要大费周章的辩解和解释,恐怕就再也狠不下心舍弃大家,但是,我必须立刻离开,这是唯一的选择。”
“当然应该这样,”山姆回答:“但不是一个人走,我一定要跟你走,如果你不让我跟,我就把每艘船都打洞。”
佛罗多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突然间觉得有股暖流冲进他心底。“至少留一船下来!”他说:“我们会需要船的,不过,你可不能连食物和装备都不带就准备跟来啊。”
“等我一秒钟,我把东西全部都收好!”山姆兴高采烈地大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本来就以为今天大家会出发的。”他冲到营地旁边,从佛罗多清出来的行李中找到他的背包,多拿了一条毯子,以及一些食物,又跑了回来。
“这样我的计划全完蛋了!”佛罗多说:“恐怕躲不过你了。但是,山姆,我真的很高兴,我没办法解释我有多高兴。来吧!很明显我们注定要在一起。我们一起走,希望其他人能够平安!神行客会照顾他们的,我想我们这辈子可都不会再见了。”
“话不要说得太早,佛罗多先生,未来充满各种可能的!”山姆说。
佛罗多和山姆,就这样一起踏上了任务的最后一阶段。佛罗多划离岸边,大河就带着他们漂向溪边的支流,越过托尔布兰达的峭壁。瀑布声越来越接近,即使在山姆的帮助下,他们还是使尽浑身解数才越过孤峰南边的激流,航到东岸去。
最后,他们好不容易才停靠在阿蒙罗山的斜坡旁,他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平坦的河岸,上岸之后尽可能隐密地将小舟藏在大石头后面。然后,他们扛起背包,开始寻找能够让他们穿越艾明莫尔光秃的山丘,进入魔影之地的道路。

《魔戒》第一部 完
魔戒圣战历史的第一部曲就此完结。

第二部分被称作《双城奇谋》,因为故事环绕着萨鲁曼的堡垒欧散克,和守护魔多秘密入口的暗黑之城米那斯魔窟。第二部曲描述的,是分崩离析的魔戒远征队,如何在黑暗降临之前努力对抗邪恶的故事。
第三部分则是描述对抗魔影的最后防御,以及魔戒持有者的最后考验,它被称为《王者再临》。
魔戒二部曲:双塔奇谋
前书纪要
这是魔戒三部曲的第二部分。在首部曲“魔戒现身”中,记述了灰袍甘道夫发现哈比人佛罗多所拥有的戒指其实正是至尊魔戒,统御所有权能之戒的魔戒之王。因此,佛罗多和伙伴们从夏尔一路被魔多的黑骑士追杀,最后,在伊利雅德的游侠亚拉冈的帮助下,他们终于克服万难,逃到了瑞文戴尔的爱隆居所去。
爱隆在该处慎重的举行了一场会议,决定将魔戒摧毁;佛罗多也被指派为魔戒的持有者。魔戒远征队的成员就这样被挑选出来,他们的任务是前往魔王之境中的末日火山,在该处摧毁魔戒。远征队中包括了代表人类的亚拉冈和刚铎之王继承人波罗莫;幽暗密林的精灵国王之子勒苟拉斯代表精灵,孤山山脉的葛罗音之子金雳代表矮人。佛罗多和他的仆人山姆卫斯,以及两名年轻的亲戚梅里雅达克和皮瑞格林则代表了哈比人;率领他们的是灰袍甘道夫。
一行人秘密的从瑞文戴尔离开,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却因意图在冬天横越卡拉霍拉斯隘口而无法通过该处。之后,甘道夫带领他们从密道进入摩瑞亚矿坑,试图从山底下前往目的地。甘道夫在该处由于和一名黑暗世界的妖灵搏斗,因此落入了无底深渊。被揭穿了西方王储身份的亚拉冈继承遗志,带领着众人逃出摩瑞亚的东门,进入精灵的疆界罗瑞安,并且沿着大河而下,来到拉洛斯瀑布。他们在这段旅程中已经意识到遭人跟踪,对魔戒念念不忘的生物咕鲁锲而不舍的紧追在后。
他们必须决定是否该往东前往魔多,或者是和波罗莫一起前往援助刚铎的主城米那斯提力斯,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又或是应该解散小队。当魔戒持有者决定必须继续前往魔多的旅程时,绝望的波罗莫试图抢夺魔戒。故事的第一部份就在波罗莫屈服于诱惑,佛罗多逃出虎口,和山姆卫斯一起消失的状况下结束了。在此同时,剩余的远征队成员遭到半兽人士兵突如其来的攻击,有些是听命于黑暗魔君的半兽人,有些则是来自叛徒萨鲁曼旗下的半兽人。魔戒持有者的任务似乎已经遭遇到空前未有的危机。
第二部分,“双城奇谋”讲述的是在分散之后,魔戒远征队每一名成员的命运,直到黑暗降临,魔戒圣战展开为止;剩下的部分则是会记述在魔戒三部曲的第三部中。

第一节 波罗莫的告别

天下精灵铸三戒,
地底矮人得七戒,
寿定凡人持九戒,
魔多妖境暗影伏,
闇王坐拥至尊戒。
至尊戒,驭众戒;
至尊戒,寻众戒,
魔戒至尊引众戒,
禁锢众戒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       ※       ※
亚拉冈快步跑上山丘,不停地低身察看地面上的痕迹。哈比人的脚步很轻,连游侠都没有办法轻易辨识。不过,在距离小径不远的地方,他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他自言自语道:“佛罗多跑到山上去了,不知道他在那边看见了什么?不过,我确定他又从原路跑了回来,再度冲下山。”
亚拉冈迟疑了。他想要坐上王座,看看是否有迹象可以协助他在这一团迷雾中找到出路,时间非常紧迫,不容许他浪费了。他箭步冲向前,奔上阶梯,然后坐上王座,往四下看去。
可是,太阳似乎黯淡下来,世界变得十分遥远灰暗。他往四周看去,除了连绵不断的山丘之外还是山丘,唯一特殊的地方是他又看见远处有一只巨鹰,仿佛正在盘旋着缓缓飘降到地面去。
在此同时,他灵敏的听觉发现了河西边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他浑身一僵,底下传来叫喊声,让他恐惧不已的是其中竟然有半兽人的声音。接着,在一声低沉的呐喊声之后,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号角声;如闷雷般的号角声在山谷之间来回震动,甚至压过了瀑布的巨大声响。
“波罗莫的号角声!”他大喊着:“他需要我们的帮助!”他立刻跳下阶梯,沿着小径往回跑。“该死!今天我做的每个决定都出错,山姆到哪里去了?”
随着他急促的脚步,此起彼落的叫喊声开始渐渐变弱,号角声变得越来越紧急;半兽人的尖厉声音此起彼落,号角声却突然间沉默了。亚拉冈迈步飞奔冲下山坡,但是,在他抵达山脚之前,那叫喊声就开始渐渐变远。当他转向左,冲向这些声音的源头时,他可以听见那声音开始往远方撤退,最后化成一片死寂。他拔出圣剑,大喊着“伊兰迪尔!伊兰迪尔”!瞬间冲入树丛间。
他在距离帕斯加兰不到一哩的草地上发现了波罗莫,他背靠着一株大树,仿佛正在休息。但是,亚拉冈注意到他浑身插满了黑羽箭;他手中虽然还紧握着宝剑,武器却已经连柄断折,他的号角也碎成两半,散落满地,许多半兽人的尸体横陈在他四周。
亚拉冈跪倒下来,波罗莫张开眼睛,挣扎着想要说话,最后,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我试着从佛罗多手中夺走魔戒,”他说:“对不起,我罪有应得!”他的目光流连在倒下的敌人尸体上,这儿至少有二十具尸体。“哈比人已经被半兽人掳走了。我想他们还没死,半兽人把他们绑了起来。”他停了片刻,眼睛疲倦地开始闭上,又过了几秒钟,他继续道。
“永别了,亚拉冈!去米那斯提力斯拯救我的同胞吧,我失败了。”
“不!”亚拉冈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眉心:“不,你征服了这一切,没有多少人能赢得这种辉煌战果。安息吧!米那斯提力斯将永不陷落!”波罗莫笑了。
“他们去了什么方向?佛罗多在吗?”亚拉冈追问道。
波罗莫再也无法开口了。
“难道这是天意吗?”亚拉冈说:“卫戍塔之王迪耐瑟的王储就这样离开了人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远征队分崩离析,真正失败的是我,甘道夫托付错了人。我现在该怎么办?波罗莫把米那斯提力斯的重责大任交给了我,我也的确想要去那边;但是,魔戒和魔戒持有者呢?我要怎么找到他们,才能让这次任务不一败涂地?”
他泪流满面地发呆了片刻,当勒苟拉斯和金雳找到他时,他依旧紧握着波罗莫的手。他们从西方的山坡下来,静悄悄地如同狩猎一般穿越了树林,金雳手中握着斧头,勒苟拉斯背着空空如也的箭袋,手拿着小刀。当他们来到草地上时,一时之间楞在当场。两人不约而同低下头,为眼前的景象哀悼,他们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早知如此,”勒苟拉斯走到亚拉冈的身边说:“我们在森林中辛苦杀死了许多半兽人,现在一看,才知道我们其实应该早点赶来这里。我们一听到号角声就赶了过来,但是已经太迟了……你还好吧?”
“波罗莫死了,”亚拉冈说:“我毫发无伤,因为我根本没有和他并肩作战。当我在山坡上调查的时候,他为了保护哈比人而牺牲。”
“哈比人!”金雳大喊道,“他们呢?佛罗多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亚拉冈非常疲倦地回答:“在波罗莫死前,他告诉我半兽人绑走了他们,他认为他们还活着。我派他过来是为了保护梅里和皮聘,但是我来不及问他是否看到佛罗多和山姆。我今天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错的,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先处理牺牲的弟兄,”勒苟拉斯说:“我们不能让他和这些该死的半兽人一起曝尸荒野。”
“但也不能耽搁太久,”金雳说:“他也不会希望我们在这边耗费太多时间,只要还有希望救回人质,我们就必须跟踪那些半兽人。”
“可是,我们不知道魔戒持有者是否和他们在一起,”亚拉冈说:“我们要舍弃他吗?我们难道不应该先去找他吗?眼前又是一个两难!”
“让我们先做能做的事情吧,”勒苟拉斯当机立断地说:“我们没有时间和工具来安葬伙伴,也没时间火化他的遗骸。”
“那会花上太多时间了,水边又没有岩石可以利用,”金雳无可奈何地说。“那么,我们就把他和配戴的武器,以及那些被他击杀的敌人武器一起放上船,”亚拉冈说:“我们让他航向拉洛斯瀑布,把他献给大河安都因。守护刚铎的河流,至少不会让任何邪恶的生物冒渎他的遗体。”
※       ※       ※
他们很快地从半兽人的身上收集到许多刀剑、破碎的盔甲和盾牌,并且将它们堆成一堆。
“你们看!”亚拉冈说:“这是他们用的东西!”他从一堆破烂的武器中找出两柄叶状的短剑,剑柄上面缠绕着金色和红色的装饰;在仔细寻找了片刻之后,他又找到了两个黑色、上面有着小小红宝石的剑鞘。“这不是半兽人的东西!”他说:“这些是哈比人随身携带的武器,半兽人抓住了他们,但却不敢留下这些短剑,因为它们是西方皇族打造的,上面被注入了摧毁魔多之力的咒文。好吧,如果我们的朋友还活着,他们现在手无寸铁。让我先保管这些东西,只要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我相信还是有机会把这些东西物归原主。”
“而我,”勒苟拉斯说:“会收起所有还可使用的箭矢,因为我的箭囊已经空了。”他在地上的武器堆中不停地搜寻着,找到一些箭身比较长、完好无损的半兽人箭矢,收到箭囊中。
亚拉冈则是检查着地上的尸体,最后作出了结论:“这里有许多士兵并不是来自魔多,根据我对半兽人的了解,有些是从北方的迷雾山脉来的。这里还有一些更奇怪的状况,他们的装备完全不是半兽人惯用的!”
地上躺着四名身材高大的半兽人士兵,他们眼睛细小、手脚都格外粗壮,他们身上配戴着刀锋宽大的短剑,不是一般半兽人爱用的弯刀;而且,他们的长弓是紫衫木做的,在形状和长度上都与人类惯用的接近。他们的盾牌上有着一个奇怪的徽记,在黑色背景中出现一只白色的手,在他们的头盔正面,有着用白色金属镶嵌的符文。
“我之前没看过这些徽记,”亚拉冈说:“不知道它们代表什么意义?”
“我猜是‘索伦麾下’的意思,”金雳说:“很容易猜嘛!”
“不对!”勒苟拉斯说:“索伦不会使用精灵的符文。”
“而且,他也不会使用我们称呼他的名字,更不可能准许属下将它拼出来,甚至是放在头盔上。”亚拉冈判断道:“况且,他绝不可能使用白色,巴拉多要塞的半兽人使用的徽记,是血红眼。”他沉思了片刻:“我猜这是代表萨鲁曼,”良久,他终于作出判断:“艾辛格中邪恶酝酿,西方已经不再安全。正如同甘道夫所担心的一样,萨鲁曼透过某种方法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他很有可能也知道甘道夫牺牲的消息。摩瑞亚的追兵可能躲过了罗瑞安的防守,或者是透过其它的路线到达了艾辛格,半兽人的脚程很快。不过,我想,萨鲁曼的情报来源绝对不只一个,你还记得在天空盘旋的那些飞鸟吗?”
“好啦,我们没时间猜谜了,”金雳说:“我们赶快处理波罗莫的遗体吧!”
“在那之后我们还是要搞清楚这谜团,否则我们不可能作出正确的选择,”亚拉冈回答。“或许根本没有所谓正确的选择!”金雳说。
矮人拿出战斧,砍下几根树枝。他们接着利用弓弦将这些树枝绑起来,最后将斗篷铺在其上,利用这个简陋的担架,他们将伙伴的尸体搬到岸边,身上放着从刚才的战场上收集来的战利品。这段路并不远,但因为波罗莫十分高大壮硕,对他们来说并不轻松。
亚拉冈站在湖边,看顾着担架,勒苟拉斯和金雳则赶忙回到帕斯加兰。这里距离该处大概一哩左右,他们过了一段时间才划着两艘船沿着湖岸回来。
“有件怪事!”勒苟拉斯说:“岸边只有两艘船,我们找不到另一艘。”
“半兽人到过那边吗?”亚拉冈问。
“我们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金雳回答:“如果是半兽人,他们应该会弄坏所有的船只,还包括那些行李。”
“等我们过去的时候,我会再仔细检查那里的脚印。”亚拉冈说。
接着,他们将波罗莫放在小舟的正中央,把灰色的精灵斗篷折好,垫在他的头下;三人梳理好他黑色的长发,让它披散在他的肩膀上,罗瑞安的金色腰带闪耀发光,他的头盔放在身边,腿上则放着断成两半的号角和断折的剑柄;在他的脚下放着敌人的武器。
接着,他们将小舟的船首绑在另一艘小舟的船尾,缓缓地划进河中。他们沿着湖岸伤心地划着,越过帕斯加兰之后就进入大河的主流中。托尔布兰达的陡峭山壁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现在已经下午了。随着他们继续往南划,拉洛斯瀑布的水雾开始将他们包围,形成一片金色的迷雾。瀑布如同千军万马,奔腾的声响震动了附近静滞的空气。他们哀伤地松开了波罗莫遗体放置的小舟,让他安祥地在水面上漂浮;水流载着他缓缓远去,其它人则是划动着船桨保持在原地。小舟慢慢飘向瀑布,变成金光中的黑点,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拉洛斯瀑布依旧不变的发出怒吼声,大河接纳了英勇的波罗莫,从此,他再也不能够像过去一样,每天清晨登上米那斯提力斯的城墙,了望魔王的领土。不过,日后,刚铎流传着一个传说:这艘精灵的小舟载着他穿越了瀑布和大湖,经过奥斯吉力亚斯的河岸,从大河安都因入海,自此沐浴在黑暗海面上的星光拥抱中。
三名伙伴沉默不语地看着小舟渐行渐远,然后,亚拉冈开口了:“圣白塔之民将会期待他的归来,”他说:“但是,他再也不能从山中或是海上回到他的故乡。”他缓缓开口唱道:穿越洛汗一望无际的草原,西风步履轻盈来到城墙边缘。
“喔,漫游的风儿,今晚你从西方带来什么消息?
是否见到壮汉波罗莫在月光下的声息?”
“我见他策马越过七溪流,越过宽广大江;
我见他疾行于荒野,进入北方,
那魔影遍布之地,自此渺无音讯。
北风或许听见迪耐瑟之子的号角传讯。”
“壮哉波罗莫!从那高墙上我看向远方,
但你的身影却不再出现在那荒芜人烟的地方。”
勒苟拉斯接着唱下去:
从那汹涌的海岸南风吹来,越过沙丘和岩石;带着海鸥的哭喊飞向前,在那门口悲叹多时。
“喔,低叹的风儿,南方是否有什么消息?
俊壮的波罗莫人在何方?他迟迟不归,我只能空等叹息。”
“别问我他最后落脚的地方,无数白骨
躺在白色沙滩,衬着黑色海岸,和天空的悲苦。
无数魂魄流入安都因,在海中消失无踪。
问那北风,问那北风可有他的踪影!”
“伟哉波罗莫!大江越过海口,往那南方流去,但你的身影却再也不会与灰暗大海相聚。”
亚拉冈最后开口唱道:
北风穿过王者之门,越过那狂吼的瀑布;
清澈、炽烈的号角声刺破高塔旁的云雾。
“喔,强有力的风儿,你今天带来什么北方的消息?
勇者波罗莫去向何处?他已离此甚久,渺无音信。”
“在那阿蒙汉山下我听见他的怒吼,他只身迎战无数敌人。
他的破盾、断剑,随着滔滔江水流逝,
他神情自傲、抬头挺胸,足以在任何豪雄身边安息;拉洛斯,金黄的拉洛斯瀑布,将他拥在胸前。”
“勇哉波罗莫!卫戍之塔将永恒地望向北方,看着拉洛斯,金黄的拉洛斯瀑布,直到地老天荒。”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然后他们转过小舟,使尽全力逆着水流划回帕斯加兰。
“你们把东风留给我描述,”金雳说:“但我决定保持沉默。”
“也就这样了吧,”亚拉冈说。“在米那斯提力斯,他们承受东风的吹拂,却不会询问它任何消息,因为它代表邪恶的势力。现在,波罗莫上路了,我们也必须决定自己的道路。”
他搜查着眼前的绿色草地,目光贴近地面:“这块土地尚没有半兽人的足迹,”他说:“否则我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我们来回的足迹都在这里,我看不出在找寻佛罗多的任务开始之后,有多少哈比人回来过。”他转过身,看向河岸,仔细看着山泉流入大河的地方。
“这里有几个很清楚的脚印,一个哈比人涉水走进河中,又跑了回来,但我看不出来是多久以前。”
“你猜这是怎么一回事?”金雳问道。
亚拉冈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回到宿营地去检查行李的状况。“少了两个背包,”他说:“一个很明显是山姆那个又重又大的背包。那么,根据现场的状况研判,很显然佛罗多乘船离开了,而他的仆人则是跟他一起走。我往山上走的时候遇见了山姆,请他跟我走,很明显他并没有照做。他猜到了主人的心意,在佛罗多离开前回到这里来。要摆脱山姆恐怕没那么简单呢!”
“可是,他为什么不留下只字片语就离开我们?”金雳说:“这样真的太奇怪了!”
“而且也很勇敢,”亚拉冈说:“我想山姆说的对,佛罗多不想牵累任何朋友,和他一起踏上往魔多的死路,但他知道自己非去不可。在他沉思的那段时间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克服了恐惧和疑惑。”
“或许是那些半兽人找上他,他就这样跑了,”勒苟拉斯说。
“他的确是逃跑了,”亚拉冈说:“但是,我认为他并不是在躲避半兽人。”他并没有说出佛罗多离开的原因,波罗莫最后的遗言将永远成为他心中的秘密。
“好吧,至少我们目前已经确定了这些事情,”勒苟拉斯一项项的分析道:“佛罗多已经离开河的这岸了,唯一可能划走船的只有他。山姆和他在一起,否则没人会拿走他的背包。”
“那么,我们只能选择──”金雳接续着说:“划着剩下的船去追佛罗多,或者是步行去追半兽人。两个方向达成目标的希望都很渺茫,我们已经损失了最宝贵的黄金时间。”
“让我想想!”亚拉冈说:“我得要作出一次正确的抉择,扭转这不幸的一天!”他沉默了片刻。“我决定追踪半兽人,”他最后终于说:“我本来应该指引佛罗多前往魔多,一路到达最后的目标;但是,如果我计划在河上追到他,就等于袖手让被抓走的人质遭到折磨和杀害。我想一切都很明白了,魔戒持有者的命运不再由我掌控。远征队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够舍弃战友。来吧!我们即刻出发,把所有不必要的行李都丢掉,我们日夜兼程赶路!”
他们将最后一艘小舟拖上岸,藏在树林中。他们将所有非必要的行李藏在船上,然后离开了帕斯加兰。当他们回到波罗莫战死的草地时,天已经快黑了,他们仔细地搜寻半兽人撤退的方向。由于半兽人向来做事草率粗鲁,要找到这些痕迹并不困难。“世界上没有其它的种族会造成这样子的足迹,”勒苟拉斯说:“他们喜欢破坏甚至不在他们道路上的一切动物和植物。”
“即使是这样,他们的速度还是迅速无比,”亚拉冈说:“而且他们好象永远不会疲倦似地。不久之后,我们可能必须在寸草不生的硬地上追踪他们的足迹。”
“不管怎么样,赶快动身吧!”金雳不耐烦地说:“矮人的脚程也很快,而且我们的耐力并不会比半兽人丝毫逊色。这次我们可能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他们已经领先很多了。”
“是的,”亚拉冈说:“我们都会需要矮人般的耐力。来吧!即使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会紧追敌人到天涯海角。如果我们的速度能比他们快,他们就会尝到我们的怒火了!我们将会替人类、精灵和矮人,创造出前所未有的传说来。出发吧,三名复仇的战士!”
他如同麋鹿一般轻盈地拔腿狂奔,穿越浓密的树林。他领着众人马不停蹄、不眠不休地赶路,很快的,湖边的森林就被他们抛在脑后。他们急如星火地在陡峭的山坡上飞奔,黑色的身影衬托着血红的落日,构成了一幅壮丽诡异的景象。暮色渐渐降临,他们化身成模糊的影子,消逝在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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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洛汗国的骑士

暮色越来越浓,众人脚下的森林开始被迷雾所包围,安都因河旁也是水气浓重,但天色依旧十分清明。星辰跃上天空,渐亏的皓月往西落下,岩石上的阴影漆黑无比。他们已经来到了多岩丘陵的山脚下,由于对方留下的痕迹不再明显,他们的速度也跟着减缓下来。在此,艾明莫尔高地从北往南延伸,构成两段陡坡,每个陡坡的西边都十分险峻难行,但东方的陡坡则相当平缓,其中有许多溪谷和狭窄的地堑。三人一整晚就在这崎岖的地形中跋涉,终于爬上了第一段最高的陡坡,又开始继续往另外一边的低地赶路。在黎明来临之前的凉爽空气中,他们休息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月亮已经西沉,星光依旧灿烂,曙光则还没有越过背后的黑暗山丘,照耀在大地上。此时,亚拉冈觉得不知所措:半兽人的足迹进入了河谷,但也在那边消失了。
“你想他们会往那个方向转?”勒苟拉斯问:“会像你猜的一样,向北往艾辛格直走,或者是朝向法贡森林?或者,他们会往南边走,准备渡过树沐河?”
亚拉冈说:“不管目标是哪里,他们都不会朝河走,除非洛汗国的状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而萨鲁曼的影响力又大为增加,否则他们还是会以最短的路径穿越洛汗国。我们往北走!”
河谷像是条石造的沟渠一样在山丘之间蜿蜒,一条小溪则是在岩石间奔流着。众人的右边是一座陡峭的岩壁,左边则是在夜色中显得十分灰暗的山坡。他们又往北走了一段距离。亚拉冈低头不停的搜索,希望能在西边崎岖的地形中找到一些线索。勒苟拉斯走在前方。突然间,精灵大喊一声,其它人立刻跑向他。
“看来我们已经赶上了一部分的敌人,”他说。“你们看!”他指着前面,众人这才发现前方的岩石间堆着五具半兽人的尸体。他们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其中两名连脑袋都被砍掉了。地上全都沾满了他们黑色的血液。
“这又是另一个谜团了!”金雳说,“但我们需要明亮的光线才能解开它,而目前却没有这样的余裕。”
“不过,不管你怎么样解读,这看起来都不算绝望,”勒苟拉斯说,“半兽人的敌人多半就是我们的朋友。这一带山区有任何居民吗?”
“没有,”亚拉冈说,“洛汗人极少来这边,这距离米那斯提力斯又很远。或许是一群人类在这边,为了我们不明白的原因在狩猎吧。不过,我觉得这猜测可能性很小。”
“你觉得可能的状况是什么?”金雳问道。
“我认为我们的敌人自己把敌人引来了,”亚拉冈回答。“这些是从远地来的北方半兽人。在这些尸体中并没有那些身材高大,配戴奇怪徽章的半兽人。我推测他们在这里起了争执:对于这些家伙来说,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或许他们为了该朝哪边走而争执不下。”
“或许是有关俘虏的处置方式,”金雳说。“我希望他们不会也遭遇到了相同的命运。”
亚拉冈仔细搜索着方圆数尺之内的地面,但找不到其它任何打斗的痕迹。他们继续往前走。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微亮,星辰正在缓缓下沉,灰色的光芒正缓缓浮现。他们往北又走了一段路之后,来到了一个洼地。在此,一条小溪切穿了岩石,淅哩哗啦的流入山谷中。洼地中生长着一些矮灌木,两边则是长着许多翠绿的青草。
“啊!”亚拉冈松了一口气道:“这就是我们一直在找寻的足迹!沿着这个水道,它就是半兽人在经过争执之后选择的路线。”
追兵们很快地转过身,跟着新的踪迹继续赶路。由于发现了新线索,一群人彷佛经过整夜的休息一般精力充沛,在嶙峋的岩石间蹦跳奔驰。他们好不容易终于奔上了灰色的丘陵,突如其来的和风吹拂过他们的斗篷和发际:这是黎明前的冰寒柔风。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着河对岸远方渐渐模糊的山丘。日光照耀在大地上,镶着红边的太阳从黑暗的大地上露出头来。他们眼前是静滞不动的西方世界,黑夜的暗影渐渐消融,大地重新拾回缤纷色彩;绿色的浪潮重新掩盖了洛汗大地,河谷间飘汤白色迷雾,在他们左方大约九十哩,是闪耀着蓝紫色光芒的白色山脉;尖锐陡峭的山峰反射着玫瑰色的晨光,让人难以逼视。
“刚铎,刚铎!”亚拉冈忍不住大喊,抒发胸中之气:不知何时我才能得见你的容颜!我的道路依旧无法和你闪耀的河川汇流。
刚铎!刚铎,介于高山和深海间的宝地!
西方吹拂,光芒照在银树里,
如同闪亮的雨滴一般,在古代的御花园中滴落。
喔,骄傲的高墙!白色的尖塔!有翼的皇冠和那黄金的宝座!
刚铎,刚铎!人类是否能扞卫银色圣树,
还是西风会再度于高山与深海间吹拂?
“我们该走了!”他把视线从南方移开,转而投向即将前往的西方和北方之路。
先前的陡坡开始快速倾斜,在距离大约两百尺远的地方,陡坡突然被险峻的峭壁所取代了:这是洛汗国的东墙。这就是艾明莫尔高地的尾端,眼前则是骠骑国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
“你们看!”勒苟拉斯指着湛蓝的天空说道:“又是那只巨鹰!它飞得很高,这家伙似乎正准备远离这块土地,回到北方去,它的速度非常快,你们看!”
“我们看不见,亲爱的勒苟拉斯,连我都看不见它的踪影,”亚拉冈无可奈何地说:“它一定飞得非常高,如果我们之前看到的就是它,不知道它究竟在执行什么样的任务……你们看!更紧急的状况逼近了,草原上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应该是很多生物才对,”勒苟拉斯说:“我只能看出那是一大群步行生物,但我没办法判断他们的种族。他们距离我们好几十哩,我猜至少三十六哩以上,这块大平原很难让人确实估计它的距离。”
“我想,现在我们已经不需要任何的足迹来指引方向了,”金雳说:“我们快点找条路,尽快赶到底下的平原去。”
“我很怀疑,我们能否找到除了半兽人所走的之外的捷径,”亚拉冈研判目前的情势之后,神情凝重地说。此时,他们开始趁着明亮的天光跟踪敌人,看来这些半兽人似乎也是尽可能地拔足狂奔。三人时常可以在路边找到遗落或是被刻意抛弃的物品:食物袋、灰色硬面包的残屑、一件撕破的黑斗篷、一双在岩石上踏破的沉重铁底鞋。对方留下的痕迹,让他们一路来到了陡坡的顶端,在那边则是一条潺潺流下的激流。在狭窄的河谷中,他们找到一条极难辨认、简陋的石梯一路蜿蜒而下。在道路的底端,他们脱离了多岩的地形,来到了洛汗国的大草地上;如此突然的转变,让众人都觉得十分突兀。这块绵延不断的大草地,如同绿色的大海一般浸泡着艾明莫尔高地。溪水隐没在及膝高的水生植物和杂草之间,众人都可以听见它潺潺的流水声,继续朝着远方的树沐河谷而去。他们似乎已经把冬天抛弃在身后的高地上,此地的空气变得比较温暖、柔和,似乎还飘着春天特有的草叶和花朵的芬芳。勒苟拉斯深吸一口气,仿佛刚自荒漠离开的旅人,品尝着甘泉一般地享受这一切。
“啊!这种绿意盎然的味道!”他说:“我觉得浑身精力充沛,快跑吧!”
“轻巧的鞋子走在此地可能会快多了,”亚拉冈说:“或许,可以胜过穿着铁鞋的半兽人。我们现在终于有机会赶上这些家伙了!”
他们排成一行,像是闻到猎物的猛犬一般狂奔,眼中闪烁着饥渴的光芒。半兽人粗鲁的步伐,将草地往西的方向践踏得满目疮痍;洛汗甜美的草原被他们割出一道道乌黑的伤痕。突然间,亚拉冈大喊一声,向旁边奔去。“留在这里!”他匆忙大喊:“先别跟过来!”他飞快地跑向右边,离开那道明显的痕迹,因为他发现了一对没有穿铁鞋的小脚印冲向这方向。不过,隔不了多远,这些脚印就被从同样一个地方赶来的半兽人脚印追上来。这对脚印又回到原先的道路上,再度被半兽人的足迹所掩盖。亚拉冈在小脚印出现的最远处弯下身,捡起草地上的某样东西,然后又跑了回来。
“没错,”他说:“这很显然是哈比人的脚印,我想应该是皮聘的,他比其它人都要矮小。你们看看这个!”他拿起一样在阳光下闪耀的东西,它看起来像是老树上的新鲜嫩叶,在这块四处都是大草原、没有森林的地方,显得格外美丽。
“这是精灵斗篷的别针!”勒苟拉斯和金雳不约而同地大喊。
“罗瑞安的叶子绝不会无故落下,”亚拉冈若有所思地说:“这不是意外,这是他留给援兵的记号,我想皮聘就是为了这才跑到这边来的。”
“那么,至少他还活着,”金雳说:“他也没有放弃自己那双腿和他的小脑袋,这真让人振奋,我们的追赶不是徒劳无功的。”
“我们只能希望,他没有为如此勇敢的行为付出太大的代价,”勒苟拉斯说:“来吧!我们继续赶路!我一想到这些年轻的小家伙,被像是畜牲一般的驱赶,就觉得心痛不已。”
※       ※       ※
太阳爬到半空,接着又缓缓落下,单薄的云朵从极南的海面上飘出,随即又被微风吹散。太阳落下地平线,阴影接着从东方开始四野蔓延,猎人们依旧紧追不舍。波罗莫去世已经过了一天,半兽人依旧还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他们在这块大平原上,已经无法看见对方的行踪。
在夜色渐渐降临的同时,亚拉冈停了下来。在这一整天的跋涉当中,他们只休息了两次,此时,他们已经距离天亮时出发的峭壁三十六哩之远。
“看来我们又要做一个困难选择了,”他说:“我们应该趁夜色休息,还是把握体力尚可的时候继续赶路?”
“万一敌人没有停下来休息,而我们却停下脚步,他们就会把我们远远抛在脑后。”勒苟拉斯说。
“即使是半兽人也不会这么拼命吧?”金雳说。
“半兽人极少在光天化日下旅行,但他们现在毫无顾忌,”勒苟拉斯说:“想当然尔,他们不会在晚上休息。”
“可是,如果我们在晚上赶路,就没办法看清楚他们的脚印了!”金雳争辩道。
“他们留下的痕迹是笔直的,就我所看到的蛛丝马迹判断,他们不会往左也不会往右走。”勒苟拉斯说。
“或许吧,我可以从种种迹象中推断出可能的路线,让大家不会走偏路,”亚拉冈说:“但是如果我们迷了路,或者是他们中途转向,在天亮的时候,我们可能会花很多时间找新的路径,或是重新赶回原来的道路。”
“而且,也别忘记,”金雳说:“我们只有在白天,才能看见是否有其它的足迹离开。如果又有俘虏逃跑,或者是有人被带往东方的安都因河,往魔多的方向去,我们都可能错失这些迹象,盲目地继续赶路。”
亚拉冈说:“的确如此,若是我的猜测没错,白掌徽记的半兽人夺得了主控权,现在整个部队是往艾辛格移动,他们目前的走向和我所猜想的一样。”
“不过,目前的迹象还不足以完全断定,他们不会中途突然转向。”金雳说:“脱逃的俘虏又怎么办?在黑暗中,我们可能会错失稍早时让你找到别针的足迹。”
“从那之后半兽人一定已经加强了戒心,俘虏们也会变得太疲倦而无法逃出他们的掌握。”勒苟拉斯推断道:“除非有我们的协助,否则他们绝对难以逃脱。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知道最好先赶上他们。”
“可是,即使是我这个饱经旅途历练的矮人,体力也毫不逊色,却也无法中途不休息,一路跑向艾辛格。”金雳坦承:“我也觉得很心急,早知如此当初就早点出发;可是,现在我得休息一下,明天才能够跑得更快。如果我们要休息,最好是趁着天色正黑的时候。”
“我说过这是个很艰困的选择,”亚拉冈说:“我们该怎么结束这场争辩?”
“你是我们的向导,”金雳说:“你也最擅长在野外追踪,我信任你的判断。”
“我觉得该继续走,”勒苟拉斯说:“但我们必须集体行动,我愿意听从你的决定。”
“你们实在是找错人了!”亚拉冈面露迟疑的说:“自从出发以来,我的每个抉择都带来了厄运。”他沉默下来,在夜色之下,往北方和西方察看了很长的时间。“天色一黑我们就停下来,”最后,他终于说:“我不敢冒着错失足迹的危险,如果月光还够,我们可以利用它继续赶路;可惜的是,月亮今天会很早落下,而且也不够亮。”
“反正今晚它也会被云雾遮盖,”金雳喃喃自语道:“真希望女皇当初把赐给佛罗多的光明赐给我们!”
“我想佛罗多会比我们更需要它,”亚拉冈说:“任务的关键在他的身上,我们的部分只是历史浪潮中的一个波澜而已。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但现在已经不容许我们反悔了。既然我已经下了决定,我们就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吧!”
※       ※       ※
他躺了下去,立刻陷入沉睡;自从在湖边靠岸的那晚,这是他第一次阖眼。天还没亮,他就醒了过来,金雳依旧沉睡着,但勒苟拉斯如同一株树木一般动也不动地站着,看着北方的黑暗大地。
“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哀伤地转向亚拉冈说:“我认为他们根本没有停下来休息,现在,只有老鹰可以赶上他们了!”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继续赶路。”亚拉冈坚定地说。他弯下身,叫醒矮人:“来吧!我们得走了!他们的足迹已经开始变冷了。”
“可是天还没亮,”金雳说:“即使派勒苟拉斯站在山顶,在天亮前他也看不到他们。”
“恐怕不管我站在山上、地下,或者是在月光或太阳下,都看不见他们的,他们已经走得太远了!”勒苟拉斯无奈地说。
“就算看不见,大地还是会留下线索的,”亚拉冈说:“在他们被诅咒的双脚下,大地会发出哀嚎。”他动也不动的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时间久到金雳以为他又睡着了。曙光乍现,灰色的光芒将众人包围,最后,他终于站了起来,伙伴们这才看见他的面孔:那是苍白、瘦削,充满忧虑的脸。
“大地的哀嚎非常微弱、迷惑,”他说:“我们附近的许多哩都空无一物,敌人的脚步声非常遥远、微弱,但是,一直有着十分清晰的马蹄声。我这才想起来,在梦中一直有马蹄声骚扰我的安眠,马匹朝向西方不停奔驰的声音……可是现在,这些马匹依旧朝向北方奔驰着,离我们越来越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赶快走吧!”勒苟拉斯说。
就这样,追击的第三天揭开了序幕。在这云雾笼罩的一整天中,他们几乎没有停下来;有时快步,有时狂奔,彷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熄灭他们胸中的火焰。他们几乎一言不发,三人所披着的精灵斗篷,让他们在四野的沉寂中完美地融入草原;除了精灵之外,没有人能够在远方注意到他们的形迹。他们心中,对于赐给他们精灵干粮的兰巴斯女皇,真是无限感激;因为,这些干粮每一口都替他们带来了新的力量。由于敌人朝着西北方马不停蹄地赶路,他们整天都寻着笔直的脚印穷追不舍。到了黄昏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座毫无树木的斜坡前面,在那之后则是一连串的丘陵起伏。半兽人的足迹朝北的丘陵地前进,却也变得比较模糊;因为这区的土地变得比较坚硬,草也变得比较短,在极远处树沐河转了个弯,成为在绿色大地上的一条银线。亚拉冈开始怀疑,为何完全没有看见野兽或是人类的踪迹?洛汗国主要的人类聚居地还在南边许多哩的地方,也就是在白色山脉的森林底下,极目看去,该处现在隐藏在白色的迷雾之中。不过,这些牧马王们曾经在东洛汗放牧了许多马匹和牲畜,即使在冬天的时候,此地也应该满布寻水草而居的牧人们的帐棚和牲口才对。但现在,此地空无一物,空气中似乎隐藏着暴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到了傍晚时分,他们又停了下来。现在他们和艾明莫尔的峭壁已经距离七十二哩,它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暮色中。新月飘浮在天空的云翳里,无法给大地带来多少光亮,星辰也黯淡无光。
“我现在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休息和停顿!”勒苟拉斯说:“半兽人已经超前了,仿佛索伦的鞭子在驱赶着他们一般。我担心他们可能已经抵达了森林和幽暗的山丘中,现在甚至已经进入阴影遍布的森林里了。”
金雳咬牙切齿地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希望和努力就全都落空了!”
“或许希望是落空了,但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亚拉冈说:“我们不能在这个时侯气馁,可是,我觉得十分不安,”他的目光转回原先一路走来的道路:“我觉得这里有什么奇异的力量在背后运作,这种诡异的寂静让我觉得不安,连这苍白的月亮都让我难以信任,星辰也隐没不见。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这么不安过,对于一名游侠来说,在有了这么清晰的足迹可以追赶的时候,根本就不应该感到如此不安。有某种力量赐给我们的敌人,让他们健步如飞,却又在我们面前设下隐形的障碍,让我们的意志感到疲惫。”
“你说的没错!”勒苟拉斯说:“自从我们离开艾明莫尔之后,我就有同样的感觉。那种意志似乎不在我们身后,而是在我们前方。”他指向西方,朝着在这一弯明月之下显得十分孤寂的洛汗国。
“萨鲁曼!”亚拉冈嘀咕着:“我们绝不能让他的意志得逞!但我们还是必须暂时休息,你们看,连新月都已经落入了云雾之中。不过,明天一早,我们得继续往北方的草原进发。”
※       ※       ※
第二天一早,勒苟拉斯早早醒了过来,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否确实阖过眼。“醒来!醒来!”他大喊着:“已经天亮了,森林的边缘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们,我不知道它究竟是善良还是邪恶,但是,我们都必须回应它的召唤。快醒来!”
其它人立刻跳了起来,几乎立刻就开始拔腿狂奔。慢慢地,山丘越来越接近,当他们赶到山丘地带时,距离正午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绿色的山坡中间则是光秃秃的山脊,一路延伸向北方,他们脚下的土地十分硬实,杂草也相当的粗短,在他们和远方的河流之间有一块十哩方圆的洼地,其中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往西方看去,他们可以看到最南边的山坡上有一块饱经践踏的草地,从那块区域,半兽人的脚印又开始沿着山丘的边缘继续往北延伸。亚拉冈停下脚步,仔细检查那些脚印。“他们在这边休息了一下,”他说:“但即使是外缘的痕迹,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勒苟拉斯,我担心你的怀疑是正确的,距离上次半兽人在这里出没,恐怕已经有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如果他们保持同样的速度,那么昨天日落前,他们就应该抵达了法贡森林的边缘。”
“不管往西或是往北,我都只能看见绵延的杂草伸入迷雾中,”金雳说:“如果我们爬上山丘,可以看见那座森林吗?”
“如果我没记错,”亚拉冈说:“山丘还在很远的地方,这些丘陵一路往北大概有二、三十哩,然后,过了树沐河还有大约四五十哩的空地才到森林那边。”
“那么,我们还是继续吧,”金雳说:“多少哩对我的腿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我的心情没有那么沉重,它们应该也不会那么辛苦才是。”
当他们好不容易越过所有的丘陵之后,太阳也开始落下来。一行人已经马不停蹄地奔驰了许多个小时,众人的脚步已经变慢了,金雳的背也弯了下来。矮人面对艰苦劳动和长时间跋涉,如同顽石一般的坚毅,但这场永无止尽的追逐让他也不禁觉得四肢无力,甚至连最重要的线索都幻灭了。亚拉冈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地带路,时时弯下身来检查地面上的痕迹或是脚印;只有勒苟拉斯的脚步依旧轻快,他似乎完全不会踩到草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精灵的干粮足以提供他所有需要的养分,而他的睡眠方式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一方面张着眼睛观看这世界,同时又游走于精灵迷离梦境中。
“我们先爬上这座绿色的山丘吧!”他说。疲惫的一行人跟着他爬上长长的斜坡,一直到山顶为止。那是个圆形且光秃的、位在最北方,看来有些孤饯饯的山丘。夕阳西下,夜色彷佛廉幕般笼罩四野,众人似乎身处在毫无任何起伏的灰色世界中,唯一与四周景色不同的,是远方逐渐变深的阴影,那是迷雾山脉和它脚下的森林。
“我们在这边看到的东西,根本没办法指引未来的道路,”金雳说:“好吧,我们又得要停下来休息,等待夜色消退……天气怎么越来越冷了!”
“风是从北方的积雪往这边吹过来的,”亚拉冈说。
“早晨又会开始吹东风的,”勒苟拉斯说:“你们还是休息吧,别放弃所有的希望,我们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太阳一出来,通常都会出现新的希望。”
“在这趟追逐中,太阳已经升起了三次,我们却什么鬼线索都没看到!”金雳抱怨道。
夜晚变得寒意逼人。亚拉冈和金雳陷入熟睡,每当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就会看见勒苟拉斯不停来回踱步,或是用自己的语言低声唱着歌谣;在他的歌声下,深黑的天空绽放出一颗颗星斗。夜色缓缓消退,三人一起看着曙光从无云的天空中出现,直到最后太阳也跟着升起为止。天空十分清朗,东风将所有的迷雾吹散,眼前的大地笼罩在微弱的光芒下。
他们可以看见洛汗国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和多天前在大河边看到的景象并无二致。西北方则是黑暗的法贡森林,距离一行人大约还有三十哩左右的距离,森林的尽头则消逝在远方的蓝色天空下。在更远处,则是一个彷佛飘浮在云海之上的马西德拉斯峰,也就是迷雾山脉的最后一个山峰。树沐河从林中流出,湍急的河水将河岸切出一道深深的缝隙,半兽人的脚印从山脚下转向河边。
亚拉冈锐利的目光跟着那足迹移向河边,接着又转向森林,他看见远方的绿地上有一块急速移动的暗影,他立刻趴向地面,仔细地倾听着。勒苟拉斯则是站在旁边,用他纤细的手指遮住日光,看向远方。在他的眼中那不是黑影,而是许许多多的骑兵,骑兵手上的长枪在阳光下反射着针尖般的光芒,凡人眼中是无法分辨得这么清楚的。在他们身后更远的地方,则是袅袅上升的黑烟。四周一片寂静,连金雳都可以听见风吹过草原的声音。
“骑兵!”亚拉冈跳起来大喊道:“很多骑着快马的骑兵,朝着我们冲过来了!”
“没错,”勒苟拉斯说:“共有一百零五匹,他们拥有金黄色的头发和闪亮的长枪,为首之人身形十分的高大。”
亚拉冈微笑道:“精灵的眼光果然锐利,”他说。
“才不算呢!这些骑士距离此地不过只有十五哩而已!”勒苟拉斯说。
“不管一哩还是十五哩,”金雳说:“在这种空荡荡的平原上我们都逃不掉,我们应该等待他们,还是继续赶路?”
亚拉冈说:“我们在这边等,我已经很疲倦了,追踪已经失败了。至少有其它人赶在我们前面,很明显这些骑兵是从半兽人的方向赶过来的,我们或许能从他们那边获得新消息。”
“或者是尝到枪尖的滋味……”金雳说。
“我看见有三匹马没有骑士,但没有发现任何哈比人的踪影。”勒苟拉斯说。
“我没说会听到什么好消息,但不管是好是坏,我们都必须在这边等待。”亚拉冈说。
三人离开山顶,避免让自己成为清楚的目标,并且缓缓地走下北边的山坡。在山脚不远处他们停下脚步,裹着斗篷坐下来。时光缓缓流逝,风中充满了疑惑的味道,金雳觉得十分不安。
“亚拉冈,你对这些骑士知道多少?”他问道:“我们在这边枯等,算不算坐以待毙?”
“我曾经和他们一起生活过,”亚拉冈回答:“他们是骄傲、自视甚高的民族,但他们也是言出必行,光明正大、心地慷慨的人们,他们勇敢但不残酷,睿智但并非饱读诗书;他们不会以文字记录历史,却是以豪壮的歌曲记述一切,就像是黑暗年代的初始人类。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演变如何,我也不知道在叛徒萨鲁曼和索伦的威胁之下,这些骠骑国的子民们有什么变化。他们和刚铎之间有绵长的友谊,血缘上却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由年少的伊欧所带领而离开北地的,他们的血统,其实和谷地的巴德或是和森林的比翁一族比较接近。现在你还是可以在那边,看到如同洛汗国的骑士一般高大壮美的人类,至少,他们绝不会和半兽人有任何瓜葛。”
“可是,甘道夫提到过,谣传他们向黑暗魔君进贡的消息。”金雳说。
“波罗莫和我一样都不相信这种说法,”亚拉冈回答道。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勒苟拉斯说:“这些人已经开始靠近了。”
※       ※       ※
不久之后,连金雳都可以听见震耳的马蹄声。骑兵们跟随着足迹,已经从之前的道路转了回来,现在已经靠近山丘地带了,他们行动迅捷如同疾风一般。清澈、强壮的呼喊声沿着草原传来,突然间,这群骑着骏马的人像暴雷一般席卷而来,最前方的骑士一马当先,着大队沿着丘陵西边的低地奔驰;后面跟随着的骑士个个都无比壮健,穿着闪亮的锁子甲,场面十分壮观。
他们的骏马高大壮硕,灰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闪耀着,蓬松的马尾随风飞舞,经过仔细梳理的鬃毛在脖子上左右摇晃。骑在马上的战士更是英姿焕发,他们身材高大,金黄色的头发在轻盔底下飘逸着,在脑后绑成许多的细辫子,脸上则有坚毅和骁勇的神色。他们的手中拿着白杨木的长枪,五彩斑斓的盾牌挂在背上,腰带上别着长剑,精工打造的锁子甲则是垂到膝盖。
他们两人一组,以紧密的队形前进,不时地往左右两边扫视着。不过,骑士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在草地上闷不吭声看着他们的三名陌生人。直到马队快要完全通过的时候,亚拉冈才突然站起来,大声呼喊道:“洛汗国的骠骑啊,北方有什么消息?”
所有的骑士,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拉定马匹,转过头来,朝着发声的方向冲去。很快地,三人就被一群骑士给包围了,圆圈越缩越小。亚拉冈沉默地站着,另两人则是动也不动贴在他身边,茫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毫无预警地,骑士们停了下来。长枪纷纷指向圆心的三人;有些骑士手中已经弯弓搭箭,随时准备攻击。接着,一名高大的骑士策马向前,他的头盔顶端装饰着一个飞舞的白色马尾,他一直前进,直到枪尖距离亚拉冈的胸口不到一尺时才停下来,亚拉冈丝毫不为所动。
“你是谁?在这块土地上有何贵干?”骑士使用西方的通用语质疑道,他的腔调和波罗莫同样有种刚铎的口音。
“大家叫我神行客,”亚拉冈回答道:“我是从北方来的,我正在狩猎半兽人。”
为首的骑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把长枪交给随行另一名跃下马的同伴,自己则拔出长剑来,面对面的打量着亚拉冈,眼中露出十分诧异的神情。最后,他开口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是半兽人,”他说:“但现在我很清楚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你们想以这么简陋的装备去猎杀半兽人,恐怕对于敌人的了解并不多,他们速度快、全副武装,而且数量庞大。如果你们追上他们,可能反而会从猎人变成猎物。不过,神行客,你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他清亮的目光再度扫视着这名游侠:“你的名字绝非普通人,你们的装扮也十分特殊,难道你们是从草丛里面跳出来的吗?你们是怎么躲过我们的侦察?你们是精灵吗?”
“不是的,”亚拉冈说:“我们之中只有一名精灵,勒苟拉斯是来自远方幽暗密林的精灵。不过,我们之前通过了罗斯洛立安,精灵女皇赐给我们她的祝福和礼物。”
那名骑士用更吃惊的神情看着他,但眼神却变得更为冷冽:“果然如同传说中的一样,黄金森林中有一位女皇!”他说:“根据传说,没有多少人能逃过她的罗网。这可真是邪说横行的日子!如果真如你所声称的一样,她祝福了你们,那你们必然也是编织罗网的恶徒和妖术师。”他冰冷的眼光扫向金雳和勒苟拉斯:“沉默的两位,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他质问道。
金雳双手抱胸站了起来,右手缓缓地移动到斧柄上,暗色的眼眸中闪动着怒火。“骑士,亮出你的名号,我就会告诉你我是谁;然后,我可能还有更多东西可以给你。”他说。
“说到这个,”骑士低头瞪着矮人说:“陌生来客按照礼仪,应该先报出名号才对,不过,我还是先说出我的称号好了──我是伊欧蒙德之子伊欧墨,骠骑国第三元帅。”
“那么,骠骑国的第三元帅,让矮人葛罗音之子金雳警告你不要随口乱说;你侮蔑的人物高贵圣洁超乎你想象,这种行为只能用愚蠢来形容!”
伊欧墨的双眼闪动着愤怒的光芒,洛汗国的士兵们举起长枪,低语着开始靠近。“矮人先生,如果你够高的话,我会把你连胡子和脑袋一起砍掉。”伊欧墨说。
“还有我在,”勒苟拉斯用人眼无法分辨的速度弯弓搭箭,瞄准对方:“在你挥剑之前,就会被我一箭射死。”
伊欧墨举起剑,如果不是因为亚拉冈举起手,用身体挡住两人,一切可能会以悲剧收尾。
“伊欧墨,请听我一言!”亚拉冈大喊着:“如果你了解一切的真相,你会明白为何我的同伴如此愤怒。我们对洛汗国和它的子民都没有恶意,不管是马匹和人类都一样,在你挥剑之前,愿意倾听我们的解释吗?”
“好吧,”伊欧墨放下长剑:“在这个世风日下的时刻,洛汗国境上的陌生人最好不要如此咄咄逼人,先告诉我,你的真名。”
“请先告诉我你效忠什么人,”亚拉冈说:“魔多的黑暗魔君索伦,是你的朋友还是敌人?”
伊欧墨回答道:“我只服侍洛汗国的骠骑王,他是塞哲尔之子希优顿,我们并不听从远方黑暗大地的指挥,但我们也没有和它公开宣战,如果你在躲避他的追捕,最好赶快离开这块土地。我们的边境都处在纷争之中,还受到各种威胁;但我们只希望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不需要服侍任何外来的君王,管他是善良还是邪恶。在比较平静的日子里面,我们会慷慨地欢迎来客,但在这样的局势中,不请自来的客人将会发现我们毫不留情且冷酷。直说吧!你到底是谁?你的主人是谁?你是奉谁的命令在我们的领土上猎杀半兽人?”
“我不听命于任何人,”亚拉冈说:“不管索伦的爪牙逃到什么地方,我都不会放过他们!这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比我更了解半兽人,我会这样追杀他们是别无选择的;因为他们俘虏了我们的两位朋友,为了救回朋友,我们不惜步行数百哩。当然他们不可能乖乖就缚,我们也会用刀剑来计算敌人的数量,我们并非是手无寸铁的猎人。”
亚拉冈双手一挥,掀开斗篷,精灵制作的剑鞘闪闪发光,当他抽出安都瑞尔圣剑时,彷佛有道白净的火焰流泄而出。“伊兰迪尔万岁!”他大喊道:“我是亚拉松之子亚拉冈,我又被称作伊力萨王、精灵宝石,我是刚铎的埃西铎之直系子孙。这就是传说中断折的圣剑重铸!你要协助我还是阻挠我?赶快作出决定!”
金雳和勒苟拉斯惊讶地看着这位同伴,因为之前没有看过他以这样的气势说话;他的身形似乎突然间暴增,而伊欧墨则是缩小了,他们在他的脸上看见了有如石雕的君王巨像般的威严。在勒苟拉斯的眼中,亚拉冈的眉心闪起了白色的火焰,看起来像是闪闪发光的皇冠一样。
伊欧墨后退了几步,脸上也挂着同样吃惊的表情。他骄傲的眼神低垂:“这可真是怪异的年代啊,”他低声道:“梦幻和传说,竟从草地上凭空出现!”
“告诉我,大人,”他问道:“是什么让你驾临此处?你所说的黑暗预言到底是什么意思?迪耐瑟之子波罗莫花了很长的时间找寻这一切的答案,而我们借给他的骏马却独自跑了回来。你们从北方带来了什么样的末日预兆?”
“我们带来的是是自由选择的机会,”亚拉冈说:“把我的话转述给希优顿:战争即将爆发,他可以选择和索伦并肩作战或是对抗他。世间一切都将改变,人们将不再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事物,但是,这些东西我们可以稍后再谈。如果时机恰当,我会亲自和骠骑王见面。但现在我急需诸位的帮助,至少让我知道目前的状况。你刚刚已经知道,我们在猎杀一群抓走我们朋友的半兽人部队,你有什么情报可以透露给我们?”
“你们不需要再追了,”伊欧墨说:“半兽人已经被我们歼灭了!”
“那我们的朋友呢?”
“我们只有找到半兽人而已。”
“这真是太奇怪了!”亚拉冈说:“你有搜寻那些尸体吗?有没有不属于半兽人的死者?他们的体型比较小,在你们眼中看起来和小孩一样,没有穿鞋子,身上披着灰色的斗篷。”
“我们没发现任何侏儒或是小孩的踪影,”伊欧墨说:“我们清点了所有的死者,将尸首彻底破坏,最后并且依照我们的习俗,把尸体堆积起来烧掉,那里现在还在冒烟呢。”
“我们说的不是小孩或是矮人,”金雳说:“我们的朋友是哈比人。”
“哈比人?”伊欧墨大惑不解的反问,“他们是什么生物?这名字听起来好奇怪。”
“他们的确也蛮奇怪的,”金雳说:“但他们是我们的好朋友。就眼前的状况看来,你们似乎已经听说了米那斯提力斯的谜语,谜语中提到了半身人,这些哈比人就是半身人。”
“半身人!”伊欧墨身边的骑士哈哈大笑:“半身人!这些只是出现在北方童话和儿歌里面的矮家伙罢了,我们到底是活在当下?还是在讨论远古的传说啊?”
“这是有可能同时发生的,”亚拉冈说:“因为只有后人才会将我们的历史化为传说。你觉得应该脚踏实地吗?这块土地将来也会变成人们的传奇的!”
“时间很紧迫了!”其它的骑士假装没听见亚拉冈所说的话:“大人,我们必须赶快往南走。我们别管这些作梦的野人了吧。或者我们也可以绑住他们,带他们到国王面前。”
“别着急,伊欧参!”伊欧墨用自己的语言说道:“先别吵我,命令部队集结在大路上,随时准备赶往树沐河。”
伊欧参喃喃自语地退开了,开始对马队的其它成员下令。很快地,他们就退了开来,让伊欧墨和这三人独处。
“亚拉冈,你所说的每件事情都很奇怪,”他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你说的是实话。骠骑国的战士不说谎,也不会轻易被欺骗,但你并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你愿意告诉我一切,好让我能够更了解你的任务吗?”
“我是许多天以前从伊姆拉崔出发的,相信你也在那首诗中听过这个地名。”亚拉冈回答道:“波罗莫和我同行,我的任务是和迪耐瑟之子,一起前往米那斯提力斯,协助他们对抗索伦。但是,我们的队伍另有其它的任务,我没办法告诉你;灰袍甘道夫是我们的领队。”
“甘道夫!”伊欧墨倒吸一口冷气:“骠骑国上上下下都听过甘道夫的名号,但是,我必须警告你,他的名字不再获得骠骑王的信赖。自从我们有记忆以来,他曾经在此作客多次;有时间隔数月,有时间隔好几年,他一向都是宣告奇异事件的通报者,现在有人也把他叫作邪恶的使者。自从他去年夏天来过之后,一切都起了天惊地动的变化,从那时开始,我们和萨鲁曼之间起了猜忌。以前,我们一直把他当作盟友,但甘道夫现身,警告我们艾辛格正在备战。他声称自己被囚禁在艾辛格,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请求我们援助他,但希优顿王不相信他,因此他离开了。千万别在希优顿的面前提到甘道夫的名字,他会大为震怒的,因为甘道夫取走了他被称为影疾的神驹,那是洛汗国万千马匹中的顶尖之选,是只有骠骑王才能够骑乘的皇家宝马,它是吾祖伊欧能通人语的神驹之直系子孙。七天以前影疾回到我国,但国王的怒气并没有稍歇,因为那匹马现在野性难驯,不愿意让任何人骑乘它。”
“原来影疾终于从北方回到了它的故乡,”亚拉冈说:“因为甘道夫和它告别了。啊,遗憾的是,甘道夫可能再也无法骑乘这匹神驹了,他已经落入了摩瑞亚的黑暗深渊,再也无法行走在人世间了!”
“这真糟糕!”伊欧墨说:“至少对我和一些人来说是这样的,不过,如果你见到国王,就会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想。”
“这件事背后所象征的危险,远远超过世人所能想象,不过,他们可能要在今年稍晚的时候,才会体认到它的恐怖。”亚拉冈说:“当伟人殒落之后,居其下者必须起而代之。从甘道夫牺牲之后,我的任务就是引导队员们从摩瑞亚一路前进,我们穿过了罗瑞安森林,因此,我建议你最好弄清楚真相之后才下断语。接着,我们沿着大河安都因来到了拉洛斯瀑布,波罗莫就是被你们所消灭的那些半兽人所杀。”
“你们所带来的怎么都是不幸的消息!”伊欧墨大惊失色地说:“波罗莫的战死,对于米那斯提力斯有着莫大的伤害,对我们来说也是极大的损失。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好汉,这里每个人都对他极为敬仰。他极少前来洛汗国,因为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东方边境作战;但我有幸曾经亲睹他的容颜,在我看来,他比较像是伊欧那些热爱自由的子嗣,而不像米那斯提力斯那些肩负重责大任的人们。如果他的时机到来,他将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不过,刚铎那边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们这个坏消息呢?他是什么时候阵亡的?”
“四天前,”亚拉冈回答:“从那天傍晚开始,我们就日夜兼程的赶路,没有停歇。”
“徒步追赶?”伊欧墨吃惊地反问。
“没错。”
伊欧墨眼中露出了敬佩的神情:“神行客这个称号,恐怕不及于你实力之万一,”他说:“我觉得你应该叫作疾风之足,你们这三位所创造的奇迹应该让众人传颂不已。不到四天,你们竟然横越了一百三十五哩的大地!伊兰迪尔一族果然名不虚传!大人,您现在有什么吩咐吗?我必须赶快回到希优顿身边,在部下的面前我不敢畅所欲言。我们的确还没有和那块暗黑大地开战,而我王身边却又有佞臣毫不停歇地进献谗言;不过,我也看得出来战争即将到来。我们绝不可以在此刻背弃多年的盟友刚铎,只要他们开战,我们必将和他们并肩抗敌,至少我和身边的人都是这样想的。东洛汗是第三元帅的领地,正是我的管区;我已经下令撤走所有牲口,将它们移居到树沐河之后,在此只留下守军和行动快速的斥候。”
“那,你们并没有对索伦进贡吗?”金雳问道。
“我们不曾这样做,也永远不会!”伊欧墨眼中闪动着光芒:“不过,据传有人刻意在散布这类的谣言。几年以前,暗黑大地的君王希望能够用高价向我们购买马匹,但我们拒绝了他,因为他会将这些骏马运用在邪恶之途上。然后,他派出半兽人来劫掠,抢夺走我们不少的牲口;他们只挑黑色的马匹带走,因此,我族中已经极少有黑色的良马了,因为这样,我们和半兽人之间有着极深的仇怨。不过,这段时间,我们主要的威胁还是来自于萨鲁曼。他声称这块土地全都是他的管辖范围,我们已经和他陷入了数月之久的拉锯战。他招募半兽人、狼骑士和邪恶的人类加入他的部队,而他也封锁了我国东西两边的隘口,让我们有可能同时受到东西两方的夹击。这样的对手实在非常难缠,他是名诡计多端的巫师,拥有很强的法力和各式的伪装,据说他曾乔装成甘道夫一样的老人四处打探消息。他的间谍可以穿透天罗地网,连飞禽都在他的指挥之下打探我们的情报。我很担心,不知道这将会如何收场,因为,他的盟友似乎并不只驻扎在艾辛格。如果你们有机会来到我王的皇宫,相信你们会懂我的意思的。你们会来吗?我把你们当作是处于迷惑困境中的援军,难道我误会你们了吗?”
“只要我们可以抽身,一定会立刻赶过去!”亚拉冈回答道。
“为何不现在就来呢?”伊欧墨坚持道:“在这动荡的年代中,伊兰迪尔的后裔将会给伊欧的子嗣带来极大的帮助。即使在我们说话的当口,西洛汗也正陷入战火之中,我担心战况会对我国极为不利。我这次策马北上并没有得到我王的许可,因为我一离开皇宫,该处就缺少了卫戍的兵力。但此地的斥候回报有一群半兽人在三天之前越过了东墙地区,其中还有一些穿戴着萨鲁曼的白色徽记。我担心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欧散克塔和邪黑塔之间的联盟;因此,我出动我自己家族的马队,两天前的傍晚在靠近树人林的地方包围了他们,并且在昨天黎明发动了攻击。我竟然在战斗中牺牲了十五名战士和十二匹战马!因为半兽人的数量比我原先所预估的要多上许多。途中有些半兽人越过大河,加入了他们的阵容;你可以在这里往北走一段路的地方,清楚发现他们的足迹,还有其它的半兽人则是从森林中出现加入他们,而且,在他们的队伍中还有高大的半兽人,比其它的半兽人更为骁勇善战和邪恶……不过,我们还是将敌人全都消灭了,但我们已经离开驻地太久,西方和南方都需要我们的驰援。你们愿意一起来吗?我们有多的马匹。圣剑绝对可以帮上我们的忙,而且,金雳的斧头和勒苟拉斯的弓箭也一定可以派上用场,但愿两位可以原谅我对于精灵女皇鲁莽的评论。我的所知和我的同胞们并无二致,我很高兴诸位能够告诉我背后的真相。”
“多谢您的说明,”亚拉冈说:“我也很想要和你一起去,但只要还有希望,我绝不会舍弃我的朋友。”
“我很遗憾必须这么说,但事实上已经没有希望了,”伊欧墨表示:“你们不会在我国的北境找到你们的朋友。”
“但我们的朋友也不在其它的地方。在距离东墙地区不远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个线索,可以证明当时我们的朋友至少还有一人活着。不过,在该处和丘陵之间,我们就没有发现任何进一步的线索,但半兽人的前进方向也没有任何的改变,除非我的寻迹技巧已经退步了。”
“那么你认为他们的下场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可能和半兽人一起被杀,尸体也被焚毁了。但既然你保证绝不可能,我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担忧。我只能猜测,他们可能在战斗开始前,或是在被你们包围前,就已经被带入森林中。你确定没有任何人溜出你的包围吗?”
“我可以发誓,没有任何的半兽人逃出我们的包围!”伊欧墨说:“我们在他们之前赶到森林外形成围圈,如果在那之后还有任何生物脱逃,那么他们绝对不是半兽人,而是拥有精灵力量的生物!”
“我们的朋友和我们有着同样的打扮,”亚拉冈说:“而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丝毫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我都忘记这回事了,”伊欧墨回答道:“在见识了这么多奇迹之后,实在很难斩钉截铁地作出任何判断,整个世界似乎都被颠覆了。精灵和矮人大白天走在我国的土地上,竟然有人能够活着赞扬精灵女皇的行谊,在我们远古的祖先加入马队之前断折的圣剑,竟然又重回人世间!凡夫俗子要如何在这种情境下,作出正确的判断?”
“像你平常一样的作出判断吧,”亚拉冈回答:“善恶的界线并没有改变,衡量它的标准在精灵、矮人和人类之间也没有任何的不同。作出最后决定的还是你自己,不管在黄金森林或是你家的屋檐下,都没有例外。”
“你说的很对,”伊欧墨说:“我对你并没有丝毫的怀疑,也很确定我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是,我必须受到家国规范的约束。除非我王恩准,否则按照我国的律法,是不能听任陌生人在国土上漫游的;在这段动汤的日子中,这项律法变得更为严苛。我已经恳求过诸位和我一起回宫,但你们拒绝了,我又不愿意以百人之力对抗你们三位。”
“我不认为你们的律法是针对这样的状况而定的,”亚拉冈说:“我也不是什么陌生人,因为我曾经多次来过此地,更曾经和骠骑国的骏马一起驰骋在这块草原上,只不过我当初所用的是别的名号和容貌。我之前没看过你,因为你的年纪还很轻;但我曾经和你父亲见过面,也见过希优顿。要是在从前洛汗国绝不会有任何君主逼迫我放弃这样的任务,至少我的目标很明显,就是继续往前走。伊欧墨,该是你作出决定的时候了!帮助我们,或至少让我们离开,不然,你只能选择执行洛汗国的律法了。如果你这么做,我只能保证你的战力将会大为削弱。”
伊欧墨沉默了片刻,最后开口道:“我们都不能再耽搁了!”他说:“我的部队必须立刻开拔,而时间拖得越久,你的希望也越渺茫。我决定了,你们可以离开,不只如此,我还会借给你们可以奔驰千里的骏马。我只要求一件事:当你们的任务完成,或是希望落空的时候,骑着这些马匹越过树渡口前往梅度西,来希优顿皇宫的所在地伊多拉斯谒见我王,这样,你们才能够向他证明我没有看错人。我相信诸位,因此我赌上了自己的人格,甚至是我的生命,别让我失望!”
“我不会的!”亚拉冈斩钉截铁地说。
※       ※       ※
当伊欧墨下令把马匹借给这些陌生人时,他的部属议论纷纷,都感到十分吃惊;不过,只有伊欧参敢公然劝诫元帅。
“或许把马匹借给这位自称是刚铎子孙的大人不算过份,”他说:“可是,有谁听说过把骏马借给矮人一族?”
“的确没有过,”金雳回答:“也不劳你担心,这件事情不会发生。我宁愿步行,也不想要坐在这么自由自在的尊贵生物背上,还必须承受他人的嫉妒。”
“你一定得骑马才行,否则你会拖累我们的!”亚拉冈说。
“来吧,金雳好友,你可以坐在我背后,”勒苟拉斯即时伸出援手:“这样就没问题啦,你也不需要借马或是担心别人的眼光。”
亚拉冈获得的是一匹高大的暗灰色骏马,当他翻身上马时,伊欧墨说道:“它的名字叫作哈苏风,愿它能够带来比他的前任主人加鲁夫更好的运势!”
勒苟拉斯则是获得一匹体格较小、但看来性格刚烈的马匹,它的名字叫作阿罗德。勒苟拉斯接着要求他们替他解下马鞍和缰绳。“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他身轻如燕地一跃跳上马背,出乎众人意料的,阿罗德乖乖地让他骑在背上,任凭他发号施令,精灵一向是这样和善良的牲畜打交道的。金雳坐在他身后,死命地抱着勒苟拉斯,模样看起来并不会比小船上的山姆轻松。“再会了,愿你们能够找到所寻找的目标!”伊欧墨大喊道。“希望你们能够赶快回来,让我们的刀剑一同在战场上闪出火花!”
“我会的,”亚拉冈说。
金雳说:“我也会的,我们还没解决凯兰崔尔女皇的事情,我还想要教你说话的礼仪呢。”
“到时我们就知道了,”伊欧墨说:“我今天见识了这么多的奇迹,如果将来可以在矮人的斧头底下学习对精灵女皇的尊敬,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再会了!”
众人随即策马离开,洛汗国的骏马果然名不虚传,过不了多久,金雳回头一看,发现伊欧墨的马队已经距离他们十分遥远了。亚拉冈并没有回头,他一边急驰,一边低头贴近哈苏风的颈边,观察着地面的足迹。不久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树沐河边,也发现了伊欧墨之前所说的,从东方沃德出现的足迹。亚拉冈跳下马,仔细地观察地面,然后再度上马,继续往东骑了一段距离,小心翼翼地不践踏到这道痕迹。然后又下马检查四方,来回走着以便确定这些人的去向。
“这里没什么特别线索,”他回来之后表示:“主要的足迹,已经被这些马队回来时给践踏破坏了。他们之前的路径一定比较靠近河边,但这条往东的足迹十分清晰,我找不到任何回头往安都因河走的脚印。我们现在必须慢慢来,确定两旁没有任何不引人注意的脚印。从这里开始,半兽人一定已经发现了追兵,他们可能会试着在被追上之前带走俘虏。”
※       ※       ※
在继续赶路的时候,天色渐渐灰暗,灰色云朵笼罩着四野,一阵迷雾将太阳的光芒遮掩。法贡森林长满树木的斜坡越来越靠近,西沉的太阳无力地照在黑暗森林上。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脚印脱离行军路线,却时常发现半兽人的尸体倒卧在地上,背上或咽喉被灰色羽箭刺穿。快到傍晚,他们来到了法贡森林的边缘;在树林附近的草地上,他们找到了焚烧尸体的火堆遗迹,灰烬依旧冒着热气,在火堆旁则是一大堆的头盔和盔甲、破碎的盾牌和断折的刀剑,以及各种武器和装备。在正中央则是一根木桩,上面插着一颗半兽人的脑袋,破碎的头盔上还可以看见白色的徽记;在距离树沐河流出森林的不远处有一座土丘,那是新起的坟,四周的草地还看得出刚挖过的痕迹,上面插着十五根长枪。
亚拉冈和同伴在这块战场上四处搜寻,但是夜色毫不留情地落下,让众人身处于光芒微弱、迷蒙的暮色中。一直到天黑为止,他们都没有发现梅里和皮聘的踪迹。
“我们已经尽力了,”金雳哀伤地说:“自从离开湖边之后,我们已经解决了许多难解的谜团,但眼前的问题让人无法理解;我认为哈比人的尸骨,可能已经和半兽人混在一起了。如果佛罗多还活着,这对他来说会是最坏的消息;我担心在瑞文戴尔等候的那个老哈比人也会哀伤欲绝;爱隆当初就反对他们跟着一起来。”
“但甘道夫并未反对,”勒苟拉斯说。
金雳回答道:“甘道夫不也是跟着来了,并且是第一个牺牲的人,他这一回真是走眼了!”
“甘道夫的建议,并不是以个人的安危为优先考量的,”亚拉冈说:“有些事情即使最后的结局并不好,还是必须要有人去做。我认为现在还不能够离开这个地方,不论如何,我们都该等到第二天天亮。”
他们在距离战场不远的一株树下扎营,那树看起来像是栗子树,但树上却留着许多去年的褐色枯叶,在晚风中哀伤地摇动着。
金雳打了个寒颤,他们每个人只有带来一条毯子。“我们可以生火吗?”他说:“我已经不在乎危险了,就让那些半兽人如同飞蛾扑火一样迎向我的斧刃吧!”
“如果那些不幸的哈比人身处在森林中,火焰也可以吸引他们过来,”勒苟拉斯说。
“火焰可能吸引的,可能不是半兽人也不是哈比人,”亚拉冈说:“我们现在十分靠近萨鲁曼这个叛徒的领土,而且,这里也是法贡森林的边缘,据说在这边伤害树木会有可怕的下场。”
“但是洛汗国的军队昨天才在这边燃起大火,”金雳反驳道:“你也看得出来,他们还砍了一些树木,他们昨晚还不是睡了个好!”
“他们人多势众,”亚拉冈说:“而且他们极少前来这里,因此不了解法贡森林的恐怖之处,况且他们也不需要进入森林。但我们的道路可能必须踏入森林中,我们一定得小心,绝对不能砍倒任何活着的树木!”
“其实根本不需要,”金雳说:“骑士们留下了很多的残枝断叶,附近也有很多枯木。”他立刻去收集柴火,并且为了生火而忙得不可开交。亚拉冈依旧靠着大树,沉默地思考着;勒苟拉斯则是看着森林,仿佛正倾听着远方传来的特殊声响。
当矮人好不容易升起火之后,三人走到火堆边休息。勒苟拉斯猛然抬起头,指着身边晃动的树干。
“你们看!”他说:“这些树木看到火焰也很兴奋!”
或许这是光影愚弄了众人的眼睛,但在三人的眼中,这些树木似乎真的伸出枝丫,想要靠近火焰。高处的枝丫低下来,原先枯萎的褐色树叶也靠近火焰晃动着,仿佛像是流浪汉对着火堆揉搓双手一样。
众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因为原先遥远的威胁,突然间在他们面前露出了真面目,没有人清楚它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么。不久之后,勒苟拉斯开口了。
“赛勒鹏警告过我们不要太深入法贡森林,”他说:“亚拉冈,你知道原因吗?波罗莫所说的传说到底是什么?”
“我在刚铎和其它的地方听过许多传说,”亚拉冈接口道:“但如果不是赛勒鹏的警告,我只会把这当成是人类在真相消逝之后所编造出来的梦幻,我本来想要问你这件事情的真相。如果连和森林朝夕相处的精灵都不知道,人类又怎么可能有资格回答呢?”
“你的见识比我广得多,”勒苟拉斯说:“我的土地上并没有这类事物,只有在我们的歌曲中描述了欧乐金,人类口中的树人许久以前居住在此地。法贡森林是个非常古老的地方,连精灵也不敢小看这里。”
“没错,这里的确非常古老,”亚拉冈说:“和古墓岗的森林一样古老,范围还大得多。爱隆说这两座森林之间有些关连,是远古森林的最后保留之处,当时精灵四处游历,人类还在沉睡之中。但是,我认为法贡森林还隐藏着某些自己的秘密,我却无法明白到底是什么。”
金雳说:“我也不想要知道!千万别因为我,而打搅了法贡森林的居民!”
最后,他们决定抽签排出守夜的顺序,金雳抽到第一个,其它人躺了下来,几乎立刻就睡着了。“金雳!”亚拉冈睡意浓重地大喊:“记住,在法贡森林里面千万不要伤害任何树木,也别为了收集枯木而深入这座森林,让火自己熄灭就好!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叫我!”
话一说完他就睡了。勒苟拉斯此时已经双手交迭在胸前,闭上眼陷入了沉睡。金雳瑟缩在营火旁,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斧头。树木摇晃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声响。
突然间金雳抬起头,他在营火光芒的边缘看见了一名弯腰驼背,倚着手杖、披着厚重斗篷的老人;他的宽边帽子拉得十分低,遮住了全部的面孔。金雳站了起来,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但随即想到这可能是萨鲁曼的伪装。亚拉冈和勒苟拉斯,都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坐了起来,看着同样的方向。那名老人一言不发,没有任何的动作。
“老先生,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地方吗?”亚拉冈跳起来,友善地问道:“如果你觉得冷,不妨过来烤烤火!”他走向前,但那老人已经消失了。四周完全找不到他的任何蛛丝马迹,众人也不敢冒险再往外找。月亮此时已经落下,四野一片昏暗。突然间勒苟拉斯惊呼出声:“马儿!马儿不见了!”
马匹全都失踪了,它们挣脱了束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三名伙伴沉默不语地站着,对于眼前的厄运感到不知所措。他们身在法贡森林的边缘,距离洛汗国的马队又十分遥远,而那还是他们在这片荒凉大地上的唯一友伴。当他们站立不语的时候,似乎可以听见远方传来马匹嘶叫的声音。接着一切就都沉寂下来,只剩下夜晚的风声飒飒作响。
※       ※       ※
“好吧,马儿都没了,”亚拉冈最后说:“我们找不到它们,也不可能赶上它们,所以,如果它们不自己回来,我们就必须将就点了!反正一开始我们就是徒步前进的,至少我们还有脚。”
“还有脚!”金雳说:“可是我们又不能带它们散步、放它们去吃草!”他气冲冲地丢了几把柴火进营火中,恼怒地坐了下来。
“几小时之前,你还不愿意骑上洛汗国的骏马呢,”勒苟拉斯取笑他道:“看来你有成为骑士的潜力。”
“连马都没了,谈什么潜力!”金雳说。
“我认为,”他不久之后继续说道:“那是萨鲁曼。除他之外,还会有谁呢?别忘记伊欧墨的话语:他打扮成老人的模样,戴着兜帽、披着斗篷四处行走。他把我们的马匹赶走了,我们被困在这里;记住我所说的话,将来还会有更多危险的!”
“我记住了,”亚拉冈说:“但我也记得他戴的是帽子,不是什么兜帽。不过,我也觉得你说的没错,我们在这边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是很危险的,可是,现在我们除了把握机会休息之外,别无选择。金雳,先让我值夜吧!我现在比较需要沉思,反而不需要什么睡眠。”
这一晚过得十分缓慢,勒苟拉斯在亚拉冈之后守夜,在那之后又是金雳。不过,这一整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老人没有再度出现,而马匹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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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强兽人

皮聘做着噩梦:他似乎可以听见自己渺小的声音,在黑色隧道里面大喊着:“佛罗多!佛罗多!”
但回应他的却不是佛罗多,而是数百名半兽人丑恶的脸孔看着他狞笑,数百双手从四面八方想要抓住他。梅里呢?
他醒了过来,冷风吹着他的面孔,他正躺在地上。傍晚已经快到了,天空的颜色也渐渐变深,他转过身,发觉现实世界并没有比噩梦好到哪里去,他的手腕、脚踝和大腿都被绳子绑着。梅里就躺在他身边,脸色苍白,头上还绑着一块肮脏的抹布,他们四周则是一大群的半兽人。
慢慢地,皮聘剧痛的脑袋才开始苏醒过来,让他分清楚现实和梦幻的差距。没错,当时他和梅里都跑进了森林中,后来他们遇到了什么?他们拼命跑,一边跑一边大喊,他已经记不得自己跑了多远,突然间就撞上一群半兽人。他们似乎正在倾听着什么,直到梅里和皮聘差点撞进他们怀里才发现;然后,他们一声大喊,许多半兽人从树林间跑了出来。梅里和他都拔出剑来,但半兽人似乎不想要战斗,只想要赶快抓住他们,连梅里砍断了他们好几个家伙的手臂都没有反击。好一个梅里!
然后波罗莫就冲了出来,他逼迫对方动手,杀死了许多敌人,其它的半兽人都逃了开来。
三人刚跑没多远,又被至少一百名以上的半兽人攻击;他们的身形非常壮硕,不停地瞄准波罗莫射箭。波罗莫奋命吹号,让森林也为之震动;一开始半兽人因恐惧而退却了,但是,等到他们发现只有回音,而没有任何援军赶来时,他们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皮聘接下来什么也不记得了,他眼前最后的景象是波罗莫靠在树上,拔出一根箭,然后一切就陷入黑暗中。
“我想我多半是脑袋上挨了一记,”他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梅里是不是一样受伤了?波罗莫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半兽人不杀我们?我们在哪里,又准备要去哪里?”
他完全无法回答自己提出来的问题。皮聘觉得又冷又难过。“我真希望甘道夫当初没有说服爱隆让我们来,”他想道:“我有帮上任何忙吗?不过是大家的负担,只是个过客、行李!现在我又成了被偷走的行李,变成半兽人的负担。我真希望神行客或是什么人,会来取回我这个行李!但我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呢?这样难道不会破坏一切的计划吗?我真希望可以逃出去!”
他徒劳无功地挣扎了片刻,一名坐在附近的半兽人哈哈大笑,用他们的语言和伙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趁有机会的时候赶快休息吧,小笨蛋!”他接着用通用语对皮聘说,他的口音几乎让这变得和那邪恶的语言一样恶心。“把握机会休息!等下有得你走哩!在我们到家之前,你会希望老妈根本没生下你这双腿。”
“如果照我的方法做,你会希望现在自己已经死了,”另一个半兽人说:“你这只臭老鼠,我会让你吱吱叫个不停。”他走到皮聘身边,露出黄色的獠牙看着他,同时从腰间掏出一把黑色的锯齿小刀。“安静躺着,不然我就要用这个替你搔痒了!”他带着嘶声说道:“不要吵到其它人,否则我会忘记上级是怎么吩咐我的。该死的艾辛格士兵!乌骨陆 bagronk sha push-dug 萨鲁曼-glob b bhosh skai”他紧接着用自己的语言咒骂了好长一串,最后才停歇下来。
恐惧的皮聘动也不敢动,虽然他的手腕和脚踝都越来越痛,背后的石头也十分扎人,但他还是不敢动弹;为了让自己分心,他让自己专心倾听所有的声音。四周有各式各样的声音,虽然半兽人的语言本来就充满了仇恨,但皮聘还是听得出来,他们似乎陷入了越来越激烈的争执中。
大出皮聘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听得懂大部分的对话,许多半兽人用的竟然是通用语。很明显的,这里有许多不同部落的半兽人在场,他们听不懂彼此之间的半兽人方言,他们正激烈地争辩下一步该怎么作、这些俘虏该怎么处置、他们该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没时间好好拷打他们,”一名半兽人说:“这次旅行没时间好好享受!”
“这也没办法,”另一人说:“但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杀掉他们?他们实在很烦人,我们又没时间和他们瞎耗,天色快黑了,我们得赶快出发了!”
“我们有命令在身,”第三个低沉的声音说:“[杀死所有人,留下半身人,尽快把他们活着带回来。这是我获得的命令。]
“要他们干嘛?”有几个声音同时问道:“为什么要活着带回去?难道他们可以提供什么特别的乐趣吗?”
“不!据说他们身上有这场大战的关键,好象是跟精灵有关的什么东西。不论如何,他们每个人都会经过详细的审问。”
“你就只知道这些吗?你为什么不现在搜他们的身,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些好东西。”
“说得好!”一个比其它人柔和,却更邪恶的声音轻蔑地说:“或许我得向上级回报这件事情。我收到的命令是:不准动俘虏身上的任何东西!”
“我的命令也是一样,”那个低沉的声音说:“[保持原样,不准乱动。]
“我们可没接到什么命令!”之前的另一个声音沉不住气地说:“我们从矿坑那边大老远赶过来杀人,替我们的同胞报仇,我想要赶快杀掉他们,然后回到北方去。”
“你慢慢想吧,”那个低沉的声音说:“我是乌骨陆,我指挥这里,我决定要抄捷径回艾辛格。”
“萨鲁曼是老大,还是魔君是老大?”那邪恶的声音说:“我们必须立刻回到路格柏兹去才行。”
“如果我们可以越过大河,或许可以考虑,”另一个声音说:“但是我们的兵力不足以横越那座桥。”
“我不是过来了吗!”那个邪恶的声音回答:“在东岸有一位会飞行的戒灵在等待我们。”
“或许吧!然后你就可以带着俘虏飞回去,在路格柏兹获得所有的表扬和奖赏,让我们步行穿越这个到处都养马的臭国家。不行,我们一定不能分散,这个地方很危险,到处都是该死的叛军和强盗!”
“没错,我们一定得集体行动,”乌骨陆低吼道:“我不相信你们这些矮笨蛋,你们一出了老家之后就一点胆也没有。如果不是我们前来支持,你们可能早就逃到天涯海角去了,我们可是骁勇善战的强兽人哪!是我们杀死那名强悍的战士,我们是智者萨鲁曼的手下,是他──白掌赐给我们人肉。我们的根据地是艾辛格,也是我们带你们来到这里的,也该由我们决定要走什么路回去。我是乌骨陆,我已经表达了我的看法。”
“乌骨陆,你说的话已经嫌太多了,”那邪恶的声音轻蔑地说:“不知道在路格柏兹的老大们会怎么想?他们可能会认为乌骨陆的脑袋太重了,最好帮你从肩膀上拿下来轻松一下,他们可能还会质疑你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或许是萨鲁曼告诉你的?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让部队配戴他的白色丑徽章?他们一定会认同我,认同可靠的信差葛力斯那克的想法。我告诉你们:萨鲁曼是个蠢蛋,是个一肚子鬼胎的蠢蛋,王之眼已经开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了。”
“你叫我们矮笨蛋?你们这些由肮脏的臭巫师所豢养的宠物,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我打赌你们吃的是半兽人的肉。”
许多半兽人开始大吼回应对方的羞辱,许多人拔剑相向,一时间陷入了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皮聘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希望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守他的卫兵已经迫不及待加入这场争辩。在微光中他看见一名高大的黑色半兽人,八成是乌骨陆,他面对着葛力斯那克,一个肩膀宽阔、短腿,手几乎可以碰到地面的家伙。有许多身形矮小的半兽人包围着两人。皮聘猜测这些家伙应该是从北方来的半兽人,他们都已经拔出了武器,但不敢贸然攻击乌骨陆。乌骨陆大喝一声,几名和他同样身材的半兽人很快跑了过来。突然间,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乌骨陆一跃向前,两刀就砍倒了两名对手。葛力斯那克往旁边一退,消失在阴影中,其它人纷纷往四下散开,有一人后退时还不小心被躺在地上的梅里给绊倒了;不过,这可能反而救了他一命,因为乌骨陆的手下这时正好从他身上跃过,砍倒了另外一个对手,刚好就是那个长着黄色獠牙的守卫,他的身体一软,倒在皮聘身上,手上还紧握着那把锯齿小刀。
“收起你们的武器!”乌骨陆大喊道:“不要再作无谓的抵抗了。我们从这边开始往正西走,接着沿山梯往下走;从那以后就直接朝向丘陵地带前进,然后沿着小河前往森林。我们必须日夜不停的赶路,了解了吗?”
“拜托!”皮聘想:“让这个丑家伙再多花一点时间集合部队吧,这样我就有机会了!”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那柄黑色的小刀割伤了他的手臂,滑到他的手腕间;他觉得鲜血流到手掌上,但同时也可以感觉到冰冷钢铁紧贴在肌肤上的触感。半兽人正准备再度上路,但有些北方来的半兽人依旧不肯妥协,艾辛格的士兵又再杀了两个人,他们才终于低头,整个部队陷入咒骂和混乱的状态中。此时,没有任何人看守皮聘,他的腿被绑得很紧,但手臂只有在手腕的地方受到束缚,而且还是被绑在身前的;不过,下手的人也绑得非常紧。他将半兽人的尸体推到一边去,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小心翼翼地将手腕的绳子在刀刃上摩擦。刀刃本身很锋利,而死者又把小刀握得很紧,最后,绳子终于被割断了!皮聘很快地握住断绳,将它松松绑成原来的样子,重新套在手上,然后就躺了回去。
“把这些俘虏带走!”乌骨陆大喊着:“别对他们玩花样!如果我们回到基地的时候他们死了,也会有人跟着死。”
一名半兽人将皮聘像是扛一袋马铃薯般地扛起来,另一个家伙也用同样的方法对待梅里。半兽人的爪子像是钢铁一般紧紧箍在皮聘的手臂上,对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肌肉中,他只得闭上眼睛,进入噩梦中。
突然间,他又被丢到多岩的地面上。天色看来才黑不久,但一弯新月也开始往西落下,他们身处在一个悬崖边缘,似乎面对着由薄雾所构成的大海,附近还有水流的声音。
“斥候终于回来了!”附近有一名半兽人说道。
“你发现了什么没有?”乌骨陆的声音问道。
“只有一名骑士,而他往西边走了。底下一切都很平静。”
“我想目前是这样,可是能够持续多久呢?你这个笨蛋!应该射死那个家伙,他会通知其它人,那些该死的马夫,明天早上就会知道我们的行踪。从现在开始,我们得要加速赶路了。”
一个阴影遮住了皮聘的视线。那是乌骨陆。“起来!”半兽人大喊道:“背着你到处跑来跑去,我的部下都已经累了,我们得要爬下去,你得用自己的腿才行。最好不要浪费我们时间,不准大叫,也不准逃跑,我们有得是方法可以让你得到教训,又不会让你们有什么损伤。”
他割断了皮聘大腿和脚踝的绳子,扯着他的头发让他站起来;皮聘倒了下去,乌骨陆又再度拉着他的头发让他站起来,有几名半兽人哈哈大笑。乌骨陆撬开他的牙关,倒了些烫嘴的东西进去;他觉得浑身一股热流通过,脚踝和大腿的疼痛消失了,他现在可以站起来了。
“下一个!”乌骨陆大喊道。皮聘看着他走到梅里身边,踢了他一脚;梅里发出哀嚎,乌骨陆粗暴地抓起他,让他半坐起来,把他头上的绷带扯掉,然后他从一个小木盒中挖出一撮黑色的东西抹在伤口上,梅里大声惨叫,拼命挣扎。半兽人们拍手大笑:“这家伙不能好好享受他的药啊!”他们嘲弄道:“根本不懂什么东西是对他好的。唉,我们以后再从他身上找乐子好了!”
不过,此时的乌骨陆可没有心情陪他们起哄,他必须尽快赶路,又得要安抚那些不情愿的跟随者。因此,他用半兽人的方法医治梅里,的确也很快见效了。在他强灌梅里那饮料之后,梅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起来脸色苍白,却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前额的伤口似乎不再困扰他,但那条褐色的伤疤将会永远跟随着他。
“嗨,皮聘!”他说:“你也来参加这场小冒险了啊?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和睡觉呢?”
乌骨陆大喊道:“闭嘴!别耍小聪明!不要乱说话,不准和你的同伴交谈。你们敢惹麻烦,我都会跟长官报告,到时你们会后悔。你们会有早餐和床铺可以睡的,就怕你们承受不起。”
半兽人的小队开始沿着狭窄的梯道,往底下满是迷雾的草原前进。梅里和皮聘之间隔了十几名半兽人,小心翼翼地和他们一起往下爬;到了最底下,他们终于踏上了草地,两位哈比人都觉得兴奋莫名。
“往前直走!”乌骨陆大喊道:“西偏北的方向,沿着这条河走。”
“天亮了我们要怎么办?”北方来的半兽人问道。
“继续跑,”乌骨陆回答:“不然坐在草地上,等那些白皮肤的家伙一起来野餐吗?”
“可是我们不能够在阳光下跑步。”
“我会在你们背后一起跑,”乌骨陆说:“你们最好认真跑!否则就永远看不到你们那个可爱的地洞了。我以白掌之名咒骂你们,带着这些没受训练的蛆有什么用?混蛋,还不快跑!趁着夜色快点跑!”
然后,整个队伍就用半兽人惯有的步伐开始奔跑。他们没有任何的秩序和队形,只是你推我挤的冲个不停,偶尔还会咒骂彼此,每名哈比人都有三个卫兵看守。皮聘远远落在后面,他怀疑自己还能够继续这样跑多久?自从当天早上以后,他就没吃过东西了,身边的一名守卫还拿着鞭子。不过,至少到这个时候,那种半兽人的提神饮料效力还持续着,他的脑子也跟着转个不停。他的脑海中,时常会浮现神行客专注地察看地面足迹,跟在后面不停赶路的影像;可是即使是游侠,也无法在这一团半兽人的足迹中分辨出什么异样。他和梅里的小脚印,早就被四周穿着铁鞋的沉重脚步给彻底掩盖了。
当他们跑离悬崖一哩多的时候,地形突然变成洼地,地面也变得又软又湿。四野都是在月光照耀的迷雾笼罩之下,前方的半兽人阴影被吞没在大雾中。
“喂!稳住!”乌骨陆从后方大喊道。
皮聘突然间灵机一动,立刻马上行动。他往右一晃,躲开了守卫的手,一头冲入大雾中,立刻趴在草地上。
“停!”乌骨陆大喊道。
众人陷入一阵混乱中,皮聘立刻跳起来继续奔跑,但半兽人紧跟在后,有几个家伙甚至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眼前。
“看来这次是逃不掉了!”皮聘心想:“但还有机会在这块湿地上作些记号给后来的人。”
他将两手伸向咽喉,解开斗篷的别针;正当几只手臂伸过来抓住他的时候,他将这信物丢到地上。“或许这东西可能就这么掉在这边,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这么做,就算其它人逃离那场战斗,他们多半会跟着佛罗多走。”
一条鞭子卷住他的腿,痛得他不由自主大喊。
“够了!”乌骨陆跑上来大喊:“他还得跑上很长一段路,逼他们两个一起跑,用鞭子好好的提醒他们。”
“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转过身对皮聘咆哮道:“我不会忘记的,你的处罚只是被暂时留在后面而已。快走!”
※       ※       ※
皮聘或是梅里,都不太记得接下来的旅程到底是什么情形,他们就在半梦半醒的浑噩恍惚情况下,持续受到折磨,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渺茫。他们不停奔跑,绝望地试图跟上半兽人的步伐,残酷的鞭子精确地不损伤筋骨,只给他们带来热辣辣的痛苦。如果他们踉跄几步或是倒了下来,士兵们就会拖着他们继续前进。
提神药所带来的温暖已经消失了,皮聘觉得又冷又难过;接着,他俯身仆倒在地上,一只有着利爪的手粗鲁地将他提起,他又被像是一袋马铃薯般的背着往前跑。他觉得四周越来越黑暗,这倒底是因为天黑还是他的眼睛瞎了,皮聘一点也分辨不出来。他依稀感觉到许多半兽人要求停下来,乌骨陆似乎大喊了什么,他觉得自己被丢到地上,就这么躺着又进入了黑暗的梦乡。但他并没有脱离痛苦太久,很快的,又有另一双手毫不留情地将他扛起,晃得他天旋地转,最后才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发现此时已经是清晨了;一声令下,他又被粗鲁地丢到草地上。他在草地上躺了片刻,绝望地试图醒来。他觉得头晖脑涨,但从身体的燥热程度来看,他似乎又被喂了一点半兽人的饮料。一名半兽人低头看着他,丢给他一块面包和一条肉干,他狼吞虎咽地吃下那发酸的灰色面包,但舍弃了肉干。他的确很饿,不过还没饿到敢吃半兽人丢给他的肉干;他连想都不敢想,这块肉原先是属于什么生物的。他坐了起来,看着四周,梅里距离他不远,他们坐在一条激流的旁边,远方出现山脉的轮廓,那座山脉正反射着太阳的第一线曙光,眼前的斜坡上则是黑蒙蒙的一整块森林。半兽人之间又起了激烈的争论,似乎北方的半兽人又和艾辛格士兵起了争执,有些家伙指着南方,有些则是指着东方。
“好吧,”乌骨陆说:“那就让我来决定吧!我之前告诉你们,不准再自相残杀了;不过,如果你们宁愿舍弃千里迢迢才取得的奖赏,那么尽管放弃吧!我会接收他们的,就像平常一样,让善战的强兽人收拾一切吧。如果你们害怕那些白皮肤的家伙,那就走啊!快跑!森林就在那边!”他指着前方说:“快进森林!这是你们的唯一希望,快滚!最好在我砍掉几个脑袋让你们恢复理智之前赶快走!”
在一阵纷乱和咒骂之后,大部分的北方人都沿着小河跑向山脉,人数大约有一百多人。留在哈比人身边的则是至少有八十名的高大、壮硕的艾辛格士兵,他们都背着巨弓,拿着阔剑;几名身材比较高大、胆子较大的北方人也留了下来,加入他们的行列。
“现在我们该对付葛力斯那克这家伙了,”乌骨陆说,但是,连他的部下都开始不安地看着南方。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乌骨陆低吼道:“那些该死的马夫已经知道我们的行踪了。史那加,这都是你的错,你和另外一个斥候应该把耳朵砍掉才对。不过,我们是战士,搞不好到时有马肉或是更好的肉可以吃。”
此时,皮聘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指着东方。那个方向现在传来了沙哑的喊声,葛力斯那克又出现了,他带来了一百多名和他一样长臂弯腿的半兽人,他们的盾牌上都漆着红色的巨眼。乌骨陆走向前去迎接他们。
“你又回来了?”他说:“最后还是认同我们,是吧?”
“我回来是为了看看你们有没有服从命令,俘虏是不是完好无伤。”葛力斯那克回答道。
“是唷!”乌骨陆说:“浪费时间。在我的管辖下当然不会有问题,你回来又有什么目的?你刚刚走得很匆忙,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我漏了一个蠢蛋没带走!”葛力斯那克吼道:“但他身边还有很多精壮的士兵,就这么牺牲太可惜了。我知道你会带他们淌进混水中,我是来协助他们的。”
“真是太好了!”乌骨陆大笑着说:“不过,除非你有种大战一场,否则你是走错路了,路格柏兹才是你该去的地方。白皮肤的家伙快要来了,你那位尊贵的戒灵到哪里去了?如果戒灵的名声不是虚有其表的话,你带他们来可能可以派上一些用场。”
“戒灵,戒灵!”葛力斯那克舔着嘴唇,浑身发抖的重复道,仿佛光是这几个字就让他嘴里有了苦味:“乌骨陆,你愚蠢的小脑袋根本不明白刚刚的行为有多愚蠢!”他说:“戒灵!啊!名声不假!有天你会希望自己没有说过这句话。死猴子!”他恼怒大喊:“你应该知道戒灵是王之眼的爱将,要想出动有翼戒灵,恐怕时机还没到。他不会让他们出现在河对岸的,他们是为了大战和其它重要的事情而准备的。”
“你似乎知道的很多嘛!”乌骨陆说:“我猜知道得太多恐怕对你不好,至少艾辛格的强兽人这次可以像以前一样替大家收尾。别站在那边发呆!还不快振作精神!其它的矮笨蛋都已经逃到森林里面去了,你们最好跟上去。你们这次没办法活着回到河对岸了,没错,正是如此!动作快!我就在你们后面。”
※       ※       ※
艾辛格的士兵再度扛起梅里和皮聘,然后大队就启程了。他们日夜不停地奔跑,中途只有换人接手来扛时,才稍微停顿一下。不知道是因为体力和速度上的差距,或者是葛力斯那克的计谋,艾辛格的士兵慢慢地超越了魔多的半兽人,让葛力斯那克的手下只能紧跟在后。很快的,他们也赶过了前面的北方半兽人,森林越来越接近了。皮聘全身淤青,他觉得头痛欲裂,半兽人身上的恶臭和坚硬的盔甲,又毫不留情地摩擦着他。
他只能看见眼前是一双不停摆动的双腿,仿佛是由钢铁所铸造一般丝毫不会疲累,就在这噩梦一样的场景中不停晃动着。
到了下午时分,乌骨陆的部队已经完全赶过了北方的半兽人,这一行人低头不敢正视冬天的残阳,舌头还无力地从嘴中吐出。
“低等生物!”艾辛格的士兵取笑道:“你们都快被烤熟啦!那些白皮肤的家伙会赶上你们,把你们吃光的。他们就要出现啦!”
葛力斯那克从后方传来的叫声,证明这并非是开玩笑,以极快速度奔驰的骑士,的确已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虽然他们距离尚远,但已经慢慢地赶上来,似乎会像是流沙一样无情地吞没他们。艾辛格的士兵迈开大步,用更快的速度奔驰,让皮聘吃惊不已,在他眼中,这似乎是漫长比赛的最后冲刺。然后,他注意到太阳已经渐渐西沉,落到了迷雾山脉之后,魔多的士兵抬头看见这景象,也立刻加快了脚程。黑暗的森林十分靠近了,众人已经越过了森林的外缘,地形也已经开始慢慢上升,变得越来越陡,但半兽人的脚步并没有丝毫减缓的意思。乌骨陆和葛力斯那克都不停地叫喊着,催促自己的部下往前冲。
“他们的速度够快,他们会逃走的!”皮聘心想。接着,他勉强转过头,用一只眼看着背后的景象;一看之下,才发现在东边紧紧追赶的骑士已经和半兽人们并驾齐驱,平原的地形更无阻于他们的奔驰。落日的余晖照在长枪和头盔上,也映像着他们白金色的头发;他们正在驱赶这些半兽人,避免他们散开来,同时还沿着河边消耗他们的体力,希望能减少他们最后的反抗。他开始思索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种族,他真希望自己在瑞文戴尔多看些书籍,仔细地阅读那些地图和史料。可是,在那些日子里,似乎都是由更厉害的人在负责策划旅程,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失去甘道夫,甚至和神行客分手,更别提连佛罗多都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他对洛汗国唯一的记忆,就是甘道夫的神驹影疾是从这里来的,至少这听起来让人觉得满怀希望。
“可是,要怎么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半兽人呢?”他想:“我想他们在这里,应该从来没听过哈比人。我会很高兴看见半兽人能够都被消灭,但我也很希望自己可以活下来。”事实是,很有可能他和梅里在被洛汗人发现之前,就会被杀死。马队中似乎有几名弓箭手,十分擅长在急驰的马背上射击。他们会飞快地靠近,射杀那些落后的半兽人;接着,骑士们会在如同来时一样迅速地撤离对方的射程之外;半兽人只能够盲目地随便射击,不敢停下来瞄准。这样周而复始的重复了好几次,刚好有支箭射进了艾辛格士兵的行列中,皮聘眼前有一名半兽人就这么倒了下来,再也没有起来。
夜色慢慢降临,骑士依旧没有采取决定性攻击的态势。许多半兽人已经战死,但现场大约还有两百名半兽人。不久之后,半兽人们来到了一块高地上,森林的边缘已经十分靠近了,或许不到一哩,但他们也无法再靠近森林一步。骑士们已经收拢了包围圈,有一小队的半兽人不听乌骨陆的号令,闯向森林,最后只有三人活着回来。“好吧,我们落到这步田地,”葛力斯那克轻蔑地说:“真是英明哪!我希望乌骨陆可以带领我们逃出这次的危机。”
“把那些半身人放下来!”乌骨陆不理葛力斯那克的嘲弄:“你,陆格达,派两个人看守他们,除非那些该死的白皮肤闯了进来,否则不准杀他们。明白吗?只要我还活着,就得让他们留在这里。但是你们不能让他们叫喊,也不能让他们被救走。绑住他们的腿!”
两人的腿就这样被无情地捆住,但至少皮聘这次发现,自己终于可以靠近梅里了。半兽人发出很巨大的噪音,有的在大吼大叫,有的在敲击自己的兵器,哈比人把握住机会悄悄交谈。
“我觉得没什么希望了,”梅里说:“我快虚脱了,即使我挣脱了这些束缚,恐怕也没力气爬多远。”
“别忘了兰巴斯!”皮聘低语道:“我身上还有一些,你呢?我想他们只有收走我们的短剑而已。”
“没错,我口袋里还有一块,”梅里回答道:“但它一定都被打碎了,我可不能把嘴巴凑到口袋里!”
“你不需要。我已经──”皮聘被踹了一脚,他这才发现半兽人都已经安静下来,守卫开始把注意力转回到他们身上。
※       ※       ※
这是冷风飕飕的一晚,半兽人在这块高地的四周围拢起来,骑士则是在四周点着了许多的营火,把附近都照得亮澄澄的。这些火焰都在长弓的射程之内,但骑士们并没有现身,半兽人浪费了许多箭矢射击在这些火焰上,到最后乌骨陆才阻止他们。骑士们一声不出,稍后在月光摆脱了迷雾的纠缠之后,他们才可以看见这些骑士毫不懈怠地在月光下巡逻。“该死,他们在等太阳出来!”一名守卫低声咒骂道:“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冲出去?乌骨陆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想你恐怕不能理解,”乌骨陆从背后悄悄地走出来:“你以为我没脑袋吗?你这个混蛋,怎么和那些低等生物一样愚蠢!和他们一起冲出去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些家伙会尖声乱叫,四处逃跑,反而乱了阵脚,这些马夫们就可以在平地上轻轻松松地扫荡我们。”
“那些低等生物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在黑暗中视敌。但是,就我所知,这些白皮肤的马夫比一般人类的夜视力都要好,也别忘记他们骑的马匹。据说这些生物可以看见夜风的吹拂!不过,这些家伙还不知道,毛赫和他的部下就在森林里面,随时有可能会杀出来。”
很明显的,乌骨陆的保证就足以满足这些艾辛格的士兵;但是,其它的半兽人士气十分的低落,非常不愿意服从命令。他们没有安排什么哨兵,大多数的人都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睡觉。由于月亮也落入山后,天色变得非常黑暗,皮聘连几尺外的东西都看不清处,底下的火焰并没有给高地上带来任何的光明。不过,骑士们并非枯等天明,让敌人可以养精蓄锐,高地东边突然传来的呼喊声让他们知道出问题了。看来,似乎有些人类骑到近处,溜下马,潜进营地杀死了几名半兽人,接着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乌骨陆连忙冲到该处,去安抚几乎暴动的半兽人。皮聘和梅里坐了起来,看守他们的艾辛格士兵也跟着离开,但哈比人逃跑的希望很快被浇熄了。一只长满毛的大手抓住他们的脖子,将他们拉近。他们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以看见葛力斯那克丑恶的大脸,他恶臭的呼吸正吹在他们的脖子上。他开始摸索着眼前的两名哈比人,当他冰冷的手指抚摸到皮聘的背上时,皮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啊,小朋友们!”葛力斯那克低语道:“还舒服吧?还是不够舒服?可能位置不太好吧?一边有刀剑,一边有鞭子,可能睡起来不痛快吧!小家伙还是不要太常插手管大人的事务比较好。”他的手指继续抚弄着,眼中似乎冒出白热的光芒。
皮聘突然间明白了,这念头彷佛是直接来自于他的敌人脑中。“葛力斯那克知道魔戒的事情!他准备趁着乌骨陆抽不开身的时候,将魔戒据为己有。”皮聘感到一阵寒意,但同时他也在思考着要如何运用葛力斯那克的贪念。
“我想你这样是找不到的,”他压低声音回答:“这样东西不好找。”
“找什么?”葛力斯那克说,他的手指现在已经爬到皮聘的肩膀上了:“找什么?小家伙,你在说什么?”
皮聘沉默了片刻,突然间,他从喉咙中挤出了咕鲁、咕鲁的声音:“没什么,我的宝贝。”
皮聘感觉到葛力斯那克的手指一紧。“呵呵!”半兽人低声说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呵呵,小家伙,这很危险的。”
“或许吧,”梅里现在也明白了皮聘的猜测:“但危险的不只是我们,你应该知道得最清楚。你到底想不想要?又愿意拿什么东西来换?”
“我想不想要?我想不想要?”葛力斯那克仿佛十分困惑地回答,但他的手臂依旧颤抖着:“我愿意拿什么东西来换?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意思是,”皮聘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不想被对方看出破绽:“在黑暗中瞎摸是没有用的,我们可以帮你省掉很多时间和麻烦。但你必须先松开我们的腿,否则我们绝对不会配合,也什么都不会说。”
“我亲爱的小蠢蛋,”葛力斯那克低语道:“你所拥有的一切,所知道的一切,不久之后都会变成我的,一切的一切!你会希望自己有更多事情可以告诉拷问者,是的,很快你就会知道了,我们不需要催促拷问大师,呵呵,不需要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让你们活命?我亲爱的小家伙,请相信我这不是出自于同情,连乌骨陆都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我当然知道,”梅里说:“但是你还没把这猎物运回家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看来都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顺利。如果我们到了艾辛格,获得奖赏的就不会是伟大的葛力斯那克,萨鲁曼会拿走所有他找到的东西。如果你还想要替自己留下一些好处,现在是交易的好时机。”
葛力斯那克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萨鲁曼的名号似乎特别让他生气。时间很紧迫,他好不容易把握的这一团混乱也渐渐的平息了,乌骨陆或是艾辛格的士兵随时有可能会回来。“你们有任何一个人把它带在身上吗?”他大喊着。
“[咕鲁!咕鲁!]皮聘只是这样回答。
“松开我们的腿!”梅里说。
他们可以感觉到半兽人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该死,你们这些浑帐!”他低声说:“松开你们的腿?我会把你们大卸八块。难道你以为我不能够把你从头到尾仔细地搜一遍吗?搜身!哼,我会把你们碎尸万段,我不需要你们的双腿就可以把你们带走,你们全都是我的!”
突然间他将两人抱起,他细长的手臂和肩膀却拥有惊人的怪力,他一边夹着一个哈比人,用力地将他们钳住,同时还用手掌将他们的嘴堵住;然后他弯着腰,快速冲向前,悄悄地来到高地的边缘。在这边,他从哨兵之间挑了个空隙,如同邪恶的黑影一样融入夜色中,沿着斜坡往西跑向流出森林的河流。在那个方向洛汗人似乎只有点燃一座篝火,因此露出了很大的空隙。
走了几十码之后,他停下来四处张望着。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继续弯腰前行,几乎都快趴到地面了,然后,他又停下来侧耳倾听;接着,他猛然站起身,准备迈步狂奔,就在那一瞬间,一名骑士的黑影出现在他面前,马匹发出嘶鸣声,一名男子的叫喊声跟着传来。
葛力斯那克立刻趴在地上,将哈比人跟着一起拉倒;然后,他拔出了剑,毫无疑问是准备杀死这两名俘虏,不想让他们被救走或是逃脱,但这也给他带来了厄运。那把长剑在黑暗中反射出他左方篝火的光芒,一支羽箭从黑暗中呼啸而至,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对方的神技使然,这支箭正中他的右手。他惨叫着丢下剑,急促的马啼声随即赶到,正当葛力斯那克站起来准备逃跑的时候,一柄长枪应声刺穿了他的身躯,他狂嚎一声倒在地上。
哈比人在葛力斯那克离开之后,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另一名骑士飞快的骑来协助同伴。不知道是由于骏马锐利的眼光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这两匹马竟然都从两人身上跃过,让他们毫发无伤。骑士们则完全没有发现这两个吓得不能动弹、裹着精灵斗篷蜷缩在草地上的身影。
※       ※       ※
好不容易,梅里才动了一下身体,轻声耳语道:“至少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但我们要怎么躲开敌人的视线?”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葛力斯那克的惨叫声惊醒了半兽人,从高地上发出的吵杂声来看,他们的失踪已经被发现了,乌骨陆搞不好正在找人发泄他的怒气。然后,突然间,半兽人回应的呼喊声从右方包围圈之外传来,约莫是在山脉和森林的方向;很明显的,毛赫终于赶到了,现在正在攻击洛汗国的部队。随即传来的是急驰的马蹄声,骑士们冒着半兽人的箭矢缩小包围圈,避免有人趁机突围,另一队骑士则出面对付这些攻击者。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皮聘和梅里才意识到他们竟然已经脱离了包围圈,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们逃出这场战斗了。
“就是现在!”梅里说:“如果我们手脚可以恢复自由,就可以逃出去了!可是我碰不到绳结,我也咬不到他们。”
“不需要试了,”皮聘说。“我正准备告诉你,我已经挣脱了。我手上的绳圈只是伪装用的。你最好先吃几口兰巴斯恢复力气。”
他挣脱了手腕上的绳子,掏出一块精灵的干粮,这块干粮虽然已经被压碎了,但它的叶子包装还完好如初。哈比人吃了几口,这味道立刻让他们回忆起那些美丽的面孔和笑语,以及许多天前所吃过的山珍海味。他们坐在黑暗中,若有所思地吃着,身边的战斗和惨呼似乎都与他们无关,皮聘是第一个恢复镇定的人。
“我们必须立刻出发了,”他说:“等等!”葛力斯那克的长剑虽然就在他们脚边,但却沉重得让他们拿不动。因此,他悄悄地爬向前,找到半兽人腰间的一把锋利小刀;借着这柄工具的帮助,他俐落地割断了两人身上的束缚。“时候到了!”他说:“在我们身体暖活一点之后,或许我们可以站起来走动。不过,目前我们最好还是先开始爬离这里。”
他们就这样开始在草地上匍匐前进。这块草地的植物长得很高,正好帮助他们隐藏行迹,但这样爬起来似乎永远都爬不完似的。他们尽量远离四周的篝火,一寸一寸地往外爬,直到他们来到河边,可以听见黑暗中潺潺的水声为止,他们这才敢回头打量。之前的斯杀声都已经停止了,显然毛赫的部下们不是被杀光,就是被赶走了,骑士们又重新回到岗位上。看来这不会持续太久了,天色已经快要亮了,东方已经微微露出鱼肚白来。
“我们必须赶快找掩护,”皮聘说:“否则就会被发现了。就算那些骑士在我们死后发现我们不是半兽人,也已经太晚了。”他站起来用力跺脚:“这些绳子弄死人了,幸好我现在脚又有感觉了,我现在应该可以走路,梅里,你呢?”
梅里站了起来。“还好,”他说:“我应该还撑得住。兰巴斯真的有让人心旷神怡的奇效,比半兽人喝的提神饮料要让人舒服多了。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酿的?我想还是最好不要深究了,我们赶快喝口水,洗掉那种味道吧!”
“不能在这边喝,这里太陡了,”皮聘说:“往前走吧!”
他们转过身,慢慢肩并肩地走到河边,看见东方的天空逐渐变亮。当他们行走的时候,两名哈比人彼此若无其事的交换着被俘之后的记忆,旁观者从他们的腔调和表情来看,绝对猜不出他们吃了多少苦,在绝望的处境中打过滚,甚至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即使是现在,这两人也明白自己不太可能再遇到朋友,一起过着安详的生活。
“皮聘先生,你看来似乎表现得不错嘛!”梅里说:“只要我能够活着去向他报告,搞不好你可以在老比尔博的书里面留下辉煌的一章喔。你干的真是漂亮,特别是玩弄那个多毛怪物的那段,真是把他给惹毛了,不过,我怀疑以后到底会不会有人跟着你的足迹找到那别针。我可不想弄丢自己的别针,但我想你的可能永远找不回来了!”
“如果我想和你平起平坐,当然得要很努力罗,这才是在下我好好表现的机会。我猜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身在何处,幸好我在瑞文戴尔的时候相当用功。我们正沿着树沐河前进,眼前是迷雾山脉的尾端,还有法贡森林。”
他话还没说完,森林的灰暗边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眼前。夜色似乎躲进了树下,不想和即将到来的曙光打交道。
“带路吧!梅里先生!”皮聘说:“或者是回头!我们之前曾经听人说过不该接近法贡森林,希望这位博学多闻的大人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我可没忘记,”梅里回答:“但这座森林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总比回头闯进一场大战中要好吧。”
他带着头走进森林浓密的枝丫间,看起来这些树木似乎苍老得超乎想象,每一棵巨木四周都被厚重的苔藓所围绕,看来像是老人的美髯一般。哈比人在阴影中窥探着,看着斜坡上下的情景;对于外人来说,他们两人就像是精灵的小孩,在史前时代漫游于古老的森林中一样。
距离大河极远的地方,在广阔的草地上,火红的黎明终于降临了。狩猎的号角声伴随着响起,洛汗国的骠骑在草原上驰骋,一声又一声的号角彼此呼应着。两人在这冷冽的空气中听见了战马的嘶鸣声,听见了人类雄壮的歌声,太阳的光芒如同火红的巨臂一般挥舞过大地,骠骑们从东方策马冲杀,甲胄和枪尖上都反射着血红的光辉。半兽人狂嚎着射出所有剩余的箭矢,哈比人看见几名骑士倒下了,但他们冲锋的阵形依旧紧密地掩杀过高地,接着又调转马头再度冲刺。侥幸存活的半兽人们四散奔逃,最后都遭到长枪破体而过的命运;但是,依旧有一群半兽人保持队形,持续的冲向森林,他们沿着斜坡直接杀向看守该处的骠骑。在梅里和皮聘的眼中,这些半兽人似乎会杀出重围,已经有三名挡路的骑士遭到他们杀害。
“我们已经耽搁太久了,”梅里说:“你看,带队的是乌骨陆!我可不想要再遇见他。”
哈比人转过身,逃进森林的阴影中。
因此,他们并没有看见这场恶斗的结局,乌骨陆的小队在法贡森林的边缘又再度被包围,洛汗国的第三元帅伊欧墨下马亲自与他对决,最后终于将他斩杀于剑下。平原上残存尚有力气奔逃的半兽人,则在骠骑的锐利目光下无所遁形,被一个接一个的刺死在长枪或是马匹的践踏下。随后,骠骑们将战死的伙伴集中,吟唱他们的丰功伟业;最后,他们升起了熊熊烈火,把敌人的骨灰散布在大地上。这场半兽人的突击就这么结束了,没有任何人活着将消息带回魔多或是艾辛格;但是,这场大火的浓烟飘入高空,也飘进了许多人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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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树胡

在此同时,哈比人在盘根错节的老树脚下尽可能的赶路,沿着小溪的水流向西方山脉的方向前进,同时却也越来越深入法贡森林。慢慢的,他们对于半兽人的恐惧消退了,脚步也跟着减缓,他们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这里的空气稀薄到不太适合呼吸。最后梅里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我们不能这样继续赶路了,我需要新鲜空气!”
“至少先喝点水吧,”皮聘说:“我快渴死了!”他沿着一条延伸进小溪中的树根爬到河岸边,用手捧起溪水来啜饮。溪水十分清澈冰凉,他一连喝了好几口,梅里也跟着有样学样的大喝特喝。溪水不只让他们不再干渴,似乎也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力量。两人坐在河边轻松地泡脚,让河水释放肌肉中的酸痛,一边打量着四边沉默无声,一排接一排罗列的树木,似乎每一边都这么无边无际地延伸下去。
“我猜你应该还没迷路吧?”皮聘靠着须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的老树干躺了下来:“至少我们可以跟着这条河走,管它叫作树沐河还是什么的,一路走回原来进入森林的地方。”
“只要我们还走得动就没问题,”梅里说:“还有这里的空气也让人很不舒服。”
“没错,这里的空气似乎很稀薄,好象停滞住了一般,”皮聘说:“不知道怎么搞的,这里让我想起了在大地道那边建的图克大厅。那是个很大的地洞,那边的家具大概有好几十年都没有移动过。他们说老图克就这样年复一年的居住在那里,看着家具和自己逐渐被岁月所侵蚀。自从他一百年前去世之后,那个房间就再也没人动过了。杰龙提斯是我的曾曾祖父,这就是他告诉我的,可是,那里的古旧感觉和这边根本不能比。你看看这些四处飘汤、恣意生长、横行霸道的苔藓!几乎每棵树都挂着一大堆已经枯死的树叶,看起来真不干净。很难想象这里的春天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甚至我都无法想象春天会不会来呢,更别提要在这边大扫除会是什么样子了。”
“不过,至少太阳偶尔会照进这里来,”梅里说:“这里看起来,和比尔博对幽暗密林的描述完全不同,那里又黑又暗,是暗黑生物的大本营;这里只是光线微弱,树多得吓人而已。你根本没办法想象有动物居住在这里,甚至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也不可能。”
“没错,哈比人也不例外,”皮聘回答:“我也不敢想象要穿越这座森林是什么样子,我猜大概一两百哩都不会有东西吃。我们的干粮还够吗?”
“不太够了,”梅里说:“我们脱逃的时候身上只有几块兰巴斯,其它的都留下来了。”两人万分惋惜地看着剩下来的几块精灵干粮,这些碎片大概只够支撑五天,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我们也没有毯子,”梅里说:“不管往那个方向走,今天晚上都要忍受风寒了。”
“好吧,我们最好先决定一下该往哪里走,”皮聘说:“天色已经很亮了。”
就在这个时刻,他们突然发现不远的森林深处出现了一道金光,那是穿透了森林浓密顶盖的温暖阳光。
“哇!”梅里说:“刚刚我们走进森林的时候太阳一定被云遮住了,现在它又跑了出来,或者也可能是它已经爬到半空,可以照进森林中的空隙了。这距离并不远,让我们去看看吧!”
※       ※       ※
他们发现,那里其实比他们想象的远多了,地形依旧持续的上升,地表的岩石也越来越多。随着他们的前进,四周越来越亮,很快的他们就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堵石壁,那应该是某座山丘的一部分,或是远方山脉的延伸,石壁上没有任何的树木,太阳正照在这堵岩壁上。
树木的枝丫和根茎好象都伸了出来,渴求太阳的温暖。原先看起来死气沉沉的森林,现在成了阳光下红褐饱满的美景,灰黑色的树皮也如同打磨光滑的皮革一样细致,树干也反射着如同鲜嫩青草一样的柔和绿光,这可能是早春的迹象或是它们久远活力的残迹。
在岩壁上有一系列近似阶梯的地形,从它崎岖不平的形状看来,或许这是岩石破裂和雨水冲刷所自然构成的奇观。在石壁之上,几乎与树顶平行的地方有一块空地,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株杂草生长在其上。还有一株老树的残干留在该处,只剩下两根弯曲的树枝,看起来像极了一位在晨光中伸懒腰的老人。
“我们上去吧!”梅里欢欣鼓舞地说:“终于可以呼吸新鲜空气,看看这里的样子了!”
两人高高兴兴地爬上这一连串的阶梯。如果这些阶梯真的是人工打造的,那么原先准备使用它的人一定脚大腿长。不过,由于他们太兴奋了,让两人忽略了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为什么这么快就已经完全痊愈,而只顾着闷着头往上爬。最后,两人终于爬到了岩壁的顶端,正好位在那老树桩的底下。然后他们一跃而上,背对着山丘,深吸一口气,看向东方。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只走进了森林大约三到四哩左右的距离,因为树木在斜坡上延伸很长的距离,让他们有已经走了很远的错觉。就在森林的边缘处,有着浓密的黑烟窜起,向着他们飘过来。
“风向改变了,”梅里说:“又转向东方了,这里好凉快喔。”“没错,”皮聘说:“可惜这只是昙花一现,恐怕一切又都会恢复原状。真可惜!这座老森林在阳光之下看起来好漂亮,我几乎觉得自己要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几乎觉得你喜欢这座森林?很好!你们真是太客气了!”一个奇异的声音说:“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们的脸。我几乎觉得我要讨厌你们两个人了,不过,最好还是不要仓促下决定。快转过身!”一双长满了树瘤的手放在两人的肩膀上,将他们轻柔,但不可抗拒地转了过来;然后,一双大手将他们举了起来。梅里和皮聘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张极端不寻常的面孔,那张脸孔属于一个类似人类,几乎有着食人妖轮廓的高大身形。他至少有十四尺高,看起来非常强韧,头长得很高,好象没有脖子,两人很难推断他到底是穿着绿灰色的树皮,还是这就是他的皮肤。不过,他们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距离躯干有一段距离的双手没有任何绉折,是褐色的光滑肌肤。他的每只大脚有七根指头,那张长脸的尾端则是被掩盖在茂密的苔藓下,迎风飘扬的灰色苔藓,看起来有点像老人的灰色胡须一般丰美。不过,此时此刻,哈比人们唯一注意到的就是那双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缓慢、严肃地打量着他们。他的眼睛是褐色的,中间有着绿色的光芒。事后,皮聘试着要描述对那双眼睛,就是这样的印象。“初看到那双眼的人,会觉得那背后似乎有着十分深邃的古井,装满了远古以来的记忆和缓慢、坚定的思绪;但是水井的表面却是反射着现世的波澜,就像阳光映像在大树的枝叶上,或是阳光照射在幽深湖水中一样的感觉。我不确定,但这种感觉好象是在树顶和树根之间、大地和天空之间的什么力量突然间醒了过来,正用着亿万年以来同样的缓慢动作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哼姆,呼姆,”那低沉如同大地鸣响一般的声音呢喃道:“真是奇怪!我的座右铭是不要仓促行事。可是,如果我在听见你们的声音之前看见你们──顺道一提,我很喜欢你们小小的声音,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复记忆的事物……如果我在听见你们的声音之前看见你们,我会就这样从你们身上踩过去,把你们当做矮小的半兽人,事后才会发现我犯了错。你们真的很奇怪,我的老根啊,真的很奇怪!”
皮聘虽然依旧很吃惊,但已经不再害怕。他在那双眼睛的打量下只有感觉到好奇,但没有恐惧。“打搅您了,”他说:“但阁下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种族?”
那双苍老的眼中出现了诡异的光芒,似乎是某种提防的感觉──那座古井被盖了起来。“哼姆,”那声音回答道:“我是树人,其它人是这样称呼我的;没错,就是树人这两个字。你们可以用你们的语言称呼我树人,也有某些语言称呼我为‘法贡’,还有人叫我树胡……叫我树胡应该就可以了。”
“树人?”梅里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你怎么称呼你自己呢?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呢?”
“呵,等等!”树胡回答道:“呼!这可会说上好长一阵子呢!别这么着急。问话的是我呢,你们是在我的势力范围内,我才想要问你们到底是什么?我无法将你们分类,你们似乎不属于我在年轻时候所学到列表中的种族,不过这也难怪,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或许有人编出了新列表也说不定。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列表是怎么说的?快学习各种生灵的知识吧!先是四种自由民:最古老的是精灵们,矮人在黑暗的地底挖洞居住;大地所生的树人和山脉一样年长;
寿命有限的人类是马儿的主人。
嗯,哼,嗯。
水獭是工人,山羊爱跳跃,
大熊爱吃蜜,野猪最好斗;
野狗吃不饱,小兔胆子小……
嗯,哼。
猎鹰在天际,水牛在草地,
雄鹿有美角,猛隼飞最快,
天鹅最洁白,大蛇最冰冷……
呼姆,嗯,呼姆,嗯。接下来是什么?嘟姆,咚,嘟姆,东,噜滴嘟咚,这列表很长哪!反正,你们就不在列表上就对了!”
“古老的故事和列表里面,似乎永远都不会记得我们,”梅里说:“但是我们已经在世界上活了很久了,我们是哈比人。”
皮聘说:“为什么不编一条新的句子进去?一半高的哈比人,喜欢住在洞穴中。你可以把我们放在第四行,就在人类(大家伙)的旁边,这样你就不会搞错了。”
“嗯!不错,不错,”树胡说:“这样就可以了。原来你们住在洞穴中啊?听起来很恰当、很舒服呢!不过,到底是谁叫你们哈比人呢?这听起来不像是精灵的杰作,精灵是古语的创造者,一切都是由他们开始的。”
“哈比不是别人叫的,是我们自己用的名字。”皮聘回答。
“呼姆,嗯嗯!等等!别这么急!你叫你们自己哈比人?但你们不应该这样到处跟人家说。如果不小心的话,可能会不小心把自己的真名告诉别人。”
“我们在这方面才不会那么小心翼翼呢,”梅里说:“事实上,我是烈酒鹿家的人,梅里雅达克·烈酒鹿,不过,大部分的人只叫我梅里。”
“我是图克家的人,皮瑞格林·图克,不过,一般人都叫我皮聘,甚至是小皮。”
“嗯,你们果然是个急急忙忙的种族,我明白了,”树胡说:“我很高兴你们这么信任我,但你们也不应该一下子就这么放心。这世界上有一些树人,你们应该知道;还有看起来像树人,但不是树人的生物。这样吧,我就叫你们梅里和皮聘好了,真是不错的名字。因为,我还不准备告诉你们我的名字,时候还没到。”他的眼中闪起了半是了解,半是幽默的绿光:“一部分是因为这会花上很长的时间,我的名字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增加,而且我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的名字就像是一个故事一样。我的真名会以我的语言告诉你我这一生的故事,那应该叫作树人语吧。那是种很美的语言,但是每说一次都必须花上很长的时间;因为,除非一件事值得花上很长的时间去说,也值得花上很长的时间去听,否则我们是不会使用树人语的。”
“不过,现在,”那双眼睛变得十分明亮,突然间回到现世来,更显得锐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到底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看见、听见(还有闻到和感觉到)很多事物,从这个……从这个a-llalla-lalla-rumba-kamanda-lind-or-bur里面。抱歉,这是我名字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对应的外界语言是什么。你知道的,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我站立之处,当我在早晨的时候想到太阳,还有森林以外的草原,以及那些马匹和云朵和整个世界的变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甘道夫在忙些什么?这些─布拉鲁,”他发出一阵低沉,仿佛某种巨大乐器颤音的声响:“这些半兽人,还有艾辛格那个年轻的萨鲁曼在忙些什么?我喜欢新消息,但别说得太快。”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哪!”梅里说:“即使我们说得很快,恐怕都要花上很长的时间,但你又告诉我们不要说太快,我们应该这么快告诉你这些事情吗?如果我们先问你到底要拿我们怎么办,以及你是站在哪一边的,这会不会太没礼貌了?还有,你认识甘道夫吗?”
“是的,我的确认识他,他是唯一在乎树木的巫师,”树胡回答:“你们也认识他吗?”
“是的,”皮聘哀伤地回答:“我们很荣幸认识他,他是我们的好朋友,也是我们已故的向导。”
“那我就可以回答你的另一个问题了。”树胡说:“我不会用你们来做什么事情的,也就是说,我不会在没有经过你们同意的状况下对你们怎么样,我们可能会一起做些事情吧。我不知道什么边不边的,我通常是只管自己的,不过,你们可能会和我相处一段时间。可是,你们提到甘道夫先生时候的表情……好象他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你说的没错,”皮聘忧伤地说:“故事还在继续,但甘道夫已经不是其中的角色了。”
“呼,啊!”树胡说:“呼姆,嗯,啊,好吧!”他暂停片刻,看着哈比人。“呼姆,啊,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吧!”
梅里说:“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多,我们会告诉你的,但得花上一段时间。你愿意先把我们放下来吗?我们可不可以坐在阳光下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天气?你一直抓着我们一定累了。”
“嗯,累?不,我不累。我很难感觉到疲倦的,我也不会坐下来;我并不是那么的,嗯,有弹性的。不过,你们说的没错,阳光的确很舒服,让我们离开这个──你说你们怎么称呼这个地方?”
“小山?”皮聘猜测道。“石壁?楼梯?”梅里跟着帮忙。
树胡若有所思地重复这几个字:“小山,没错,是这个字。不过,用这个短短的字眼来描述耸立在此无数个纪元的地形未免太仓促了吧!算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要去哪里?”梅里问道。
“去我家,我的其中一个居所。”树胡回答。
“很远吗?”
“我不知道,或许你们会认为那里很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说吧,你看得出来,我们的东西都弄丢了,”梅里说:“我们的食物不太够。”
“喔!嗯!你们不需要担心这个,”树胡说:“我可以给你们喝种东西,能让你们常保翠绿,长得又快又好。如果你们想要离开,我随时可以把你们放在森林外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们走吧!”
树胡紧紧地抓住这两名哈比人,一只接一只的抬起大脚,走到高地边缘;然后,像是树根一样的脚趾抓住悬崖边缘;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一阶一阶走下去,最后来到了森林的地面。
他立刻迈开大步,在树林间穿梭,越来越深入森林。他的步伐一直沿着河流走,稳定地朝向山脉的斜坡上爬。许多的树木似乎都陷入沉睡,对于他们的经过并没有多少反应,不过,也有许多树木开始颤抖,用枝丫遮住他们的身影。当树胡快速移动的时候,他嘴里依旧喃喃不停地念诵着如同乐音一般的语言。
哈比人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十分诡异的,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状况下,他们竟然觉得安全和放心。最后,皮聘终于忍不住问道。
“打搅你了,树胡,”他说:“我可以问问题吗?为什么赛勒鹏会警告我们,不要打搅你的森林?他告诉我们最好不要和这里有所牵扯。”
“嗯嗯,他知道吗?”树胡咕哝道:“以我来说,我可能也会告诉你们相同的话。不要和罗瑞尔林多立安森林有所牵扯!古时候精灵们是这么称呼那座森林的,不过现在他们把它缩短了,变成罗斯洛立安。或许他们改变称呼是对的,或许那座森林已经在渐渐消逝,不再继续成长;那里曾经是人们歌颂的黄金之谷,现在已经成了梦中花。啊,好啦!那里的确是个特殊的地方,不是每个人都能来的。我很惊讶你们能够安全出来,但你们能够进去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已经有好多年没有陌生人进去过了,那的确是块诡异的地方。这里也是一样的,人们来这边会感觉到忧伤,没错,来这边是会忧伤的!Laurelindori nan lindelorendor malinornelion ornemalin……”他自言自语道:“我想他们在那边已经和现世隔绝了,”他说:“不管是这里,或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除了黄金森林之外,都没有和赛勒鹏年轻时一样的地方了。不过:Taurelil─tumbalemorna Tumbaletaur, 他们以前常这样说,世事或许多变化,但在有些地方却是恒久不变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皮聘问道:“什么东西会恒久不变?”
“树木和树人,”树胡回答道:“我也不完全明白自己身上的状况,所以没办法对你完整的解释。我们之中有些依然保持着树人的特征,以我们的角度来看还算活跃;但有些同伴变得昏昏欲睡,你可以说他们‘人’的成分慢慢抽离了,只剩下‘树’的成分。当然,大多数的树也还是树,不过,有些却已经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有些甚至相当的清醒,变得有些──有些像树人了,这一切都是这样循环不息的。”接着,树胡又说:“当有些树发生这样的转变时,你会发现他们的心并不好,这和他们的木头并没有关系,我也不是说他们的心被虫咬了或得病了。对啦,我还认识一些树沐河下游的老橡树,都快变成碎片了,但还是依旧如同嫩叶一般的甜美、沉寂;当然,也有一些靠近山脉的河谷中的树木,整天响叮当,而且心又很坏。这种状况似乎会传染,附近本来有些地方相当的危险,多半还有一些地方受到这种力量的影响。”
“你指的是北方的老林吗?”梅里问道。
“算是,算是吧,很类似,但更糟糕的是,我怀疑北方有些黑暗所留下的残影还在那边,不好的记忆有时会一直流传下来。不过,这块土地上也有黑暗从未曾染指过的清新河谷,有些树木也比我还要古老。不论如何,我们依旧会尽力的,我们会赶走陌生人,不让那些愚蠢的家伙进来;我们训练和教导他们,我们散步的时候同样也会除草。我们这些古老的树人是牧树者,已经没有多少树人残存下来。绵羊有时会变得和牧羊人一个脾气,牧羊人也会和绵羊越长越像。树木和树人之间的关系更密切,他们还一同承受岁月的变化。树人就像是精灵一样,不像人类对自己那么感兴趣,但又更能够深入事物的本质;但是,从某个角度来看,树人又更像人类,他们比精灵要容易改变,也更容易了解事物的外在。或者在某个角度来说,他比两者都要擅长这方面,因为树人更能够将精神意志集中于此。”
“我的同胞之中有些看起来像是树木一样了,必须要有巨大的变动才能够吵醒他们,而且他们也只能够用低语的方式交谈。不过,我的森林之中有许多还相当的活跃,可以和我交谈。
当然,这都是从精灵开始的,他们唤醒树木,教导他们使用树木的语言。古老的精灵总是希望能够和任何生物交谈,但紧接着,黑暗就降临了,他们渡海而逃,有些躲进远方的山谷,隐藏起身份,撰写着逝去世代的歌谣;而那些世代再也不会重临了。唉,唉,从卢恩到这里曾经一度全都是一座大森林,这个区域不过是它的东方边境而已。那可是个宽广的年代!我可以吟唱、步行一整天,耳中只能听见山中的回音。这里的树林就像是罗斯洛立安的森林一样,只不过更浓密、更强壮、更有活力。那空气中的清新味道!啊,我常常一整个星期都花在深呼吸上面。”
树胡沉默下来,继续往前走,但他的脚步几乎是寂静无声的。不久之后,他又开始哼歌了,慢慢地变成吟颂诗文的语调。哈比人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原来他是朗诵给他们听的:在那塔沙瑞楠的柳树下,我走过春天。
啊!那景象和那春天就在南塔沙瑞安!
那真是不错的感觉。
在那欧熙瑞安德的榆树林里,我走过夏天。
啊!那光芒和那欧熙七河美妙的乐声,
都是夏天独有的景象,
我本以为那是最好的美景。
我又在秋天来到了尼德瑞斯的柏木林。
啊!那黄金和暗红的落叶,都在
塔那耐多的美丽秋天中,
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冬天,我爬上了多色尼安的
高地松林中。
啊!那风吹、那白雪,和那欧洛娜嵩
冬日的黑色枝丫!
我放开喉咙,对着苍天歌唱。
这些大地现在都隐在波浪之下,
我只能走在安巴伦那、塔伦莫那、阿达罗亩,走在我的土地上、走在法贡森林中,此地的树木根深,年岁比树叶还要厚重,
在那塔瑞莫那罗亩。
他颂唱完了,又开始沉默地迈进,整座森林中却没有传出任何回响。
天色渐渐变黑,暮色开始落在树木的枝丫上。最后,哈比人终于看到在前方有一个陡峭的黑色斜坡: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脚下,也就是翠绿的马西德拉斯峰。在此地还是小溪的树沐河沿着斜坡流下,才刚离开山上冰冷的泉源不久。在溪流的右边是座很长的斜坡,上面长满了青草,在暮色下显得灰蒙蒙的。此地没有任何的树木生长,可以直接看到顶上的天空,在云朵的空隙之间,已经可以看见闪烁的星辰。
树胡开始往斜坡上走,脚步并没有任何延迟,哈比人这才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开口,两边各有一座高大的树木,彷佛是活生生的门柱一般。当树人靠近的时候,两株树举起枝丫,树叶也开始晃动,他们是长青树,树叶在夕阳下闪动着绿色的光芒。在两株树枝后则是一块平坦的空地,彷佛是山边被开凿出了一座大厅一样,两边的墙壁都一直往上延伸,一直到达五十尺高的洞顶为止;而两旁的树木,也随着他们越深入内部而越来越高耸挺拔。
到了房间的另一个尽头,岩壁变得十分陡峭,但底端又挖了个凹洞,成了有着圆顶的小房间,这是大厅中除了枝叶自然构成的屋顶之外,唯一的人造屋顶。在大厅的其它地方,树木的枝叶将外界的光源全都遮住,只留下正中央的一块空隙。一道涓涓细流脱离斜坡上的小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落到地面上,在那拱型的小屋前构成了一个透明的廉幕。这些流水又再度汇集在树木间的一个石盆中,再度喧扰地沿着入口流出去,和外面的树沐河汇流。
“嗯,我们到了!”树胡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这里大概距离之前的位置有七千步左右,但我不知道这在你们的计算中是有多远的距离。反正我们已经到了最后山脉的根脉地区,这里的名称在你的语言中应该是威灵厅。我喜欢这个地方,今晚我们就待在这边。”他将两人在两排树木之间的草地上放下来,皮聘和梅里跟着他走到拱形屋顶之前。哈比人注意到他走路时膝盖几乎不弯曲,但他的腿却可以张得很开。他会先将大脚拇指(真的很大很宽喔)先踩到地面,然后其它部分再跟着移动。树胡就这么在落下的泉水中站立了片刻,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哈哈大笑着走进房间内。里面有一张巨大的石桌,但没有任何的椅子。房间后方由于位置的问题而显得相当黑暗。树胡拿起两个大容器,将它们放在桌子上。这两个容器里面似乎装满了水,但树胡将手拿到容器上晃动一下之后,它们就开始发光,一个是黄金色的光芒,另一个则是饱满的绿色,整个房间被这两种光芒混合的色彩给照亮了,彷佛夏日阳光透过翠绿树叶投射时所构成的景象。哈比人回头一看,发现整个洞穴中的树木也都开始发光,一开始很微弱;但慢慢的,所有的树叶边缘都染上一圈光晖,有些是绿色的,有些是金色的,有些则是如同红铜一般的颜色,而树干本身看起来像是夜光石所打造的石柱一样。
“好啦,好啦,现在才可以好好的聊天了!”树胡说:“我想你们应该已经渴了,你们多半也已经累了,快喝下这个!”他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两人看见那边有好几个盖子看来十分沉重的大瓮。树胡打开其中一个大瓮,用一个大长柄杓舀出一些液体,用它装满了三个碗,一个碗很大,另外两个碗则稍微小一点。
“这是树人居住的地方,”他说:“所以恐怕没有可以坐的位置。不过,你们可以坐在桌上。”他将哈比人一把抓起,放到离地面六尺高的石板上,让他们踢着小脚,喝着饮料。这饮料喝起来像水一样,就和他们在森林边的树沐河中所喝到的河水味道一样,但是其中有股很难形容的香气:那味道很淡,但却让他们想起森林中晚风吹拂所带来的味道。这饮料的效力从脚指头开始,一路缓缓地往上升,让他们的四肢百骸,最后连头皮都感觉到精力充沛。哈比人觉得自己连头发都站了起来,开始迎风飘扬。至于树胡,他则是先把脚泡在大厅中央的石盆内,然后仰头缓缓地喝光碗内的东西,哈比人还以为他这一口永远都喝不完。最后,他放下了碗。他满足地叹息道:“啊,哈,呼姆,嗯,这才比较适合聊天。你们可以坐在地板上,不过先让我躺下来,这样可以避免刚刚喝的东西直冲脑门,让我想睡觉。”
在房间右边则有一张相当低矮的床铺,不过几尺高,上面则是铺满了干草和树皮。树胡慢慢地躺上床(腰身只有些微的弯曲),直到全身都躺上去为止。然后,他用手支着脑袋,看着天花板上灿烂的光芒舞动,梅里和皮聘则是在他身边的草枕头上坐了下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的故事啦,别太快喔!”树胡说。
哈比人就从一行人离开哈比屯开始,对他描述整个旅程中的遭遇。他们的顺序有些混乱,因为两人会彼此插嘴打断对方的描述,而树胡也常阻止说话的人,询问之前的细节,或者是跳到后来的时间询问状况。他们完全没提到魔戒的事情,也没告诉他出发的理由和目的地,他也没有特别针对这方面提出质疑。
他对于一切都非常感兴趣,对于黑骑士,对于爱隆,对于瑞文戴尔、老林、汤姆庞巴迪、摩瑞亚矿坑、罗斯洛立安和凯兰崔尔都十分好奇。他要求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描述夏尔和四周的环境。这时他说了句奇怪的话语:“你们从来没看见,嗯,附近有任何树人吗?”他问道:“好吧,不对,应该是树妻才对。”
“树妻?”皮聘问道:“她们和你们长得一样吗?”
“是的,嗯,又不太算。我现在实在不太确定,”树胡若有所思地说:“但我想她们会喜欢你们老家的,所以我才会想要问。”
树胡对于甘道夫的一切事迹都感到相当好奇,对萨鲁曼的所作所为,更是问得钜细靡遗。哈比人很遗憾自己对他知道的实在不够多,唯一的线索是山姆转述甘道夫在会议中对他的描述。不过,至少他们确定乌骨陆和部下都是来自艾辛格,并且尊称萨鲁曼为主人。
“嗯,哼姆!”当他们的故事,最后终于来到了洛汗国骠骑和半兽人之间的战斗后,树胡说道:“好的,好的!这果然是很多新消息啊。不过,你们没有告诉我全部的内情,恐怕还差得远了,但是,我了解你们的所作所为都符合甘道夫的想法。我看得出来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或许我可能有机会知道。以根与枝之名哪,这些事情真奇怪,就在我眼前冒出了两个没有在旧列表上的小家伙!不只如此,九名被遗忘的骑士再度出没,猎杀这些人;甘道夫带领他们踏上艰困的旅程,凯兰崔尔在卡拉斯加拉顿收留他们,半兽人在荒地上千里追踪要寻找他们……这些小家伙一定被卷入了恐怖的暴风中,我希望他们可以安全度过!”
“你自己又怎么样呢?”梅里问道。
“呼姆,嗯,我在这场大战中并没有什么责任,”树胡说:“这大半是和精灵及人类有关,大多数也都是巫师的工作,巫师们总是喜欢担忧未来,我不喜欢担心未来,我并不和任何人站在同一边,因为也没有任何人和我站在同一边。如果你了解我的意思,没有人像我这样关心树木,连现今的精灵都已经不是这样了,不过,我对于精灵依旧比对于其它种族都要有好感。许久以前是他们给了我们智能,即使我们之后分道扬镳,但这个礼物绝不可轻易忘却。而且,还有一些人、一些东西是我绝对不会苟同的。事实上,我彻头彻尾地反对他们,这些布拉鲁,”他又再度发出厌恶的哼声:“这些半兽人和他们的主人。”
“当黑暗入侵幽暗密林的时候,我曾经紧张了一阵子,但当它又回到魔多时,我就放松下来了。魔多毕竟离这里很远,但是,看来这股邪风又再度吹向东方,所有树木枯萎的时刻或许正在渐渐逼近。没办法单凭老树人就阻止这风暴,他必须支撑过这风暴,或是就此断折。可是,现在连萨鲁曼都堕落了!萨鲁曼就在我们附近,我不能够小看他。我想,我一定得做些什么,最近我经常思索,到底要怎么对付萨鲁曼。”
“谁是萨鲁曼?”皮聘问道:“你知道他的过去吗?”
“萨鲁曼是名巫师,”树胡回答:“除此之外我就不清楚了,我并不知道巫师的过去,我只知道他们是在大船越过海洋时跟着出现的,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乘坐大船来到这块大陆。萨鲁曼在他们之中的地位很高,后来,他不再四处奔波或介入人类和精灵的事务──你们可能会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在安格林诺斯特定居下来,洛汗国的人又叫那个地方艾辛格。他一开始十分的低调,但他的名声不胫而走。他们说他接受了圣白议会议长的职务,但结果似乎并不怎么好,我怀疑是否那时萨鲁曼就已经落入邪道。反正,他以前并不会对邻居造成任何麻烦,我曾经和他说过话,他有一段时间经常在我的森林里面漫步。那时他总是很有礼貌,时常会请求我的许可(至少在他遇到我的时候会这样),总是愿意倾听;我告诉他许多单凭他的力量永远不会知道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有用同样的态度回报我。我不记得他告诉过我任何事情,而他这样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他的脸孔──那张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的脸孔,变成像是石墙上的窗户一样封闭,窗户内的窗廉还拉了起来。”
“我想,我现在才明白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他正计划要成为人们不可忽视的力量。他的脑袋就像齿轮一样乱转,他根本不在乎其它的生物,除非他们此时此刻可以帮助他称霸世界。现在,我又已经确定他沦落黑暗之道了,他收留了许多半兽人和邪恶的生物!嗯哼,呼姆!更糟糕的是,他似乎对他们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因为,这些艾辛格的士兵看起来更像是邪恶的人类。黑暗麾下的半兽人害怕太阳,这是他们的特征;但是,萨鲁曼的部下虽然痛恨太阳,却可以忍受它。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他们究竟是被污染的人类,还是他将半兽人和人类这两个种族混杂在一起?那真是邪恶的罪行!”
树胡咕哝了片刻,彷佛正在念诵某种树人古老的谚语:“一段时间以前,我开始怀疑为什么半兽人能这么自在的穿越过我的森林,”他继续说道:“直到最近,我怀疑萨鲁曼是这幕后的黑手,许久以前他就在森林里面窥探秘密、规划道路,他和他的邪恶部下正在制造很多的混乱。他们在边界砍倒了很多树,很多好树,有些树竟然就这样被砍倒在地上,任其腐烂,这是半兽人的恶行;不过,大部分的树木都是被运到欧散克塔中当做炉火的燃料。这些天以来,艾辛格的浓烟终日不断。该死,这个连根带叶都烂光光的家伙!那很多树木都是我的朋友,是我从枝到叶都熟得不得了的老友;许多都拥有自己独特的声音,就这样永远的失去了。许多原先曾经茂密丰美的树林也都成了断枝残干的废墟。我已经袖手旁观太久了,竟然坐视这种残忍恶行,一定得阻止这一切!”
树胡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走到桌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光亮的容器猛一震动,激出两道火焰来。他的眼中有着绿色的怒火,胡子也根根竖起,证明了他心情的激动。
“我会阻止这一切!”他低吼道:“你们跟我一起来,或许可以帮上我的忙。如此一来,你们其实也在帮助自己的朋友;如果不阻止萨鲁曼,刚铎和洛汗就会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我们的方向是相同的──艾辛格!”
“我们愿意和你一起走,”梅里说:“我们会尽可能地帮忙。”
“没错!”皮聘说:“我会很高兴看见白掌被推翻的,即使我派不上什么用场,我也很高兴可以在现场目击。我永远无法忘记乌骨陆和越过洛汗国的那趟噩梦。”
“很好!很好!”树胡说:“但我太急躁了些,我们绝不可以操之过急,我刚刚太激动了,必须要冷静下来思考才行。因为大喊‘住手’!比实际行动要轻松多了。”
他走到拱门前,在落下的泉水中又沉思了片刻;然后他大笑着甩甩身子,从他身上纷飞的水滴看来像是红色和绿色的火花一样。他走回来,再度躺回床上,陷入沉默中。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哈比人又听见他开始喃喃自语,他似乎在扳着手指头数数:“法贡、芬格拉斯、佛拉瑞夫,啊,啊……”他叹息道:“问题是我们的人数太少了!”他转过身对哈比人说:“在黑暗之前就诞生于这座森林的树人只剩下三位,法贡,也就是我;芬格拉斯和佛拉瑞夫,这是我们的精灵名字,你可以叫他们叶丛和树皮,这样比较好记。在我们三个之中,叶丛和树皮恐怕帮不上什么,叶丛已经变得太像树了,整天昏昏欲睡;他去年一整个夏天都站在那边,四周的荒草长到及膝高,他头上的树叶可是很丰美的呢!他以前在冬天的时候会醒来,但是最近他变得太迟钝,连那时候都无法走得太远。树皮则是居住在艾辛格西边的山坡上,也是麻烦最多的区域,他被半兽人弄伤了,许多他的同伴和树群们也都被杀死或是被摧毁了。他躲到更高的地方去,藏在他最爱的桦木林里面不敢下来。不过,我想我应该还是可以找到不少年轻的树人,只要我能够说服他们这次的危机有多大,只要我能让他们热血沸腾;我们可不是那种天性好斗的生物。真可惜,我们的数量实在太少了!”
“既然你们在这边居住了这么久,为什么数量还是那么少呢?”皮聘问道:“是有很多人去世了吗?”
“喔,不!”树胡说:“没有人因为寿命的关系死去。当然,在过去那邪恶的年代中,有许多死在黑暗的手下,但有更多的树人变成一般的树木。不过,我们的数量本来就不多,而且中间也没有增加;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小树人,也就是我们的小宝宝了。你知道,我们的树妻都消失了。”
“好可怜啊!”皮聘说:“她们怎么会都死掉了呢?”
“她们没死!”树胡抗议道:“我根本没说她们死了。我是说树妻都消失了。她们消失之后,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她们了。”他叹了一口气:“我以为大多数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有许多歌曲是有关树人寻找树妻的故事,从幽暗密林到刚铎之间的人类和精灵,都会颂唱这些歌谣,它们没有这么容易就被忘记吧。”
“这样啊,恐怕这些歌谣都没有越过山脉,来到夏尔,”梅里说:“你可以告诉我们这个故事,或者是唱几首这类歌来听吗?”
“好的,我会的,”树胡说,看来对这样的要求感到十分高兴:“但是我没办法详细地描述这个故事,只能简短说明,然后我们就必须休息了。明天我还要召集会议,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甚至要开始一趟旅程。”
“那是个十分哀伤的奇异故事,”他暂停了片刻之后说:“当这个世界还没有这么古老的时候,森林遍布大地,树人和树妻,当时她们还是树女──啊!我还记得芬伯希尔的可爱,风枝那轻盈的步伐,在我们年轻时那快乐的时光!她们一起行动,一起居住。但我们的思绪并没有一直朝向同一个方向发展:树人把他们的爱给了在世界上遇到的其它事物,但树妻则把思绪转移到其它的东西身上。因为树人喜爱大树、野林和高山的陡坡,他们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树木自然落下的果实,他们学习精灵语,并且和树木交谈;但树妻把关怀献给了更小的植物,献给那些在森林脚底下的草本植物,她们喜爱的是野莓和春天野生的苹果及樱桃,以及夏天在荒地上生长的药草,秋天在大地上生根的草蓟。她们不想要和这些植物说话,只想要让它们听从给予它们的命令,照着她们的喜好生长出果实和树叶来;树妻喜欢秩序、丰饶和安祥(在这里,安祥的意思是每样东西都停留在树妻当初安排的位置上),因此树妻开始打造花园,变成她们的居所。但我们这些树人则是四野游荡,只会偶尔来到这些花园。然后,北方的黑暗来袭,树妻们越过了大河,在那边种植了新的花园,驯服了新的植物,我们和她们更少见面了。在黑暗被推翻之后,树妻拥有的大地开始丰收,结满了玉米的果实。人类从树妻那边学到了这技巧,对她们十分敬重;但我们对人类来说就成为单纯的传说,只是森林中的神秘意志。但当树妻的花园全都毁弃之后,我们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人类现在称呼树妻过去的花园为褐地。”
“我记得那是很久以前,是在索伦和来自海上的人类之间作战的那段过去,我突然间想要再看看芬伯希尔。在我的眼中她依旧十分的美丽,不过,当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和当年的树女外貌上有了很大的改变。由于她们经年的辛勤工作,树妻都弯腰驼背,外皮变成棕色,她们的头发在艳阳的炙烤之下成了成熟玉米的黄色,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她们的双眼依旧是我族人民的双眸。我们越过安都因河,来到她们的大地,却发现一块荒漠;一切都被烧毁破坏,战火对该处造成了莫大的破坏,但树妻们并不在那边。我们找了又找,唤了又唤,询问所有遇到的人;有些人说他们从来没看过树妻,有些人说她们往西走、有人说往北走、有人说往南走或是往东走,但不管我们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她们。我们非常非常地哀伤,但森林再度呼唤我们,我们只好回到此处。经过了许多许多年,我们依然会离开此地,寻找树妻,在世界各地呼喊她们美丽的名字,但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地我们放弃了这项搜寻。现在,树妻已经成了我们脑海中淡薄的回忆,我们的胡子也已经斑白飘落。精灵们做了很多歌有关树人的搜寻,有些歌曲甚至翻译成人类的语言。但我们并没有作出任何的歌谣,单单是在寂寞时吟唱她们美丽的名字就已足够。我们相信终有一天会再度和她们相遇,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地方和她们斯守终老,但我们有预感,只有可能在我们都失去一切的时候才会完成这个梦想。或许这个末日已经快要到来了,因为若是古代的索伦摧毁了树妻的花园,现在的魔王恐怕会让所有的树木枯死。有一首精灵歌,就是描述我刚刚所叙述的故事,至少就我所知是这样的,曾经一度这首歌传唱于大河上下游。别搞错了,这不是树人的歌曲;如果要用树人语来唱,这会是很长的一首歌!不过,我们每个树人都记下这首歌,偶尔会轻轻地哼唱。翻成你们的语言是这样的:树人:当春天吹开山毛榉的嫩叶,树汁满溢时;
当光芒照在野林的小溪中,
风吹溪畔时;
当步伐轻快,呼吸深沉,
山风冷冽时;
快回到我身边!快回到我身边,
赞颂我的国度美丽如诗!
树妻:
当春日来到草场上,
玉米结实累累时;
当花朵像未融初雪罩在兰花树梢时;
当阵雨和阳光笼罩大地
空气中充满芬芳时;
我会留在这里,不会来到你的地方,
因为我的国度美丽如诗。
树人:
当夏天落入世间,
笼罩在黄金色的什后时,
在沉睡的叶下树木的美梦
缓缓成真实;
当林地翠绿清凉,
西风吹拂时,
快回到我身边!快回到我身边,
赞颂我的领地永不侵蚀!
树妻:
当夏焰暖和树梢的水果
烤熟了野莓时;
当稻草金黄,玉米穗洁白,
村中收成满满时;
当蜂蜜满溢,苹果成熟,
西风吹拂时,
我将在阳光下流连,因我的土地
累累结实!
树人:
当冬日到来,冷风飞舞
山丘和树林也低伏时;
当树木倒下,无星的夜晚
取代了无阳的白昼时;
当吹起致命的东风,
下起苦雨时;
我将寻找你,呼唤你;我将不再
让你迷失!
树妻:
当冬日到来,歌唱结束;
黑暗终于落下时;
当树枝断裂,光明
和劳动的时节已过去时;
我将寻找你,等待你,直到
我们重逢的那时:
我们将携手共淋苦雨!
树人与树妻合:
我们将一同踏上
前往西方的道路。
在那遥远的彼方将会找到
我俩可安息的大陆。
树胡的歌唱完了。“这首歌就是这样的,”他说:“当然,原来是精灵语,因此轻松、快速,很快就结束了,我觉得这首歌很凄美。但是树人如果有时间,可能还有更多意见想表达!不过,现在我得站起来,好好睡一觉了。你们要站在那边睡?”
“我们通常要躺下来才能睡的,”梅里说:“在这边应该就可以了。”
“躺下来睡觉!”树胡重复道:“当然罗,我都忘记了,嗯,呼姆,我的记性真是有点糟糕。刚刚唱的歌让我满脑子都是过去的回忆,几乎以为我在和年轻的树人讲话呢。啊,你们就躺在这边吧,我要站在雨里面睡觉了。晚安!”
梅里和皮聘爬上床,蜷缩在柔软的苔藓和干草上。这张床有种新鲜的味道,而且还十分地温暖。四周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下来,树木的光线也跟着消失;但他们依旧可以看见树胡站在房间外,手举到头上,动也不动地站着。天空中星光闪灿,照亮那些洒在他身上的雨滴。哈比人们倾听着这让人心安的滴水声,最后终于睡着了。
※       ※       ※
两人一醒过来,就发现阳光正照耀在这巨大的洞穴中,洒满了一地的金黄。头上可以看见稀疏的云朵,顺着东风飘移。树胡并不在附近,但是,当梅里和皮聘正在石盆旁盥洗的时候,他们听见树胡满嘴哼唱着走了进来。“呼,呵!早安哪,梅里和皮聘!”发现他们起床之后,树胡以低沉的声音问好:“你们睡得可还真久,我从早上到现在都已经走了几百步了。我们先喝一杯,然后去参加树人会议。”
他又帮两人倒了满满一碗的饮料,但这次是从不同的大瓮中舀出来的。那味道也和前碗的不同,感觉起来更醇厚、更让人饱足,比较像食物。当哈比人坐在床边喝着饮料,边嚼着小块的精灵干粮时(这是因为他们觉得早餐一定要吃点什么,而不是因为他们肚子饿),树胡就在站在一旁,用树人语、精灵语和一些奇怪的语言喃喃自语,看着澄蓝的天空。“树人会议在哪里?”皮聘大胆问道。
“呼?呃?树人会议?”树胡转过身说:“树人会议不是地方,而是树人集合的会议,这可是很少发生的事情喔,但我已经说服很多树人,让他们答应前来。我们集会的地方和以往一样,是人类叫作德丁哥的地方。它在这里的南方,我们必须在中午前赶到。”
不久之后,他们便出发了。像昨天一样,树胡抱着这两个哈比人。在洞穴的入口处,他往右边转,一脚跨过了泉水,沿着树木稀少的边坡往南边走。一路上哈比人们看见了许多丛的桦木和花楸,后方则是黑色高耸的针叶林。很快的,树胡就转了个方向,一头冲进浓密的森林里。这里的树木更大、更高,是哈比人所见过最浓密的森林。一开始,他们依旧感觉到像初进法贡森林时的气闷拥挤,但这感觉很快就过去了。树胡并不和他们交谈,他低沉的哼着曲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对于梅里和皮聘来说,他口中所发出的似乎只是哼哼、呼呼、嗯嗯的节拍声,只不过音符和曲调时常变更而已。他们不时会听见森林里面传来回应,可能是哼声或是颤音,彷佛来自地面,或者是他们头上的枝叶;不过,树胡的动作丝毫没有减缓,头也没有往两边看。
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皮聘试着想要计算树人总共走了多少步,但最后在三千步左右就搞混了;正好在同一时间,树胡也放慢了脚步。突然间,他停了下来,把哈比人放下,把手卷成杯状凑到嘴边;然后他不知道是用吹还是用喊叫的方式,发出了巨大的轰轰声,彷佛森林中独有的震耳号角声,余韵还在森林间不停地回汤。从很远的地方也传来了巨大的轰,轰,轰三声,回应他的呼唤。
树胡接着把梅里和皮聘扛在肩膀上,再度开始往前走,偶尔还会停下来发出同样的号声;每次的回应则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就这样,他们最后来到了一堵看来是由浓密的长青树所构成的高墙,哈比人从来没有看过这种植物。它们从根部就开始长出分支,暗绿色的树叶看起来有点像无刺的冬青一样,而树上还长有许多笔直的花茎,上面拱着许多翠绿色的花苞。
树胡往左走,绕过这个巨大的围篱,几步之后就走进了一个狭窄的入口,穿过入口之后,眼前就是一道长长往下倾斜的陡坡。哈比人注意到他们正走入一个巨大的洼地,如同碗状的地形,十分的宽广,边缘则是被那道围篱围住。里面则是长满了青草,除了三株高大俊美的银桦树之外,草地上并没有其它的树木。另外两道来自东边和西边的信道,也同样通往这块洼地。
已经有几名树人先到了,还有许多树人则是从别的入口进来,其它人则是跟在树胡后面。当他们靠近的时候,哈比人仔细地打量他们。起初他们以为会看到和树胡没有多大差别的树人(就像哈比人在外人眼中看来没什么差异一样),但他们很惊讶地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他们的长相就像同样种类的树一样,但因为生长过程而外貌有了极大的不同,有些甚至像是不同种类的树一样天差地别。这其中也有几名比较古老的树人,身上长满了苔藓和树瘤,但都没有一个比得上树胡这么德高望重;另外,也有许多高大、强壮的树人,枝丫和树皮都干干净净的,仿佛是正值壮年的树木一般,不过,在场的并没有小树人。当他们抵达的时候,谷地中的草地上已经大概站了三十名左右的树人,还有许多则正在进场。
一开始,梅里和皮聘对于树人之间的多样化感到十分的惊讶,他们在树皮、枝叶、颜色、形状、手臂和脚的长度上各有不同(甚至连手指和脚指,都有从三根到九根的差异)。有几个树人看起来就和树胡有点关系,让他们想到桦木或是橡树;不过,场中也有其它种类的树木,有些人让他们想到栗树:这些树人的皮肤是深褐色的,手指又大又长,腿则是短而粗壮;有些树人让他们联想到白杨木:又高又直的身躯,手指十分细致优雅,手臂和腿都很长;有些则让他们想到杉木(最高的树人们),其它还有银杏、椴木、柏树等等。不过,等到所有的树人到齐,都低着头用音乐般的语言交谈,并且打量着两位陌生人的时候,他才清楚意识到这群型态各异的生物都属于同一个族类;他们都拥有相同的眼睛。并非每个树人的眼睛,都像树胡一样的深邃、古老;但都同样的拥有缓慢、稳定和沉思的神情,以及同样的绿色光芒。
等到所有的人都聚集起来,围拢在树胡身边之后,他们就开始了一连串让人无法理解的对话。树人一个接一个的开始呢喃,直到所有的人都加入这一连串漫长、高低起伏的音律中为止。有些时候这声音在一边会特别强烈,有些时候则是在一边低落下来,随即又在另一边以轰鸣声再度出现。虽然皮聘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他推测这些都是树人语,他一开始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很悦耳;不过慢慢的,他的注意力涣散,且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那呢喃声并没有丝毫缓慢下来的迹象),他发现自己开始胡思乱想:既然树人语是种很缓慢的语言,那么这些家伙到底说完“早安”了没有?如果树胡要点名,那不知道又会花上多少时间念完这些家伙的名字?“不知道树人语中的‘是’或‘不是’到底怎么说?”他边打呵欠边想道。
树胡立刻意识到他的转变:“嗯,哈,嘿,我可爱的皮聘!”他说,其它的树人都立刻停下念诵,“我都忘记你们是群很着急的生物,而且聆听你们完全不懂的语言也很累人,你们可以下来了。我刚刚才把你们的名字告诉树人会议,他们也看过你们了,也都同意你们不是半兽人,也同意将你们的那一行歌谣加入古老的列表中。我们还没有讨论到其它的地方,不过,对于树人会议来说,这样算很快了呢!你和梅里可以在附近逛逛,如果你们想要喝喝水、冲冲凉,在河北岸的地方有座水井。在会议正式开始之前,我们还有不少东西要谈,到时候我会再来找你们,告诉你们事情的发展如何。”
他将哈比人放了下来,在他们走远之前,两人深深一鞠躬。从他们呢喃的抑扬顿挫和眼睛的眨动看来,这动作似乎让树人们大感兴趣。梅里和皮聘沿着之前下来的路又走了回去,从入口打量着外面的景象,远方的松树衬托着更远处高大的山脉。他们往南边看,可以看见森林一路延伸到天际,在更远的地方可以看见一丝翠绿的影子,梅里猜测那多半是洛汗的草原。
“不知道艾辛格在哪里?”皮聘说。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梅里说:“但是,那座山峰多半是马西德拉峰,就我所记得的来说,艾辛格好象是在山脉尽头的一个凹谷中,多半就在座山脉后面。看起来在那山峰左边似乎有某种浓密的烟雾,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艾辛格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皮聘说:“不知道树人会对他们采取什么行动?”
“我也很好奇,”梅里说:“我记得艾辛格是一圈岩石和小山所构成的地形,中间有块平地,再来则是正中央的一个孤岛还是高塔什么的,叫作欧散克,萨鲁曼在上面盖了座高塔。在四周的高墙上有一座门,好象还不只一座。我记得中间有条河流,是从山里面流出来的,一直流过洛汗隘口,看起来不像是树人可以轻易侵犯的地方。不过,我对这些树人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认为他们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的安全和好笑。他们似乎动作很慢、诡异,而且有耐心,几乎到了让人替他们难过的地步;但是,我相信他们是可以被鼓舞起来的,如果一旦发生这种情形,我会希望自己不要和他们处在敌对的状况。”
“没错!”皮聘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一只公牛在草地上慢吞吞地吃草,或许看来很安全,但它也可能突然间气势汹汹地狂奔。不知道树胡能不能够唤醒这些沉睡的树人?昨天晚上树胡就变得很激动,后来才平静下来。”
哈比人又往回走,树人的声音依旧在他们的会议场上不停地起起伏伏。太阳现在已经攀到半空,照着四周的树丛:阳光照在这些桦木上,让谷地的北边都笼罩在和煦的黄色光芒下,他们也在那方向发现了一道涓涓细流。两人一起走到长青树脚下的水流旁,能够再度光着脚踏在青草上,不需要赶路、不需要担心时间的感觉实在很舒服。他们到溪水旁喝了一大口冷冽的溪水;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上坐了下来,看着流泻在草地上的阳光,以及蓝天上行云在地面投下的影子。树人的呢喃声融化到背景中,整个谷地似乎化成一个遥远的世外桃源,让他们忘却了一切曾经发生的遭遇。他们开始想念同伴们的声音和面孔,特别是佛罗多、山姆和神行客的身影。
好不容易树人的声音停止了,他们抬起头,发现树胡正带着另一名树人朝向他们走来。“嗯,呼姆,我又来啦!”树胡说:“你们觉得累或是不耐烦了吗?希望你们不要觉得不耐烦,因为我们才刚结束第一回合的会议呢。我还必须对那些住得很远的树人,那些离艾辛格极远的人、或是我来不及在会议前通知的人解释这一切;在那之后,我们还必须决定该做些什么。不过,只要我们详细地说明了一切发生的事实,对树人来说,要下定决心执行某个决议并不会花太久的时间。我也不想否认,恐怕会议还得持续很长的时间,多半还要好几天。因此,我带了个同伴给你。他在附近有个居所,布理加拉德是他的精灵语名字。他说他已经做好决定,不需要继续待在会场中。嗯嗯,他是树人中个性勉强符合你们急躁定义的家伙了,你们应该会处得很好。再见!”树胡转身离开了他们。布理加拉德站在那边,花了一些时间认真地打量哈比人;两人回瞪着他,心中怀疑不知何时可以看到他展现出“急躁”的个性来。他身材很高,应该是属于比较年轻的树人,手臂和腿的外皮都很光滑;除此之外,他的嘴唇红润,头发是灰绿色的。布理加拉德可以像是轻盈的小树在风中摇摆一样的摇晃。最后,他开口了,他的声音频率比起树胡要高,而且又比较清澈。
“哈,嗯嗯,我的朋友们,让我们散散步吧!”他说:“我是布理加拉德,在你们的语言中是快枝的意思,不过,当然啦,这只是我的绰号而已。自从我在一名老树人说完问题之前,我就回答好的之后,他们就都这样叫我了。而且,我喝水的速度也很快,在其它人才刚弄湿嘴唇的时候,我就喝完出门去了。你们跟我来!”
他伸出两只手,牵住两名哈比人。接下来整天他们都和他一起在森林里面漫步,唱着歌,欢笑着。快枝是个很爱笑的树人,如果太阳从云后探出头来,他会大笑,如果路上遇到一条小溪,他也会大笑,还会把头和脚伸进水中泼水;只要在树林中听见什么声音,他也都会大笑。不论何时,只要他在路上看见花楸树,他就会停下脚步,伸出手摇晃着身体高声吟唱。到了晚上,他将两人带到他的屋子里面,这不过是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安置在树下所构成的简陋遮风之处。四周长满了花楸树,如同所有的树人屋子一样,房子旁还有山壁中冒出来的泉水。随着黑暗降临,他们又继续谈天说地,他们可以听见远处树人会议的声音,不过,他们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变得比较严肃。偶然会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变得比较快速、急促,其它的声音都跟着放低音量;不过,布理加拉德依旧在他们身边,用他们的语言呢喃着。
哈比人们稍后知道他是树皮的同胞,而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就正是首当其冲遭到破坏的森林,两人才明白,为什么他在对付半兽人的这个话题上,会这么的急躁。
“在我的家园中有很多的花楸树,”布理加拉德幽幽地说:“在我还是小树人的时候,这些花楸树就已经落地生根。最早的花楸树是树人种下,用来取悦树妻们的;但她们看着这些树,微笑着说她们知道哪里还有更白的花朵和更饱满的果实,不过,在我眼中,全天下没有任何比它们更美丽的植物了!这些树木一直不停地生长着,每株树都俨然长成一座巨大的绿色厅堂,在秋天时,它们的红色梅子会变成它们的负担、美丽与骄傲。以前有许多的飞鸟聚集该处,我喜欢小鸟,即使它们会吱喳乱叫也不会改变我的想法,而且那时的花楸树也多得可以和任何人共享。但是,慢慢的那些鸟儿变得贪婪,它们单纯地抓下那些果实,甚至不吃它们;然后,半兽人带着斧头来了,他们砍倒我的树木。我呼唤着它们的名字,但它们听不见,也无法回应,它们躺在地上,死了。”
喔,欧络法恩,雷沙米塔,卡里密力!
美哉花楸树,满树的白色花苞更衬托你的美丽,我的花楸树,我看见你沐浴在金黄的阳光里,你的树皮光滑,树叶清飘,声音柔软清冽:金红色的皇冠是你头上的一切!
亡矣花楸树,你的秀发干裂灰败;
你的皇冠粉碎,声音如花凋谢。
喔,欧络法恩,雷沙米塔,卡里密力!
哈比人在布理加拉德的温柔歌声中缓缓睡去,在梦中,彷佛也一同哀悼这许多逝去的美丽树木。
※       ※       ※
第二天他们也和他一起度过,但这次三人并没有远离他的“屋子”。大多数的时间他们坐在岩石下,因为风儿变得更加冰冷,云朵变灰,更为靠近,而远处的树人说话声音依旧不停地抑扬顿挫,有时强而有力,有时低回忧伤,有时快,有时则慢得让人感伤。夜色降临,树人会议依旧在满天星斗之下继续进行着。
第三天破晓的时候,风强而冷冽。天一亮,树人的声音就突然变强,随后又减弱到几乎无声的地步。随着晨光渐渐展露,风停云止,空气中充满了期待的气氛。哈比人注意到布理加拉德正专注地倾听着树人会议中的任何声响。
到了当天下午,太阳渐渐往西方偏移,云朵空隙间的稀疏阳光是照亮大地的唯一光源。突然间,众人意识到一切的吵杂声响都停止下来,整个森林陷入沉寂之中,树人的声音早就停息。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布理加拉德站得又高又挺,回头看着树人聚集的地方。
突然间在一声巨响中,传来了让人热血沸腾的叫声:啦─轰,啦!整座森林随着这声音摇摆低头,仿佛被一阵飓风吹袭。又经过了片刻的沉静,激昂雄壮的进行曲伴随着树人低沉、有力的声音和节拍声传了过来。
出发,出发,伴随着鼓声前进:哒隆哒─隆达─隆达─轰!
树人们越走越近,歌声越来越激昂:
出发,出发,伴随着战鼓、号角前进:哒隆哒─隆达─隆达─轰!
布理加拉德抱起哈比人,从房子中走了出来。
不久之后,他们就看见行进的队伍渐渐靠近,树人们跨着大步朝向他们走来。树胡站在最前方,大约有五十名树人两两并肩紧跟在后,他们的脚步齐一,手还同时打着拍子。当他们逐渐靠近的时候,双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明显。
“呼姆,轰!我们终于来了,我们终于来了!”当树胡看见布理加拉德和哈比人的时候,他大声喊道:“来吧,加入我们!我们要出发了,我们要前往艾辛格!”
“前往艾辛格!”树人们异口同声地大喊,
“前往艾辛格!”
攻入艾辛格!无论它是否被坚不可破的
盘石包围;
纵使艾辛格是铜墙铁壁,易守难攻
插翅也难飞,
我们冲,我们撞,我们终于要宣战,敲破那石头打开它城门;只要邪恶的炉火不停息,我们就会不停往前进!
战鼓雷鸣,大地哀嚎,誓不破城绝不返,
前进,前进;
艾辛格的末日在眼前!
艾辛格的末日在眼前,艾辛格的末日在眼前!
他们就这么唱着战歌,一路往南而去。
布理加拉德的双眼闪动着火光,在树胡的身边走着。老树人现在把哈比人抱起来,将他们放回肩膀上,因此,他们可以抬头挺胸,血脉沸腾地跟着队伍前进。虽说他们本来就预料到会有惊天动地的变化,但他们对于这些树人的转变还是感到十分惊讶。他们的怒气彷佛山洪爆发一样的突然,势不能挡。
“树人们毕竟还是很快下定了决心,对吧?”皮聘过了不久之后,趁着歌声暂歇,四周只有踏步声和挥手声的时候问道。
“快吗?”树胡回答道:“呼姆!的确很快,比我想象得快多了。我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看过他们这么激动了。我们树人通常不喜欢情绪上的波动,除非认知到我们的性命和树群陷入极端的危险,否则我们是不能采取行动的。自从索伦和渡海的人类宣战以来,这座森林就没有这样过了。是那些半兽人肆无忌惮的砍伐激怒了我们,而且,本来应该协助我们的邻居竟然出了我们。巫师们应该知道不能犯下这种致命的错误,他们应该知道的。不管是精灵语、树人与或是人类的语言,都没有办法描述这种恶行。我们要推翻萨鲁曼!”
“你们真的会打破艾辛格的城门吗?”梅里问道。
“呵,嗯,我们真的可以!或许你还不知道我们有多强壮。你们听过食人妖吗?它们拥有一身可怕的怪力。但是,食人妖只是天魔王在黑暗时代里模仿树人所做出的仿冒品,在古老的星光第一纪元中,天魔王马尔寇创造了一种凶猛、强悍,却毫无智能的食人生物,这些黑血的巨人被称为食人妖。据说马尔寇是模仿树人们强而有力的体魄,才创造出这个种族。不过,它们的智能极度低落,几乎不会任何的语言,大部分只能用半兽人之间的方言交谈。它们的身材几乎是一般人类的两倍高,皮肤则是绿色的鳞甲,可以抵挡刀剑的攻击;不过,它们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畏光。由于创造它们的法术是在黑暗中施展的,如果光亮照到它们身上,这个法术就会被破除,它们的外壳就会开始往内生长,将它们化成石像。因此,它们在黑夜出没,或是待在隧道或洞穴中等猎物上门。当第二纪元索伦崛起的时候,他赐给这些愚蠢的生物相当的智力,让它们有了学习和制造工具的能力,也成为更恐怖和危险的生物。正如同半兽人是精灵的仿制品一样。我们是大地的骨干所孕育,我们可以像树根一样轻易地断山裂石,只要我们一激动起来,那速度可是快多了!只要我们没有被砍倒,或是被火焰、魔法给摧毁,我们可以将艾辛格撕成两半,甚至将它的铜墙铁壁都化成废墟。”
“但萨鲁曼会试着阻止你们,对吧?”
“嗯,啊,是的,的确是如此,我并没有忘记这一点,我的确为此思索了很久。但是,许多的树人都比我要年轻很多,他们现在都已经被唤醒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摧毁艾辛格!不过,不久之后他们的情绪就会比较平复,在我们停下脚步喝水的时候,他们会开始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啊,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很口渴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利用,这些问题都可以在这段时间里面好好的想。”
树胡和其它人一起唱着歌,继续往前进。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声音化成呢喃,最后甚至沉默下来。皮聘看见他的双眉紧锁在一起。最后,他抬起头,皮聘看见他的眼中有着哀伤的光芒,但那并非是不快乐的情绪,他眼中的光芒仿佛沉陷得更深了些。
“当然,吾友,也是有这个可能,”他缓缓地说:“我们可能迈向的是我们自己的末日,这是树人最后一次的进军。但是,如果我们待在家中袖手旁观,迟早末日会找上我们。其实我们自己也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下定决心的原因之一。这并不是仓促的决定,至少,树人的最后一战或许可以换取后人的歌颂,啊……”他叹气道:“我们在彻底消失之前,或许可以对这世界作出最后的贡献。不过,我还是很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我们和树妻的歌谣成真,我实在很想念芬伯希尔!好吧,这么说吧,歌曲就像树木一样,它们结实的方式和时机不是外人可以预料的,有些时候,它们会就这样枯萎凋谢。”
树人们继续大步前进,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一块往南方攀升的斜坡上,他们不停地往上爬,来到了西边的高地。众人离开了森林,来到了只有稀疏桦木生长的空旷高地,然后是只有几株苍老松树的荒地。太阳缓缓地落入眼前的山脉背后,暮色笼罩大地。皮聘回头看着队伍,他发现树人的数量增加了──还是他看错了?原先光秃秃的斜坡上现在长满了树木,但它们都在移动着,难道是法贡森林整个苏醒过来,越过山丘准备开战了吗?
他揉揉眼睛,怀疑是否睡意让他看到了幻影?但那些灰色的身影依旧继续往前移动,许多的枝丫中都传来了如同刺耳风声一般的声响。树人们越来越靠近高地边缘,所有的歌声也都停了下来。夜色降临,四野一片寂静,只有大地在树人脚下微微颤动和枝叶骚动的声音。最后,他们走到了高地边缘,低头看着一个幽深的黑洞:那是山脉边缘的裂谷,捻苦路纳,萨鲁曼之谷。
“夜色笼罩艾辛格!”树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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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白骑士

“我都快冷到骨髓里了!”金雳跺着脚,挥舞着手臂说。好不容易到了白天。天一亮,三人就想办法弄出一顿早餐填饱肚子。在晨光中,他们准备继续搜寻哈比人的足迹。
“也不要忘记找那个老家伙的足迹!”金雳忿忿地说道:“如果我发现他的脚印,我的心情会好一点。”
“为什么呢?”勒苟拉斯问道。
“因为有脚、会留下脚印的老人,多半不会是什么可怕的怪物。”矮人回答道。
“或许吧!”精灵回答:“不过,这里的草丛很干、很深,即使是沉重的靴子,可能也无法留下脚印。”
“这应该难不倒游侠的,”金雳说:“亚拉冈可以轻易地从弯倒的杂草中判读出线索来,不过,我也不期望他能够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我们昨天晚上看到的是萨鲁曼的影像。即使在大白天,我也敢这么说,或许他还正从法贡森林里瞪着我们呢!”
“的确很有可能,”亚拉冈说:“但我还是不太确定,我刚刚在思考有关马匹的事情。金雳,你说它们昨晚是被吓跑的,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勒苟拉斯,你有听见任何的异样吗?它们听起来像是受到惊吓的牲畜吗?”
“没有,”勒苟拉斯回答:“我清楚听见它们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四周的黑暗和我们自己的恐惧,我会说它们是太过兴奋了。它们的嘶鸣声就像是马儿看到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
“我也是这么想!”亚拉冈说:“但除非它们回到我们身边来,否则我搞不清楚其中的谜团。来吧!天色已经很亮了,还是先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稍后再来猜测吧!我们应该从营地附近往四下仔细搜寻,不要漏掉任何可能的线索,沿着斜坡往森林的方向找。不管我们对于昨晚的访客有什么看法,我们的任务还是找到那些哈比人;如果他们真的凑巧逃了出来,应该会躲在树林间,至少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线索。如果在这里和森林的前缘都找不到任何的痕迹,那么就必须在战场的焚灰之间找寻线索。但是,洛汗国的骠骑手段实在太俐落了,我们在那边恐怕找不到多少痕迹的。”
三人在四周的地面仔细搜寻了一阵子,树木静静矗立着,仿佛也在为他们哀悼一般。亚拉冈慢慢地往外走,他来到了河岸边那些篝火的残迹旁,沿着地上的脚印走回战斗开始的地方。突然间,他停下脚步,脸几乎贴到草丛中。然后,他发出一声大喊,其它人连忙跑了过来。
“终于,我们在这边找到了新的线索!”亚拉冈从地面上捡起一片破碎的叶子给大家看,那是个有着金色色泽的苍白叶片,已经开始缓缓地变成枯萎的褐色。“这是罗瑞安的树叶,上面还有一些干粮的碎屑,地面上也有一些。你们看!附近还有几段被切断的绳索!”
“这是割断绳索的小刀!”金雳说。他弯下腰,从一丛曾经被践踏的草丛中,拿起一根短的锯齿刀刃,被踩断的刀柄就落在旁边。“这是半兽人的武器!”他小心翼翼地捏着刀柄,看着它弯曲的形状,面露恶心之色。刀柄的形状是一个丑恶的脑袋,脸上露出邪淫的笑容。
“好吧,这真是最大的谜团了!”勒苟拉斯抱怨道:“一个被绑住的俘虏,竟然从半兽人和骑士的包围圈中逃了出来;然后他在没有任何掩护的地方停了下来,利用半兽人的小刀割断绳索。可是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如果他们的脚被绑住,要怎么走路呢?如果他的手被绑住,又要怎么使用小刀呢?如果他的手和脚都没有被绑,那他又为何割断绳索?就算他对于自己惊人的表现很满意,竟然又坐下来舒舒服服的吃干粮?光从这点,就算没有罗瑞安的树叶,我们也可以推断这家伙一定是哈比人。在那之后,我想他们应该就长出翅膀来,高高兴兴地飞进树林里面去了。要找到他应该很简单,我们只要也跟着长出翅膀就好了!”
“我猜这一定和魔法有牵连,”金雳说:“不知道那个老人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亚拉冈,你对于勒苟拉斯的推论有什么看法?你有更好的高见吗?”
“或许吧!”亚拉冈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手边还有一些细微的线索你们没有考虑到:我同意这名俘虏一定是哈比人,在他抵达这边之前,手或腿一定已经挣脱了束缚,我猜是他的手,因为这样让这个谜题变得比较容易,而且,从其它的线索看起来,他是被半兽人抱到这边来的。你们看,几步之外有血迹;那是半兽人的血迹。在这一带有很深的蹄印,又有重物被拖走的痕迹。这名半兽人是被骠骑杀死的,后来他的尸体又被拖去焚化。但他们并没有发现哈比人,他并非‘毫无掩护’,因为当时还是晚上,他又穿着精灵斗篷。他觉得又饿又累,因此,我们可以推测,在他利用死去敌人的小刀割断绳索之后,就顺便休息了一下,吃掉一些东西。不过,幸好,即使他逃跑的时候没有携带任何装备,身上至少还有一些兰巴斯,这种在口袋随身携带食物的习惯也是哈比人的特色之一。我虽然都是用他来描述,但我希望梅里和皮聘是一起行动的;很遗憾的,现场没有其它的线索可以支持我的这个想法。”
“根据阁下精巧的推论,请问我们的朋友,一开始又是怎么挣脱手腕的束缚呢?”金雳问道。
“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发生的,”亚拉冈回答:“同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半兽人要把他们抱走;我们可以合理的假设,他绝对不是想帮助他们逃跑。因为如此,我似乎明白了一个从开始就让我大惑不解的情况:为什么在波罗莫战死后,半兽人们甘于只抓走梅里和皮聘就好了?他们并没有试图找出我们,也没有攻击我们的营地;相反的,他们全速朝着艾辛格前进。他们是否有可能以为:自己已经俘虏了魔戒持有者和他忠实的仆人?恐怕不是。即使他们的主人知道真相,应该也不敢就这样把这机密说得这么清楚。他们绝不可能对属下公开提及魔戒,半兽人不是那么忠实的仆人;但我想,半兽人的命令应该是不计一切代价俘虏哈比人。在战斗开始前,有人试着想把俘虏偷带走,对于这些人来说,阵前叛变是家常便饭;某些强壮、大胆的半兽人或许想要独自带着这奖赏逃跑,获取利益。这就是我的推断,也许还有别的可能性,但我一时之间想不出来。我们可以确定一点:我们的朋友至少逃出了一名,现在的任务则是在回到洛汗之前找到他。我们不能够因法贡森林而退却,因为他一定被迫躲入了这座森林。”
“我不知道什么比较让我害怕:法贡森林,还是将来必须走路回洛汗。”金雳闷闷不乐地回答。
“那我们还是先进法贡森林吧!”亚拉冈说。
过不了多久,亚拉冈又找到新的线索,在靠近树沐河的地方,他找到了脚印;那些是哈比人的脚印,但对方的脚步太轻,无法确认有多少人。接着,他们又在森林边缘的一株大树旁找到了一些痕迹,但该处的泥土太硬了,找不到进一步的线索。
“至少有一名哈比人站在这里,回头看了一阵子,然后他就转过身,走进了森林中。”亚拉冈说。
“那我们也必须进去,”金雳说:“不过,我不喜欢这座法贡森林的感觉,之前也有人警告我们了,我真希望我们身在别的地方!”
“不管传说是怎么说的,我并不认为这座森林有邪恶的气息,”勒苟拉斯说。他站在森林的边缘,弯身向前,仿佛正在倾听着森林中的声响和游动的暗影。“不,这不是邪气,就算是,也距离我们很远。我只能依稀听到黑暗之处有着黑色树木的动静。我们附近没有任何的威胁,但我可以感觉到提防小心和愤怒的气息。”
“好吧,至少它们不需要对我生气,”金雳说:“我可没有伤害它们。”
“我当然知道,”勒苟拉斯说:“但它的确受过伤害。森林里面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或是即将发生,你们可以感觉到这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吗?让我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我觉得空气很闷,”矮人说:“这森林比幽暗密林要来得稀疏,但气氛却没有多大差异。”
“这是座非常非常古老的森林,”精灵说:“古老到几乎让我觉得自己又变年轻了,自从我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起旅行以来,我就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是座充满了回忆的森林,如果在和平的年代,我在此可能会觉得身心舒畅。”
“我想也是!”金雳哼了哼,“毕竟你是木精灵,而所有的精灵都是怪里怪气的家伙。但你至少让我很放心,你去哪里,我都愿意跟着。不过,请随时准备好你的弓箭,我也会备好我的斧头,不是要用在树木上啦!”他看着身边的大树,急忙补充道:“我可不想要再意外遇上那个老人,手上还没有可以‘讨论’的筹码。我们走吧!”
话一说完,三名百里追踪的猎人就走进了法贡森林,勒苟拉斯和金雳把观察足迹的工作交给亚拉冈。森林的地面十分干燥,又盖满了枯叶,不过,亚拉冈推测逃跑的俘虏,多半会靠近水边走,因此他经常走回溪水边观察,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发现了梅里和皮聘停下脚步喝水和泡脚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里有一对哈比人的足印,其中一双还比较小。
“这真是不错!”亚拉冈说:“可惜的是这脚印已经是两天之前的痕迹了。看起来,从这边开始,哈比人离开了水边。”
“那我们该怎么办?”金雳说:“我们没办法在法贡森林这么大的区域搜寻他们的踪迹,我们的存粮不够。如果我们不能赶快找到他们,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除非我们愿意和他们一起坐下来,手牵着手挨饿表达我们的友谊。”
“如果我们只剩这个选择,那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亚拉冈说:“我们继续往前吧。”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树胡的小山丘前斜坡,三人看着通往高地的那座简陋的阶梯。阳光不时从云朵中洒出金光照耀森林,四周围看起来也不再那么的局促不安。
“让我们上去看看四周吧!”勒苟拉斯说:“我还是觉得胸口有点闷,尝尝新鲜的空气对我可能比较好一些。”
一伙人爬上阶梯,亚拉冈走得比较慢,最后才爬上高地,一路上他都在仔细地观察阶梯和地面的蛛丝马迹。
“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哈比人来过这里!”他说:“但还有其它的痕迹,非常奇怪的痕迹,我竟然认不出来。不知道我们是否可以从这块高地上看见什么线索,让我们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站直身子,看着四周,但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高地面向南方和东方,但只有东方的视野是开阔的,他可以看见那个方向的树木,和之前他们所踏足的平原衔接在一起。“我们绕了很大的一圈,”勒苟拉斯说:“如果我们在大河上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就往西走,都可以毫发无伤的来到这里。前途果然是难以预料的啊!”
“但我们并不想来法贡森林啊!”金雳说。
“不过我们还是到了这边,又正好陷入了此地的罗网之中,”勒苟拉斯说:“你看!”
“看什么?”金雳问道。
“森林里面的东西。”
“哪里?我可没有精灵那么好的视力。”
“嘘!小声点!看那边!”勒苟拉斯指着眼前的景象:“就在森林里,在我们之前经过的地方,就是他──你应该可以看见他在森林里面走动吧?”
“啊,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金雳压低声音说:“亚拉冈,你看!我不是警告过你了吗?那个老人又来了,全身都穿着肮脏破烂的灰衣服,难怪我一开始没发现他。”
亚拉冈低头一看,发现一个弯腰驼背的身影正在缓缓移动。他的距离并不远,看起来像是一个倚着拐杖前进的老乞丐。他的头低垂,并没有朝向他们的方向打量。在其它的国度中,三人或许会用关怀的话语迎接他,但此时此刻,三人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感觉到有什么隐藏的力量或是威胁正逐渐靠近。
金雳张大眼呆立了好一阵子,看着那身影越走越近。然后,突然间,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喊道:“勒苟拉斯,快拿弓!瞄准他!准备好!那是萨鲁曼。别让他有机会开口,或是对我们说话!先射再说!”
勒苟拉斯拿出长弓,缓缓地拉开弓弦,彷佛有另一股力量在和他的意志抗衡。他的手上捻着一支箭,但却没有将它搭在弦上。亚拉冈沉默地站着,脸上露出极度专注的表情。
“你们在等些什么?你们到底怎么搞的?”金雳压低声音,紧张万分地说。
“勒苟拉斯是对的,”亚拉冈低声说:“不管我们有多害怕、有多恐惧,都不可以就这样攻击一名老人。我们等着看吧!”
就在那一刻,那老人加快了脚步,以惊人的速度来到了石壁之下。然后,突然间他抬起了头,众人则是动也不动地往下看。天地之间瞬间变得万籁俱寂。他们看不见他的面孔,他戴着兜帽,在兜帽之上还有一个宽边的高帽,遮住了他脸上所有的特征,只露出鼻子和灰胡子。不过,亚拉冈觉得自己似乎惊鸿一瞥地看见,对方在帽檐下精光逼人的双眼。
最后,那老人终于打破了沉默:“朋友,真高兴见到你们!”他柔声说:“我想要和你们谈谈,是你们要下来,还是我要上去?”不待回答,他就开始往上爬。
“就是现在!”金雳大喊着:“勒苟拉斯,阻止他!”
“我刚刚不是说过要和你们谈谈了吗?”那老人说:“精灵先生,快把弓箭拿开!”
弓箭果然从勒苟拉斯的手中掉下,他的手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还有你,矮人先生,请你先把手从斧柄上上移开,等我上来吧!你不会需要这个‘筹码’的。”
金雳动也不动,如同石像一般呆立着,眼睁睁地看着这老人身手矫健如同山羊一般跳上阶梯。老人似乎不再如之前一样的露出疲态,当他踏上高地的时候,似乎有什么白光一闪,仿佛灰色的破衣底下还穿着华美的白袍,意外显露了出来。在这一片寂静中,金雳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我再重复一次,真高兴见到各位!”那老人走向众人道。当他距离只有几尺远的时候,他靠着手杖,从帽檐下瞪视着他们:“诸位在这里有何贵干?精灵、人类和矮人,全都穿着精灵的衣服,我想这一定有段引人入胜的故事吧!我们在这里可不常看见这种景象。”
“听您说话的口气似乎很了解法贡森林,”亚拉冈说:“我的推论没错吧?”
“不敢说是很了解,”那老人回答:“我可能要花上好几辈子的时间才能够了解这里,但我偶尔会来这边逛逛。”
“我们可以知道您的大名,听听阁下的高见吗?”亚拉冈说:“时间不等人,我们还有一个急迫的任务是不能等的。”
“我刚刚已经说过我的高见了,你们在这边干什么,有什么精彩的故事可以和我分享吗?至于我的名字!”他轻轻地笑了几声,亚拉冈觉得那声音让他感到全身一股寒意,但却不是出自于恐惧或是害怕,那感觉彷佛是冰水或是冷风扑面而来,让他突然间清醒过来。
“我的名字!”老人又重复了一次:“你们应该都已经猜到了吧?我想你们之前应该听过的。没错,你们绝对听过这名字。来吧,还是说说你们的故事吧?”
三人沉默地站着,没有回应。
“如果你们还是这种态度,可能会让人怀疑你们的任务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老人说:“幸好我知道一些内情,我相信你们在追踪两名哈比人的足迹。没错,哈比人!别这样瞪着我,假装你们好象从来没听过这名字一样;你们听过,我也不例外。好吧,再告诉你们,他们前天爬到这里来过,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物。这样有没有让你比较安心一点?现在你们是不是想要知道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好吧好吧,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们更多的消息。我们为什么还站在这边?你们应该看得出来,这个任务已经没有那么紧急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吧!”
那老人转过身,走向悬崖边的一堆石头,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其它的人仿佛魔咒解除一般,也都回过神来。金雳的手立刻握住斧柄,亚拉冈拔出箭,勒苟拉斯拾起了弓。
老人一点也不在意,只是换了个姿势,坐得更舒服些。接着,他的灰斗篷被风吹了开来,他们这次终于确定的看见了底下穿着白色的衣服。
“萨鲁曼!”金雳擎着斧头冲向前:“快说!快说你把我们的朋友藏到哪里去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如果你不说,我就给你脑袋上一斧头,恐怕连巫师都没办法应付我这一斧!”
老人的动作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他立刻跳了起来,跃到一块大岩石之上。他站在那边,身形突然间变得无比巨大,低头俯视着所有人。他的兜帽和灰色的破烂衣物都被丢了开来,身上白色的服装显得格外耀目。他举起法杖,金雳的斧头从他手中飞出,掉落在地面上;亚拉冈的宝剑紧握在他僵硬的手中,此时也跟着发出刺眼的火焰。勒苟拉斯大喊一声,对着高空射出一箭,它化成一道火焰。
“米斯兰达!”他大喊着:“米斯兰达!”
“真高兴见到你,勒苟拉斯!”那老人说。
所有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的须发在阳光下如同白雪一样洁白,袍子散发着白色的光芒,他的双眼清澈雪亮,如同阳光一样直刺人心,他的手中握着无比的力量。众人的心中充满了惊讶、欢乐和恐惧,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亚拉冈才回过神来:“甘道夫!”他说:“没想到你竟然在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了!我刚刚究竟是怎么了,竟然没有认出你!”金雳一言不发跪倒在地上,双手遮住眼睛。
“甘道夫……”那老人覆颂着,仿佛在回想记忆中一个极少使用的字眼:“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我以前叫作甘道夫。”
他从岩石上走下来,捡起地上的灰斗篷,再度将它披起;众人有一种太阳再度被云雾遮掩的感觉。“是的,你们还是可以叫我甘道夫!”他的声音又再度恢复成他们的老友和向导:“起来吧,我的好金雳!我不怪你,你也没伤到我。是的,老友们,你们的武器根本都没法伤到我的。高兴一点吧!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正好在一切扭转的关键,前所未见的风暴即将降临,但局势已经逆转了。”
他摸着金雳的头,矮人抬起头,突然间笑了:“甘道夫!”他说:“可是你为什么穿着白色的衣服?”
“没错,我现在只穿白衣了,”甘道夫说:“你们其实也可以把我当作萨鲁曼,我扮演的是萨鲁曼应该担任的角色。算了吧,还是告诉我你们的故事吧!在我们分手之后,我越过了火焰和深水的考验,再度记起了许多我早已忘却的事物。我可以看见极远的情势,但却对许多近在眼前的消息视而不见。说说你们自己的状况吧!”
“你想要知道些什么?”亚拉冈问:“如果是自从我们在桥上分离之后的故事,那可能要花上很长的时间。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们有关哈比人的消息?你找到他们了吗?他们安不安全?”
“不,我没有找到他们,”甘道夫说:“爱明莫尔高地之间的山谷被黑暗所笼罩,直到老鹰发现他们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两人的行踪。”
“老鹰!”勒苟拉斯说:“我之前看到一只老鹰在很远的高空飞翔,大概是三天之前,在爱明莫尔正上方的空域。”
“是的,”甘道夫说:“那位就是风王关赫,也是将我从欧散克塔救出来的巨鹰。我派他先到这边来侦察河边,收集情报。它的视力很好,但它无法看见所有在山中和树林内的事物;有些是它看见的,有些是我自己发现的。魔戒现在已经不在我能提供协助的范围之内了,没有一个魔戒远征队的成员能帮得上忙。它差点就被魔王发现,但它还是逃了开来。我在其中也出了一些力,当时我在高处,由于我和邪黑塔的搏斗,魔戒才能躲过一劫。因为这样,我非常非常地疲倦,稍后也为此沉思了很久。”
“那你知道佛罗多的去向!”金雳迫不及待地问道:“他的状况怎么样?”
“我不敢确定,他暂时逃离了一次极大的危险,但他眼前还有许多的挑战。他决定单独前往魔多,而他也出发了。我就只知道这么多。”
“不是单独一人,”勒苟拉斯说:“我们认为山姆和他一起去了。”
“是吗?”甘道夫的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微笑:“真的吗?我现在才知道,但我并不觉得惊讶。很好!非常好!你让我放心了,你们最好再多告诉我一些。坐到我身边来,告诉我你们的旅程。”
※       ※       ※
三人坐在他的脚边,亚拉冈从头开始叙述一行人的故事。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甘道夫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询问任何的问题。他的手放在膝盖上,眼睛也一直闭着;最后,当亚拉冈说到波罗莫战死,以及他的尸体被放在大河上的情景时,老人叹了一口气。
“亚拉冈吾友,你并没有说出所知或是所推测的全部!”他静静地说:“可怜的波罗莫,我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这对他来说是极端严苛的考验,他是一名战士,也是流有高贵血液的王族。凯兰崔尔告诉过我他有危险,幸好他最后还是躲过了万劫不复的结局,我替他感到高兴。如果只从波罗莫的角度来看,我们带来那两位年轻的哈比人其实是好的,不过,他们所扮演的角色还不只如此。他们被带到法贡森林来,这两名哈比人的到来,就像是落在山坡上的小石头一样,乍看虽然不显眼,却会启动惊天动地的山崩。即使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也可以听见那土石松动的声音。在大难来临的时候,希望萨鲁曼最好在他家中面对这一切!”
“亲爱的朋友,有件事情一直没有改变,”亚拉冈说:“你依然还是很爱说谜语。”
“什么?谜语?”甘道夫说:“不!我刚刚是在大声的自言自语,这是我的老习惯了。我习惯对众人中最睿智的家伙说话,因为实在没体力对那些年轻人解释一切。”他又笑了,但这次,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温暖的阳光一样和煦。
“即使以古代人类的眼光看来,我都已经不再算是年轻了。”亚拉冈说:“你愿意说得更明白一些吗?”
“我又该说些什么?”甘道夫暂停片刻,思索着:“如果你想要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只能说,刚刚所讲的都是我对于目前局势的看法。当然,魔王也早就知道魔戒已经离开了夏尔,而它目前的持有者是一名哈比人。他现在也知道离开瑞文戴尔的远征队人数,以及每个人的种族,但是,他依旧还不确定我们的目的和用意。他推测我们都会前往米那斯提力斯,因为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根据他的思考模式,我们这样的计划会对他造成极为沉重的打击。他目前正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会有哪个掌握权柄的伟人出现,拿着魔戒挑战他、以战争推翻他,取代他的地位。他根本没想过我们只想推翻他,不想找人取而代之;我们竟然想摧毁魔戒的这个计划,也根本从未出现在他最黑暗的噩梦中。毫无疑问的,你也看得出来我们的幸运和希望之所在。由于他幻想中的战争,他被迫仓促掀起战争,认为自己必须要把握时机。他相信如果是自己先发制人,只要伤害够大,或许可以不用发动接下来的攻击,因此,他为最终战争所准备的兵力,必须比计划中更早开始行动。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他把所有的力量用来守卫魔多,倾全力搜寻魔戒,那我们才真正只能臣服于他;不管我们使用什么样的方法,最后魔戒和持有者都无法躲过他的搜寻。幸好,他的目光在世界各地犹疑,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家门,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米那斯提力斯之上。不久之后,他就会发动全部的兵力攻打该处。”
“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派出阻挠远征队的部队已经失败了。他们没找到魔戒,也没有带回哈比人的俘虏。即使他们只做到了后者,对我们也会是沉重的打击,甚至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瓦解。不过,我们还是别想太多,免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至少目前来看,魔王的计划失败了。这都要多谢萨鲁曼!”
“那萨鲁曼没有出卖我们罗?”金雳问道。
“他依旧是个叛徒,”甘道夫说:“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这听起来很奇怪,对吧?艾辛格的阵前倒戈似乎是我们所承受最大的打击。被我们当作统领和指导者的萨鲁曼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他威胁洛汗国的骠骑不得支持米那斯提力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邪恶的势力从东方入侵。但是,叛徒是把两面刃,萨鲁曼也有私心想要抢夺魔戒,据为己有,至少想抓到几名哈比人供作他邪恶计划的驱使。因此,在索伦和萨鲁曼的尔虞我诈之下,他们唯一达成的任务,就是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将这两名哈比人带到法贡森林来,如果不是这命运的安排,这两人可能根本没机会出现在这里!这样一来,他们的情报和计划都出现了极大的漏洞。多谢洛汗国的骠骑,这下子魔多不会知道这场战斗的结果了。但黑暗魔君知道有两名哈比人在爱明莫尔被俘,并且违抗他手下的命令被强迫带到艾辛格去。现在,艾辛格也成了米那斯提力斯之外的一大隐忧;如果米那斯提力斯陷落,萨鲁曼恐怕也会唇亡齿寒。”
“真可惜我们的朋友将这两大势力分隔开来,”金雳说:“如果艾辛格和魔多之间没有其它国家作为分隔,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如果这样,那获胜者将会拥有比任何一方都要强大的力量,而且也不会再有任何怀疑,”
甘道夫分析道:“但艾辛格是无法对抗魔多的,除非萨鲁曼先弄到魔戒,现在这已经永远不会发生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危险,有许多事情他依旧被蒙在鼓里。他急着想要捕获猎物,因此迫不及待离开基地,想要观察和监督他的手下;但这次,他来得太晚了,战斗已经结束,他也没有在这边停留太久。我观察过他的思绪,发现了他的疑虑。他不擅长野外追踪的技巧,因此,他相信那些骑士杀死了所有的人,并且将尸体全都烧光了。但他看不出来这些半兽人是否带着俘虏,他也不知道他的部下和魔多的爪牙之间的争执,更不知道有翼使徒的事情。”
“有翼使徒!”勒苟拉斯惊呼一声:“我在萨恩盖宝激流上,用凯兰崔尔的弓射了他一箭,让他从空中坠落。他让我们恐惧不已,那到底是什么生物?”
“是你无法用弓箭杀死的敌人!”甘道夫说:“你杀死的只是他的座骑,但骑士很快就获得了新的座骑,因为他是九戒灵之一,骑着有翼的座骑。很快的,他们所带来的恐惧将会侵袭我们盟友的军队,遮蔽阳光的温暖。但他们暂时还不能跨越大河,萨鲁曼也没机会知道戒灵的新伪装。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魔戒上。魔戒曾出现在那场战斗中吗?有人找到魔戒了吗?如果骠骑王希优顿偶然发现了它的力量怎么办?他所看见的只有这些,因此,他回到艾辛格,加强对洛汗的骚扰。在这段时间中,有一个更靠近的危险他浑然不觉,只是不断地的动脑对付洛汗,他忘记了树胡这号人物。”
“你又在自言自语了!”亚拉冈笑着说:“我不知道树胡是什么人。我大概猜到了萨鲁曼的两面作战计划,但我看不出来哈比人到法贡森林这件事有什么重要的,最多不过是让我们徒劳无功地紧追数百哩而已。”
“等等!”金雳大喊一声:“我还想先知道一件事情,昨天晚上我们看到的是你──甘道夫,还是萨鲁曼?”
“你们看到的绝对不可能是我!”甘道夫回答:“所以,我必须假设你们看到的是萨鲁曼。很明显的我们看起来很相像,所以我可以原谅你想砍掉我脑袋的冲动。”
“很好,很好!”金雳说:“我很高兴那不是你。”
甘道夫又笑了:“是的,亲爱的矮人,”他说:“幸好我没有到哪里都被认错,这经验我可很丰富哪!不过,当然啦,我也不会责怪你对我的欢迎仪式。当初我们还不是把萨鲁曼当作盟友,和他商讨机密大计,却没想到正是和魔王在打交道啊。金雳,但愿有一天你可以同时看到我们两人,那时再作出判断吧!”
“可是那些哈比人呢!”勒苟拉斯打岔道:“我们为了找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你似乎知道他们在哪里。他们现在在哪里?”
“和树胡以及树人们在一起。”甘道夫说。
“树人!”亚拉冈大惊道:“古代传说树林中有高大的树人,原来是真的?世界上还有树人吗?如果那不是洛汗国的传说,我也只会以为他们是古代绝种的生物。”
“才不只是洛汗国的传说呢!”勒苟拉斯辩解道:“不,大荒原上的每名精灵都会吟唱这些树人的悲歌,但是,树人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中。如果我遇到树人,我真的会觉得自己又变年轻了!至于树胡,这其实是‘法贡’两个字翻译成通用语的称呼,但你似乎好象指的是一个人。这个树胡是谁?”
“啊!你问太多了,”甘道夫说:“我对他所知甚少,但光是这样的故事就足以让你们听上很久的时间了。树胡就是法贡,这座森林的守护者,他是树人中最年长、也是中土世界太阳下最古老的生物。勒苟拉斯,我真的希望你有机会可以遇见他,梅里和皮聘很幸运,他们就在我们坐的这个地方遇见了他。他在两天前来到这里,并且把他们带去远方山脚下他居住的地方。他经常来到这里静思,特别是在外界的传言让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四天以前,我看到他在树林间穿梭,我想他发现了我,因为他停了下来;但我并没有开口,因为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忧虑,而且在与魔多之眼的搏斗之后非常疲倦,而他也没有开口叫我的名字。”
“或许他也把你当作萨鲁曼了,”金雳说:“但你似乎把他当做朋友,我一直以为法贡森林是很危险的。”
“这算是危险吗?”甘道夫大声说:“我也很危险,除非你们亲眼见到黑暗魔君,否则我可以算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人。亚拉冈也很危险、勒苟拉斯也很危险,金雳,你被危险所包围了……连你自己也很危险。当然,法贡森林的确不平静,特别是对于那些执斧入山林的人来说更是如此;而法贡本人也很危险,但他同样的也很睿智和友善。不过,现在他长期累积的怒气已经满溢了,整座森林中都充满了他的愤怒。哈比人的到来和所带来的消息,让这怒气决堤而出;很快的,它们就会化成滔天巨浪,但瞄准的目标是萨鲁曼和艾辛格的士兵。有件自远古以来就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即将发生了:树人将苏醒过来,了解自己拥有惊人的力量。”
“他们会怎么做?”勒苟拉斯惊讶地问。
“我不知道,”甘道夫说:“我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低下头,陷入沉思。
其它人看着他。一道阳光穿破云层,落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让他看起来彷佛被光芒所笼罩一般。最后,他抬起头,直视着太阳。
“快到中午了,”他说:“我们必须赶快动身。”
“要去找我们的朋友和树胡吗?”亚拉冈问道。
“不,”甘道夫说:“这不是你们该走的道路。我已经告诉你们希望之所在,但那也只是希望而已,希望并不代表事实,也不代表胜利。我们和所有的盟友们都处身在战争中,这场战争只有靠着魔戒才能够让我们确保胜利。这让我十分哀伤,更极端地恐惧:许多的事物可能被摧毁,甚至一切可能会失落在黑暗中。我是甘道夫,白衣甘道夫,但黑暗的力量依旧比我强大许多。”
他站起身,以手遮日看向东方,仿佛正观看着极遥远地方无人能见的事物。然后他摇摇头。“不!”他柔声说:“它已经离开了我们的掌握,至少我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我们不再会受到魔戒的诱惑。我们必须在几近绝望的状况下面对危机,但至少真正致命的威胁已经去除了。”
他转过身。“来吧,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他说:“不要后悔你在爱明莫尔所做的决定,也不要认为那是一场徒劳无功的追踪。你在一团混乱中理出头绪,作出了选择,那选择是正确的,我们也获得了回报。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够即时会面,否则将错过最好的时机。你和同伴们的任务暂时结束了,下一个旅程则是你对人所许下的承诺,你必须前往伊多拉斯,谒见希优顿,因为他们需要你。安都瑞尔圣剑的光芒必须显现,才能战胜那场战斗。洛汗国已经陷入了战争,还有更邪恶的阴谋:希优顿身陷危机之中。”
“难道我们就不会再见到那些快乐的哈比人吗?”勒苟拉斯说。
“我不会这么说,”甘道夫说:“谁知道呢?别心急,去你该去的地方,心中怀抱着希望!去伊多拉斯吧!我也会和你们一起去的。”
“不管对什么年纪的人来说,那都是段很长的路,”亚拉冈说:“我担心在我们赶到之前,战斗就结束了。”
“我们到时就会知道了,到时就知道了。”甘道夫说:“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没问题,我们会一起行动的,”亚拉冈说:“但我猜得到,如果你想的话,其实会比我还要早到达那边。”他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甘道夫。其它人瞪着两人,看着他们面对面地站着。亚拉冈那人类的身影十分高大,如同盘石一般坚定不移。他的手放在剑柄上,看起来彷佛是刚脱离迷雾之海的君王,踏上低等人类的湾岸一样。在他面前则是一个苍老的身影,白色的袍子闪着光芒,仿佛有一种经历岁月磨练的神光隐匿其中,超越了君王的力量。
“甘道夫,我说的对不对?”亚拉冈终于说:“只要你想做到,任何事情都可以比我更快达成。这让你理所当然成为我们的队长和舵手。黑暗魔君有九名骑士,但我们拥有一名力胜千军的白骑士。他通过了火焰和深渊的考验,众人将对他无比的畏惧,我们愿意跟他上山下海。”
“是的,我们愿意一起跟随你!”勒苟拉斯说:“但首先,甘道夫,我必须知道你在摩瑞亚到底怎么了,好让我心安。你愿意告诉我们吗?难道你就不能多花一点时间,对朋友解释你是如何逃出的吗?”
“我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甘道夫回答:“时间已经不够了。但即使我们有一整年的时间可以耗用,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一切。”
“那就请你把握时间,把你愿意说的部分告诉我们!”金雳锲而不舍地追问:“来嘛!甘道夫,告诉我们你和炎魔决斗的最后结果是如何!”
“别提起他的名字!”甘道夫的脸上彷佛闪过一阵痛苦的乌云,他沉默地坐着,看起来苍老如风中残烛。“我不停地往下掉……”他最后终于慢慢的说,似乎连要回忆起这过程都非常痛苦。“我一直往下掉,他也跟在我身边,我被他的火焰包围,遭到严重的烧伤。然后我们一起落入了深水之中,一切都归于黑暗;死亡之潮无比的冰冷,我的心脏险些为之冻结。”
“都灵之桥下的深渊很深,从来没人度量过。”金雳说。
“但它还是有尽头的,是在人所未见、光明也无法达到的彼端,”甘道夫说:“最后我终于来到了大地的根基之上。他还是在我身边,他的火焰已经熄灭了,但他化身成黏稠的形体,比缠人窒息的毒蛇还要致命。我们在地心深处不停地搏斗,时光似乎停止流逝。他紧抓住我,我也不停地抵抗,最后他逃进黑暗的隧道中。金雳,那些并不是都灵的部下所建造的,在远比矮人家园还要幽深的地底,那是被无名的生物所挖掘出来的隧道,连索伦都不知道这些生物。虽然我曾经目睹了他们,但我不愿意在此提出,让诸位的心头蒙上阴影。在那绝望的环境中,敌人成了我唯一的希望,我紧追着他不肯放弃;就这样,最后他终于带我来到了卡萨督姆的秘道中。他对这些地方实在是了若指掌,我们一直往上走,直到我们来到了无尽之阶。”
“这个地方已经失传很久了,”金雳说:“许多人说这个地方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但其它人则认为它已经被摧毁了。”
“它的确存在,也没有被摧毁,”甘道夫说:“它从最底层的地牢一路通往最高阶的山峰,是一段高达数千阶的螺旋楼梯。它的尽头是雕刻在西拉克西吉尔峰之内的都灵之塔。在那座山峰的积雪之中有一个孤单的开口,旁边则有一块平地俯瞰着整个笼罩在云雾之中的大地。该处的阳光炽烈,但脚下却完全被云雾所遮蔽。他一跳出来,我随即跟在后面,正好看见他全身冒出新的火焰来。没有人看见这一切,或许,在未来的岁月中,将会有歌谣描述那段巅峰之战。”甘道夫突然间笑了:“但歌词能写些什么呢?底下的人头抬头望去,只能看见峰顶笼罩在暴风雪中。他们听见隆隆雷声,看见耀目的闪电,以及火舌不停地在山峰上吞吐。这样还不够吗?我们四周升起了浓密的水气,那是蒸气和白烟,冰雹如同暴雨般落下……我打倒了敌人,他从高处落下,撞毁了大块的山壁,从此再也没有爬起来。接下来,我失去了意识,在昏迷的状况下四处漫游,经历了许多的磨难。我又被赤裸裸地送了回来,让我可以把所有的工作都完成。我就这么不着寸缕地躺在山顶。身后的高塔已经化为粉尘,出口也消失了,阶梯上则是落满了破裂、烧焦的岩石。我就这么束手无策地躺在孤绝的山峰上。我瞪着天空,看着星辰运行,每一天都如同一个纪元般地漫长。我依稀可以听见耳边传来世界各地的声响、歌谣声、哭泣声以及岩石承受极大重量的闷哼声。就这样,风王关赫最后找到了我,把我带离了绝顶。”
“‘伸出援手的老友啊,我注定要成为你的负担!’我说。”
“‘你以前或许算是个负担,’他回答:‘但现在你已经不同了。在我的爪下,你轻得如同天鹅的羽毛一般,阳光几乎可以穿透你的身体。事实上,我认为你根本不需要我了,如果我松开爪子,你可能会随风飘扬呢!’”
“‘千万别松手!’我大呼道,这时才觉得生命重新在体内跃动:‘带我去罗斯洛立安!’
“‘凯兰崔尔女皇派我来,就是这么说的。’他回答。”
“因此,我就这么抵达了卡拉斯加拉顿,发现你们已经离开了。我在那里流连了一段时间,让那块大地给我带来一切的医疗。我的确获得了医治,也获得了一件白袍。我和他们商谈,也获得了许多忠告。因此,我有许多的消息要告诉你们其中一些人。女皇命我告诉亚拉冈这段话:登丹、伊力萨王现在人在何处?
为何你还不知如何自处?
失落的王储重现之时即将到来,
灰衣的队伍也将从北而来。
但汝之道路将充满黑暗:
亡者镇守着那道路通往海岸。
她对勒苟拉斯则是说:
勒苟拉斯,绿叶在树下已经历许久
汝已度过快乐的时光,但务需注意那大海不朽!
若汝听见岸边的海鸥鸣叫,
汝之心将不再甘于被森林围绕。”
甘道夫沉默地闭上眼。
“她没有给我任何的话语吗?”金雳低头道。
“她的话语让人有不祥的感觉,”勒苟拉斯说:“对于收到的人来说却又含混不清。”
“我还是觉得不公平!”金雳说。
“那又该怎么样?”勒苟拉斯说:“难道你宁愿她预测你的死期?”
“是的,如果她无话可说。”
“怎么搞的?”甘道夫张开眼问道:“啊,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了。金雳,真抱歉!我刚刚在思索那讯息的意义。但事实上,她的确有话要告诉你,那既不黑暗、也不伤悲。”
“‘给葛罗音之子金雳──’她说:‘代我向他问好,执吾发者,不管你到哪里,我的心思都与你同在。但务需小心,不要将斧头砍向错误的树木!’”
“真高兴你能够和我们重逢,甘道夫,”矮人手舞足蹈地用矮人语唱着歌:“既然甘道夫的脑袋不可动,让我们找颗理所当砍的脑袋来动手吧!”
“时机应该不会太远了,”甘道夫起身说道:“来吧!老友重聚,已经占去了我们不少的时间,现在该赶路了。”
他又再度披起破旧的斗篷,开始带路。一行人跟着他,很快地就从高地走下来,进入森林,回到了树沐河的河岸边。他们一言不发,直到再度来到法贡森林边缘的草地为止,四周还是没有任何马匹的踪迹。“他们没有回来,”勒苟拉斯说:“这次恐怕要走很远了!”
“我可不能走路,事态紧急!”甘道夫说,然后,他抬起头,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声;那声音清澈响亮,让其它人都觉得无比惊讶,很难想象这种声音会是出自老人之口。他吹了三次口哨,从遥远的地方,众人听见有马匹的嘶鸣声,乘着东风飘送过来,他们等待着有奇迹发生。不久之后,就传来了马蹄声;一开始只有躺在地上的亚拉冈可以感觉到,接着声音稳定增强,其它人也都可以听见。
“来的不只一匹马,”亚拉冈说。
“当然了,”甘道夫说:“一匹马可载不了全部的人哪!”
“有三匹马,”勒苟拉斯看着平原的彼端:“你看看它们跑得多快!你看,那是哈苏风,旁边是吾友阿罗德!但领头的是一匹十分高大的骏马,我之前没有看过他。”
“你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看见这么美丽的神驹了!”甘道夫说。“这是影疾。它是众马之王,连洛汗国之王希优顿都不曾看过比它优秀的骏马。你们看,它是不是闪着银光,跑起来如同激流奔腾?它是来找我的,它是白骑士的座骑,我们将要并肩作战!”
正当老法师还在说话的时候,那匹马依旧冲势未缓地奔向他;它的毛皮闪耀,鬃毛在急驰下跟着狂风飞舞,另外两匹马则紧跟在后。当影疾一见到甘道夫的时候,它立刻缓下步伐,开始大声的嘶鸣;然后,它抬头挺胸奔向前,用鼻子磨搓着老人的脖子。
甘道夫轻拍着它:“老友,这里离瑞文戴尔可真远哪!”他说:“但聪明、快速的你,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赶来帮忙。让我们奔驰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分离吧!”
另外两匹马很快的也跟了上来,静静地站立一旁,仿佛在等待着命令。“我们立刻前往梅杜西,前往你主人希优顿的宫殿。”甘道夫神情凝重地命令,众马低下头。“时间紧迫,请诸位同意载送我们,我们恳求你们以全速赶路。哈苏风载送亚拉冈,阿罗德则是协助勒苟拉斯,我会让金雳坐在我前面,在影疾的同意之下一起赶路。现在我们先喝点水,然后就出发。”
“我这才明白昨晚是怎么一回事,”勒苟拉斯身轻如燕地跃上阿罗德的背:“不管它们一开始是不是因为恐惧而逃跑,最后它们都遇到了族长影疾,因此高兴地和它会合。甘道夫,你知道它就徘徊在附近吗?”
“是的,我知道!”巫师说:“我的意念投向它,恳求它快速赶来。昨天它还在此地南方极远的地方,相信它这次应该可以更加快速地带我们回去!”
甘道夫在影疾耳边低语几句,马王立刻开始奔驰,但并没有超过其它两匹马的步伐。过了不久之后,它猛然转向,带着众人从河水较为低浅的地方越过河流,领着他们往南踏上一块平坦的草原。这里没有任何道路的痕迹,但影疾并没有显出丝毫犹豫。
“它正朝着希优顿在白色山脉下的皇宫前进,”甘道夫说:“这样子会比较快。东洛汗的道路比较明显,主要的大路在河的另一边,但影疾知道这块土地上的每一条捷径。”
接下来的许多个小时,他们都在草原和河谷间奔驰着。绿草的高度有时甚至达到骑士的膝盖,众人的座骑似乎泅泳于绿色的大海中。他们一路上遇到许多泥塘,甚至包括潮湿危险的沼泽,但影疾都带领众人安全通过。慢慢的,太阳开始往西方落下,看着这块辽阔的平原,骑士们目睹太阳如同烈火一般落入地平线的另一端。在远方的山脉两边都有着红色的光芒,一道黑烟将落日掩盖了部分,把夕阳化成了血色的黄昏。
“那里就是洛汗隘口,”甘道夫说:“刚好在我们的正西方,艾辛格就在那个方向。”
“我看见了一道浓烟,”勒苟拉斯说:“那会是什么?”
“战争的前兆!”甘道夫说:“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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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金殿之王

他们一路骑过了落日和暮色,一直骑进黑暗的夜色当中。当他们终于下马休息的时候,连亚拉冈都觉得全身酸痛。甘道夫只给了他们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勒苟拉斯和金雳把握时间睡觉,亚拉冈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甘道夫则是倚着手杖,看着黑暗中东方和西方的动态。万籁俱寂,当他们再醒来的时候,夜空中飘着许多云朵,在冷凛的风中飘移着。在冰冷的月光下,他们继续开始赶路,速度和白天时一样快速。
时间慢慢地流逝,他们依然马不停蹄赶路。金雳开始低垂下头,如果甘道夫没有抓住他,将他摇醒,他可能就这么落下马去。疲倦但自傲的哈苏风和阿罗德,跟随着它们毫无疲态的领袖,追着那在黑夜中依稀可见的灰色影子。月亮落入多云的西方,两旁的景物都飞快地被抛在脑后。
一阵寒意渗进夜空中,东方的黑暗缓缓消逝,化成灰色。红色的曙光从他们背后的爱明莫尔高地之上一道道窜出。黎明已经到来了,一阵狂风吹过,让路上的野草全都为之低头。突然间,影疾停下脚步昂首嘶鸣。甘道夫指着前方。“你们看!”他大喊着。众人张开疲倦的双眼凝神望去,在他们眼前就是南方的大山,顶端沾染着白色的积雪,其中渗着一道道黑色的痕迹。草原一路延伸到山脚边,最后进入许多尚未被阳光照耀的山谷中,隐遁在这些崇山峻岭的中心地带。就在这些赶路人的眼前,这块广阔的草原像是山脉间的海湾一样开展,在远方的山中,他们依稀看见一座孤峰挺立在山谷的入口处,像是一名哨兵般坚守岗位。在那座山的山脚下有一道银光闪闪的河流,而靠近岸边,借着曙光,他们瞥见了一道金色的光芒。
“勒苟拉斯,说吧!”甘道夫说:“告诉我们你看见了什么!”
勒苟拉斯伸手遮住刺眼的曙光,定睛一看。“我看见一条积雪所融成的溪流,”他说:“它是从山谷中的阴影中一路流出,东边还有座翠绿的山丘,有道壕沟和带刺的围篱围住了该处。在那里似乎有许多的屋舍,在正中央的一块绿地上,有一座人类所建造的巨大殿堂,在我的眼中看起来,它似乎拥有黄金打造的屋顶,那光芒照耀着四周的城市,它的柱子和大门也都是金色的。宫殿附近还有许多穿着盔甲的人类守卫着,但其它的人都还在梦乡中。”
“这座城市叫作伊多拉斯,”甘道夫说:“那个黄金宫殿叫作梅杜西,洛汗国的骠骑军团统帅希优顿就居住在该处。我们和曙光一同到来,眼前的道路也十分清楚,但我们必须更谨慎地赶路,因为战火迫在眉睫;不管从远方看起来怎么样,这些牧马王随时都处在枕戈待旦的警戒状态。不要拿出武器,也不要冒犯对方,一切都等我们来到希优顿的王座之前再说。”
当一行人来到河边时,晨光十分明亮,众鸟啁啾。湍急的河水一路流入平原上,在山脚下转了个大弯,往东流去,汇入杂草遍布的树沐河河床之上。大地一片翠绿,在沾满露珠的野草旁,河岸边生满了低垂的柳树。在这块南方的土地上,柳树的枝条已经开始泛红,可以感觉到春天脚步的靠近。在众多的柳树旁则是一个饱经马蹄践踏的渡口,四人渡过小溪,踏上一条通往较高地势的宽广道路上。在那座被围墙所包围的山丘上,那条路绕经许多高而翠绿的小丘。在这些小丘的西边,草地的颜色洁白如同新降的初雪一般,一朵朵的小花,像是无数的星辰一般绽放其间。
“你们看!”甘道夫说:“这些草地上的明亮眼睛多么美丽啊!它们被称作永志花,在这个人类的国度中则被称为心贝铭花,因为它们整年开放,生长在亡者安息之处。注意!我们已经来到了希优顿的先王们沉眠的地方。”
“左方有七座坟丘,右方有九座坟丘,”亚拉冈说:“自从黄金宫殿建成以来,确实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在我们的幽暗密林中,枫叶红了五百次,”勒苟拉斯说:“这在我们的眼中看来,不过是刹那一瞬。”
“但对骠骑们来说,可是极为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亚拉冈说:“这皇家的兴起都已经成为歌谣中记载的传说,确实的年代也消失在历史的迷雾当中。现在,他们将这里称作家园,语言也和北方的同胞有了区隔。”然后,他开始用一种矮人与精灵都没听过的语言吟唱一首歌谣,虽然两人不知其中的意义,但也被那特殊的旋律所吸引,集中精神倾听着。“我猜,那就是骠骑国的语言吧,”勒苟拉斯说:“那听起来就像是这座大地一般,富饶而又平坦,但在某些地方又坚韧、严肃如同山脉一样。但我实在猜不出其中的意义,只感觉出里面充满了人寿短暂、岁月无常的悲哀。”
“翻译成通用语是这样的,”亚拉冈说:“我已经尽力了。
骏马与骑士今何在?
号角憾地今何在?
钢盔与铠甲今何在,
那飘扬金发今何在?
春意、农耕、金黄的玉米今何在?
一切都如细雨落入山中,
如微风吹拂草原;
岁月隐入西方,
藏入山后的阴霾。
谁能收回枯木火焰之湮灭,
或挽留大海彼方流逝的岁月?
这是一首洛汗国早已遗忘的诗歌,歌颂年少的伊欧有多么高大、多么俊美,他策马自北方而来,他的座骑费勒罗夫,众马之王的四蹄仿佛乘风而起的四翼,人们在傍晚依旧会这样歌颂自己豢养的马匹。”
在交谈间,一行人已经越过这些沉默的墓丘,跟随着蜿蜒的小路来到了山丘之上,他们最后终于到了劲风吹拂的高墙和伊多拉斯的大门旁。
该处坐着许多披挂精亮锁子甲的人,一看见他们靠近就立刻跃起,以长枪阻住了去路。“陌生人停步!”他们用骠骑语大喊,要求来客表明身份和来意。他们的眼中有着好奇,却没有多少的友善之意,全部的人都阴郁地看着甘道夫。“我很了解你们的语言,”他用同样的语言回答道。“但一般的陌生人却极少做得到这一点。既然如此,如果你们想要获得答案,为什么不照着惯例用西方的通用语提问呢?”
“吾王希优顿下令,除非是我国的盟友,了解我族的语言,否则不得进入此门!”一名守卫回答:“在这战火逼近的关键时刻,除了我们的同胞,以及来自蒙登堡和刚铎的人之外,我们不欢迎其它的人。你们穿着奇怪的衣服,大胆地从平原上过来,却又骑着类似我族的骏马,你们究竟是谁?我们已经留心观察你们很久了。我们从来没看过这么奇怪的骑士,更没看过这匹超凡脱俗的神驹。除非我们的双眼被法术蒙蔽,否则它一定拥有马中之王的血统。表明你的身份,你究竟是萨鲁曼派来的巫师,还是他的魔法所创造的幻影?快点说!”
“我们不是什么幻影,”亚拉冈说:“你的眼睛也没看错。承载我们的确是贵国的骏马,我猜你在开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马贼是不可能光明正大骑向马厩的。这是哈苏风和阿罗德,是骠骑军团第三元帅伊欧墨在两天前慷慨借给我们的。我们遵守承诺,将这两匹马带回来了。伊欧墨是否已经回来,告诉过你们,我们即将前来的消息?”
守卫的眼中掠过一丝挣扎:“有关于伊欧墨的消息无可奉告!”他回答:“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毫无疑问,希优顿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或许有人已经预料到你们的出现。就在两天之前,巧言大人来我们这边转告了希优顿王不准陌生人通过此门的命令。”
“巧言?”甘道夫用锐利的眼光看着守卫:“不要再说了!我的任务和巧言没有关系,我要晋见的是骠骑王本人。时间紧迫。你可以通知王上我们已经到了吗?”他帽檐下的双眼,在瞪视着眼前的守卫时精光闪烁。
“好的,我会的,”对方缓缓地回答:“但我该以什么名号通知吾王呢?你外表看起来老态龙钟,疲倦不已,但我觉得你在这层伪装下其实是精明干练的。”
“你看得很清楚,也很会说话,”巫师说:“我就是甘道夫,我回来了。你看!我也带回来一匹骏马。这是神驹影疾,只有我能够驯服它;在我身边的是流着皇族血统的亚拉冈,他的目的地正是蒙登堡;旁边的两位则是精灵勒苟拉斯和矮人金雳,是我们的同伴。快去求见你的主人,告诉他我们正在门口等候,想要和他谈谈,希望他能够准许我们进入他的宫殿。”
“你给的名号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我会将它们呈报给吾主,询问他的看法。”那名守卫说:“请在此稍后,我会将他的指示转告给诸位。别抱太高的期望!这是黑暗的年代。”他飞快地离开,让同僚们看守着这群陌生人。
不久之后他回来了。“跟我来!”他说:“希优顿准许各位进入,但你们所携带的任何武器,即使只是手杖,都必须留在门口。他们会帮诸位保管的。”
黑色的大门随即打开,一行人跟在带路人之后排成一列走了进去,眼前是一道宽广的大路,铺满了鹅卵石,一路通往山丘上,还夹杂着许多精心设计的阶梯。他们经过了许多木造的房屋和暗色的门扉,在道路旁有一条泉水潺潺流过的渠道,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山丘顶端。
在那里的一块绿色平地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平台,从那之下有一道泉水从马头的雕塑口中喷出,流入一个宽广的池子里,最后再流入底下的渠道。在绿色的草地之上有一道高大宽广的石阶,在最高阶的左右两边有两个石雕的宝座,四周还坐着其它的守卫,他们将宝剑出鞘,放在膝盖上。他们的金发绑成细辫,垂在肩膀上;阳光照在他们绿色的盾牌上闪闪生光,他们的胸甲擦拭打磨得如同镜面一样光滑,当他们站起来的时候,也比常人要高出许多。
“眼前就是宫殿了,”带路人说:“我必须回去值勤了,再会!愿骠骑王善待诸位!”
他转过身飞快地离开,其它人在那些守卫的打量之下开始一阶阶往上爬。守卫们一言不发地站着,直到甘道夫踏上最后一阶为止。在同一时间,他们用清朗的声音以本国的语言问好。
“停步,远道而来的旅人!”他们说,并且将剑柄转向来客以示和平之意。绿色的宝石在阳光下闪耀着。其中一名守卫走向前,以通用语说道。
“我是希优顿的看门人,”他说:“在下名为哈玛,在诸位进门前请将武器交给我。”
勒苟拉斯将银柄的小刀、箭囊和长弓交到他手中:“好好保管!”他说:“这些是来自于黄金森林的武器,是罗斯洛立安的女皇亲手交给我的。”
那人的眼中闪起惊奇之色,匆忙地将武器放在墙边,彷佛畏惧这些东西。“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人乱动这些武器。”他说。
亚拉冈迟疑了片刻:“这不是我的作风,我不愿将安都瑞尔离手,或是交给任何人。”
“这是希优顿的命令,”哈玛说。
“即使他是骠骑王,我也不确定希优顿的命令,是否能够凌驾伊兰迪尔直系子孙,刚铎王储亚拉冈的意愿。”
“就算你坐在迪耐瑟的王位上,这也是希优顿的皇宫,不是亚拉冈的,”哈玛迅即走到门前,挡住众人的去路。他已经拔出了剑,指着这些陌生人。
“这样的争执毫无意义,”甘道夫说:“希优顿的要求是没必要的,但拒绝他也是无用的。不管是睿智或是愚笨,国王理应可以在宫廷内执行他的命令。”
“的确,”亚拉冈说:“若我手中并非安都瑞尔圣剑,即使这只是平民的小屋,我也愿意听从主人的指示。”
“不管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哈玛说:“如果你不愿意单枪匹马面对伊多拉斯的所有臣民,还是要请你将它置放此处。”
“他可不是单枪匹马!”金雳抚弄着战斧的刀刃,目光凌厉地看着眼前的守卫,仿佛他是一棵正要被砍倒的小树,“他可不是单枪匹马!”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甘道夫说:“别伤了和气,我们应该要忍耐,如果我们刀剑相向,魔多的嘲弄将会是我们唯一的奖赏。我的任务很紧急,忠诚的哈玛,这是我的宝剑。好好保管,这柄剑叫作敌击剑,是远古的精灵铸造的,让我们通过吧。亚拉冈,不要坚持了!”
亚拉冈缓缓地解下圣剑,将它小心放在墙边。“我将它放在此处,”他说:“但我命令你不准碰触它,其它人也不例外。在这精灵的剑鞘中藏放着断折重铸的圣剑。巧匠塔尔查在古代铸造了这柄神兵。除了伊兰迪尔的子嗣之外,任何人意图拔出此剑都将横尸当场。”
守卫后退了几步,震惊地望着亚拉冈:“阁下似乎是从远古乘着传说之翼而来的人物;如您所愿,大人!”
“好吧,”金雳说:“我的斧头如果有安都瑞尔作伴,它在这边也不会可惜了,”他将武器放在地上,“好了,如果一切都已经妥当,请让我们晋见你的主人。”
那名守卫依旧犹豫不决。他对甘道夫说:“你的手杖,请原谅我,但它也要留在门口。”
“愚蠢!”甘道夫说:“小心是一回事,但无礼又是另一回事。我已经老了,如果我不能靠着手杖走过去,那么我就要坐在这里,等待希优顿王亲自走出来和我谈话!”
亚拉冈哈哈大笑:“看来每个人都有不愿意交给别人的东西。可是,要让老人失去依靠的确太冷酷了。来吧,让我们进去吧!”
“巫师手中的手杖可能不只是年岁的象征,”哈玛说。他仔细地打量着甘道夫手中的木杖。
“不过,在这种状况下,自重的人会把一切交给智能决定。我相信你们是我国的盟友,也是重荣誉的人物,同时也不会有任何的邪心,你们可以进去了。”
守卫抬起了大门口沉重的门闩,将咿呀作响的大门缓缓推开,一行人走了进去。在呼吸过山丘上的清新空气之后,里面感觉起来又暗又暖。这座大殿极长极宽,四处都是阴影和幽暗的灯光,巨柱支撑起高耸的屋顶,从朝东的窗户也投射进许多道阳光照亮此地。从屋顶的天窗往外看去,在隐约的云雾之上是清朗的蓝色天空。四人在目光慢慢适应了室内的亮度之后,这才发现地板是由许多色彩缤纷的石头所铺设的,上面刻画着许多奇怪的符文和各种各样的图案;这时,他们也发现柱子上有着丰富的图案,隐隐闪动着金色的反光。墙壁上挂着许多织锦,在织锦之间的空隙则有许多传说中的人物昂首阔步,有些随着年岁而变得黯淡,有些则在阴影中显得十分落寞。但有一幅图案被洒上了耀眼的阳光:一名年轻人骑着白马,他正吹动着一只号角,金黄色的头发随风飞舞;马儿的头昂起,鼻翼煽动,嗅闻着远方的战火,它的膝盖间则有绿色和蓝色的流水喷溅着。
“注意,那是年少的伊欧!”亚拉冈说:“他就是以这样的英姿从北方策马而来,加入凯勒布兰特平原的战争。”
洛汗国的奠基就是始自于第三纪二五一零年,当时刚铎的大军正在凯勒布兰特平原苦战,由伊欧率领的一支游牧民族经过,解救了大军于危机之中。为了感谢他们伸出援手,刚铎将一整个省分的土地划归给他们,让他们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盟邦,这就是洛汗建国的历史。
四名伙伴走向前,越过了大殿正中央燃烧的熊熊火焰。在大殿的另一头,面向北方门口的是一个有三阶的高台,在高台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宝座。宝座上坐着一名男子,他苍老的外貌让人几乎以为他是名矮人;他白色的头发又长又密,头上戴着皇冠,底下则是白发编成的许多根长辫,在他的前额正中央则挂着一枚钻石。他雪白的胡子一路落到膝盖上,但他的眼中依旧有着闪动的光芒,毫不留情地在陌生人身上扫射着。他的宝座后是一名穿着白衣的女子,在他的脚下阶梯上,则坐着一名形容枯槁、拥有一张苍白多虑的脸孔和一双眯眯眼的男子。
众人陷入沉默之中,宝座上的老人动也不动。最后,甘道夫终于开口了:“幸会,希优顿!我回来了。请留心!暴风将临,所有的盟友都需汇聚,否则将被个个击破。”
老人缓缓地站起身,全身重量几乎都倚在一柄全身黑色、白色骨柄的木杖上。众人注意到,虽然他现在身形佝偻,但他年轻时必定是龙行虎步,浑身充满了帝王之气。“你好!”他说:“或许你还期望我会欢迎你。不过,说实话,甘道夫先生,我对你实在吝于给予欢迎。你一直都是恶兆的先驱,麻烦就像是乌鸦一样紧跟着你,速度往往比我们推测得快多了。我不需要骗你,当无主的影疾回来的时候,我很高兴可以再看到它,但更高兴它的骑士失踪了。当伊欧墨回来通知我你已经过世的消息时,我并不为你哀悼。可惜远方的消息往往让人空欢喜一场。你又出现了!就像以往一样,你势必会带来更糟糕的消息。巫师甘道夫,为什么我要欢迎你呢?告诉我吧!”他又慢慢地坐回座位上。
“王上圣明,你说的真是一针见血!”坐在高台阶梯上的苍白男人说:“五天之前,我们才得知您的左右手,骠骑军团的第二元帅,王子希优德战死在西洛汗。伊欧墨这人又不值得信任,如果让他掌权,将不会有什么人来守卫您的宫墙。而且,我们还刚从刚铎知道黑暗魔君又在东方蠢动,这个四处流浪的家伙偏偏挑这个时间出现。甘道夫先生,我们为什么要欢迎你呢?我替你取名叫噩耗,噩耗和恶客一样不受欢迎。”他神情凝重地干笑几声,边抬起沉重的眼皮,用黑眸打量着这些来人。
甘道夫柔声说:“老友巧言,毫无疑问的,你被认为是此地智者,王上也很倚重你,每次会带来噩耗的人有两种可能。他可能是邪恶的仆人,也可能是在危机时挺身而出的义勇之士。”
巧言说:“或许吧!但还有第三种人,食尸者,以他人的哀伤和战火的蔓延为乐的人。老巫师,你帮过我们什么?这次你又要怎么帮我们?上次你来要求的是我们的协助。那时王上请你挑选任何一匹马,赶快离开。你竟然无礼的挑选了影疾,吾主因此相当懊悔,但只要能够让你赶快离开国界,这代价也算是值得的。我想这次多半也会和上次一样,你又是来乞求我们的帮助的。你带来援兵吗?还是马匹、刀剑、长枪?这才是我所谓的援手,也才是我们目前真正需要的东西。你身后的这些跟班是谁?三个穿着灰衣的流浪汉,你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个乞丐头一样!”
“塞哲尔之子希优顿,你宫廷的礼节似乎退步许多,”甘道夫说道:“难道你的看门人没有回报我同伴的名号吗?洛汗国的君王极少有荣幸可以接见这样的三名贵客。他们置于你门前的武器可值千军万马。他们之所以穿着灰衣是出自于精灵的善意,如此他们才能躲过黑暗的力量,历经重重危险来到你的驾前。”
“那么,如同伊欧墨所说的一样,你们和黄金森林的女巫结盟了吗?”巧言说:“难怪,那座森林里面全是欺瞒和诡诈的罗网。”
金雳准备走上前,但甘道夫的手抓住他的肩膀。他只得停下脚步,浑身僵硬地站着。
在罗瑞安,在黄金林
在那凡人罕至的森林,
只有极少凡人曾看过那光芒,
永恒不变,耀目闪烁的光芒。
凯兰崔尔!凯兰崔尔!
你的井水洁净名闻遐迩;
洁白玉手中星辰闪亮,
纯洁无暇的森林高尚。
在罗瑞安,在黄金林
在那凡人难明的美丽树林。
甘道夫温柔地唱完这首歌,突然间神色一凛,他丢开破烂的斗篷,挺起胸膛,不再倚着手杖,用冷冽清朗的声音说道:“智者只阐述他所知道的真相,加默德之子葛力马,你已经堕落成一条无知的蛆虫。闭上嘴,不要再耍弄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我经历火焰和死亡的考验,不是要把时间浪费在和下人争辩上,天雷将证明我的怒气……”
他高举起手杖,一阵轰隆的雷声响起,东窗射入的阳光被乌云给遮蔽了,整个大殿彷佛突然被夜色所笼罩,火焰变成软弱无力的余烬。众人眼中只能看见高大逼人、一身雪白的甘道夫站在那灰烬前。
在一片昏暗当中,众人听见巧言嘶哑的声音说道:“王上,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让他带手杖进来!哈玛那个笨蛋出卖了我们!”一道刺眼的强光闪过,闪电击中屋顶。接着一切都安静下来,巧言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
“塞哲尔之子希优顿,你愿意听我说话了吗?”甘道夫问道:“你需要协助吗?”他高举起手杖,指着一扇天窗。黑暗瞬间消退,从那开口中可以看见一块高远的澄净蓝色天空。
“并非一切都已被黑暗掩盖。骠骑王,不要丧志,我能提供的是天下无双的力量,绝望者将无法从我口中获得忠告。但我还可以给予你建议、给予你指导。你听见了吗?有些话是不可以对别人说的,请你走出大门,望向远方。你龟缩在阴影中,只聆听这家伙的片面之词已经太久了!”
希优顿缓缓地离开椅子。大殿中再度充满微弱的光线。他身后的女子快步走到他身边,搀扶着他;老人颤危危地踱走下阶梯,虚弱地走向门口,巧言依旧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他们走到门前,甘道夫用力敲打着门。
“开门!”他大喊道:“骠骑王要出来了!”
大门轰然开启,新鲜的空气蜂拥而入,大殿中吹入了一阵微风。
“把你的守卫都遣到楼梯底下去!”甘道夫说:“还有你,小姐,让他和我独处片刻,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去吧,王女伊欧玟!”衰老的国王说:“担心受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那女子转过身,缓缓地走回大殿内。当她走过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当她的眼神停留在国王身上时,流露出浓浓的怜悯之情。她长得非常美丽,长发如同黄金的河流一般华丽,瘦高的身躯穿着白袍,系着银色的腰带,但她看来英气勃发,让人可以感受到一种钢铁般的坚毅,果然是拥有王族血统的女子。亚拉冈第一次在白昼目睹了洛汗之女伊欧玟的美貌,认为她冰冷如同清晨的薄雾,尚未褪去少女的青涩;而她也在一瞬间发现了他:高大的王储,散发着饱经风霜的睿智,披着灰色的斗篷,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有股隐藏的力量。她僵立了片刻,最后飞快地转过身,消失在众人眼前。
“王上,”甘道夫说:“看看你的国土!再一次呼吸自由的空气吧!”
他们在皇宫雄伟的门廊前,可以看见洛汗国的疆域一路绵延到地平线的彼端,微风细雨开始缓缓飘落,西方和头顶的天空依旧雷声隆隆,远方山丘上闪电肆虐。但风向迅即转向北方,来自东方的风暴也开始缓缓消退,往南飘移向大海。突然间,一道阳光从他们身后的云层破洞而出;细雨在阳光中像是银丝一般的闪耀,远方的河流像反光的玻璃一般耀眼。
“外面并不黑暗哪!”希优顿呐呐地说。
甘道夫回答:“的确,你的年岁也并不像某些人暗示的那么老朽,抛去你的拐杖吧!”
国王的手一松,黑色的手杖就这么落到地面上。他慢慢地直起身,彷佛弯腰许久的仆人一般小心翼翼。现在,他抬头挺胸的站着;当他看着天空时,湛蓝的双眼闪闪发光。
“我最近所做的梦都是晦暗的,”他说:“但我觉得自己重获新生。甘道夫,如果你早些来,我可能已经醒过来了。我担心,你到来的时机会不会已经太迟了,你只能见到我皇室的末日,伊欧所兴建的壮丽皇宫恐怕就快要荡然无存了。火焰将吞没我国的宝座,我能做些什么?”
“你有很多事情要做,”甘道夫说:“但请先召伊欧墨进宫。我猜,你应该在那个自称巧言的葛力马谗言之下,将他关进监牢去了吧?”
“是的,”希优顿说:“他违抗我的命令,在宫殿中公然威胁要杀死葛力马。”
“敬爱你的人,多半不会敬爱巧言和他的忠告。”甘道夫说。
“或许吧,我会照你所说的做。召哈玛过来,既然他不适任看门的职务,那我就让他跑跑腿好了,让犯错者去带领犯错者来接受审判!”希优顿的声音十分凝重,但他看着甘道夫的脸上露出笑容,原先许多因忧虑而生的纹路都在这一笑之间被抚平,荡然无存。
当哈玛被找来执行命令之后,甘道夫带着希优顿在一张石椅上坐下来,接着在最高的阶梯上坐了下来,亚拉冈和同伴们都站在附近。
“我没时间把所有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告诉你,”甘道夫说:“但如果我的预测是正确的,不久之后我就可以更完整的告诉你一切。千万小心!你即将面临连巧言的谎言都无法比拟的极大危险中。但你看!至少我已经将你从谎言的罗网中拯救出来,你又活了起来。刚铎和洛汗并非孤军作战,敌人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但我们拥有他无从知晓的一线希望。”
甘道夫的口气越来越急促,他的声音现在压得极低,除了国王之外没人听见他讲些什么。但众人都可以看见希优顿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最后他以无比的气势站了起来,甘道夫也跟着起立,两人并肩看向东方。
甘道夫用中气十足的雄浑嗓音说:“是的!我们的希望就在那里,但我们最大的恐惧也在该处。我们的处境可说是千钧一发,但只要我们能够再坚守阵地一段时间,战况就还有希望。”
众人也纷纷将视线转向东方。他们的思絮越过绵延的草原,直到视线的尽头,又继续越过山脉,来到了魔影之地的黑暗山脉。魔戒持有者身在何方?悬挂千钧的一发依旧岌岌可危!视力极好的勒苟拉斯,似乎看见了一道白色的闪光,那或许是阳光照在远方卫戍之塔上的亮光。在更远处,燃起了一道小小的火舌,那是还很遥远,却是目前最迫切的威胁。
慢慢地,希优顿再度坐下,他体内的疲倦彷佛依旧在和甘道夫作对。他转过身看着雄伟的宫殿。“唉!”他说:“为什么在我戎马半生终获和平之后,邪恶要挑选在此刻降临呢!哀哉勇者波罗莫!年少者离世,而年长者竟只能苟活、衰老。”他用满是皱纹的手抓住膝盖。
“如果你的手能够再度握住剑柄,相信他们会恢复旧日活力的!”甘道夫说。希优顿站起身,将手往腰间一探,但却没有摸到宝剑。
“葛力马把我的宝剑收到哪里去了?”他喃喃自语道。
“收下这个,王上!”一个爽朗的声音说:“这将永远效忠王上!”两人飞快地走上来,站在较低的阶梯上。眼前的人是伊欧墨,他没有头盔也没有铠甲,仅仅只有手中的一柄宝剑。他跪下来,将剑柄交到国王的手上。
“怎么会这样?”希优顿严厉地说。他转过身看着伊欧墨,对方惊讶于他身上久未出现的活力,楞楞地看着他。原先那个蜷缩在宝座上,或是倚着拐杖走路的老人到哪里去了?
“是我自作主张,王上,”哈玛颤抖着声音说:“我知道伊欧墨将会被释放,我可能被高兴冲昏了头、犯了错;但是,既然他被释放,他就是骠骑军团的元帅,我只能遵命将他的宝剑交给他。”
“只为了将它奉上您的驾前,王上!”伊欧墨恭敬的说。
希优顿沉默了片刻,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伊欧墨,两人都动也不动。
“你不接下宝剑吗?”甘道夫问道。
希优顿缓缓地伸出手。当他的手指一碰到剑柄时,在旁观者的眼中,精力似乎一瞬间回到他的手上。他猛地取起剑,将它在阳光下挥舞着,然后他大吼一声;接着用雄浑无比的声音,以洛汗语喊出备战的命令。
奋起,奋起,希优顿的骑士!
邪恶苏醒,东方黑暗现。
备好战马,吹响号角!
伊欧子嗣齐向前!
禁卫军们以为自己被召唤,飞快地冲上来。他们惊讶的看着王上的转变,不约而同地拔出剑,将它们放在国王的脚前。“谨遵吾王圣旨!”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吾王希优顿万岁!”伊欧墨大喊道:“能看到您恢复活力实在太高兴了!甘道夫,我们将永远不会再说你是噩耗的传信人!”
“伊欧墨啊,我的外甥,收回你的宝剑!”国王说:“去吧,哈玛,把我自己的剑找回来!葛力马把它收了起来,把它带到我面前吧。甘道夫,你说如果我愿意听的话,你有忠告可以给我,那么,你的建议是……”
“你已经照我的建议做了!”甘道夫回答道:“你信任伊欧墨,而不再对一个巧言令色的人推心置腹;你忘却遗憾与恐惧,将意志集中在当下。如同伊欧墨的建议一样,派出你所有的兵力即刻往西前进,我们必须把握机会,先摧毁萨鲁曼的威胁。如果这场仗失败了,我们全盘皆输。如果我们成功了,就还有下一个目标要达成。在此同时,你所有留下来的子民,包括女人、小孩和老弱,都必须躲进山中,他们一定早就对这邪恶的一天做好准备了!让他们收拾补给品,但不准他们为了财宝而拖延,他们的生命才是最珍贵,也才是最危险的。”
“我现在觉得你的建议果然很好,”希优顿说:“让所有的子民都准备好!至于我的宾客们──甘道夫,你说得对,我的宫殿之中礼仪荡然无存。你们一整夜马不停蹄,现在都快中午了,而你们居然未曾阖眼、粒米未进。在你们用过餐之后,我们应该替你们准备客房,让你们好好休息。”
“不需要,王上,”亚拉冈说:“不管我们多么疲倦,都还不能休息;洛汗国的战士必须今天就出发,我们得带着斧头、圣剑和长弓跟着一起出发,骠骑王,我们带这些武器来并非是要在您的宫墙上休息的。我也答应了伊欧墨,我将会和他并肩作战!”
“胜利的希望这下才真正来临了!”伊欧墨说。
“只是希望而已,”甘道夫说:“别忘记,艾辛格依旧十分强大,还有其它的威胁正在不断的靠近中。希优顿,不要拖延,在我们出兵之后,快点带着子民们躲到山中的登哈洛去!”
“不,甘道夫!”国王说:“你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医治好了我的心病,我不会照你说的做,我将御驾亲征;若有必要,我将不惜战死沙场,这样我才能够安息!”
“那么,就算洛汗国战败,也将成为史诗中最壮烈的篇章!”亚拉冈说。站在附近的士兵们敲击着武器,大喊道:“骠骑王御驾亲征!骠骑万岁!”
“但你的子民,绝不能同时失去战斗和引导他们的力量,”甘道夫说:“谁将代替你管理和指引他们?”
“在我走之前我会想出答案的,”希优顿回答:“我的咨询大臣可不就来了吗?”
※       ※       ※
就在同一时间,哈玛再度从大殿中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被两个人左右驾着的是巧言葛力马。他的面孔极为苍白,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忍不住不停地眨眼。哈玛跪下来将一柄收在包覆黄金,镶有绿色宝石的长剑晋献给国王。
“王上,这是西鲁格因,您的家传宝剑!”他说:“是在他的箱子里面发现的,他极度不愿意交出钥匙,箱子里面还有许多其它人弄丢的东西。”
“你说谎,”巧言心虚地说:“这柄宝剑是你的主人亲手交给我保管的。”
“现在这主人又再度向你要这柄剑了,”希优顿说:“你有意见吗?”
“当然没有,王上,”巧言说:“我心心念念都只为您的福祉和安危着想,王上,千万别累着或耗费太多力气,让其它人来打点这些不速之客吧。您的午餐已经快准备好了,难道您不想要用餐吗?”
“我当然会,”希优顿说:“把这些客人的食物放在我的桌上,大军今天就开拔。派出传令!召唤所有居住在附近的战士,命令所有能够使用武器、拥有马匹的男子,在正午过后两小时之内集结在城门口!”
“王上!”巧言大喊着:“这正是我所害怕的,这个巫师对您下了魔法!难道没有任何兵力留下来,保卫我王朝代代相传的黄金宫殿和财宝吗?难道没有人要留下来保护骠骑王?”
“如果这是什么魔法,”希优顿说:“也比你的谗言要让我感觉舒服多了。你不断地吸取我的精力,最后终有一天会让我退化成四脚走路的野兽。不!我们一个人都不留,连葛力马也一样,葛力马也得骑马上阵。去吧!你还有时间打点一切,清理你宝剑上的锈痕!”
“开恩啊,王上!”巧言趴在地上哀嚎着:“请饶恕为您鞠躬尽瘁的小人物,千万别把我派离您身边!至少在其它人都离开的时候,我将会寸步不离地守护你。别将您的忠仆葛力马赶走啊!”
“我特别对你开恩,”希优顿说:“我不会把你遣离我的身边,我将会御驾亲征,我要求你和我一起出阵,证明你的忠诚。”
巧言仔细地打量每个人的脸,他的眼神彷佛野兽在猎人的包围中寻找出路似地绝望。他用苍白的长舌舔着嘴唇:“这样的决心,果然只有伊欧子嗣的国王才会拥有,即使他已经年老力衰了,”他说:“但是,真正敬爱他的忠臣会考量到他的年纪。我看得出来,现在已经太迟了,某些不会因我王驾崩而难过的人已经说服了他。如果我不能揭穿他的阴谋,王上,请至少听我一言!您至少该让一名了解您的想法、服从您的命令的人留在伊多拉斯。指派一名忠诚的仆人管理此地,请让您的大臣葛力马替您保管一切,直到您回来!我祈祷您将会安全回来,虽然没有多少人认为这是可能的。”
伊欧墨哈哈大笑道:“如果这样的建议无法让你躲避战争的话,最尊贵的巧言先生,”他说:“你会接受什么比较低贱的工作吗?如果有人愿意让你背负粮食上山,你会接受吗?”
“不,伊欧墨,你对巧言先生的诡计还是没有完全理解,”甘道夫将锐利的目光转向巧言:“他非常大胆、工于心计,即使在这种绝望的边缘,他还是在玩弄诡计,而且还换取了我宝贵的时间。跪下,毒虫!”他突然间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吼:“跪下来!萨鲁曼多久以前就买通了你?他承诺的价格是多少?当所有的人都死去之后,你才会拿走这些宝物、带走你想要的女人吧!你那双眼睛已经在她身上,不知游移打量了多久!”
伊欧墨握住剑柄。“我早就知道了!”他喃喃道:“光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就甘冒禁律,在大殿中斩杀他于剑下。但我还有其它的原因足以杀他──”他大步向前,但甘道夫伸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伊欧玟现在已经安全了,”他说:“但是你,巧言,你已经替你的主人尽力了,或许你最后终将可以换到一些奖赏;不过,萨鲁曼以不守信用而恶名昭彰,我建议你最好赶快前往,提醒他不要忘记你忠贞的为他牺牲奉献。”
“你说谎!”巧言无力地反驳道。
“这三个字也未免说得太轻松、太频繁了吧!”甘道夫说:“我不说谎。希优顿,你看,这就是你王朝中的毒虫!为了你的安全,你不能带他走、也不能把他留下来,处死他并不算过份,不过,有时最明显的解决之道并不是最好的方法。他曾经是你的部下,为你做了不少事,给他一匹马,让他自己爱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从他的选择中,你将知道他的为人。”
“巧言,你听见了吗?”希优顿说:“眼前是你的选择:和我一起上战场,让我们看看你的忠心在战斗中是否经得起考验;或者是现在离开我们,随你爱去哪里!不过,如果我们有机会再相见,我将不再开恩。”
巧言慢慢地站起来。他半闭着眼睛看着所有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到希优顿身上,仿佛准备说些什么。突然间,他站了起来,双手抽搐着,怨毒的眼神让四周的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他露出满嘴的利牙,对着国王的脚边啐了一口,接着狂奔下阶梯。
“去追他!”希优顿说:“不能让他伤害任何人,但也不要弄伤他或是阻拦他!如果他想要的话,可以给他一匹马。”
“那还必须要有马愿意让他骑才行,”伊欧墨忿忿不平地说。一名守卫奔下阶梯,另一名守卫跑到水井边,用头盔盛了满满的清水,用来洗干净巧言弄脏的地面。
“客人们,来吧!”希优顿说:“让我们把握时机,享受仓促之下所能准备出来的餐点吧!”
他们再度走回宫殿中。此时,他们已经可以听见传令兵在底下的城市中宣布集合,备战的号角也开始吹响了,只要城内的居民和附近的人们都集合完成,国王就会马上出发。
在国王用餐的地方坐着伊欧墨和其它四名客人,负责侍奉国王的则是伊欧玟。他们用餐的速度很快,当希优顿询问甘道夫有关萨鲁曼的情报时,其它人都沉默不语。
“谁猜得到他到底多久之前就背叛了我们?”甘道夫说:“他并非自始就是邪恶的,我相信他曾经是洛汗国之友,甚至当他的心肠逐渐变黑的时候,他也觉得你们还有利用价值。但他已经暗中计划毁灭你们很长的一段时间,只是戴着友谊的假面具,等到他准备好为止。在这些年里面,巧言的工作很简单,你的所作所为都会被立刻回报到艾辛格去,因为当时你的国境是开放的,陌生人可以自由来去。巧言则是不停地在你耳边进献谗言,毒害你的思想、冷却你的热情、削弱你的活力,其它人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因为你被巧言玩弄在股掌之间。”
“但是,当我逃出来之后,我警告了你,那张友善的面具在明眼人之前被揭穿了。在那之后,巧言被迫只能在剃刀边缘讨生活,不停地想办法拖延,阻止你集合所有的兵力。他的心机很重,有时扩大人们的恐惧、有时玩弄人们的警觉。你还记不记得他是多么迫切地说服你不应该浪费兵力在北方边境的巡逻上,应该把重兵驻守在西边?他说服你禁止伊欧墨猎杀那些入侵的半兽人。如果伊欧墨没有违抗你被巧言欺骗而下的命令,这些半兽人将会带着他们劫掠来的惊人成果,抵达艾辛格。那成果并非是萨鲁曼最想要的,不过,我们队伍中的两名伙伴不只将为此牺牲,更可能断绝我们的另一线希望──请王上见谅,现在我还无法告诉你那究竟是什么希望。你能够想象我的同伴们受尽折磨的痛苦,或者是萨鲁曼得知我方弱点时的得意狂妄吗?”
“我亏欠伊欧墨许多,”希优顿说:“忠言逆耳啊,果不其然。”
“这么说吧,”甘道夫说:“对于遭到蒙蔽的人来说,真相或许反而是比较丑陋的。”
“的确,我完全遭到他人的蒙蔽!”希优顿说:“贵客们,我能够摆脱这个命运都要感谢诸位,你们又再度即时伸出援手。在你们离开之前,请任意挑选礼物,我绝不会吝啬。除了我的宝剑之外,任何一样我朝的宝物都可以送给你们!”
“我们还不知道这次的援手到底是否即时,”甘道夫说:“至于你所说的礼物,王上,我选择一项十分实用的礼物,请将影疾赐给我!你之前只是将他借给我,但我现在必须骑着他和黑暗对抗,在阴影中射出一丝银光,我不敢用任何不属于我的生命来冒险。而且,我们人马之间已经有了密不可分的感情。”
“你很聪明!”希优顿说:“我很荣幸可以将他送给你。这是项十分宝贵的礼物,没有其它的马匹比得上影疾。它彷佛是古老的神驹复生一般。从今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这么伟壮的骏马了。至于其它的贵客们,我可以提供兵器库中的一切给你们。你们不需要刀剑,但我的库藏中有刚铎赐给我先祖精工打造的盔甲,在你们离开之前请记得挑选所需要的盔甲,愿它们协助你们战无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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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从国王的宝库中,拿出盔甲来替亚拉冈和勒苟拉斯穿戴。他们选择了头盔和圆盾,盾牌的边缘装饰着黄金,镶上了绿红白三色的宝石。甘道夫不用穿盔甲,金雳也不需要洛汗的锁子甲,即使洛汗国的宝库中有符合他身材的盔甲,也不会有任何一件比得上他在北方山脉之下打造的甲胄。不过,他还是挑选了一顶镶铁的皮帽戴在头上,以及一面小圆盾,圆盾上面有着绿底的白马标记,那是伊欧皇族的家徽。
“愿你好好使用它!”希优顿说:“那是我父命人在我少年时打造给我的。”
金雳鞠躬为礼。“骠骑王,能够使用您的盾牌我觉得很骄傲,”他说:“我宁愿背马,也不愿意骑马。事实上,我比较偏好用脚走路。不过,或许有一天我能够遇到在平地上和人作战的机会。”
“很有可能!”希优顿说。
国王站了起来,伊欧玟立刻拿着醇酒走上前。“向希优顿致敬!”她说:“饮下这杯中的酒,纪念这欢乐的一刻,愿你们身体永保健康!”
希优顿从杯中喝了一口,她接着将杯子递给每一名客人。当她站在亚拉冈面前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楞楞地看着他,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当他看着她美丽的面孔时也不禁露出微笑,可是,当他接下酒杯,手无意间碰触到伊欧玟的玉手时,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颤抖。“敬亚拉松之子亚拉冈!”她说。“敬洛汗国的王女!”他回答,但脸上的笑容已经在瞬间敛去。
“各位听我说!这次亲征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的出战,”希优顿说:“我没有子嗣,吾儿希优德已经战死沙场,我宣布外甥伊欧墨未来成为王储,继承我的王位。如果我们两人都无法生还,国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出新领袖。但是,现在,我必须将我的国民交给一位值得信任的人带领。谁愿意留下来?”
无人开口。
“你们没有任何中意的人吗?我的子民究竟信任什么人?”
“他们信任的是伊欧王室。”哈玛回答。
“但是我舍不下骁勇善战的伊欧墨,他也不会愿意留下来,”国王为难地说:“而他是王室的最后一名成员。”
“我指的不是伊欧墨,”哈玛回答:“他也不是最后一名王室成员,还有伊欧玟,他姊姊的女儿。她十分勇敢,活力充沛,全国的人民都敬爱她。让她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担任洛汗国的领袖吧!”
“就这么办!”希优顿说:“传令下去,伊欧玟公主将率领他们!”
国王坐了下来,伊欧玟从他手中接下了一柄宝剑和一顶美丽的皇冠。“再会了,王女!”他说:“这是个危机四伏的时刻,但或许我们还有机会回到黄金宫殿。不过,登哈洛的人民需要有睿智的领袖带领他们,而万一这场战争失败了,逃回来的残兵也会需要你的保护。”
“千万别这么说!”她回答道:“您不在的时候,我将度日如年。”不过,当她这样说的时候,目光悄悄地飘向亚拉冈。
“国王会归来的!”他说:“别害怕!我们的真正威胁不在西方,而是在东方。”
国王接着和甘道夫并肩走下阶梯,其它人紧跟在后。在通过宫门的时候,亚拉冈回头望了一下,伊欧玟孤单地站在门口,她手握着剑柄,将剑支在面前;她披着闪亮的锁子甲,在阳光下浑身发出银光。
金雳扛着斧头,走在勒苟拉斯身边。“呼,我们终于出发了!”他说:“人类每次要做什么事情总是会说一大堆话,我的斧头都等得不耐烦了,不过,我并不怀疑这些洛汗人在战斗时的能力。真可惜他们习惯的作战方法和我不同,我要怎么和他们并肩作战?我希望可以用双脚走路,而不必像一袋行李似地在甘道夫的马鞍上弹来弹去。”
“我想,那位置比大多数人都安全多了,”勒苟拉斯说:“不过,当战斗开始的时候,甘道夫或是影疾都会很高兴能够摆脱你的,毕竟斧头并不适合骑马作战。”
“矮人不是天生骑士,我适合砍断半兽人的脖子,而不是替人类剃头。”金雳拍着斧柄说。
到了城门口,他们发现已经有一大群老老少少的人骑马集结完毕了,眼前至少有超过一千名以上的战力,他们的长枪罗列起来,如同浓密的树林一样惊人。当希优顿走上前的时候,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大声欢呼。有些人前来领着国王的座骑雪鬃,有些人则是替勒苟拉斯和亚拉冈牵马。金雳局促不安地皱着眉头,伊欧墨领着自己的马走到他身边。
“你好,金雳!”他大喊着:“你还没有信守承诺,让我在你的身边聆听温柔有礼的话语。但我们可否暂时将争执放到一边?至少我不会再说森林女皇的坏话了。”
“伊欧墨啊,我可以暂时忘记那次的不愉快,”金雳说:“但如果你未来有机会亲眼目睹凯兰崔尔女皇,你一定要同意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否则我俩的友谊将就此结束。”
伊欧墨说:“就这么说定了!但在那之前请暂时原谅我,为了表示歉意,我恳求你和我一起上战场。甘道夫和骠骑王并肩共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的座骑火蹄将搭载我们两个。”
“非常感谢你!”金雳十分高兴地说:“如果我的同伴勒苟拉斯愿意和我们一起共骑的话,我会很高兴接受您的好意。”
伊欧墨说:“就这么办!我的左边是勒苟拉斯,亚拉冈在我右边,这个组合将无人能挡!”
“影疾呢?”甘道夫问。
“在草地上散步呢!”众人回答:“她不让任何人碰他。你看,她就在河边,像是柳树底下的阴影一样。”
甘道夫大喊着座骑的名字,吹了声很响的口哨;远方的影疾昂首嘶鸣,如同飞箭一般冲向集结的部队。
“这就像西风吹过一样,影子自然出现在眼前。”伊欧墨看着骏马奔到巫师面前时说道。
“看来这礼物已经自己送到你面前了。”希优顿说:“注意!我在此宣布我的客人甘道夫,将永远是我国最睿智的咨询者、最受欢迎的漫游者、马队的贵族、洛汗国的领袖;我在此,郑重地将马中之王影疾献给他。”
“感谢你,希优顿王!”甘道夫说。他随即抛开灰色的斗篷,丢下帽子,一跃而上马背。他并不穿戴盔甲,白色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白袍在阳光下闪闪生光。
“白骑士驾临!”亚拉冈大喊道,所有的人都跟随着一起喊。
“吾王与白骑士!”他们大喊着:“骠骑出发了!”
号角声响起,马匹纷纷提起前蹄应和,长枪敲击着盾牌。国王一挥手,洛汗国的劲旅就如同疾风奔雷一般驰向西方。
伊欧玟孤身一人站在寂静的皇宫门口,看着草原上枪尖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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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圣盔谷

当他们离开伊多拉斯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沉,落日的光芒让眼前洛汗的大草原染上了黄金的火焰。他们沿着一条西北方靠着白色山脉的大路前进,越过许多条细小的河流。他们的右方极远处是耸立的迷雾山脉,随着他们的脚步,它变得越来越高大、越来越黑暗。太阳在他们面前缓缓沉坠,暮色也跟着降临。
马队继续前进,他们担心太晚抵达,于是以全速前进,偶尔才会停下来休息洛汗国的良马善驰耐久,但眼前还有许多哩的旅程。从伊多拉斯到艾辛河渡口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一百二十哩,他们希望能够在那边和阻挡萨鲁曼入侵的部队会合。
夜色将众人包围。不得不停下来扎营。他们已经马不停蹄地赶了五个小时路程,但眼前还有超过一半的距离。他们在满天的星斗和月光下绕成一个大圆,扎起了营帐。由于他们不熟悉四周的状况,因此也不敢生火,但还是在四周设下了重重的守卫,斥候也骑到远方打探敌情。这一晚就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到了黎明,号角声再度响起,一个小时之内他们又踏上了征途。
天上没有一丝云朵,但他们可以感觉到空气凝重;以这个季节来说,这是相当炎热的一天。升起的太阳带着血色,其后还有一大块黑云跟着出现,仿佛东方有暴风雨即将降临;在西北方似乎也有另一道黑影在不断的游移,在巫师之谷上缓缓移动。
甘道夫策马奔回勒苟拉斯和伊欧墨身边,“勒苟拉斯,你拥有精灵的敏锐视觉,”他说:“可以在数哩之内分辨麻雀和幼雏的分别。告诉我,你在往艾辛格的方向看见了任何异常吗?”
“距离那边还有很远的距离,”勒苟拉斯用手遮住日光,边观察道:“我看见一道黑影,里面有一些生物在移动;在河边有许多高大的身影在移动,但我看不出来那是什么。遮蔽我视线的并非是云雾,而是某种笼罩大地的力量,它正沿着那河流往下扩散;感觉上,好象是树林之中的阴影都从山丘上集体流泻而出。”
“而在我们的身后则是魔多来的风暴,”甘道夫说:“这将会是危险的一夜。”
第二天众人依旧继续赶路,但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重。过了中午,乌云开始赶上他们,高耸的云中闪动着雷电的光芒,太阳笼罩在一片烟雾中,血红地滚落大地。骠骑们的枪尖反射着血红的烈焰,眼前则是白色山脉最北边的三座山峰;在夜晚来临之前,马队的先锋看见一个黑点奔向他们。那是一名狂奔的骑士,他们停下脚步等待他。
他终于来到马队之前,那是一名头盔脏污、盾牌裂成两半的骑士。他有气无力地爬下马,不停喘气,最后他终于挤出说话的力气:“伊欧墨在吗?”他问道:“你们终于来了,但是已经太晚了!兵力也太少了!在伊欧德战死之后战况急转直下,我们昨天承受了惨重的牺牲,并且被迫强渡艾辛河,许多战士在渡河的过程中战死。当天晚上,对方的生力军又夜袭我们的营地,全艾辛格的兵力一定都已经派出来了,萨鲁曼把山上的野人和登兰德的牧羊人都收纳成为旗下的士兵,并且驱使他们攻击我军。我们寡不敌众,盾墙遭敌击溃,西谷的鄂肯布兰德带着残兵退守圣盔谷,其它的战士则只有四散奔逃……伊欧墨在哪?告诉他前方的战况已经没有希望了。在艾辛格的恶狼抵达伊多拉斯之前,他应该回防我朝最后的宫殿。”
希优顿一言不发,刻意隐在前锋之后,对方话一说完,他立刻策马向前。“瑟欧,来我面前!”他说:“带队的是我,骠骑的最后大军已经来到这里了,我们不会不战而退!”
那人的脸上突然间充满了喜悦,他立刻挺直腰,睁大眼望着面前的景象;接着立刻跪下,将满是缺口的长剑献给国王:“王上,请下令吧!”他大喊:“请饶恕我的无知!我以为──”
“你以为我躲在梅杜西,像老狗一样龟缩不出。当你们出兵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但一阵西风吹醒了沉睡的雄狮……”希优顿说:“给这人一匹新马!让我们一起去支持鄂肯布兰德!”
在希优顿说话的时候,甘道夫往前骑了一段距离,孤身看着北方的艾辛格和西方的落日,最后他赶了回来。
“希优顿,我们动作得快!”他说:“快去圣盔谷!别去艾辛河渡口,也别在平原上徘徊!我得要先离开你们一阵子,影疾必须载我去执行另一个急迫的任务。”他转过身看着伊欧墨和亚拉冈以及全体的骠骑,大喊着:“好好保护骠骑王,等我回来,在圣盔之门前等我!再会了!”
他在影疾的耳边低语几句,骏马就如同飞箭一般劲射而出,在落日之下,他的身影如同一道银光和旋风般卷过草原;雪鬃扬首嘶鸣,想要跟在后面狂奔,但只有飞鸟能够追过急驰的影疾。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名禁卫军问哈玛。
“甘道夫有要事待办,”哈玛回答道:“他经常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如果巧言在这边,恐怕可以编出许多理由来,”另一人说。
“的确是,”哈玛说:“至于我嘛!我宁愿等待甘道夫回来。”
“或许你会等上很久,”另一名禁卫军接话道。
部队离开了朝向艾辛河渡口的道路,转往南进,夜色降临,他们依旧头也不回的奔驰。山丘越来越靠近,白色山脉的山峰已经被夜色所吞没。在数哩之外西谷的另一边,有一座深绿色的峡谷,那是三面环山的峡谷,当地的人们称呼它为圣盔谷,为了纪念一名古代在此躲藏的英雄。这座山谷的地形从北一路延伸,越来越陡峭,在白色山脉的阴影之下不停攀升,直到两旁的峭壁如高塔一般地矗立,遮挡住一切的光线为止。
在圣盔谷的入口、圣盔之门前,北方的峭壁上有一座巨石伸出;在那底下有一道远古所建造的高墙,墙内则是一座耸立的高塔。人类有传说在刚铎全盛之时,海上之王藉由巨人之手建造了这座要塞。这里被称为号角堡,因为在塔上吹响的号角会在后方的深谷中回绕,彷佛古代的战将从深谷的洞穴中苏醒而战。古代的人类也将这道高墙,从号角堡延伸到南边的峭壁,完全阻挡住峡谷的入口。深溪从底下的渠道中流出,它在号角岩的位置转了个弯,从圣盔之门流向圣盔渠,再从那边落入深溪谷,最后流进西谷中。西谷的领主鄂肯布兰德,就驻守于位在圣盔之门的号角堡中,在这危机四伏的年代中,有远见的他修复了城墙,并且更强化了堡垒的防御能力。
部队的主力大多还在深溪谷之中,先遣的斥候就已经听到了杀声和号角吹动的声音,在黑暗中箭矢呼啸四射。很快,一名斥候策马回报,狼骑士出没在山谷中,一群半兽人和野人正从艾辛河渡口急行军,目标似乎是朝向圣盔谷。
“我们发现了许多同胞在撤退时遭到杀害的尸体,”斥候报告道:“我们在路上还遇到了群龙无首、漫无目奔跑的散兵,似乎没人知道鄂肯布兰德的下场如何。就算他没有在遭遇战中牺牲,在到圣盔之门前也很可能就被敌军赶上。”
“有任何人看见甘道夫吗?”希优顿问道。
“是的,王上,许多人看见一名穿着白衣的老人骑在马上,像风一般在草原上四处奔波,有人以为他是萨鲁曼。据说他在天黑之前被目击奔向艾辛格,有些人也说他们早先看到了巧言,带着一群半兽人往北逃。”
“如果甘道夫遇到他,巧言可就惨了,”希优顿说:“我还真想念新旧两名顾问。不过,在这种时刻,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进,不管鄂肯布兰德在不在,我们都必须照着甘道夫的指示前往圣盔之门。有人知道北方的部队兵力多少吗?”
“对方数量非常庞大,”斥候说:“虽然撤退的士兵会因为草木皆兵而夸大敌人的数量,但我和比较老练的战士当面谈过,我相信对方拥有的部队,是我们在此集结兵力的好几倍。”
“那我们就必须更快些!”伊欧墨说:“让我们先冲杀这些阻挡在我们和要塞之间的敌人。圣盔谷中有许多可以躲藏数百人的洞穴,还有通往山中的密道。”
“别相信密道的隐密性,”国王说:“萨鲁曼对此地已经观察许久。不过,我们应该还是可以死守住该处。快出发吧!”
亚拉冈、勒苟拉斯和伊欧墨并肩而行,他们头也不回地骑进夜色之中,随着四周越来越黑暗,地势越来越陡峭,他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眼前的敌人并不多,他们偶尔会遇到走散的半兽人队伍,但是在骠骑来得及动手之前,这些家伙便拔腿就跑,根本追不上他们。
“我担心的事情恐怕不久之后就要发生了!”伊欧墨说:“敌军的首领可能很快会知道我们部队赶来的消息,我还不确定对方是萨鲁曼,或是哪个大将。”
身后的威胁也逼近得很快,这时他们已经可以听见身后传来粗哑的歌声。当他们回头观看的时候,部队已经进入了深溪谷。眼前的景象十分惊人,他们在黑色的大地上,可以看见火把所造成的无数红点像是红花一般绽放,或是长蛇一般的延伸,偶尔还会有某些地方燃起熊熊烈火。
“对方的兵力确实惊人,而且还紧追不舍!”亚拉冈说。
“他们一路放火,”希优顿说:“不管是花草树木都被他们烧个精光。这里曾经是座水草丰美、畜养很多牲畜的山谷,现在全都被这些家伙糟蹋了!”
“如果现在还是白天,我们可以像山脉席卷而下的暴风一样,杀进他们的队伍中!”亚拉冈说:“被迫在他们面前不停逃跑,让我觉得满腔怒火。”
“我们不需要再逃多远,”伊欧墨说道:“眼前不远就是圣盔渠,那是从圣盔之门底下穿过、绵延数哩的古老壕沟,我们在那边可以转身应战。”
“不行,我们的数量不足以守住圣盔渠,”希优顿说:“它的长度大概一哩左右,其中的缺口还相当宽。”
“如果我们能够通过该处,一定得派后卫驻守那些缺口。”伊欧墨说。
当骑士们来到圣盔渠的时候,天上无星也无月亮,小溪从山上流出,两旁的道路则是通往号角堡。眼前的防御工事如阴影一般地出现在面前,在那之前还有一座很深的陷坑。当他们骑近的时候,一名卫兵询问他们的身份。
“骠骑王要前往圣盔之门!”伊欧墨回答道:“我是伊欧墨。”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卫兵说:“动作快!敌人紧追在后!”
部队通过了那缺口,停留在斜坡上。他们很高兴地发现鄂肯布兰德留下了很多人防守圣盔之门,而且还有很多逃过大难的士兵回来协助防守这个地方。
“我们或许可以凑出一千名可以战斗的步兵,”带领部下防守圣盔渠的老兵加姆林说:“但这些人里面,不是像我一样见识了太多寒暑,就是和我这位孙子一样乳臭未干。有任何关于鄂肯布兰德的消息吗?我们昨天听说他带着西谷最强骑兵团的残兵一起撤退,但他并没有出现。”
“我想他恐怕不会来了,”伊欧墨说:“我们的斥候根本打听不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身后的山谷中更是挤满了敌人。”
“我衷心希望他逃过这场大难,”希优顿说:“他是个骁勇善战的人,他拥有远古英雄再世般的勇气和意志,但我们不能在这边空等,我们必须赶快将所有的部队都撤进城墙内才行。你们的补给够吗?我们当初是准备和敌人决战,没想到必须面对围城的局面。”
“在我们身后的圣盔谷中,集合了西谷中的老弱妇孺,”加姆林说:“不只如此,还有许多的食物和牲畜,以及给他们的粮秣也都集中在该处。”
“非常好,”伊欧墨说:“敌人在后面的谷地上放火破坏了一切。”
“如果他们想要来圣盔之门乞求我们的食物,他们可得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加姆林说。国王和所有的部队继续前进,他们渡过了小河后,立刻下马集合,所有的骠骑都牵着马匹,走进号角堡的大门中。在那边,守军又再度热情地欢迎这些生力军的到来;有了这些战力,他们才终于获得了足够防御要塞和城墙的兵力。
很快的,伊欧墨就下令部队备战,国王和他的禁卫军,以及许多西谷的战士负责镇守号角堡;不过,伊欧墨将大部分的兵力,都安排在深溪墙和它的高塔附近,因为如果敌方集中兵力攻打此处,这里的防御是最脆弱的。马匹则被领到圣盔谷的深处,以仅存的少数兵力来看守。
深溪墙高达二十尺,宽可以让四个人并肩齐步,防御守军的胸墙则只有身材高大的人才能够伸头往外看,墙上到处布满了可以让弓箭手瞄准敌人的箭孔。这道防御工事拥有一条由号角堡外围的空地上过来的阶梯,另外还有三道从背后的圣盔谷过来的阶梯。不过,在面对敌人的正前方则是光滑平整的高墙,巨大的石块彼此之间严丝合缝,毫无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对于进攻的部队来说,眼前是一道如同悬崖一般难以克服的阻碍。
金雳靠着城墙发呆,勒苟拉斯则是坐在胸墙上拨弄着弓弦,看着眼前的黑暗。
“我就是喜欢这样!”矮人用力跺着脚底的岩石说:“我们越靠近山脉,我的心情就越好。这里的岩石都很坚固,这可是块骨骼牢靠的大地。我从壕沟那边走上来的时候,用脚就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们的强韧。只要我有一百名同胞和一年的时间,我就可以把这地方改造成能让那种兵力烟消云散的堡垒。”
“我相信你,”勒苟拉斯说:“你毕竟是矮人,矮人都是怪里怪气的家伙。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就算天亮也不会改变这想法。不过,金雳,你是个可以让我放心的人;我很高兴能够看着你拿斧头屹立在我身边;我真希望有更多你的同胞加入我们。但我更希望能有幽暗密林的百名弓箭手来防守此处,我们会需要他们。骠骑们拥有自己独特风格的射手,但数量太少了,太少了!”
“以射箭来说,现在嫌黑了些,”金雳说:“的确是该睡觉的时候了。睡觉!现在我可能是有史以来最需要睡眠的矮人了,骑马真是累人。但我的斧头不甘寂寞地在手中跳跃,只要你给我一整排的半兽人和挥舞斧头的空间,我想这疲倦就会一扫而空!”
时间缓慢流逝,底下的山谷依旧野火四窜,艾辛格的部队正沉默地前进。守军们可以清楚的看见他们的火把排成许多列,同时朝向此地进发。
突然间,人类的惨嚎和战呼从圣盔渠的方向传了过来,火把似乎全都挤在渡口附近,接着它们分散开来,消失了。人们开始往城墙内撤,躲进号角堡的防御之中,西谷的后卫们已经被敌军赶出了之前的阵地。
“敌军来袭!”他们大喊着:“我们射光了箭,让圣盔渠内躺满了半兽人的尸体,但这无法阻止他们太久,他们已经从许多地方同时渡过了壕沟,像是蚂蚁雄兵一样地蜂拥而来。不过,我们已经给他们上了惨痛的一课:别带火把!”
※       ※       ※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天色一片漆黑,沉闷的空气预言了将临的风暴。突然间,一道让人目眩的亮光划破了云朵,闪电的獠牙刺在东边的山丘上,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守军看到了底下如同白昼噩梦般的景象:地面上挤满了黑色的身影,有些矮胖、有些高壮,戴着头盔和黑色的盾牌,数以百计的敌人不停地拥过壕沟,穿过那唯一的开口,这道黑色的浪潮一路喷溅到两侧悬崖上。闪电在山谷中滚动着,滂沱大雨毫不留情地哗哗落下。
如同大雨一般密集的箭雨瞄准城墙射来,全都被坚固的岩石给阻挡了,只有极少数射中了目标。对圣盔谷的攻击已经展开了,但守军却没有任何的回应,也没有回射一箭一矢。
进攻的部队停了下来,被那岩石和高墙沉默的威胁所阻挡。闪电一再地扯裂黑暗,接着,半兽人们嘶哑的大吼,挥舞着刀剑和长矛,对着防御工事中任何会动的目标发射箭矢。骠骑军团惊讶地看着这一片被旺盛战意所鼓动的黑色大海,不禁为他们的气势所震慑。
刺耳的号角声响起,敌人纷纷冲向前,有些人挤向深溪墙,其它人则挤在通往号角堡大门的路口和斜坡上,最高大的半兽人都挤在那里,登兰德的野人也被指派到该处。他们迟疑了片刻,也跟着冲向前,在闪电的照耀下,每个头盔和盾牌上艾辛格的白掌都显得十分刺眼。进攻的部队抵达了峭壁边,开始冲向城门。
最后,守军的回应终于出现了,一阵浓密的箭雨和巨石从城墙上落下。攻方犹豫了片刻,阵形随即被打破,只得转身逃跑,不久之后又再度集结进攻。如此周而复始,他们每次都更进一步攻占了几寸的土地。当号角声再度响起的时候,一群大吼大叫的人类冲了出来,他们高举着巨盾如同屋顶一般遮挡着上方的攻击,在队形中则是两棵大树的树干,在他们之后则是一群蜂拥而上的半兽人弓箭手,压制城墙上的守军;他们就这样冲杀到了门前,在许多双强壮手臂的挥舞之下,大树一次又一次地冲撞城门。如果有任何人被守军丢下的巨石砸死,立刻有两人前来支持。一次又一次,巨大的破城锤狠狠撞击在城门上。
伊欧墨和亚拉冈并肩站在深溪墙上,他们听见那破城锤一次又一次发出震耳的敲击声,在一阵闪光之下,他们发现了城门已经岌岌可危。
“快来!”亚拉冈说:“这是我们并肩拔剑的时刻了!”
两人十万火急地沿着城墙狂奔,爬上楼梯,走到号角岩之上,同时他们也集合了一群强悍的剑士。该处有一座小门通往西边城墙和峭壁会合的地方,门外则是一条狭窄的小路,在巨岩和城墙的夹缝间通往城门外。伊欧墨和亚拉冈两人并肩冲出小门,部下紧跟在后,两柄剑同时拔出,如同一柄剑一般激射出光芒。
“古丝温出鞘!”伊欧墨大喊着:“古丝温为骠骑而战!”
“安都瑞尔!”亚拉冈大喊着:“安都瑞尔为登丹人而战!”
两人从旁边的山壁上奋不顾身地扑向那些野人,安都瑞尔不停地挥舞,发出白色的火焰。守军纷纷开始大呼:“安都瑞尔!安都瑞尔上战场了!断折的圣剑今晚再现神光了!”
负责破城的敌军被这气势所压,只得丢下大树,转身迎战;但他们的盾牌阵形彷佛被一道闪电所冲破,溃不成军。守军如同斩瓜切菜一般砍倒这些野人,或是将他们推到底下的河流中。半兽人弓箭手们一阵乱射之后,也跟着逃跑了。
伊欧墨和亚拉冈站在城门前环顾四方,雷声现在已经渐渐远离,闪电依旧在南方的山脉中肆虐。阵阵的强风再度从北方吹拂而来,天上的浓云被撕扯吹开,星辰也探出头来,西沉的月亮从云朵空隙中将晖黄光芒洒在山坡上。
“我们来得还是太迟了,”亚拉冈看着城门说。巨大的门枢和上面的铁条都被撞弯,不少根木板都已经出现了裂缝。
“可是,我们站在门外也无法抵御敌人的攻击,”伊欧墨指着通往要塞入口的道路,已经有一整群的半兽人和人类,在河流旁边再度聚集。箭矢呼啸而来,撞上他们身旁的岩石,“快来!我们得赶回去,看看要如何从门内修补这座门。来吧!”
他们转过身准备再度冲回要塞内,就在那时,有数十名躺在地上装死的半兽人跳了起来,无声无息地紧跟在后;两名半兽人扑倒了伊欧墨,把他压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之前没人注意到的矮小身影从黑暗中跳了出来,沙哑地大喊:Baruk Khaz d!Khaz d ai-m!一柄斧头在黑暗中飞舞,那两名半兽人的脑袋就这么飞上半空中,其它的半兽人见势头不对,也立刻转身开溜。
亚拉冈还没来得及跑到伊欧墨身前,对方就已经摆脱纠缠,站了起来。
侧门又关了起来,城门也从内侧堆上石块和用铁条闩上补强。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伊欧墨转身说道:“金雳,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他说:“我当初还不知道你和我们一起冲了出来,看来,不速之客往往是最好的客人。你是怎么出现在那边的?”
“我跟你们一起跑出去是为了摆脱睡意,”金雳说:“但是我看着那些野人,发现他们体型似乎太高了些,所以我就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欣赏你们的剑技表演。”
“你的恩情实在难以报答!”伊欧墨说。
“在今晚结束之前你应该会有很多机会的,”矮人笑着说:“不过,我自己倒是已经相当满意了。自从我离开摩瑞亚之后,除了木头之外几乎什么都没砍。”
“两个!”金雳拍着斧头说,他已经回到之前在城墙上的岗位。
“两个?”勒苟拉斯说:“看来我的表现好很多,等下我还得去找人借箭才行。我至少射中了二十个敌人。可是,倒下的敌人和对方全军的数量比起来,只算是九牛一毛而已。”
天空此时变得十分清朗,缓缓西沉的月亮发出耀眼的光芒,但这光芒并无法给骠骑们带来任何的希望,他们眼前的敌人似乎越来越多,而且远方的山谷中还有更多的敌军正在集结,从号角岩上的突袭只争取到极为短暂的时间;稍后,对城门的攻击变得加倍猛烈,艾辛格的部队如同怒潮一般不停地拍打深溪墙,半兽人和野人把城墙前面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底下不停丢上的抓钩让守军们疲于奔命,砍断绳索的动作,几乎赶不上它们丢上来的速度。数以百计的长梯也在墙边架了起来,许多梯子被守军给砸烂,但又有更多的梯子冲了上来;半兽人飞快地在梯子上攀爬,如同南方森林中的猿猴一般矫健。墙角的尸体堆积如山,但敌人却视若无睹地蜂涌而来。
洛汗国的战士开始感到疲倦了,他们的箭矢几乎都已经消耗完毕了,每柄剑都出现了缺口,盾牌也伤痕累累。亚拉冈和伊欧墨为了鼓舞他们的士气,三次冲杀敌军,安都瑞尔的火焰也跟着绝望地在城墙上燃烧了三次。
然后,要塞后方的圣盔谷中传来了骚动,半兽人像是老鼠一样从溪水的渠道中钻了进来。他们在峭壁的阴影中悄悄集结,等到战况最炽烈、几乎所有的人都冲上城墙时才跑了出来。已经有一些半兽人冲到了圣盔谷口的地方,开始和马群的守卫发生冲突。
金雳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震耳的战呼在山壁之间回响。“凯萨德!凯萨德!”很快的,他就不再感到无聊寂寞了,“喂!”他大喊着:“半兽人混进来了!注意注意!勒苟拉斯,快过来!这边够我们两个好好杀一顿。冲啊!”
老兵加姆林从号角堡往下看,在满山遍野的喧闹中听见了矮人的大吼声。“半兽人进入圣盔谷了!”他大喊:“圣盔谷守军注意!冲啊!”他带着许多西谷的战士从巨岩上冲了下来。
他们的反击猛烈地超乎对方想象,半兽人的队形在他们面前彻底瓦解。不久之后,他们就被围困在峡谷中的角落,这些入侵者不是被杀,就是被逼得在惨叫声中落入深谷中。
“二十一个!”金雳说。他双手一挥,最后一名半兽人倒在他脚前。“现在我的杀敌数终于超过了勒苟拉斯啦。”
“我们必须要堵住这个老鼠洞,”加姆林说:“据说矮人是控制岩石的奇才,大师,请协助我们!”
“我们无法用指甲或是战斧来雕塑岩石,”金雳说:“我只能尽力帮你们。”
他们尽可能地搜集了许多的小块石头和岩石碎块,在金雳的指导下,西谷的战士们阻挡住渠道的这一端,只留下一个小开口。深溪在大雨的助长之下,在被堵塞的沟渠之间乱窜,慢慢地在峭壁之间累积起了一汪汪的积水。
“上面会干一点,”金雳说:“来吧,加姆林,我们回去看看守城的人表现如何!”
他爬上城墙,发现勒苟拉斯站在亚拉冈和伊欧墨身边,精灵正在磨着手上的小刀。在从渠道入侵的企图失败之后,敌人的攻击似乎暂时松懈了一阵子。
“我杀了二十一个!”金雳说。
勒苟拉斯说:“很好!但我已经累积到二十四个,刚刚上面有一场激烈的白刃战。”
※       ※       ※
伊欧墨和亚拉冈都疲倦地倚着宝剑,在他们的左方号角岩上,又再度响起了激烈的战斗声,不过号角堡依旧如同大海中的孤岛面对浪潮一般屹立不摇。它的城门已经破烂不堪,但在重重的工事和岩石阻挡下,暂时还没有敌人可以入侵要塞内。
亚拉冈看着苍白的星辰和即将落入山谷的月亮说道:“这一夜和一年一样漫长!”他说:“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天亮?”
“就快了!”加姆林跟着爬上城墙:“不过,我担心阳光并不会对我们有任何帮助。”
“曙光永远会给人类带来希望!”亚拉冈说。
“可是,这些艾辛格的变种怪物,在萨鲁曼的魔法调制和混种之下,并不会惧怕阳光,”加姆林说,“同样的,山中的野人也不会因此退却。你听见他们的声音了吗?”
“我听见了,”伊欧墨说:“可是在我耳中听起来,它们似乎只是鸟兽的嘶吼声。”
“其中有许多用的是登兰德的语言,”加姆林说:“我听得懂那种语言,那是人类所使用的一种古语,骠骑国西边谷地一带曾经流行过这种语言。哼!他们恨我们,这时也感到很高兴,因为看来我们是铁定会惨败了。‘他们的国王!国王!’他们大喊着:‘我们会亲手杀死他们的国王。稻草头去死吧!北方的强盗去死吧!’这些都是他们替我取的浑名。五百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忘记刚铎将这块土地赐给伊欧的仇恨。萨鲁曼煽动了这过去的仇恨,在仇恨的驱使下,他们是凶猛的战士,除非希优顿王战死,或是他们全被消灭,否则不管黑夜或是白天,都无法阻挡他们的怒火。”
“不论如何,白昼都会替我带来希望!”亚拉冈说:“传说中,不是只要有人守护号角堡,它就永不会陷落吗?”
“吟游诗人是这样说的,”伊欧墨说。
“那就让我们怀抱希望守护这里吧!”亚拉冈回答。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又响起了另一阵号角声。一阵爆炸声和火焰及烟雾飘过,深溪的水流冒着青烟流出要塞外:水流已经不再堵塞,墙上被炸出了一个大洞,一大群黑暗的身影涌进洞内。
“这是萨鲁曼的计谋!”亚拉冈大喊道:“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他们又爬进了那道沟渠,还在我们脚下点燃了欧散克塔的妖火……冲啊,杀啊!”他大喊着跳下城墙,但在此同时,数百条云梯也对着城墙竖立了起来,敌方的最后一波攻势,从城墙上和城墙下疯狂展开,守军被敌人给冲散了。一部份的骠骑被逼得朝着圣盔谷的方向撤退,沿路拼死战斗,只希望能够来得及撤入洞穴中做最后的奋战,其它的敌军则是切断了他们撤回要塞的退路。圣盔谷中有一道宽大的阶梯,通往号角岩和号角堡的后门,亚拉冈就站在阶梯底部,安都瑞尔在他的手中闪闪发光,圣剑的威力暂时逼退了敌人,好不容易退到阶梯边的守军,一个接一个撤入堡垒中。勒苟拉斯单膝跪在亚拉冈身后的阶梯上他弯弓瞄准,但手上只剩下孤单的一枚羽箭,他凝神看着前方,准备射死第一个胆敢靠近阶梯的半兽人。
“亚拉冈,退到阶梯前的守军都已经安全进入堡垒了,”他大喊着:“快回来!”
亚拉冈转过身,飞快地奔上阶梯;但久战的疲倦让他一步踏空,摔倒在阶梯上。敌人们立刻蜂拥冲向前,半兽人们大吼着伸出长长的手准备抓住他,当先的第一个半兽人被勒苟拉斯一箭射中咽喉,但其它人还是争先恐后的冲上来……就在此时,守军从墙上丢下一枚巨石,将其它的半兽人全都撞回圣盔谷中。亚拉冈把握机会,一个箭步冲到门内,门轰地一声关了起来。
“这下子糟糕了,老友!”他用手臂擦去额上的汗珠,边说道。
“情况的确是够坏了,”勒苟拉斯说:“但只要还有你在,就还没到绝望的地步。金雳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亚拉冈说:“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金雳还在外面奋战,但敌军把我们冲散了。”
“糟糕!这真是个坏消息!”勒苟拉斯说。
“他可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亚拉冈说:“我们只能希望他可以逃到洞穴中,在那边他可以暂时安全一阵子,至少比我们要安全多了,那样的地点或许反而最适合矮人呢。”
“我也这么希望,”勒苟拉斯说:“不过,我真希望他是朝这个方向撤退的,我很想告诉金雳老大,这回我的战绩已经有三十九人了!”
“如果他能够杀进洞穴中,一定可以再胜过你,”亚拉冈笑着说:“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刁钻的战斧。”
“我得赶快去找些箭才行,”勒苟拉斯四下观望着说:“如果天亮了,我就有更好的条件可以瞄准了。”
※       ※       ※
亚拉冈终于回到要塞中,他失望地发现伊欧墨没来得及撤入号角堡。
“不,他没有往号角岩这方向走,”一名西谷的战士说:“我最后看见他的时候,他在圣盔谷口集结人马,准备反攻。加姆林和矮人都和他在一起,但我无法冲到他们身边去。”
亚拉冈越过要塞的内院,进入塔中最高的房间。国王站在那边,站在窗后的阴影中凝视着山谷中的战况。
“亚拉冈,有什么消息吗?”他说。
“王上,深溪墙已被攻陷,守军都被冲散了,但还是有很多人躲进了号角岩。”
“伊欧墨回来了吗?”
“没有,大人,但你有不少兵力撤入了圣盔谷,有人说伊欧墨就在他们之中。借着该处狭窄的地形,他们或许可以挡住敌人的入侵,撤退入洞穴中,之后该怎么办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至少比我们有希望多了,据说里面有很丰富的补给,而且,因为山壁上有很多的裂缝通风,洞穴中的空气也还算干净。只要守军决心坚守,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强行侵犯,他们应该可以支撑很长的一段时间。”
“但半兽人们从欧散克塔带来了可恶的魔法,”亚拉冈说:“他们有种会爆炸的火焰,靠着那火焰,他们轻易地炸开了城墙。就算他们攻不进洞穴中,也可以把守军封死在里面。唉,多说无益,我们还是仔细想想该怎么守住号角堡才行。”
“我被困在这牢笼中,”希优顿说:“如果我可以带着部队冲上战场,或许可以身先士卒地享受那种置死生于度外的感觉,就这么战死沙场也比困守在此地好多了。”
“在这里,至少你是在骠骑国最坚强的要塞中,”亚拉冈说:“在这里比在伊多拉斯,或甚至是登哈洛都要容易防守多了。”
“据说号角堡从未被攻陷过,”希优顿说:“但我现在也不禁感到有些动摇,世事多变化,一度强胜的国家可能在转眼间崩溃,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任何建筑,能够抵御这种狂暴的攻势和无边无际的仇恨?如果我早知道艾辛格的势力已经如此坐大,或许我就不敢这么狂妄地上战场,就算有甘道夫的所有魔法在背后支持也一样。他的建议现在看起来并没有白天时那么的妥当!”
“在大势底定之前,不要轻率评断甘道夫的忠告,王上,”亚拉冈说。
“不久一切就会结束了,”国王说:“但我可不愿意像是只鼠辈一样被困在这牢笼中。雪鬃和哈苏风以及禁卫军的座骑都在内院里,只要天一亮,我就会下令部属吹起圣盔谷的迎战号角,亲自策马出阵。亚拉冈,你愿意和我一起上战场吗?或许我们可以杀出一条血路来,或至少来上一场可歌可泣的战斗──希望到时还会有人活下来,记载我们的事迹。”
“这是我的荣幸!”亚拉冈说。
他向国王告退,回到城墙上,把握每一个机会激励守军,哪里战况最激烈,他就奋不顾身地前去支持,勒苟拉斯和他一同冒险犯难。城下不停爆炸的火焰一次又一次撼动城墙,敌方又丢出了许多抓勾和攻城梯;半兽人一次又一次的意图冲进城内,而守军也一次次将他们击退。
最后,亚拉冈站在城门上,不顾敌方的箭雨,看着东方天空逐渐泛白。然后,他举起右手,对着敌人伸出掌心,示意对方要谈判。
半兽人们欢声雷动。“下来!下来!”他们大喊着:“如果你想要和谈,快下来!把你们的国王带出来!我们可是善战的强兽人;如果他不来,我们就会把他抓下来!把你们懦弱的国王带出来吧!”
“国王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亚拉冈说。
“那你在这边干什么?”他们回答:“你为什么看着这个方向?你想要亲眼看见我们壮盛的军容吗?我们可是骁勇的的强兽人啊。”
“我想要看看黎明的景色。”亚拉冈说。
“黎明又怎么样?”他们轻蔑地回答:“我们是强兽人,不管白天黑夜、风霜雨雪,我们都不会停止战斗,黎明又算是哪根葱?”
“没有人知道崭新的一天会带来些什么,”亚拉冈说:“你们最好赶快撤退,免得必须面对厄运。”
“你不下来,我们就把你射下来,”他们大吼着:“这根本不是什么和谈,你根本无话可说。”
“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亚拉冈不为所动地回答:“号角堡从来没被敌人攻陷过,赶快撤退,否则我们将会把你们赶尽杀绝,没有人可以活着回去向北方的主人回报军情,你们还不知道自己正面对着末日。”
亚拉冈身上散发出举世无匹的王者之气,让地面上的野人停下动作,不安地回头看着山谷的入口,有些甚至抬头看着天空。但半兽人们则是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亚拉冈从高墙一跃而下,身后的箭矢如雨激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刺眼的火光爆射,亚拉冈之前所站立的地方,一瞬间在浓烟中崩塌了下来,城门底下的防御工事似乎受到闪电击打一般地崩溃了。亚拉冈狂奔向国王所在的高塔,但是,就在大门被攻陷、半兽人们狂吼着准备冲锋时,他们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低语的声音,仿佛是远方的和风带来了不祥的预兆。号角岩上的半兽人听见这声音,不禁转头回顾;就在那时,从要塞中的高塔响起了圣盔谷的迎战号角。
所有听见这声音的人都不禁浑身颤抖,许多半兽人伏倒在地,用爪子捂住耳朵。从圣盔谷中传来了不断的回响,一声接一声,仿佛每座山峰上都有一名号手回应这呼唤。守军们专注地倾听着,号角声不停地在山谷中回响,不但没有减弱,更显得越来越狂野奔放、越来越高昂振奋。
“圣盔!圣盔!”骠骑们大喊着:“古代的勇士复生了,将协助希优顿王打胜仗!”
国王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出现了,他的马匹洁白胜雪、盾牌金黄耀眼、长枪无比锐利,他的右边是伊兰迪尔的子嗣亚拉冈,身后则是伊欧皇室的禁卫军。曙光划破天际,夜色悄然消退。
“骠骑们,冲啊!”一声大吼,所有的马队全都朝敌人冲锋。他们冲出了倒塌的大门,一路所向披靡,像是狂风吹过草原一般席卷过艾辛格的部队。在圣盔谷中则是传来之前幸存者的回应,他们从洞穴中杀出,赶走了流连在该处的敌人。号角岩所有残存的守军全都一涌而出,震耳的号角声依旧在山丘中不停地四处回响。
国王带领着禁卫军奋勇冲杀,敌人的统帅和军官,不是死于长枪之下就是四散奔逃,没有任何的半兽人或是人类可以阻挡他们的攻势。骠骑不停地追赶,敌人没命的奔逃,艾辛格的部队溃不成军──黎明的确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致命打击。
希优顿王就这样,一路从圣盔之门冲杀到圣盔渠,部队在那边停了下来,天色越来越明亮。阳光开始从东方的山丘后一道道的跃出,反射在他们的枪尖上。但他们只能沉默不语地坐在马上,目瞪口呆望着深溪谷的景象。大地的容貌已经完全改变了,原先那里是一块倾斜的大草原,现在却出现了一座森林。这些树木沉默地矗立在草原上,纠缠的枝丫间几乎没有任何的空隙,它们扭曲的根部深深钻入土壤中,森林中则是漆黑一片。在圣盔渠和这座无名的森林之间,只有不到一哩的空隙,萨鲁曼引以为豪的大军就被困在该处,因为骠骑的威力加上恐怖的树林而无法动弹。他们没命地奔逃,却被困在深溪谷中;他们徒劳无功地攀爬着峭壁,想要逃开这困局,却只是白费力气;而他们真正的致命一击,则是从西方出现了。一名穿着白袍的骑士,在刺眼的阳光下突然出现在山坡上,号角声再度从山下响起,一千名手握钢剑的步兵从他身后出现。在他们的队伍中有一名高大强悍的战士,他握着红色的盾牌,当他来到谷口时,他举起一只巨大的黑色号角,凑到唇边吹响--
※       ※       ※
“鄂肯布兰德驾到!”骠骑们欢欣鼓舞地大喊:“鄂肯布兰德!”
“还有白骑士!”亚拉冈大喊道:“甘道夫又回来了!”
“米斯兰达!米斯兰达!”勒苟拉斯说:“这可真是奇迹!快来!我要在魔法消失之前,看看这座森林。”
艾辛格的部队仓皇狼狈地四处碰壁,偏偏每个方向都是死路。高塔中又再度响起号角声,国王领着骠骑沿着圣盔渠的开口冲了出来,西谷的领主鄂肯布兰德也带兵从山坡上冲下来;而影疾则以飞快的速度冲向山谷,白骑士的出现让他们恐惧得快要发狂,野人们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半兽人狂叫着丢下武器只管逃命。他们像是被强风吹散的黑烟一般四散奔窜,在走投无路之下,他们只得哭喊着冲入森林的阴影中,再也没人活着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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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通往艾辛格之路

就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清晨,希优顿王和白骑士甘道夫,于深溪旁的草原上再度会面了。当时在现场的还有亚拉冈、精灵勒苟拉斯、西谷的鄂肯布兰德,以及黄金宫殿的众诸侯们。洛汗国的骠骑们都聚拢在领袖身边,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战胜的喜悦,目光都投射往森林的方向。
突然间一阵大喊,之前被追入圣盔谷的残兵都一涌而出,老兵加姆林、伊欧墨和矮人金雳都在行列中。金雳的头盔不见了,脑袋上包着沾血的纱布,但他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四十二个啊,勒苟拉斯!”他大喊着:“真可惜,我的斧头都砍出缺口了,第四十二名敌人脖子上竟然有个铁项圈。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你赢我一个!”勒苟拉斯回答:“但我并不沮丧,能够看见你生还,实在是太让我喜出望外了啊!”
“欢迎,伊欧墨!”希优顿说:“看见你没有受伤,我真是高兴。”
“骠骑王,”伊欧墨致意道:“黑夜已经过去了,白昼又降临,但我没想到跟随着白昼而来的会是这么奇怪的景象。”他转过身,眼中充满了惊奇,先是看着那座凭空出现的森林,然后是甘道夫:“阁下再一次不请自来地拯救我们于危难之中,”他说。
“不请自来?”甘道夫说:“我说过,我会回来和你们在这边会合的!”
“但是你并没有说是什么时间,也没有告诉我们你会怎么回来,你带来的帮手可真是奇怪。白袍甘道夫,你的法术真是让人吃惊!”
“或许吧,不过,其实我还没有露出真正的实力来,我只不过是在危机中给予良好的建议,并且善用影疾的速度罢了。你们自己的奋战不懈和西谷战士连夜行军,才是胜利的关键。”
众人用着更为讶异的眼神看着甘道夫,有些人不安的看着森林,同时还揉揉眼睛,仿佛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甘道夫哈哈大笑:“你们是指那些树吗?”他说:“不,我眼中的森林和诸位眼中的是一样的,那可不是我的功劳,这是超越了贤者思虑的奇迹,比我的计谋还要好;从结果来看,甚至超越了我原先的预料呢!”
“既然这不是你的,那会是谁的魔法?”希优顿说:“很明显这不是萨鲁曼的,难道是我们还未曾得知的,更强大的贤者吗?”“这不是魔法,却是种更为古老的力量,”甘道夫说:“那是在精灵歌唱或人类铁锤响起之前,就生存在这世界上的力量。
在铁矿被发掘、树木被砍伐前,
月下的山脉还是少年;
在魔戒铸造、邪恶诞生前,
它就已经在森林中行走多年。”
“你这个谜语的答案是什么呢?”希优顿问道“如果你想要知道,你们应该跟我一起来艾辛格,”甘道夫回答。
“去艾辛格?”众人异口同声地大喊。
“是的!”甘道夫说:“我必须回到艾辛格,愿意的人也可以跟我一起来,他们或许可以在该处看到奇异的景象。”
“但是,就算所有的伤兵都恢复体力、医治好伤口,骠骑们也没有足够的兵力进攻萨鲁曼的堡垒,”希优顿说。
“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去艾辛格,”甘道夫说:“我不会在这边待太久的,我的目标是往东方。在月亮亏蚀之前,你们可以在伊多拉斯等我!”
“不!”希优顿说:“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或许我曾有过怀疑,但是我不愿意在此和你分开。如果你的忠告是如此,那么我会和你一同前往。”
“我想要把握机会,赶快和萨鲁曼谈谈,”甘道夫说:“既然他对你们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你到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你们多快可以出发?”
“我的部下都兵疲马倦了,”国王说:“我也疲惫不堪,我日夜不停地赶路,几乎没有阖眼。唉!我的衰老并不只是由于巧言的影响,这是连甘道夫都无法完全医治好的疾病,人类本来就会衰老。”
“那么,要和我出发的人,最好现在就休息,”甘道夫说:“我们可以连夜赶路,这也正好,因为我建议大家移动时最好尽量保持隐密。对了,希优顿,请不要带太多人同行,我们这次去是会谈,而不是开战。”
国王接着挑选了没有受伤、拥有快马的战士,派遣他们将胜利的消息,通知到洛汗国的每个角落;他们也受命通知所有的男子,不管年少或苍老,都必须赶往伊多拉斯,骠骑王将会在满月后的第二天,在该处集结所有能够战斗的成年人。至于和他一起前往艾辛格的随从,他则挑选了伊欧墨和二十名禁卫军;和甘道夫同行的则有亚拉冈、勒苟拉斯和金雳。矮人虽然受伤,但还是顽固地不肯留下。
“对方的力气很小,头盔又挡住了他的攻击,”他说:“这种半兽人的抓伤,才不足以让我留下来呢!”
“我趁你休息的时候治好它吧!”亚拉冈说。
※       ※       ※
国王回到号角堡中陷入沉睡,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安祥的睡眠了,他所选择的随从也把握时机休息。但其它没有受伤的骠骑们,则开始了另一项艰钜的任务,因为战场上有许多的战死者,暴尸在荒野中或是山谷内。
没有任何的半兽人活着,他们的尸体难以计数;但有许多的野人投降了,他们害怕地大声求饶。
骠骑们没收了他们的武器,派他们开始清理战场。
“协助我们收拾你们犯下的过错,”鄂肯布兰德说:“在那之后,你们必须发誓永不携带武器跨越艾辛河渡口,也不准再和人类的公敌一起生活;然后,你们就可以自由地回到家园去。我们知道,你们其实是被萨鲁曼所欺瞒,许多人因信任他而战死在此处。但即使你们获胜了,可能也不会比死亡好到哪里去。”
登兰德的人听得目瞪口呆,因为萨鲁曼告诉他们洛汗国的战士十分残酷,会活活的将俘虏烧死。
在号角堡之前的战场上堆起了两座千人冢,所有为了保卫此地而阵亡的骠骑们,都安息在此处。东洛汗的放在一边,西谷的则堆在另外一边。在号角堡的阴影下,一座墓穴中躺着禁卫军首领哈玛的尸体,他战死在圣盔之门前。
半兽人的尸体则在远离人类尸体的地方堆积如山,距离那座森林则不是很远。人们感到相当为难,因为这堆尸体多到无法掩埋,连用火烧都烧不完。而他们又没有多少柴火。即使甘道夫没有警告他们绝不可伤害这座森林,他们也不敢对这些幽暗的树林刀斧相向。
“就把半兽人的尸体放在那边吧,”甘道夫说:“到时候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到了下午,国王的随从们准备出发,埋葬尸体的工作才刚开始。希优顿特别停下来哀悼禁卫军队长哈玛的牺牲,并且将第一抔土洒在他的坟上,“萨鲁曼对我和对这块大地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说:“当我们见面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忘记这件事情!”
太阳已经渐渐的靠近附近的山顶,甘道夫和希优顿以及同行的伙伴们这才开始进发。骠骑和西谷的人民不管老弱妇孺,都聚集在身后送行,他们吟唱着雄壮的战歌,最后沉默下来,担忧地看着那些树林,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骑士们来到森林边,人马都一起停了下来,他们都不愿意贸然进入。树木看来泛灰,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四周弥漫着一层雾气和黯影。它们摇摆的枝丫伸出,如同搜寻敌人的手指,底下的根部则蠢蠢欲动的扬起,好象某种不知名怪物的触角一般,触角底下还有着幽深的黑色洞穴,但甘道夫还是领着队伍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原先的道路在和森林会合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开口,甘道夫走了进去,其它的人也跟在后面。他们惊讶地发现这条路竟然一直延伸下去,旁边有着深溪,头顶还看得见金黄色的天空。即使如此,两旁的树木似乎已经被包围在自己的浓荫当中,在无法穿透的黑影中窃窃私语;他们可以听见枝丫摇动的嘎吱声和远方的呼喊,以及飘移不定的诡异声响,似乎都蕴含着无比的怒气,没有任何半兽人或是其它生物的踪迹。
勒苟拉斯和金雳共骑着一匹马,他们刻意保持在甘道夫身边,因为金雳很害怕这座森林。
“这里好闷热!”勒苟拉斯对甘道夫说:“我觉得有股强烈的怒气在四周盘旋,你有没有觉得似乎空气跟着这股意志在共振?”
“有的!”甘道夫说。
“那些倒霉的半兽人下场怎么样?”勒苟拉斯问。
“那个啊,我想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甘道夫回答。
他们沉默了骑了片刻,但勒苟拉斯一直不安地看着四周,只要金雳同意,他经常会停下来倾听森林的呢喃。
“这是我所看过最奇怪的树林了!”他说:“而我看过无数幼苗和参天古木,我真希望有时间可以让我自由自在于此探索,它们有独特的语言,只要有时间,我可以理解它们的想法。”
“不,千万不要!”金雳说:“我们最好赶快离开!我猜得到它们的想法:痛恨所有用两只脚步行的生物,它们不停呢喃着要勒死和压碎这些家伙。”
“它们并非痛恨所有用两只脚步行的生物,”勒苟拉斯若有所思地说:“这点你错了,它们恨的是半兽人,因为他们本来不属于这里,对人类和精灵所知甚少,他们是在远方的山谷生长的。金雳,我猜他们是从法贡森林的深谷中长出来的。”
“那么,这儿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森林了!”金雳说:“我很感谢它们所扮演的角色,但我实在很难爱上它们。你或许会认为它们很不错,但我已经看过比这世界上任何花草树木都要美丽的景象,我现在脑中还充满着那里的幻影。”
“勒苟拉斯,人类的举动真是奇怪!他们在这里拥有的是北方世界最壮丽的景色,而他们是怎么描述的呢?洞穴,就这么简单两个字!洞穴!战时用来躲藏、储存补给品的地方!亲爱的勒苟拉斯,你知道吗,圣盔谷的洞窟有多么的美丽和广大?如果矮人知道这样的奇景,他们将不远千里而来朝圣,只为了能够看它一眼。啊,真的,他们愿意用黄金来换取这样的景象!”
“我会用黄金换取不必看它的权利,”勒苟拉斯说:“如果我走了进去,我还会用两倍的黄金来换取自由!”
“你没亲眼目睹,我可以原谅你的想法,”金雳说:“但你真的是太武断了,你以为幽暗密林中在矮人协助下建造的皇室厅堂算美丽吗?它们和我在这边所看到的奇观比起来,只像是陋室一样穷酸;这里是难以言喻的庞大宫殿,水滴落下的节奏溅跳在四周,所聚集成的池水则美丽得恍如星光下的镜影湖。”
“勒苟拉斯,不只如此,当人们点起火把,走在高耸的圆顶下时,呵!勒苟拉斯,我看见墙壁上有着宝石和水晶的矿脉在墙壁上闪烁,火把的光芒渗透入天然的大理石中,它们轻薄透明地如同凯兰崔尔女皇的玉手一般。四处还有白色、红色和粉红色的石柱,雕梁画栋像是梦境一般的美丽。这些石柱从多彩的地面窜出,和顶上闪闪发亮的装饰会合:精致的屋檐和尖顶,如同冰冻的云雾一般的廉幕,长枪、旗帜和飘浮在空中的堡垒!地下水所构成的湖泊映像着这些奇景,仿佛透过一面漆黑的窗户觑向外面的华丽景象一般;壮伟的都市、拥挤的街道和精致的厅堂,连都灵作梦都无法想象的美景,竟然隐藏在永无光芒照耀的黑暗中。滴答一声,水滴落下,涟漪让所有的高塔和建筑,如同海面下的珊瑚与海草一般摇曳生姿。夜晚来临,它们闪烁着消失在眼前,火把又通往另一个房间、另一个梦幻。勒苟拉斯,那里有接连不断的房间,绵延数哩的厅堂,接续延伸的圆顶,无止无休的阶梯,而这美景却依旧蜿蜒进入了山脉的核心。洞穴!圣盔谷的洞窟!幸运眷顾我才会让我机缘巧合进入该处,离开那里时,我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么我祝福你,金雳,希望能够让你好过些,”精灵说:“但愿你能够从这场战争中生还,活着回来再度欣赏这美景。但不要将这秘密和你的同胞分享!从你的描述中,我可以感觉到这巧夺天工的奇观,已经不再需要斧凿去画蛇添足。或许这里的人们不愿大肆声张是正确的,一群忙碌的矮人带着锤子和凿子,可能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不,你不明白,”金雳说:“没有任何矮人会对这美景无动于衷,即使这里可以开采出钻石和黄金,都灵的子嗣也绝不会冒渎此处。难道你们会在春天的时候砍倒发芽的新木,只为了收集柴火吗?我们会好好地照顾这岩石的花园,绝不可能破坏它。我们会小心翼翼,一凿一凿地开挖,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将可以把远处隐藏在黑暗中的洞穴挖掘出来,让人们一睹这隐藏许久的美丽。啊,光明,勒苟拉斯!我们还会制造灯光,就如同凯萨督姆的灯光一样,我们可以用它来驱赶走远古以来就存在的黑暗,而当我们想要休息的时候,我们可以轻易地让夜色重新降临。”
“金雳,你把我说动了,”勒苟拉斯说:“我从来没听过你用这种口气说话,你几乎快让我后悔没有机会见到这美景。来!让我们做个约定,如果我们都能够从眼前的无数危机中生还,我们一起旅行,可以一起拜访法贡森林,而我会和你去参观圣盔谷的奇观!”
“我本来不想这样绕路的,”金雳说:“不过,如果你答应和我一起回到这洞穴,分享它的美景,我就愿意忍耐法贡的景象。”
“我答应你,”勒苟拉斯说:“可惜啊!我们现在都必须暂时把洞穴和森林抛开。你看!我们已经到了森林的边缘。甘道夫,距离艾辛格还有多远?”
“直线距离大约四十五哩,”甘道夫说:“从深溪谷到渡口大约十五哩,从那边到艾辛格的大门大约三十哩。不过,我们今晚应该不需要整夜赶路。”
“当我们到那边时,会看到什么呢?”金雳问:“你或许已经知道了,但我可猜不到。”
“我自己也不太确定,”巫师回答:“我昨天日落之后曾经到过该处,但这段时间中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我想,即使你必须被迫离开爱加拉隆的闪耀洞穴,你应该也会觉得不虚此行的。”
※       ※       ※
最后,一行人终于穿过了森林,出现在道路的分岔口,往东是通往伊多拉斯,往北则是通往艾辛河渡口。当他们走出森林的蔽荫时,勒苟拉斯停下马,回头遗憾地看着森林,然后他突然间大叫一声。
“有眼睛!”他说:“从树干之间有眼睛看着我们,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眼睛!”
其它人也都吃惊地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森林,勒苟拉斯则是准备再度策马进入森林。
“不行,不要!”金雳大喊:“随便你要怎么样都行,先让我下马!我不想看什么眼睛!”
“留下来,勒苟拉斯!”甘道夫说:“别走回森林里!时机还没到。”
正当他们交谈的时候,有三个奇怪的身影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他们和食人妖一样的高大,每个至少都有十二尺高,他们粗壮的身体看来跟正值壮年的树木一样坚韧,上面披着灰色和褐色的皮或是衣物;他们的四肢修长,有很多只手指,头发看来很坚硬,胡子则是像苔藓一样是灰绿色的。他们用严肃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但他们并非注视这些骑士,他们的目光抛向北方。突然间,他们将手凑到唇边,发出一连串如同号角般的清澈、悦耳的响声;接着,那呼唤有了回应,骑士们又转过头,看见同样的生物从草原上大步走来。他们从北方而来,走路的姿态如同苍鹭一样优雅,但速度可并不含糊,他们细长的双脚动起来比苍鹭的翅膀还要快。骑士们失声惊呼,有些甚至伸手握住了剑柄。
“你们不需要动用武器,”甘道夫说:“这些只不过是牧人而已。他们不是敌人,事实上,他们根本不会管我们!”
似乎的确是这样,因为当他说话的时候,这些高大的生物对他们并没有多看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走进森林中就这么消失了。
“牧人!”希优顿说:“他们的牲畜在哪里?甘道夫,这些到底是什么生物?或许对你来说并不陌生,但我们可是一无所知哪!”
“这些是树牧人,”甘道夫回答:“你已经很久没有聆听营火边的传说和故事了吧?你的国家里面有很多孩童,可以用比你更快速的反应找出答案来。国王啊,你刚刚看到的是树人──法贡森林的树人,那座森林在你们的语言中是树人林。难道你以为这个名字是乱取的吗?不,希优顿,那是有原因的,对他们来说,你们不过是历史的一瞬;从少年伊欧到老人希优顿这么长的时间,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一刹那;你们皇室所有的丰功伟业,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
国王沉默了片刻。“树人!”他最后终于说:“我想,传说中的事物让我大概理解了树木的神妙,我亲眼目睹的真是奇迹!数百年来,我们只是忙于照顾牲畜、耕种,兴建房屋、打造工具,或者是协助米那斯提力斯对抗邪恶,我们认为这就是人类的一生,就是整个世界运转的道理,我们对于边界之外的事物毫不关心。我们的歌谣中描述了这些生物,但我们却开始忘却这一切,只漫不经心的把它当作童谣来看待。现在,歌谣中的传说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示他们的力量。”
“希优顿国王,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甘道夫说:“因为,此时受到威胁的不只是人类渺小的生命,也包括了这些传说中的生物。即使你浑然不觉,但你并非孤立无援。”
“但我还是应该感到伤悲,”希优顿说:“因为,不管我们的战争多么顺利,总会有很多美丽、奇妙的事物,从此永远消失在中土大陆上,对吧?”
“或许是的,”甘道夫说:“我们无法完全修复索伦的邪恶所造成的破坏,更不可能让它变得从未发生过。但这是我们注定的命运,我们还是继续原先选择的旅程吧!”
众人开始踏上通往渡口的道路,勒苟拉斯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下,但是,当他们看着西方的洛汗隘口时,那里的天空依旧是红色的,让该处的云朵仿佛着火一般的鲜红;在这红光中有许多黑色翅膀的飞鸟,发出凄厉的哭嚎声,飞回岩石中的家园。
“这些秃鹰在战场上,可是十分忙碌哪!”伊欧墨说。
他们不疾不徐地继续往前骑,夜色扑天盖地落在眼前的平原上。月亮缓缓升起,在银色辉光中,丰饶的草原像是无际的大海一般上下起伏。当他们终于靠近渡口的时候,已经骑了将近四小时,长长的斜坡通往河流在平坦草原上和缓的滩头,众人从风中可以听见狼嚎的声音,一想到这里曾经有许多同胞战死,他们就觉得心情沉重。
他们所走的道路蜿蜒伸向河边,在河的对岸又再度往上攀升。对岸有三道岩石铺设的阶梯,中间还有专门给马匹通过,经过河中沙洲的渡口。骑士们看着这渡口,觉得有些不寻常;此地原先是河水喧嚣流过的地方,无时无刻都可以听见水花拍击岩石的声音,但现在一切都沉寂下来,河床几乎已经干了,只剩下灰色的沙洲和干枯的水生植物。
“这里怎么变得这么奇怪?”伊欧墨说:“这条河到底生了什么病?萨鲁曼已经摧毁了很多美景,难道他连艾辛河都要破坏?”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甘道夫说。
希优顿说:“可惜啊!我们一定得经过这里,踏上无数骠骑惨遭秃鹰吞食的战场吗?”
“我们只能走这里,”甘道夫说:“战死者的确让人怀念不已,但至少山中的恶狼不会吞食他们,这些狼吃的是他们的战友半兽人,这邪恶的关系就是彼此吞食啊。来吧!”
他们走入了枯竭的河流,那些野狼也跟着销声匿迹。当狼群看见月光下的甘道夫和影疾浑身染着银光时,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恐惧。骑士们走到中央的沙洲上,对岸的阴影中,有许多眼睛依旧在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
“你们看!”甘道夫说:“友军在这边留下了痕迹。”
在沙洲的正中央堆起了一个坟堆,四周插着许多的长枪。
“在附近阵亡的骠骑都被埋葬在此处,”甘道夫说。
“愿他们安息!”伊欧墨说:“在他们的长枪锈蚀之后,愿他们的英灵继续镇守艾辛河渡口!”
“吾友甘道夫,这也是你努力的成果吗?”希优顿说:“你在一夜的时间内,完成了这么多惊人的事情!”
“当然,是靠着影疾和其它人的协助,”甘道夫回答:“我骑得很快,去到很远的地方。不过,在这座坟堆旁我倒是有话可以安慰你:的确有许多人战死在渡口,但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多。有许多人只是被敌军冲散,我派一部份去和鄂肯布兰德会合,另一部份则是在这边完成了这些工作,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往伊多拉斯进发了;除此之外,我还派了很多人回去镇守你的宫殿。我知道萨鲁曼派出了他的全部兵力来对付你,他的仆人放下手边所有的工作来攻击圣盔谷,这块大地上似乎所有的敌人都消失了,但是,我还是担心会有狼骑士或是盗匪趁隙攻击梅杜西。不过,我想现在你可以不用担心了,你的宫殿将会完好如初地欢迎你的归来。”
“我看到它也会很高兴的!”希优顿说:“但是,我想,和它相处的时间恐怕不会太长。”
于是,队伍告别了沙洲中的坟堆,越过河流,来到河的对岸,他们继续前进,离开让人哀伤的渡口。此时,狼嚎又再度响起。有一条古老的道路从艾辛格通往这渡口,一开始它随着这河流往东和往北偏移,最后则是直朝着艾辛格的大门而去,从那里开始,距离山谷的入口大约有十六哩左右的距离。他们沿着这条路走,但大部分的时间是在旁边的短草硬地上奔驰。一行人加快了脚步,到了午夜的时候,已经距离渡口大约十五哩之远。由于国王已经累了,他们停了下来,结束今晚的工作。他们已经到了迷雾山脉的山脚,巫师之谷的侧臂延伸出来和他们会合,由于月亮已经西沉,光芒被山丘给遮挡,眼前的山谷中一片黑暗;但是,从那山谷中升起了一道夹杂着蒸气和浓烟的雾气,在月光的折射下,化成一道扭卷着银色和黑色的巨柱伸向天空。
“甘道夫,你觉得那是什么?”亚拉冈问道:“外人可能会以为巫师谷起了大火呢。”
“这些日子以来,那座山谷就是这样被烟雾环绕,”伊欧墨说:“但我之前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景象,这些大多数是蒸气,黑烟只占极少部分。萨鲁曼多半又在策划什么阴谋对付我们,或许他想要煮沸所有艾辛河的水,也因此河水才会枯竭。”
甘道夫说:“或许吧,明天我们就会知道他在干什么了,让我们把握机会先休息一下!”
他们在艾辛河的河床旁边扎营,一度喧闹的河流如今沉默空旷。有些人把握时间睡了片刻,但到了凌晨,守夜的人一声大喊,所有的人都醒了过来。月亮已经消失了,只剩满天的星斗照耀大地,但地面上有些比夜色还要沉郁的形影在移动着,河流两边都是他们的影子,这些形体似乎正朝着北方而去。
“留在原地!”甘道夫说:“不要拔剑!等等!他们会过去的!”
一阵迷雾笼罩住众人,他们依旧看见天空上有几颗星斗无力地闪耀着,但四周都陷入了无法穿透的迷茫中,他们被困在快速移动的高大阴影之间。他们依稀可以听见一些声音,那是低语、嚎叫和无尽的叹息,大地为之颤抖。他们似乎呆坐了极长的一段时间,心中充满了恐惧,但最后,那黑暗和低语声还是过去了,消失在群山之间。
在遥远南方的号角堡中,半夜人们突然间听到了巨大的声响,彷佛有强风吹入谷中,地面不停的震动;所有人都极为害怕,没有人敢冒险出去察看。但是,到了早晨,他们一出门就看到了让人惊讶的景象,那些半兽人的尸体和森林一起消失了!在谷地开口的地方,草地受到严重的践踏,许多土壤都被翻了起来,仿佛有一位高大的放牧者,驱赶着一大群巨大的牛在原野上狂奔。在距离圣盔渠一哩远的地方被挖了一个大坑,上面用石头堆成了小山。人们相信半兽人的尸体被埋在该处,但之前躲进森林里面的半兽人是否也在一起就不得而知了。那座小山从此之后被称作死亡丘,没有任何的人类胆敢涉足其上,该处也从此寸草不生。这些奇怪的树木再也没有出现于深溪谷中,他们在黑夜中出现,又连夜回到了法贡森林的黑暗深谷中,他们终于报了半兽人滥垦滥伐的深仇大恨。
国王和随从们当夜无法再入睡,但他们再也没有看见任何奇异的景象,唯一的例外,是潺潺河水声似乎突然间清醒过来。他们在半夜听到水流冲上河床岩石的声音,然后,艾辛河恢复了旧观,再度成了一条水流湍急的溪流。
到了黎明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东方泛着灰光,但他们看不见太阳升起的样子,空气中充满了雾气,眼前的大地充斥着烟雾,他们走在大道上,缓缓前进。道路又宽又广,经过相当良好的保养,迷雾中他们依稀可以看见捻苦路纳,巫师之谷的两侧斜坡慢慢升起。这是座三面环山的山谷,只有南方有一个出口,它曾经一度是个美丽、翠绿的地方,艾辛河穿越其中,在流入平原之前已经成了深而有力的河流;因为它沿路吸取了许多泉水和山中与水汇流而下的小溪,它的流域原先是座祥和、富饶的大地。
现在一切都改观了,在艾辛格的墙下,依旧有数亩由萨鲁曼的奴隶所修剪的花园,但大部分的谷地都成了杂草和荆棘遍布的地方。荆棘四处生长,攀爬在灌木丛和河岸边,构成了小动物出没居住的洞穴。此地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树木生长,但是在杂草之间,尚可看见远古森林惨遭砍伐和烧毁的残桩断木。这是个让人感觉到哀伤的大地,只有河水撞击岩石的单调声响,烟雾和蒸气在云雾间飘移,也在谷地间乱窜。骑士们一言不发,许多人心中十分疑惑,不知道这次的冒险将会有什么样恐怖的结局。
在他们又继续骑了一段时间之后,原先的大路成了宽广的街道,地上铺满了巧匠精心安排的扁平大石,任何的接缝中都没有一丝一毫野草丛生的景象。道路两边的沟渠,有水不停地往外流,一个高大的石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众人眼前,石柱是黑色的,上面有块巨大的岩石,雕刻绘制着一只白掌,它的手指指向北方。众人知道不远处应该是艾辛格的大门了,他们觉得心情十分沉重,但雾气依旧笼罩着未知的前程。
在山脉之间,巫师谷之中,有块经历了无数的岁月,人们始终称之为艾辛格的地方。该处一部是天然的地势,但西方皇族在那边兴建了极为雄伟的建筑;萨鲁曼在那里居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并没有虚度这些时光。
在萨鲁曼被许多人认为是巫师之长的全盛时期时,这里的安排是这样的:一道由巨大的岩石所组成的高墙从山边来回环绕着这里,唯一的开口是在南边墙上的巨大拱门。在这些黑色的岩石之间开凿出了一道很长的隧道,两边的开口都是由铁门所看守。这两道门都是巧匠竭尽心力的结果,因此,这两扇沉重的大门虽然固定在门枢上,但只要拉开门闩,任何人都可以用双手轻轻一推,无声无息地打开它。当来客穿越一道很长的隧道抵达对面时,他会看见一个广大的平原,一个像是浅底大碗的地形,对角的长度几乎有一哩左右。这里曾经一度长满了奇花异果,由两旁山脉中流下的泉水所灌溉,最后汇聚成一个小湖;但是,在萨鲁曼统治的后期,这里所有的绿意都被破坏殆尽。道路被铺上了黑硬的岩石,在原先生长着树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许多石柱,有些是大理石打造的,有些则是钢铁或青铜,之间都由沉重的锁练串在一起。
这里有许多房屋和信道,全都藉由隧道和内墙相连,因此,这块圆形的空地,无论日夜都处在无数的窗户和门扉的监视之下。这里可以居住数以千计的居民:工人、仆役、奴隶和战士,以及大量的武器,狼群则被饲养和照顾在地底的洞穴中。地面也被挖得千疮百孔,隧道的开口都被岩石的圆顶所封闭,因此在夜间,艾辛格看起来像是一座不甘寂寞的墓园,大地常会无端震动。这些隧道直入地底,底下有许多蜿蜒曲折的信道和巨大洞穴,萨鲁曼在这边藏放着他的财宝、兵器库、仓库、铁匠和巨大的熔炉,钢铁的轮子在此处日夜不停地转动,铁锤永不止息地发出敲击声。到了夜间,这些隧道会冒出许多的蒸气,被底下的红光、蓝光或妖异的绿光所照亮。
所有锁练所构成的道路都通往中央的一座高塔,那座雄伟的高塔是由远古的工匠所建造,整个艾辛格的围墙也都是他们的杰作。但是,这座高塔却不似人类的创造物,反而像是硬从地面拉扯出的骨架一般。它其实是一座孤立的岩峰,黑色的表面反射着光芒,四座巨大的多面体被强行融合在一起,到了顶端却又枝开叶散,尖端锐利得如同枪尖,边缘锋利得好似刀刃。在这些尖锐的岩石之间有一块平台,打磨光滑的地面上刻画着许多奇怪的符号,站在上面的人可以从距离地面将近五百尺的高度俯瞰地面,这就是欧散克塔,萨鲁曼的要塞。不知是巧合或是刻意,这个名称有两个意思:在精灵的语言中欧散克代表的是牙之山;但在骠骑国的古语中,欧散克代表的是狡诈之心。
艾辛格是个易守难攻的壮伟之地,它一直以美丽的面貌迎接了许多个岁月,这里曾经居住过许多伟大的君王、刚铎的西方诸侯驻跸在此、智者从这里仰观天象;但萨鲁曼利用多年的时间将此地重新改造,在他那被欺瞒的心智中,觉得自己将此地改造得尽善尽美。这里有许多他舍弃了原先的睿智所换来的技术和科技,他原先一直以为都是他自己的创造,但实际上全都是来自魔多。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儿戏,只是萨鲁曼对巨大的邪黑塔、要塞巴拉多的模仿和抄袭,他抄袭了那里的兵器库、监狱和地牢,却恍然不觉。邪黑塔则是安坐着在东方,享受着对方的愚行,同时被难以估计的强大力量所护卫着,高枕无忧地面对这一切。
这就是原先人们知道的萨鲁曼要塞在传说中的形貌,因为没有任何洛汗国的人们,曾经活着通过这扇门;或许只有极少数像是巧言这样的人物会悄悄地进入此地,却不敢和其它人分享这里的所见所闻。
※       ※       ※
甘道夫骑过白掌的高大石柱,同时,骑士们惊讶地发现石柱上的巨掌不再是白色的;上面仿佛沾着干掉的血迹,靠近一看,他们才发现它的指甲也变成红色的。甘道夫若无其事地继续向雾中前进,众人迟疑地尾随在后面。他们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好象不久前遭遇到洪水,地上一洼一洼的都是积水,所有的空洞中几乎都装满了水。不知来自何处的清水,则是从岩石的裂缝中涓涓淌下。
最后,甘道夫终于停了下来,示意众人靠近。一行人这才看见甘道夫身前的雾气已经散开,苍白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刚过正午不久,他们来到了艾辛格的大门。
但大门却被丢在地上,扭曲变形得惨不忍睹。四周散布着许多被打成碎片的瓦砾和碎石,有些还被刻意集中成数堆。高大的拱门依旧存在,整个隧道却被打成了露天的街道,两旁的岩壁上有着纵横交错的刻痕和凹洞,墙壁上的高塔则被捶打成赍粉。即使大海升起,扑向附近的山丘,恐怕也无法造成比眼前更大的损害。
隧道之后的内墙积满了水,看起来像是一个冒泡的大锅一般,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残破的木头和箱子、桶子以及各种家具。断折的石柱只剩下顶端露出水面,底下的道路全都被水淹没了;看来距离很远的地方,则是原先壮伟的岩城。欧散克塔并没有受到暴风的破坏,依旧漆黑地耸立在水面上。
国王和所有的部下全都一言不发地坐在马上,惊讶地明白萨鲁曼已经被推翻了。但他们想破头也猜不出来是怎么办到的。当众人转过头看着破烂不堪的拱门和饱经蹂躏的铁门时,突然注意到一堆瓦砾上躺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这两个生物穿着灰色的外衣,在瓦砾中几乎让人无法发现,他们四周有许多的锅碗瓢盆,可能刚刚才大吃大喝了一顿,现在正把握机会休息。一个人似乎睡着了,另一个则是双手交迭在后脑上,好整以暇地翘着二郎腿,靠着大石仰望天空,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
希优顿和伊欧墨等人,就这么不知所措地瞪着他俩;在艾辛格的一片残破景象之中,这两人显得格格不入。但在国王开口前,那吐烟的小家伙就发现对方沉默地站在门口,他立刻坐了起来。这人看起来像是名年轻人,但身高却不及一般人的一半;他有一头褐色的卷发,但身上穿着的是和甘道夫及同伴们来到伊多拉斯时一样的灰色斗篷。他将手放在胸前,深深一鞠躬,接着,他似乎没注意到巫师和他的朋友们,转过头对伊欧墨和国王说起话来。
“欢迎大人们来到艾辛格!”他说:“我们是这里的看门人,在下梅里雅达克,是沙拉达克之子;而我的同伴,啊,恐怕已经在休息了!”说到这里,他踢了那名同伴一脚,“他是皮瑞格林,图克家族的帕拉丁之子,我们的故乡在遥远的北方。萨鲁曼大人还在里面,不过,他目前正和巧言被困在里面,否则,我想他一定会前来欢迎诸位这么尊贵的客人!”
“他一定会的!”甘道夫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萨鲁曼命你们在吃完大餐之后,分心替他看看门的呢?”
“不,大人,他没想到这一点,”梅里神情凝重地回答:“他太忙碌了,我们的命令是来自接管艾辛格的树胡。他命令在下必须要用最适当的言词欢迎洛汗的国王,我已经尽力了。”
“那你又是怎么对待我们这些一起共患难的朋友?勒苟拉斯和我又怎么办?”金雳再也忍不住了,不禁大吼道:“你这个家伙,你这个毛毛脚,全身长毛、好吃懒做的家伙!你们害我们跑了多远知道吗?整整六百哩!从草原到森林,经历战斗和死亡,都只为了救你们!在我们做牛做马东奔西跑之后,你们竟然还在这边大吃大喝,而且还──抽烟!抽烟!你们这些坏蛋,烟草是哪里来的?天哪,我又高兴又生气,如果我不发泄一下,实在会受不了啊!”
“金雳啊,你把我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勒苟拉斯笑着说:“不过,我比较想要知道他们的酒是哪里来的。”
“你们追了这么久,有一样东西没找到,那就是更聪明的脑子,”皮聘张开一只眼说:“你们发现我们坐在胜利的战场上,在兵荒马乱之后的废墟中,竟然还问我们,怎么有资格好好休息!”
“有资格休息?”金雳说:“我才不相信哪!”
骑士们笑了。“毫无疑问的,这是好朋友会面的场景,”希优顿说:“甘道夫,原来这些就是你们失踪的朋友啊?今天可真是充满奇迹的一天。在我离开皇宫之后已经见识到了许多奇迹,但现在眼前竟然又出现了另一群传说中的人物。你们是不是传说中的半身人,我们之中有人称呼你们为哈比特兰?”
“王上,请叫我们哈比人。”皮聘说。
“哈比人?”希优顿说:“你们的语言好象改变了,不过,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很恰当。哈比人!果然是耳闻不如一见啊。”
梅里再度鞠躬,皮聘跳了起来,也跟着深深一鞠躬:“王上,您太客气了,我希望您是真心的,”他说:“我也遇到了另一个奇迹!自从我离家之后已经见识过了许多国度,但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听过哈比人的事情。”
“我族是许久以前离开北方的居民,”希优顿说:“但我不想骗你们,我们知道的其实并不多。我们只知道在很远的地方,越过许多山脉和河流,有一群矮小的生物居住在洞穴或是沙丘中。但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传说,因为据说他们游手好闲,躲避人类的目光,可以在一瞬间消失,而且他们还可以将嗓音伪装成飞鸟的啁啾声。不过,看来似乎并不只是这样。”
“的确,王上,”梅里说。
“就以眼前的景象来说,”希优顿说:“我就没听说过他们会从嘴里喷烟。”
“这可不让人惊讶,”梅里回答:“因为这是一门我们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表演过的艺术了。在我们的纪年一零七零年时,是居住在长底的托伯·吹号者,第一次在他的花园中种植真正的烟草。至于老托伯是怎么发现这植物的……”
甘道夫打岔道:“希优顿,你不知道你面对着什么样的危险,如果你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耐心,这些哈比人就会在战场的废墟旁,和你讨论用餐的快乐、他们父亲、祖父、曾祖父或是九等亲的芝麻蒜皮小事。或许你应该利用其它时间,再来听听抽烟这档事的历史。梅里,树胡呢?”
“我相信他应该是在北边吧,他想去喝点干净的水。大多数的树人都和他一起走了,他们还在那边忙碌地工作着。”梅里对着冒烟的湖泊挥舞着手,当众人转头看去时,他们听见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似乎山崩了一样,更远的地方则是传来轰轰,呼姆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吹响着胜利的号角。
“没有人看守欧散克吗?”甘道夫说。
“有这些水就够了,”梅里说:“不过,快枝和其它的树人其实还在警戒中,水里面的柱子其实不完全是萨鲁曼的杰作。我想,快枝就在那个阶梯附近的巨岩旁。”
“没错,那边有个高大的灰色树人,”勒苟拉斯说:“他的手臂插在腰间,直挺挺地像是柱子般矗立在那里。”
“已经过了中午了,”甘道夫说:“我们从一早就没有吃任何东西,不过,我希望能够尽快和树胡见面。他没有留话给我吗?还是这些锅碗瓢盆让你忘记了他说的话?”
“他有留话,”梅里说:“我刚刚正准备要说,你们的一大堆问题打断了我的进度嘛!我正准备说,如果骠骑王和甘道夫愿意骑马到北方的墙边,他们会发现树胡就在那边,他会亲自招待两位。请容我补充一句,你们也可以在该处找到最上等的食物,那是由你们谦逊的仆人亲手挑选的。”他鞠躬说道。
甘道夫笑了,“这样好多了!”他说:“好吧,希优顿,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找树胡吗?我们必须绕点路,幸好还不算远。当你见到树胡之后,你会知道更多的。因为树胡就是法贡,也是树人之中最年长的领袖,当你和他说话的时候,你会听见世间最古老的语言。”
“我愿意和你一起走,”希优顿说:“再会了,哈比人!愿我们可以在我的宫殿中再会!那时,你们可以坐在我旁边,告诉我所有你们想说的东西:父祖辈或一切你记得起的小事都可以,我们也可以讨论老托伯和他的草药知识。再会了!”
哈比人深深鞠躬。“这位洛汗国的国王还真好!”皮聘压低声音说:“他人真不错,很客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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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残骸和废墟

甘道夫和国王一行人往东骑去,准备绕过艾辛格残破的城墙;但亚拉冈、金雳和勒苟拉斯则留了下来,他们让阿罗德和哈苏风在附近吃草,在哈比人身边坐了下来。
“好呀,好呀!这场追猎终于已经结束了,我们好不容易会面了,却是在一个完全没想到的地方。”亚拉冈说。
“既然伟大的人物们去讨论重要的事情,”勒苟拉斯说:“这些猎人或许可以从朋友身上知道那些谜团的真相。我们一路追踪你们留下的痕迹到森林里面去,但有许多事情让我们感到十分好奇。”
“而我们也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你们呢,”梅里说:“老树人树胡告诉了我们一些东西,但总觉得意犹未尽呢。”
“没问题,不过待会儿再说,”勒苟拉斯说:“我们是辛苦出力的人,你们应该先告诉我们之前的经历。”
“这件事也还不急,”金雳说:“吃完饭之后可能听起来会舒服些。我头很痛,时间又过了中午了。你们这些懒惰虫应该找到不少吃的东西吧?如果有好吃好喝的,可以勉强消我心头的怒气啦。”
“没问题!”皮聘说:“你们要在这边吃,还是在萨鲁曼的卫哨室废墟里面吃?它就在拱门底下那边。我们刚刚在这里野餐,因为得注意道路上的动静。”
“恐怕没那么专心吧!”金雳说:“我可不愿意在半兽人的屋子里面吃饭,更别说碰任何半兽人污染过的食物。”
“我们可不敢要你这样做,”梅里说:“我们也已经受够了半兽人。别忘记,艾辛格还有许多其它的种族。萨鲁曼还算聪明,不敢完全信任半兽人,他有人类看守大门,我想这是他最忠实的仆人。反正哪,他们可是相当受到宠幸,拥有很不错的补给品唷!”
“有烟草吗?”金雳说。
“不,我想没有好到那个地步,”梅里笑着说:“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我们可以等到吃完午餐再说。”
“那我们就去吃午餐吧!”矮人这才觉得轻松多了。
哈比人在前面带路,一行人通过了拱门,在左边找到了一连串的阶梯,在顶上有一扇门,那扇门直接通往一个大房间,远端则有其它的小门,甚至还有壁炉和烟囱。这个房间是由岩石所打造的,过去可能十分的昏暗,因为它唯一的窗户是面向隧道的。不过,由于屋顶已经被打破,外面的日光就直接流泄进来,壁炉内还正燃着熊熊的火焰。
“我生了一些火,”皮聘说:“在大雾里面烤火感觉好多了。附近柴火很少,我们能找到的几乎都泡湿了。幸好壁炉里面还藏了不少,而烟囱也没有被堵塞。有火真的很方便,我帮你烤些面包吧!不过,这些面包恐怕已经有点久了,大概做了三四天吧。”
亚拉冈和同伴们在一张长桌的尽头坐了下来,哈比人则跑进另一扇门中。
“这边是储藏室,幸好没被水淹到,”皮聘拿着盘子、杯子、碗、刀叉和各种各样的食物回来。
“金雳大爷,你也不需要闻到味道就皱鼻子,”梅里说:“树胡说,这些可不是半兽人的东西,而是人类的食物。你想喝葡萄酒还是啤酒?里面还有一桶啤酒,味道不错喔!这是顶级的腌猪肉,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替你切一些培根,帮你煎一煎。真抱歉没有蔬菜啊,过去几天补给可能稍稍受到了一些影响吧!除了奶油和蜂蜜之外,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让你夹面包,这样满意吗?”
“啊,还算满意啦,”金雳说:“我的怒气一看到食物就阵亡不少罗!”
三人很快地狼吞虎咽起来,两名哈比人也跟着凑热闹似地开怀大吃:“我们可不能坐在旁边发呆,这样未免太失礼了!”他们说。
“你们今天早上可还真是有礼貌啊!”勒苟拉斯笑着说:“不过,如果我们没来,可能你们也会继续再吃下去吧。”
“或许吧,为什么不呢?”皮聘说:“我们可是和半兽人周旋了很久,在那之前又都吃得很少,很久没有开怀大吃了哪!”
“啊,的确是,”金雳从杯边打量着两人:“哇!你们的头发比我们上次看到的时候又浓密了许多,甚至变得更卷了些。我打赌你们好象还长高了一点,我不知道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哈比人还会长高啊?这个树胡可没让你们饿着吧?”
“他是没有,”梅里说:“但是树人靠着喝东西过活,光喝东西可是很难让我填饱肚子的。
树胡的饮料可能营养充足,但我们总觉得要有些可以嚼的食物才能够填饱肚子,即使是精灵的干粮也会吃腻的。”
“你们喝了树人的水,对吧?”勒苟拉斯说:“啊,那么我想金雳没有看错,法贡森林的饮料可是有不少传说的哪。”
“这块土地有许多奇异的传说,”亚拉冈说:“但我却从来无缘亲身一探。来吧,告诉我这些传说,也好好描述一下这些树人吧!”
“树人是……”皮聘说:“树人──树人每个都不一样,但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真的很特别。”他嗫嚅了几句,最后又闭上嘴。“喔,好吧,”他继续道:“你们应该已经从远方看过这些树人了,至少他们看见了你们,回报说你们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我想,在你们离开这里之前,应该会看到更多的树人,你们会有自己的看法的。”
“等等,先别急!”金雳插嘴道:“我们说故事的顺序错乱了,我要从一开始来听这个故事,先从我们远征队分散的那天开始说起吧。”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会仔细地告诉你,”梅里说:“如果你们吃饱了,可以先把烟草塞到烟斗里面。至少我们可以暂时假装还在布理,或是在瑞文戴尔,好好的轻松一下!”
他掏出了一个装满烟草的袋子。“我们有一大堆喔,”他说:“在离开这里之前,你们爱拿多少就拿多少,皮聘和我今天早上可做了不少资源回收的工作,水上漂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我们找到了两个小桶,我想是从某个仓库里面被冲出来的吧,当我们打开桶盖的时候,发现里面装满了这些东西:顶级的烟草,而且还没有坏呢!”
金雳捏了一些,在手掌中揉搓着,又闻了闻。“摸起来很好,闻起来更香!”他说。“这真的很棒!”梅里说:“我亲爱的金雳啊,这是长底叶!桶子上面还有吹号者家的标签,很明显呢!我不知道这是怎么跑到这边来的,我想,多半是萨鲁曼专用的吧。不知道这东西会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不过,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是啦,”金雳说:“如果我有烟斗就更好了,唉,我的在摩瑞亚还是什么时候弄丢了。你们有没有找到烟斗呢?”
“不,恐怕没有,”梅里说:“我们没找到,在这房间里面也没有,萨鲁曼喜欢自己享受。我想,就算现在去敲欧散克塔的大门跟他要烟斗,恐怕也没什么用吧!看来我们得要一起分享好东西啦。”
“等等!”皮聘说。他把手伸进外套的胸前口袋,掏出一个绑在绳子上的小袋子。“我竟然收藏了两个比魔戒还要珍贵的宝物──这是一个,我自己的旧木头烟斗,还有另一个,以前没用过的新烟斗。我带着这两样东西到处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烟草用完之后,我也不认为路上还会找到烟草。不过,现在还是派上用场了。”他掏出一个扁扁的小烟斗,递给金雳,“这样你总该不生气了吧?”他说。
“我对你们的不满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金雳说:“高贵的哈比人,这让我反过来倒欠你们很多哪!”
“好啦,我要回去外面看看状况如何了!”亚拉冈说。
他们走出门外,在大门前的石堆旁坐了下来。现在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山谷的风景,烟雾在清风吹拂下全都飘走了。
“让我们轻松一下吧!”亚拉冈说:“我们可以坐在废墟旁边聊天,让甘道夫在别的地方忙吧,我很少觉得这么累。”他将灰色的斗篷裹起来,藏住身上的锁子甲,双腿一伸躺了下来,接着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大家看!”皮聘说:“游侠神行客又回来了!”
“他从来没离开过,”亚拉冈说:“我既是神行客,也是登纳丹,我属于北方也属于刚铎。”
他们沉默地吸了一阵子的烟,阳光照在众人身上,太阳缓缓西沉入西方山谷的云中。勒苟拉斯躺在地上,专注地看着天上的变化,边低声哼着歌。最后,他坐了起来,“可以了吧!”他说:“已经过了很久啦!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抽烟,雾气也都散去了。你们到底说不说?”
“好吧,我的故事一开始的时候是: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浑身被绑住,身在半兽人的营地中,”皮聘说:“让我算算,今天是几号?”
“是夏垦历的三月五号,”亚拉冈说。皮聘扳着手指计算着。“才不过九天以前!”他说。
夏尔的历法中每个月只有三十天。
“我还以为我们被抓了一年了咧!好吧,虽然其中有一半像是噩梦一样,但我可以清楚地知道中间过了非常恐怖的三天。如果我忘记任何重要的关键,梅里会提醒我的。我不准备详述所有的鞭打和臭味,那不值得我这么努力去回忆它。”他一说完,就开始仔细描述波罗莫的最后一战,和半兽人从爱明莫尔赶往森林的过程,其它人在符合他们猜测的地方纷纷点头。
“这里是几样你们弄丢的宝物,”亚拉冈说:“相信你们会很高兴找回这些东西的!”他解开了斗篷底下的腰带,拿出两柄小刀来。
“太好了!”梅里说:“我根本没想到会再找到这些东西!我用我的刀子伤了不少半兽人,但乌骨陆把我们的武器给没收了。他瞪我们的眼光可真是凶狠啊!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准备要刺死我们,不过,他随即就把这两个武器丢开,彷佛会烫手一样。”
亚拉冈说:“皮聘,还有你的别针,我替你好好保管这样东西,它可是很珍贵的。”
“我知道,”皮聘说:“丢掉它我真心痛,但我有什么选择呢?”
“恐怕你的确是别无选择,”亚拉冈说:“如果不能壮士断腕,恐怕你会遇上更大的麻烦,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割断你手上的绳子也真是聪明的一招!”金雳说:“虽然可以说是你运气好,但你也是用双手掌握住了机会。”
“也给我们留下了个大谜团,”勒苟拉斯说:“我还以为你们长出翅膀了呢!”
“很不幸的没有,”皮聘说:“但你们还没听到有关葛力斯那克的部分。”他打了个寒颤,不愿意继续说下去,留给梅里描述那恐怖的一刻:无情的双手、恶臭的呼吸和葛力斯那克拥有怪力的臂膀。
“光是描述这个魔多的半兽人,或是他们口中的路格柏兹,就让我觉得很不安,”亚拉冈说:“黑暗魔君已经知道太多了,他的下人也一样。葛力斯那克很显然在争执之后,设法送了些消息到河对岸去。血红眼将会十分注意艾辛格,萨鲁曼这回可是自作自受了。”
“是啊,不管哪一方获胜,他的前途都十分黯淡,”梅里说:“在他手下的半兽人踏上洛汗国的时候,厄运就跟着降临了。”
“甘道夫暗示我们曾经看过这个老坏蛋,”金雳说:“就在森林附近。”
“那是什么时候?”皮聘问道。
“五天之前的晚上,”亚拉冈说。
梅里说:“让我算算看,五天之前──那就是你们一无所知的部分了。那天早上,我们在战斗后遇上了树胡,当天晚上我们在他的树屋威灵厅休息。第二天早上我们去树人会议,也就是树人集合开会的地方,那是我这辈子看过最诡异的情形了。他们的会议持续了整整两天,我们晚上是和一名叫快枝的树人一起度过的。到了第三天下午,树人们突然爆发了,真惊人!整座森林彷佛有场风暴在累积,然后一切突然间爆发开来。我真希望你们能听听他们在行军时所唱的歌!”
“如果萨鲁曼听到了那歌声,他可能早就跑到几百哩之外去了,就算他得徒步逃亡恐怕也不在乎!”皮聘说:“攻入艾辛格!无论它是否被坚不可破的盘石包围;我们冲、我们撞,我们终于要宣战,敲破那石头打开它城门;歌词并不只这些,这首战歌有一大部分没有歌词,听起来就像是号角和战鼓声,让人十分振奋。我当时以为那只是某种进行曲而已,但当我到了这边之后,我才知道他们真正的实力。”
“我们越过山脉,在天黑之后进入巫师之谷,”梅里继续道:“那时我才第一次感觉到整座森林都在我们身后移动,我还以为我在跟树人一起作梦,但皮聘也注意到了。我们两个都觉得很害怕,不过,要等到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他们是胡恩,树人用我们的‘简短语’这样称呼他们。树胡不愿意多谈,但我想他们是树人几乎退化成树的样子,至少外表看起来是这样的。他们不引人注意地生活在树林中,永远不松懈地照管着森林;在最黑暗的深谷中,我认为有数以千计这样的生物生存着。”
“他们拥有极强大的力量,而且似乎可以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你很难清楚地看见他们移动,但他们的确在动。如果他们生气了,他们可以非常快速地移动,可能正当你在抬头看着天气或是星空的瞬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树林所包围。他们依旧可以发出声音,也可以和树人对话,根据树胡的说法,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还被叫作胡恩的原因。但他们的个性变得十分的狂野、危险,如果没有真正的树人约束他们,我可能不敢在他们附近行动。”
“然后,当天晚上我们就悄悄地进入了巫师之谷上方的一座峡谷,树人带着所有的胡恩一起赶了过去。当然,我们看不见他们,但可以感受到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天色非常的黑暗,那是多云的一个夜晚,当他们一离开山丘,就开始快速移动,发出类似风吹过的吵杂声。月亮被云朵所遮蔽,在午夜之后不久,整个艾辛格的北边就都被高大的树木给占据了。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的敌踪或是阻碍,只有高塔上的一扇窗户里面发出明亮的光芒,如此而已。”
“树胡和几名树人悄悄潜到靠近正门的地方,正好可以好好地观察人员的出入;皮聘和我都坐在树胡的肩膀上,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紧张的微微颤抖。但是,即使树人在生气的状态下,他们依旧可以非常小心和有耐心。他们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站着、喘息着、倾听着。”
“突然间起了巨大的骚动,号角雷动,艾辛格的高墙不停的回响。我们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战斗终于要展开了,但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萨鲁曼的所有兵力倾巢而出。我对这场战争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洛汗国的骠骑出动了,只知道萨鲁曼这次似乎要给他的敌人最后致命一击,他几乎让艾辛格成了空城。我看见敌人们头也不回地出发,半兽人的长龙延伸到地平线的彼端、还有骑着巨大恶狼的部队,而且,队伍中也有人类组成的战力。许多人携带着火把,在闪动的火光中我可以看见他们的面孔,大部分只是普通的人类,身材很高,头发是黑色的,表情严肃,但并不特别邪恶;不过,也有其它很恐怖的怪物,他们长着半兽人的面孔,和人一样高,一双斜眼瞟呀瞟的。你知道吗,他们让我想起布理出现的那些南方人,只不过他没有像这些人有那么明显的半兽人血统。”
“听你一说,我也想到了他,”亚拉冈说:“我们在圣盔谷对付了不少的混种半兽人。很明显的,那名南方人可能就是萨鲁曼的间谍,但我不确定他究竟是为黑骑士工作,还是为了萨鲁曼工作。这些邪恶的势力彼此之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实在很难确定谁效忠谁。”
“好啦,就我大概推算一下,当时至少有一万人以上的兵力,”梅里说:“他们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全部走出门外。有些沿着大道往渡口走,有些人转个弯,往东方走。大概一哩之外,在河水特别湍急的地方建造了一座便桥,如果你们站起来,还可以看见那座桥。他们每个人都有说有笑,唱着粗鲁的歌曲,我想洛汗国这次可能要完蛋了,但树胡不为所动。他说:‘今晚我的工作是要对付艾辛格的岩石。’虽然我看不见黑暗中的情形,但是我推测大门一关上,那些胡恩可能就开始往南移动。我想,他们的任务是对付留守的半兽人。到了早上,他们就已经到了山谷的另一边,被一种我无法看透的黑暗所包围。”
“等到萨鲁曼把所有的兵力都派出去之后,就轮到我们上场了。树胡把我们放了下来,走到门前,开始敲打大门,大声喊着萨鲁曼的名字。门内毫无回应,只有箭矢和落石从高墙上掷下,但弓箭对于树人并没有效果;当然,他们会觉得疼痛,但也更激起了他们的怒火,就像我们被蚊子咬一样。树人身上可以插满了半兽人的箭,却不会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对了,他们也不会中毒,而他们的皮似乎非常的厚,比一般的树皮要坚韧多了,得要有极为沉重的一斧,才会对他们造成严重的伤害。他们不喜欢斧头,不过,光是对付一名树人就要有很多持斧战士才行:对树人砍出一斧的人永远不会有机会砍出第二下,树人一拳就可以打穿最坚硬的钢铁。”
“当树胡身上插了很多根箭矢之后,他才刚开始热身完毕,照他的说法,也才真正的‘仓促’起来,他发出震耳的呼姆,轰的声音,数十名树人走上前去。生气的树人是个非常恐怖的景象。他们的手指和脚指陷入岩石中,像是撕扯面包屑一样将它们拉碎,这就像是观看一株老树百年的动作,缩短到几秒钟之内一样的恐怖。”
“他们又推又拉、又扯、又摇、又撞;过不了五分钟,就在巨大的轰隆声中,把大门破坏殆尽,有些树人甚至开始捣毁城墙。我不知道萨鲁曼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情况。他或许还是有使用巫术攻击啦,但我认为他实在不是怎么样伟大的人。特别是被困在一个拥挤的地方,没有什么机器、奴隶和军队的时候,更是显得一无是处。他和我们的老甘道夫真是完全不同;不知道他的名声,是否都是来自于躲在艾辛格这地方所造成的。”
“你错了,”亚拉冈说:“他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他的知识丰厚、诡计多端,他可以任意操纵人心;他可以说服贤者,弱小的生物则能加以震慑,这些能力一定还没有消失。如果单独和他对阵,我敢打赌,中土世界没有多少人可以全身而退。或许在他的阴谋被揭穿之后,甘道夫、爱隆和凯兰崔尔可以不受影响,但其它人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树人是安全的,”皮聘说:“他似乎曾经说服过他们,但这状况再也不会发生。反正,他自始至终就不了解他们,忽略他们是极为严重的失算。他本来就没有对付他们的计划;等到他们开始行动,要研拟任何对策也嫌太晚了。在我们的攻击开始之后,艾辛格中残余的爪牙们就开始从每一个树人打出的破洞往外钻。树人们在盘问过这些人类之后,就让他们离开,到目前为止大概也只有发现二三十个。我认为没有任何半兽人活着逃出来,至少胡恩们不会放过他们。那时整个艾辛格已经被一座浓密的森林包围了,连山谷那边都毫无空隙。”
“当树人将南墙的大部分都捣毁,大部分的爪牙也都逃跑之后,萨鲁曼自己就准备仓皇逃跑。我们抵达的时候,他正好站在大门口,我猜他是来视察那壮盛军容的。当树人冲进门内,他匆匆忙忙地想要开溜。一开始我们没有发现他,但随着云朵散开,星光就足够让树人看清楚附近的环境。突然间,快枝大喊一声:‘砍树者!砍树者在这边!’快枝是名很温柔的树人,但这也让他更痛恨萨鲁曼,他的同胞们在半兽人的斧头下吃了不知多少苦头。他从内门的信道上跳了下来,怀着满腔的怒火像是一阵风冲上前。有个苍白的身影,借着柱子的遮掩差点就逃到门口了,不过,还是功败垂成。动作飞快的快枝冲到塔边,差一两步就把那个家伙给勒死在门边,可惜对方先他一步溜进塔内。当萨鲁曼又躲回欧散克塔之后,他就启动了那些邪恶的机器。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有许多的树人强行进入艾辛格,有些人跟着快枝进来,其它的则是从北方和东边冲了进来,他们在山谷内四处乱窜,造成极大的破坏。突然间,无数的火焰和恶臭的黑烟窜起,整块大地上的各种孔道都喷出了大量的火焰,有几名树人被烧伤了,其中一个,我记得他的名字是柏骨,一名非常高大、雄壮的树人,正好被一团燃烧的液体火焰给淋到了,转眼间就成了一根大火把,让人看了好难过。”
“这可真正惹恼了树人们!我还以为他们之前的举动已经算是激动了,但我错了,我最后才知道什么叫作生气的树人,那真是让人心胆俱裂的景象。他们大吼着四处狂奔,光是那声浪就足以让岩石爆碎;我和梅里只能躺在地上,用斗篷蒙住耳朵。树人们如同狂风般席卷整座山谷,他们打断柱子、用巨石堵塞洞口,巨大的岩石好象树叶一般满天飞舞……欧散克塔成了在飓风中心的唯一建筑。我亲眼看见巨大的铁柱和岩石飞起数百尺,打在欧散克塔的窗户上。幸好,树胡还保持清醒,他并没有被烧伤,也不想让萨鲁曼趁着这一团混乱之间逃跑。许多树人不停地用身体撞击欧散克塔,但却没有多大的效果。建造塔身的岩石又硬又光滑,多半是有什么比萨鲁曼还要古老的魔法在其中。反正,树人们就是无法抓住这座塔,或是在上面造成任何的裂缝,这样冲动的行为只是白白受伤而已。”
“因此,树胡冲进这一片混乱中,开口大喊,他低沉的声音压过了一切的噪音,突然间,一切沉寂下来;我们可以听见高塔上传来尖厉的笑声,这对树人们产生了十分奇特的影响。他们之前被怒气冲昏了头,现在反而冷静下来,安静、严肃地像是冰山一样。他们离开高塔,聚集在树胡身边,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用树人的语言对他们交代了几句话,我猜他是在说明一个很早以前就决定的计划。然后他们就这么消失在曙光之中,当时天已经快要亮了。”
“我相信他们派人监视那座塔,但那些监视者隐藏得非常好,让我根本无法发现他们的身影。其它人则是全部都往北走,他们就在那边忙了一整天。那一天我们过得很无聊,只能到处乱逛;不过,我们还是聪明得尽可能避开欧散克塔的窗子,因为我们觉得其中有股非常可怕的邪气。我们花了不少时间在找食物方面,我们也坐下来聊天,讨论不知道洛汗国到底怎么样了,以及我们同伴的遭遇究竟如何。在这段时间中,我们不停地听到远方传来岩石落下和敲打的声音。到了下午,我们绕过去想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在山谷的开口处有一座胡恩们所构成的巨大黑暗森林,在北墙的另外一边则是另一座森林;我们不敢进去,但远远可以听见里面传来敲打的声音。树人和胡恩携手一起挖掘深坑和渠道,建造巨大的水池和水坝,把艾辛河所有的水流和山中的泉水都集中在一起。我们决定不打搅他们。”
“到了黄昏的时候,树胡回到了门口。他愉悦地发出哼哼声,看来似乎相当满意。他伸展着手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问他是否觉得疲倦了。‘疲倦?’他说:‘不,没有,不疲倦,只是身体有些僵硬啦。我真希望可以好好喝上几口树人的饮料。我们工作得很辛苦,今天所搬运的石头和挖掘的土壤,就远远超过好几千年以来所做的了,幸好已经快完成。在夜色降临之后,千万别靠近这座门或是那些隧道!大水可能会淹过来,那些水可能会暂时染上恶臭,得要把萨鲁曼的臭味给冲干净才行,这样艾辛河才能够恢复往日的纯净。’他随手从墙上扯下一大块岩石,单纯只是好玩而已。我们还正在思索,应该躲在哪里比较安全的时候,最出乎意料的景象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听见一名骑士快速奔驰的声音。梅里和我悄悄地趴在地上,树胡自己则是躲在拱门下的阴影中。突然间,一匹骏马跑了出来,像是一道银光一样。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但我可以清楚看见那骑士的面孔,他的脸似乎在发光,所有的衣服也都是白色。我就这么站了起来,张口结舌地看着他。我试着想要发出声音,但我做不到。”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就在我们身前停下来,低头看着我们。‘甘道夫!’我最后好不容易挤出三个字,但听起来跟咳嗽一样。他可是中气十足的说啦:‘你好啊,皮聘!这可真是让人喜出望外啊!’喔,好啦,我稍微修正一下,其实他是说:‘快起来,你这个笨图克人!在这一团废墟里面,树胡到底人在哪里?我想要见他。快点!’树胡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从阴影走了出来,这可真是场诡异的会面;真令我诧异,因为这两个人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甘道夫很明显的知道树胡在这里,而树胡躲在门廊附近也是为了等待甘道夫。可是,我们明明把摩瑞亚发生的事情都跟树胡说了,我还记得他脸上露出的怪异表情。我只能说他曾经看过甘道夫,对他的行踪似乎知道得比我们更多,只是不愿意匆忙地将事情说出来。‘不要仓促行事!’是他的口头禅。可是,连精灵在甘道夫不在的时候,似乎都不会多提及他的行踪。”
“‘呼姆!甘道夫!’树胡说:‘真高兴看见你。树木和水流、货物和岩石我都可以处理,但还有一个巫师要对付呢。’‘树胡,’甘道夫说:‘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已经做了很多,但我还需要更多的帮助,我大概有一万名左右的半兽人要对付。’”
“然后,这两个人就走到另外一个角落,悄悄地讨论起来。对树胡来说一定觉得这很仓促,因为甘道夫似乎十万火急,边走边说了很多句话。他们离开了大概只有几分钟,或许十五分钟吧,然后甘道夫又回到我们身边,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几乎要露出笑容。那时,他才说他很高兴见到我们。”
“‘可是甘道夫,’我大喊着:‘你之前到哪里去了?你遇到其它人了吗?’‘不管我去了哪里,现在都回来了!’他用甘道夫惯用的那套说法回答我:‘没错,我看到了一些同伴,不过现在不适合聊天叙旧,今晚是危险的一晚,我得要四处赶路。曙光或许会带来新的希望,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将会再见面的。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靠近欧散克!再会!’在甘道夫走后,树胡开始沉思,他很明显的在短时间内知道了很多消息,正在设法消化这些情报。他看着我们说道:‘嗯,我这才发现你们并不像我想的一样那么仓促,你们保留了很多,但也没有把不该说的告诉我。嗯,这可真是一大堆新消息啊!好吧,树胡又得开始忙了。’”
“在他离开之前,我们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但并没有让我们觉得多高兴。至少当时,我们比较担心的是你们三个,对佛罗多、山姆和波罗莫,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他们。我们知道有场大战将临,而你们也在其中,甚至可能无法生还。”
“‘胡恩会帮忙的,’树胡说。然后他就离开了,直到今天早上我们都没有再看见他。”
“当天深夜,我们躺在一堆石头上,由于天色的关系什么也看不见,外面的雾气和阴影像,仿佛一块厚重毯子一样遮蔽了周围所有的景象。空气又热又闷,其中还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骚动、摩擦和像是呢喃的耳语声,我猜多半有几百名的胡恩出发帮忙战斗了。稍后,南方传来了打雷一般的巨响,远方的闪电照亮了整个洛汗;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看到远方的山脉突然间被闪电照亮,像是黑白的风景一样闪动在天际,然后又刹那消失。在我们身后的山脉中,则传去低沉的声响,但又和雷声不一样,整座山谷也跟着这声音摇晃着。”
“树人打破水坝,将所有存积的水从北方的缺口灌入艾辛格的时候,一定已经午夜了。胡恩的身影都消失了,雷声也渐行渐远,月亮则缓缓地落到西方的群山之后。艾辛格开始被洪水灌入,一瞬间河水就在平原上四处横流,残余的月光照在四溢的洪水上,反射着微弱的光芒。这些四处窜流的洪水毫不留情的钻进地下的隧道和孔洞,随即就冒出了大量的白色蒸气,白烟也跟着不停涌出。地底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偶尔还会冒出火光,数道浓密的蒸气一路往天空窜,将欧散克紧紧包围起来,在月光下形成了平地云海的诡异景观。大水依旧毫不留情地持续流入,到了最后,艾辛格看起来像是一个汤碗,各个角落都被蒸气和烟雾所笼罩。”
“我们昨天在靠近巫师谷入口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大堆的蒸气从中冒出,”亚拉冈说:“我们还担心是萨鲁曼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对付我们呢。”
“这次可轮不到他了!”皮聘说:“他可能都快被呛死,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到了昨天早上,大水都流入了地底,平地则笼罩在大量的浓雾中。我们暂时躲在这边的房间里面,觉得非常害怕,里面湖水开始溢流,沿着旧隧道往上淹。我以为我们会像是半兽人被困在洞穴中一样走投无路,幸好我们在储藏室后面找到了一个楼梯,可以走到拱门上方。由于楼梯之前被树人破坏了一部分,信道也被落石堵塞了,我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挤出去。然后,我们就安全地坐在高地上静观水淹艾辛格的奇景。树人们不停地将大水导入,淹灭所有的火焰和洞穴,大雾慢慢的聚集在一起,变成了一朵巨大的蕈状云,可能有一哩高哪!到了晚上,东边山丘那边还出现了漂亮的彩虹,日落则被山上的一场大雨给遮挡住了,一切都非常安静,只有远方几只野狼嚎叫着哀悼这一切。树人们晚上又挡住了水流,让艾辛河重新复流。故事就是这样啦!”
“从那之后,积水就开始退去,我猜,底下的洞穴中一定有什么可以让水流出去的出口。如果萨鲁曼从他的房间往外看,一定会觉得惨不忍睹。我们在这边觉得很寂寞,在整个废墟中连一个可以聊天的树人都没有。我们一整晚都待在拱门上,那里又湿又冷,根本睡不着,我们有种感觉,仿佛随时会有大事发生。萨鲁曼还在塔里面,到了晚上,有种像是风吹进谷内的声音传来,我想是之前离开的树人和胡恩又回来了;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里去了,当我们爬下来察看四周环境时,已经是个又湿又多雾的清晨了。大概就这样了,在那一阵混乱之后,现在感觉起来可以说是十分安祥。自从甘道夫回来后,我甚至觉得更安全了些,终于可以睡觉了!”
众人沉默了片刻,金雳重新将烟草装满烟斗。“有件事我不明白,”他一边点着火绒盒,一边说:“巧言──你告诉希优顿说他和萨鲁曼在一起,这家伙是怎么进去的?”
“喔,对了,我都忘记他了!”皮聘说:“他到今天早上才赶到,那时我们正好生起火,吃了一些早餐,树胡就出现了。我们听见他在外面哼歌,同时叫着我们的名字。‘小朋友,我正好过来想要看看你们过的怎样,顺便告诉你们一些消息,胡恩们已经都回来了,一切都很好,好得不得了哪!’他大笑着,边拍着屁股。‘艾辛格里面再也不会有半兽人,也不会再有斧头了!天黑之前就会有人从南方过来,里面有些人你见到会很高兴的。’”
“他话才刚说完,我们就听见路上有马蹄的声音。我们冲到门前,在那边等着,本来以为会看见神行客和甘道夫带着大军过来。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从浓雾中出来的是一个骑着老马的人,他自己看起来也是狼狈不堪。当他走出大雾之后,猛一看见眼前的一片残破,脸色刷地一声变成青白色,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震惊过了头,以致于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我们人就在旁边。当他发现的时候,他惊呼一声,试着要转身逃跑。但树胡三步就赶上了他,将他从马上抓了下来。他的马匹吃惊乱窜,而他则是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他说他叫作葛力马,是国王的好友和咨询大臣,这次是希优顿派他来送一个重要的口信给萨鲁曼。”
“‘没有其它人胆敢冒险穿越到处都是半兽人的领地,’他说:‘所以他们才派我来。我一路上突破重重难关,现在又饿又累。我被恶狼追赶,偏离了原先的路径。’”
“我看见他偷瞄树胡的样子,心中暗叫了一声‘骗子’。树胡沉默地看着他很长的一段时间,到最后对方已经完全趴到地上去了。最后,他才说:‘哈,嗯,巧言先生,我本来就在等你呢!’那人一听到这名字吃了一惊。‘甘道夫先到这边,所以我知道很多有关你的事情,也知道该怎么对付你。甘道夫说,把所有的老鼠都摆在同一个陷阱里面,我会照做的。我是艾辛格的主人,而萨鲁曼则被锁在他的塔中,你可以进去把你所有编出来的口信告诉他。’”
“‘让我去,让我去!’巧言说:‘我知道怎么走。’”
“‘我可不怀疑你知道怎么走,’树胡说:‘但事情已经有了转变,自己去看看吧!’”
“他让巧言走了。这家伙一跛一跛地穿越拱门,我们则是紧跟在后;最后,他终于看见里面一片水乡泽国的情形。他转过身面对我们。”
“‘快让我离开这里!’他哀求道:‘让我离开!我的口信现在一点用也没有了。’”
“‘的确,’树胡说,‘不过,你只有两个选择:留在我身边,直到甘道夫和你的主人抵达为止,或是越过这些积水。你选择哪一个?’”
“一提到他的主人,那人开始浑身发抖,一只脚踏进水中,但随即又抽了回来。‘我不会游泳!’他说。”
“‘水并不深,’树胡说:‘水很脏,不过不会伤害你的,巧言先生。快下去!’”
“话一说完,那个落魄的家伙就跳进水中。他走了不远,水就快淹到他的脖子,最后,我看到他抱着桶子还是什么东西开始漂流。但树胡涉水靠近,监视着他的进度。”
“‘好啦,他已经进去了,’当他回来的时候描述道:‘我看见他像是只溺水的老鼠一样趴了进去,塔上还有人,有只手把他拉了进去。现在他到了目的地,希望人家会好好欢迎他。我得先去找个地方洗干净身上的污泥,如果有人想要找我,我就在北边。这里的水都不够干净,没办法让树人饮用或是沐浴。所以,请你们两位小朋友注意靠近的人物,请注意,会有洛汗的国王喔!你们必须用周到的礼仪欢迎他,他的部下刚和半兽人打了一场恶战。对啦,你们对人类国王所喜欢的尊称和礼仪,应该比我们树人懂得多了。在我小时候,大草原上到处都是王公贵族,我从来记不起他们的称呼和语言。他们会想要一些可以让人吃的食物,我想你们也都知道。所以也请你们找一些适合国王吃的东西吧!’故事到这边告一段落啦,不过,我很想要知道巧言是谁?他真的是国王的咨询大臣吗?”
“他是的,”亚拉冈说:“同时兼任萨鲁曼的间谍和洛汗的公仆。这家伙的命运实在不好,无敌壮丽的王国在他面前毁于一旦的滋味恐怕就够受了。但是,我想,塔里面可能还有更可怕的遭遇在等待着他。”
“没错,我并不认为树胡让这家伙进入欧散克塔是出于同情,”梅里说:“树胡似乎自得其乐,当他去喝水和洗澡的时候还在傻笑呢。在那之后我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搜寻漂在水上的残骸。我们在附近的几个地方,找到了几间在水线以上的储藏室,但树胡还派了一些树人过来,带走不少东西。”
“‘我们需要二十五份人吃的食物,’树人说,由此可见在你们到之前,就有人仔细的数过你们的人数了。你们三个人很明显是该和大人物们一起走的。不过,你们在那边也不会吃得比这边好,我保证他们拿到的不会比我们丰盛,这儿的佳肴或许更好,因为我们没把酒给他们。”
“‘饮料怎么办?’我问树人说。”
“‘艾辛河的水就够了,’他们说:‘对人类或是树人都够好了。’不过,我还是希望树人们可以酿出他们爱喝的那种饮料,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看见甘道夫翘着胡子回到我们面前。在树人走掉之后,我们觉得又饿又累,但我们并没抱怨,实际上,我们的努力换来丰富的报酬。在那一阵忙乱之中,皮聘发现了这些残骸中的宝物,吹号者牌子的烟草,‘抽烟比吃东西爽多了!’皮聘说,所以最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们现在都了解了,”金雳说。
“只有一件事情例外,”亚拉冈说:“夏尔南区的烟叶怎么会来到艾辛格,我越想就越不对。我之前没有来过艾辛格,但我曾经到过附近,对于在夏尔和洛汗之间的荒地相当了解。已经有许多年两边没有任何货物的往来和贸易,至少不是公开的。我猜,萨鲁曼应该和夏尔的某个人有秘密的往来,巧言或许不只出现在希优顿的皇室中。桶上的制造日期是什么时候?”
“我看看,”皮聘说:“这是一四一七年份的,是去年的──不,应该说是前年的,那年的烟草很不错。”
“啊,好吧,我希望邪恶的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了,再不然,其它的状况我们可爱莫能助了,”亚拉冈说:“我认为等下应该把这小事告诉甘道夫,枝微末节往往会影响大局。”
“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梅里说:“下午都快过完了。我们四处逛逛吧!神行客,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可以走进艾辛格了,只是,风景并怎么不漂亮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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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萨鲁曼之声

一行人穿越了几成废墟的信道,站在一堆石块上,眺望着欧散克塔和上面的无数窗户。依旧有股邪气笼罩在整座塔的周围。积水现在几乎已经全部消退了,不过,放眼望去依旧有许多的水洼还装满了水,上面漂着各种各样的残骸。里面整块平原是已经干了没错,但地面上还是盖满了泥泞,露出许多黑色的洞穴,到处都可以见到东倒西歪像喝醉酒一样的柱子。在这个巨大破碗的边缘,有许多地形被彻底改变的斜坡和小丘,像是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暴风雨一样。在那之后,则是树人们入侵所选择的翠绿色山谷。他们可以看见,荒原上有许多骑士小心翼翼地从北方走过来,他们已经逐渐往欧散克塔的方向靠近。
“那是甘道夫,还有希优顿和部下!”勒苟拉斯说:“我们过去和他们会合吧!”
“小心走!”梅里说:“如果你们不小心,可能会摔到洞穴里面去。”
他们勉强跟着残破不堪的道路走向欧散克塔,脚步一时间快不起来,因为地上所铺的岩石都破碎不堪,布满了泥泞。骑士们看见他们正在靠近,在岩石的阴影之下停了下来,等待他们一起会合,甘道夫骑向前去和他们打招呼。
“好啦,树胡和我刚刚讨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也做了几个计划,”他说:“我们也好好地休息了一下,现在我们必须要继续任务了,你们也都已经休息和用过餐了吗?”
“是的,”梅里说:“不过,我们可是边讨论边吞云吐雾,但是,我们依然觉得这样对付萨鲁曼不够狠。”
“是吗?”甘道夫说:“我并不这么认为,在离开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任务要做:我得要拜访一下萨鲁曼。或许这会很危险,甚至是徒劳无功,但这还是必须要做的。愿意的人可以和我一起去。但请千万小心!也不要松懈!这可不是放轻松的时候。”
“我要去,”金雳说:“我希望见见他,看看他是否真的和你长得很像。”
“矮人先生,你要怎么分辨呢?”甘道夫问道:“如果他觉得有必要,萨鲁曼在你的眼中或许会看起来和我一样,经过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能够了解他的邪恶吗?好吧,或许我们到时候就会知道了,等下他搞不好不敢在这么多人之前露面。不过,我已经说服所有的树人离开他的视线,或许我们可以让他走出来。”
“到底哪里危险?”皮聘大惑不解地问道:“他会用箭射我们?还是往窗户外面丢火焰?或者是他可以从远距离对我们施法?”
“如果你们不小心提防的靠近,最后一个是最有可能的,”甘道夫说:“但我们实在无法推断他到底能做什么、会做什么。被逼到角落的野兽是最危险的,萨鲁曼还拥有许多你们连猜都猜不到的力量──小心他的声音!”
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欧散克塔之下,整座塔黑漆漆的,岩石闪着光泽,仿佛是潮湿的一般。这里的岩石拥有许多面锐利的边缘,彷佛刚经过斧凿。在树人的怒火爆发之下,欧散克塔唯一受损的痕迹,只有塔底附近的几个裂缝和几块碎片。
在塔的东方,两块巨岩交会之处,有一座巨大的门;该处离地相当的高,门上则是一扇紧闭的窗户,俯瞰着一座被铁条所封闭的阳台。通往大门的则是二十七阶宽大的石阶,是用同一类黑岩雕凿出来的。这是高塔唯一入口,上面的许多窗户从远方看来,像是兽角之上的许多小眼。
在楼梯前甘道夫和国王双双下马。“我先来,”甘道夫说:“我曾经来过欧散克,知道这里的危险。”
“我也去,”国王说:“我已经很老了,不再惧怕任何的危险,我希望能够和折磨我这么久的敌人谈谈。伊欧墨可以跟我来,免得我这双老腿不争气。”
“就这么办!”甘道夫说:“亚拉冈应该跟我来,其它人都在楼梯口等。如果发生任何事情,相信他们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不行!”金雳说:“勒苟拉斯和我都想要一起去。我们分别代表的是各自的种族,我们要跟在你们后面。”
“那就来吧!”甘道夫话一说完就爬上了阶梯,希优顿走在他身旁。
洛汗的骑士们不安地坐在马上,将阶梯团团围住,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高塔,害怕国王会遭到什么危险。梅里和皮聘坐在楼梯口,觉得不被重视,而且还不怎么安全。
“从门那边一路踩烂泥就走了快半哩路!”皮聘嘀咕着:“我真希望可以悄悄地溜回守卫的房间!我们来这边干嘛?又不需要我们。”
甘道夫站在欧散克塔的门口,用手杖敲打着大门,门上传来空洞的声音。“萨鲁曼,萨鲁曼!”他用十分威严的声音大喊道:“萨鲁曼快出来!”
有一段时间毫无任何的回应。最后,门上的窗户打开了,但里面看不到任何的人影。
“是谁?”一个声音说:“你们想要干嘛?”
希优顿吃了一惊。“我听过那个声音,”他说:“我诅咒我听到它的每一天。”
“巧言葛力马,既然你已经变成萨鲁曼的跑腿,就快去把他找来!”甘道夫说:“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窗户关上了,他们静静地等着,突然间,另一个低沉优美的声音说话了,它的每字每句都如同音乐一般魅惑人心,不疑有他的人聆听这个声音,稍后多半什么也记不起来;即使他们听得懂,也只能发呆,因为浑身上下几乎都没了力气。大多数时候他们只记得很高兴听见那声音,只要是他说的话都一定无比睿智、极端的有道理,他们内心的欲望逼着他们必须立刻同意,才显得自己很聪明。当其它人说话的时候,后者的声音相较起来就显得沙哑、粗鲁不堪;而如果旁人胆敢指责萨鲁曼的声音,他们心中就会不由自主产生一股怒气。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效力只有在萨鲁曼说话的时候才会持续,当他对其它人说话时,他们会露出微笑,就像人们看穿魔术师的诡计时一样。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光是听过一次那声音就足以让他们迷失自我,对于被这声音征服的人来说,不管他们走到天涯海角,那温柔的声音都会一直跟随着他们,不停地低语、不停地呢喃……没有任何人能不受到这话音的影响,只要话声的主人还能控制这声音,单单只是拒绝这声音所下的命令,就必须要极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办到。
“怎么样?”那声音问了一个非常有礼貌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打搅我的休息?难道你们无论黑夜白天都不愿意放过我吗?”那声音听起来,彷佛是心地善良的人,因为受了无故的骚扰而感到悲伤。
众人惊讶地抬起头,因为他们都没有听见任何人靠近的声音;接着,他们才发现有一个身影站在阳台上低头看着他们。那是一名披着厚重斗篷的老人,旁观者很难判断那斗篷到底是什么颜色,因为它的色泽会不断变幻。他有一张长脸和饱满的额头、一双极难测度的深邃黑眸,但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似乎受到极为不幸的对待和遭遇,还有些疲惫。他的须发全是白色的,但在嘴唇和鬓角边,依旧有着黑色的发丝。
“看起来很像,却又有所不同,”金雳嘀咕着说。
“不过你们毕竟都来了,”那温柔的声音说:“这其中至少有两个人我认识。我太了解甘道夫了,他绝对不会来这边寻求帮助或是解惑。但你就不同了,骠骑王希优顿,从你身上飘散的睿智风范和聪敏的外表看来,你依旧是个不辱及伊欧皇家的伟大君王。喔,伟大的赛哲尔之子啊!你为什么以前不以朋友的身份前来?我非常想要见见你,亲眼目睹这位西方最强大的君主,特别是在这几年,我更是想要将你从那邪恶的馋言和误解中解救出来!难道这已经太晚了吗?即使我已经受到了这么重的伤害,洛汗国的子民们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但我依旧想要拯救你,让你从不可避免的灭亡末日中逃出。不要再继续执迷不悟了,只有我可以帮忙你啊。”
希优顿张开嘴,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抬头看着萨鲁曼的面孔,和那双幽深的黑眸,接着又看看身边的甘道夫,似乎迟疑了一下子。甘道夫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某个演员正在静悄悄地等待上场表演的机会。骠骑们起初开始骚动,纷纷大声赞扬萨鲁曼所说的话,但随后也像是一般中了魔法的人一样,沉默下来。在他们眼中看来,甘道夫就从来没有这么尊敬、睿智的对王上说过话,甘道夫对待国王的态度实在傲慢自大又不敬。一道阴影划过他们心中,他们对未来极大的危险感到忧虑,或许骠骑国正在甘道夫的带领下踏向灭亡,而萨鲁曼则提供了一个救赎之路,让他们沐浴在希望之光的怀抱中。气氛越来越沉重──
打破这沉默的是矮人金雳,“这个巫师所说的话都是谎言!”他低吼着,边握住腰间的斧头。“在欧散克的语言中,协助代表的是破坏,救赎代表的是屠杀,任谁都看得出来,我们来这边可不是为了向你卑躬屈膝的。”
“不要激动!”萨鲁曼说,在那一瞬间,他的声音似乎开始动摇,他的眼中有道光芒一闪即逝。“葛罗音之子金雳,我不是在对你说话,”他说:“你的家园在远方,当然对此地的动汤不安不屑一顾。但你并不是自愿要卷入此地的危机当中,所以我也不会责怪你在这场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事实上,我还很敬佩你的勇气。但是,我请求你,请先让我和洛汗的国王,我的好邻居、以及过去的好友谈谈。”
“希优顿国王,你的想法呢?你愿意和我和解,接受我多年累积的知识所能够带来的好处吗?我们是否可以一同携手对抗邪恶,让双方的善意开出和平之花,给这块土地带来更美好的未来?”
希优顿依旧没有回答,没有人看得出来他是在强忍怒气还是起了动摇。伊欧墨开口了。
“王上,请听我一言!”他说:“我们总算体会到之前人们警告的危险。我们历经血战,终于获胜,为什么要站在这边,听任一个油腔滑调的老骗子卖弄言词?被困住的猎物当然想要和猎人讨饶。他能够给您什么样的帮助?他唯一想的就是从这危机中逃出。您怎么可以向这个出卖同伴的杀人凶手让步?别忘记死在渡口的希优德和圣盔谷中的哈玛之墓!”
“邪恶的毒虫,如果我们要讨论油腔滑调,恐怕阁下才是其中的佼佼者,”萨鲁曼说,现在众人都可以明显地看出他的怒气。“但是,别这样,伊欧墨!”他又换成温柔的嗓音:“每个人都必须扮演自己的角色,你的责任是舞枪弄剑,你也因此获得了极高的荣誉。请你服从王上的命令,砍杀那些被认为是敌人的对手,政治是你不能理解的复杂事务。或许,等你将来继承了王位,可能会知道国王必须要慎选朋友。萨鲁曼的友谊和欧散克塔的力量,是不可以被轻忽的宝物,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误解、冲突都一样。你赢了一场战斗,但并非整场战争,而且这次你获胜的关键是下次不会再出现的。或许,下次这幽暗的森林会出现在你家门前,它们漫无目的、毫无理智,对人类一点好感也没有。可是洛汗王哪,难道因为英勇的战士求仁得仁,在战场上牺牲,我就得背负杀人凶手的罪名吗?如果你们单方面宣战,即使我不愿意,人们也会因此而死。如果这样就算是杀人凶手,伊欧的皇室岂不是满手血腥;在过去的五百年中他们不是杀死了无数敌人、征服了许多对手?但是,他们稍后也和许多的对手签订和约,一切都不过是政治的问题而已。希优顿,我俩之间是否能化干戈为玉帛?毕竟这是我们两人的责任。”
“我们可以从此和平相处,”希优顿最后终于口齿不清地勉强回答。几名骠骑大声欢呼。希优顿举起一只手说道。“我们可以和平相处,”他话声一凛道:“在你和你所有的计谋和努力全都被摧毁之后,在你的邪恶主上赐给你的一切全都被铲平之后,我们可以拥有和平。萨鲁曼,你是个骗子,是个玩弄人心的毒蛇,你伸出友谊之手,我却看到魔多的利爪在其后。你这个冷血的禽兽!即使你是为了正义对我宣战,你要怎么解释被烧得漆黑的大地,和孩童的尸体?况且,就算你比我睿智十倍,也不代表你有资格为了自己的利益夺人国家!你的部下在圣盔之门杀死了哈玛,并且践踏、破坏他的尸体。当你被吊在窗外,任由秃鹰蹂躏的时候,我才会放过你们。我真是有辱伊欧一族,虽然我是个不肖子孙,但我也不需要向你低头。放弃吧,你的欺瞒之声已经失去了魅力!”
骠骑们如梦初醒地看着希优顿,他们主人的声音在萨鲁曼的乐声之后,听起来沙哑而粗鲁。萨鲁曼一时间被怒气冲昏了头,他靠在栏杆上,彷佛想要用拐杖击打希优顿。许多人突然间看到了一幅毒蛇袭人的景象。
“秃鹰!”他嘶声说,众人都因为这瞬间的转变而打了个寒颤。“混帐!伊欧皇族算是什么东西?他们不过是一群骑马强盗,住在稻草屋里、喝着肮脏的水,孩童和畜生斯混在一起!你们自己已经偏安太久了。绞刑索已经渐渐靠近、慢慢地收紧,最后会把你们通通都勒死!”他的声音又变了,彷佛正慢慢的压抑自己的怒气。“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你身上,马王希优顿,我根本不需要你和你的这些小丑,你们逃得快,冲得慢。我很久以前就给予你超过你身份地位的赏赐,但你拒绝了。为了你好,我又再度提出,却反而遭到你的恶言相向。罢了,罢了,回去你们的茅草屋吧!”
“但是,甘道夫!我最替你感到可惜,替你觉得丢人。你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同伴?甘道夫,你至少是有尊严、自傲的人物,拥有高贵的心肠和远见,难道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听我的忠告吗?”
甘道夫动了动,抬头看着:“有什么话,是你在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没有说的?”他问道:“还是,你有什么话要收回?”
萨鲁曼楞了片刻。“收回?”他似乎有些迷惑。“收回?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却不领情。你太过自大,不听外人的建议,只是一意孤行。但是,你偶尔还是会犯错,误解了我的用意。在上次的会面中,恐怕是我太过急躁了,失去了耐心,我真的很后悔,因为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即使现在你带着这一群无知的暴力之徒来拜访我,我还是不会怪你的。为什么呢?我们不都是最古老的人种,是中土世界最优秀的生物吗?我们的友谊可以替大家带来许多的好处。我们现在携手,还是可以共创美好的未来,挽救这个脱序的世界。让我们敝开心胸,不要理会这些下等生物的干扰吧!就让他们等待我们的决定!因为,我愿意尽释前嫌,重新接纳你,你愿意听我的话吗?你愿意上来吗?”
萨鲁曼这最后一搏,几乎投注了他所有的力量,四周围观者无不动容,但这次的影响完全不了──他们听见的是一名国王和蔼地责备一名偶尔犯错、却依旧备受敬爱的宰相,但他们却被关在门外,倾听着一扇不会对他们打开的大门,像是淘气的小孩偷听父母之间的对话,在旁边思索着到底会有什么影响。这两个人的确是超凡脱俗的一对,他们本来就该结盟,甘道夫应该走入高塔,在欧散克塔的房间中讨论着凡人无法理解的事务。门会关起来,他们就会乖乖地在门外等待,等候交办的工作或是处罚。即使在希优顿的脑海中,这个想法也像是霉菌一样的落地生根,让他开始怀疑:“他会出卖我们,他会抛弃我们一走了之。”
然后,甘道夫爽朗地笑了,这些幻觉全都于瞬间消失。
“萨鲁曼啊!萨鲁曼!”甘道夫笑着说:“萨鲁曼哪,你真是选错行业了,你应该去当国王的弄臣,模仿他的咨询大臣,相信这样可以骗到一些东西糊口。哈,还对我来这招!”他停了下来,喘口气道:“了解彼此?恐怕我已经超越了你的理解范围了。至于你,萨鲁曼,我太了解你了,我会清楚地记住你的说法、你的论点。上次我和你见面的时候,你还是魔多麾下的狱卒,我本来会被送到那边去,幸好,客人从屋顶逃了出去,他下次再从大门进去的时候会更加小心。不过呢,我想我应该不会上去。萨鲁曼,听我最后说一次!你愿意下来吗?艾辛格比你幻想中的要弱多了。离开这里会不会比较好?或许转而帮帮另一边?萨鲁曼,好好想想!你愿意下来吗?”
萨鲁曼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然后就变得死白。在他来得及隐藏之前,围观的众人都看见了他面具底下的恐惧和担忧,不敢离开这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他迟疑了一瞬间,众人也跟着屏住呼吸。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冰冷凄厉,他已经被骄傲和仇恨给征服了。
“我会下来吗?”他模仿着对方说的话:“手无寸铁的人会打开门和强盗谈判吗?我在这边就可以听清楚你要说什么。我可不是笨蛋,我也不相信你,甘道夫。他们不在我看得到之处,但我知道那些木头恶魔们随时准备等你的号令。”
“狡诈的人本身必定多疑,”甘道夫疲倦地回答:“但你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小命。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就会知道其实我并不想要杀死你,也不想要伤害你,只有我才能够保护你。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自由地离开欧散克。”
“这听起来真不错!”萨鲁曼轻蔑地说:“听起来真像是灰袍甘道夫的说法:那么包容、那么体贴。我知道你会喜欢上欧散克塔的,当然,我能够离开这里对你来说是更好的。但我为什么要离开?你所谓的‘自由’又是什么?我想应该有条件吧?”
“离开的原因,你应该自己看得很清楚,”甘道夫回答:“其它的你则可以想得到。你的仆人全都被消灭了,你的邻居和你反目,你试着想要背叛新主人。当他的眼睛下次转到这里来的时候,将会是被怒气所充满的血红眼。但是,当我说‘自由’的时候,我的意思就是‘自由’;你可以不再受到束缚、不再受到牵绊,自由自在地去你想去的地方,甚至是魔多。但你必须要先将欧散克塔的钥匙和你的手杖交给我。这就当作是你善意的抵押品,稍后会再归还给你。”
萨鲁曼的脸孔因为愤怒而扭曲,眼中闪动着红光。他狂笑着说:“稍后!”他大喊着,声音变成嘶吼:“稍后!是啊,我想应该是等到你也拿到巴拉多的钥匙之后吧!还有七王之冠、五巫之杖,以及比现在伟大多了的称号。这可真是个谦逊的计划啊。这里面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嘛!我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忙,别傻了!如果你想要把握机会对付我,还是等你清醒一点之后再来吧!带着这些跟屁虫到处晃吧!再见!”他转身离开了阳台。
“回来,萨鲁曼!”甘道夫用极富威严的声音说。众人十分惊讶地发现,萨鲁曼竟然真的转回头,彷佛被硬拖回来一样。他靠在栏杆上气喘吁吁地看着外面。他的脸上遍布皱纹、脸颊凹陷,握住手杖的双手变得跟爪子一样狰狞。
“我还没准你走,”甘道夫严厉地说:“我还没说完。萨鲁曼,你变成了一个无知的人,让人同情。你还有机会改过向善,但你竟然决定留下来,为了自己的错误而感到悔恨。那就留下来吧!但我警告你,你要出来就没有这么简单了,除非等到东方的邪恶之手过来抓你。萨鲁曼!”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与威严:“看清楚了,我不再是被你出卖的灰袍甘道夫。我是死而复生的白袍甘道夫。你现在什么颜色都不是了,我在此剥夺你巫师的身份和参与议会的资格!”
他高举起手,用清朗的声音大声说道:“萨鲁曼,你的手杖将断折……”喀拉一声,萨鲁曼手中的拐杖断成两截,杖头落在甘道夫的脚下。“去吧!”甘道夫说。萨鲁曼惨叫一声,狼呛地倒退离开。就在那一刻,塔上丢下来一个沉重的闪亮物体,它撞上铁栏杆,差点打中甘道夫的脑袋,最后将他所站的地板附近砸凹了一块。栏杆发出一声巨响,跟着掉了下来,但那圆球却毫发无伤,它一直沿着楼梯往下滚。那是颗黑色的水晶球,球心仿佛着火一般,在它滚到楼梯之外前,皮聘跑去捡起那水晶球。
“该死的家伙!”伊欧莫大喊,但甘道夫不为所动。
“不,这不是萨鲁曼丢的,”他说:“我猜,这也不是他授意的,那是从上面的一个窗子丢下来的,我猜是巧言先生没瞄准的临别礼物。”
“或许瞄得很不准,但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恨你,还是比较恨萨鲁曼,”亚拉冈说。
“或许是这样吧,”甘道夫说:“这两个家伙不会过得太舒服的,他们会彼此猜忌、互相攻击。这也是相当不错的处罚,如果巧言可以活着走出欧散克塔,就算是他赚到了。来,小朋友,让我拿!我可没叫你动手啊,”当甘道夫一看见皮聘似乎抱着沉重的东西走上阶梯时,立刻转过身大喊。他走下阶梯,匆忙地自哈比人手中接下黑球,小心翼翼地包在斗篷中。“交给我来处理,”他说:“这可不是萨鲁曼会随便丢弃的东西。”
“不过,他可能还有别的东西能够丢,”金雳说:“如果我们辩论完了,最好先离开他们的射程!”
“已经都说完了,”甘道夫说:“我们走吧。”
众人转过身,准备离开欧散克塔。骠骑们对国王欢呼、对甘道夫敬礼。萨鲁曼的魔咒已经被解除了,他们清楚地看见他听话的前来,又挟着尾巴乖乖离开。
“好啦,都忙完了,”甘道夫说:“我现在得赶快去找树胡,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应该猜得到吧?”梅里说:“难道会有别种结局?”
“的确不太可能,”甘道夫回答:“但也不是完全的绝望,我有理由还是要试试看,有些是出自于同情,有些则不是。首先,萨鲁曼必须了解到他自己声音的力量已经渐渐减弱了,他不可能同时扮演暴君和顾问的角色。在计划成熟时,他就刚好掉入陷阱,试着对眼前的敌人个个击破。然后,我给了他最后一个相当公平的机会,请他舍弃魔多和自己的计划,并且借着协助我们来补偿这一切。他当然知道我们的需要,他本来可以给我们相当大的帮助,但他选择袖手旁观,选择躲在欧散克塔中,他不愿意服务,只愿意指挥。他现在只能活在魔多的恐怖阴影下,但他还梦想着可以乘势而起。真是愚蠢!如果东方的邪恶势力蔓延到艾辛格,他会被活活吞掉。我们不能够从外面摧毁欧散克塔,但谁知道萨鲁曼在里面可以做些什么?”
“如果萨鲁曼不屈服呢?你会怎么对付他?”皮聘问道。
“我?什么也不做!”甘道夫说:“我完全不会对他怎么样,我不想要压制谁,他会怎么样呢?我也不知道,我惋惜的是有那么多好的东西被困在塔中衰败,不过,幸好对我们来说情况还不太坏。命运真是个有趣的东西!仇恨经常会反而伤到自己。即使我们真的闯进欧散克塔,恐怕也不会找到什么比巧言刚丢下来的宝物更珍贵的东西了。”
一声突然被阻断了的尖叫声,从上方的窗户中传了出来。
“看来萨鲁曼也是这样想,”甘道夫说:“我们离开吧!”
一行人转身回到已成废墟的大门。他们还没走过拱门,树胡和几名其它的树人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亚拉冈,金雳和勒苟拉斯惊讶地看着他们。
“这就是我的三位伙伴,树胡,”甘道夫说:“我已经和他们谈过了,但你还没见过他们。”他一个接一个的介绍这三人。
老树人仔仔细细地打量每个人,并且和每个人谈话。最后,他对着勒苟拉斯说:“你是大老远从幽暗密林来的啊,亲爱的精灵?那里以前曾是座很大的森林呢!”
“现在还是,”勒苟拉斯说:“但还没有大到让我们会厌烦新的树木。我很想要去看看法贡森林,之前我曾经走入它的边界,差点就不想离开。”
树胡的眼中泛着满意的光芒:“我希望在不久之后你可以得偿所愿!”他说。
“我会的,如果我有这个荣幸,”勒苟拉斯说:“我已经和朋友打赌了,如果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将在您的允许之下拜访法贡森林。”
“任何和你一起来的精灵,我们都欢迎!”树胡说。
“我说的朋友不是精灵,”勒苟拉斯说:“我指的是金雳,这位矮人。”金雳深深一鞠躬,但他的斧头偏偏不巧地匡当一声掉落在地面。
“呼姆,嗯!啊,”树胡面露不豫之色看着他。“拿着斧头的矮人!呼姆!我对精灵很有好感,但你的要求未免过份了些。你们之间的关系真少见!”
“或许很少见,”勒苟拉斯说:“但只要金雳还活着,我就不愿意孤身进入法贡森林。他的斧头不是用来砍木头,而是用来砍半兽人脖子的。喔,法贡,法贡森林的主人哪,他在战场上砍了四十二名半兽人!”
“呼!真不错!”树胡说:“这就好多啦!好吧好吧,事情还没发生呢,我们也不需要提早担心吧。不过,我们得要先分手了。甘道夫说你们天黑之前就要走,骠骑王也急着回家了。”
“是的,我们必须现在就走,”甘道夫说:“很遗憾必须把你们的看门人一起带走,希望没有他们你们也不会有问题。”
“应该没什么问题啦,”树胡说:“但我会想念他们的。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变成了朋友,几乎让我以为自己又变年轻、变仓促了。不过也不能怪我,他们可是我好多年以来第一次看到的新鲜事。我不会忘记他们的,我已经把他们的名字放进列表中,树人会记得他们的。
大地生出大树人,寿命可与山脉齐,
四处漫游,大口喝水;
哈比孩子们饿得像猎人,
爱笑的小小人!
只要我们的树叶还会换新,我们就还是朋友。再会了!如果你们在那块美丽的夏尔听说了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树妻的踪影。假如可以的话,最好自己来。”
“我们会的,”梅里和皮聘异口同声说,他们匆忙地转过身。树胡看着他们,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摇摇头。然后,他转向甘道夫说:“那么,萨鲁曼不愿意离开罗?我想他也不会,他的心地和邪恶的胡恩一样黑。不过,如果我被打败,所有的树木也都被摧毁,只要还有一个小洞可以躲藏,我也不愿意出来。”
“是的,”甘道夫说:“但你又没有计划想要用大树征服全世界,奴役所有的生物。也就这样了吧,我们就让萨鲁曼在这边疗伤止痛,编织仇恨的罗网。欧散克塔的钥匙在他手中,千万别让他逃走。”
“绝对不会!交给我们树人就好了,”树胡说:“萨鲁曼没有我同意,绝不可能踏出塔外一步,树人会好好看着他的。”
“好极了!”甘道夫说:“这也正是我的希望,我可以减少一个担忧了。不过,你们必须小心。水已经退了,守卫的数量可能无法严密地看守这座塔。我认为欧散克塔底下可能有很深的隧道,萨鲁曼或许会想要利用那些隧道悄悄地离开。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请求你们再度将水导进来,直到艾辛格变成湖泊,或是你们找到水的流出口为止。在你们把所有的地底隧道都淹没、堵住出口之后,萨鲁曼才会愿意乖乖地躲在楼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都把这些交给树人吧!”树胡说:“我们会仔仔细细地搜索整座山谷,检查每颗石头,会有许多树木回来居住在这里,老树、野生的树。我们会把它们称作监视之森。就算只是一只松鼠经过我也会知道。都交给树人吧!就算过了七十年、七百年,我们也不会松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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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真知晶球

当甘道夫一众从艾辛格出发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山脉的臂弯之后。甘道夫载着梅里,亚拉冈则是载着皮聘。两名禁卫军先行出发,侦察前方的山谷中有无异状,其它人则是好整以暇地跟在其后。
树人沉默地站在门前,每个都高举双手动也不动。过了不久,梅里和皮聘往回看,天空依旧还是亮的,但阴影已经慢慢的渗入艾辛格,灰败的废墟开始沉入黑暗中。
树胡孤单地站在那里,和哈比人初见面时一样像棵老树桩,哈比人不禁回忆起在法贡森林高地上的初次会面。他们接着来到了白掌之柱。柱子还矗立在该处,但刻在上面的白掌则已经被丢在地上,打成碎片。在道路中央只剩一根手指躺在暮色中。
“树人真是钜细靡遗!”甘道夫说。
他们继续往前,暮色缓缓的将山谷包围。
“甘道夫,我们今天晚上会骑很远的路吗?”梅里过了一阵子之后问道:“我不知道你对我们这些跟屁虫有什么看法,但是跟屁虫们都觉得很累,暂时不想跟屁,想要躺下来休息。”
“你也听到啦?”甘道夫说:“别太在意!你应该很高兴那些话都不是对着你说的。他之前从来没有遇过哈比人,因此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希望这能够挽回你的自尊心:你和皮聘现在是他脑中最忧虑的两个人。你们是谁?是怎么到这边的?又是为了什么?你们知道些什么?你们是否真被俘虏过?如果是这样,又是如何在半兽人全员阵亡的状况下逃出来的?萨鲁曼聪明一世的脑袋里面,全都耗费在担心这个东西上。梅里雅达克啊,如果你对于他的关心感到骄傲,那么他轻蔑的笑容其实算是对你们的赞美。”
“多谢啦!”梅里说:“不过,甘道夫,能够跟在你屁股后面到处转才是真正的荣耀。举例来说,像我在这个位置就有机会可以把问题再重复一次,我们今天晚上会骑很远的路吗?”
甘道夫笑了:“真是紧追不舍的哈比人哪!所有的巫师都应该随时带着哈比人在身边,一方面可以教导他们用词遣字,一方面还可以纠正巫师。真抱歉,但我连这些细节都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比较轻松地骑几个小时,到了谷口就休息,明天比较需要赶路。当我们来的时候,我们本来想要直接从艾辛格跨越平原到伊多拉斯的宫殿去,这会花上几天。但我们仔细考虑过后,更改了这个计划,我们已经派了信差去圣盔谷通报国王明天将会回来,他会从那边带领许多人从山路前往登哈洛。从现在开始,不管白天或黑夜,超过三人以上的团体最好不要公开同行。”
“你要嘛就不说,不然就说上一大堆!”梅里说:“我其实只是担心今天晚上睡哪里而已。圣盔谷还有什么其它的地方在哪里啊?我对这个国家可说是一无所知。”
“如果你想要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好赶快学着点。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找我,我有太多事情要忙了。”
“好吧,我会在营火旁边缠着神行客不放,他可没有这么忙碌。可是,为什么要这么隐密呢?我还以为我们赢了这场战争呢!”
“是啊,是赢了,但这只是第一场胜利,这场胜利还会为我们带来更多危险。魔多和艾辛格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系,我还没有搞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交换情报的呢?我还不知道,但他们彼此之间确有往来。我想魔王之眼一定会更加频繁地注视巫师谷和洛汗,让它看见越少越好。”
他们停了下来。稍后离开了大路,走上斜坡。道路蜿蜒地往谷外伸去,经过一番跋涉,众人来到了靠近艾辛河的地方。夜色悄悄地从山中靠近,之前的迷雾都消失了,只剩下阵阵冷冽的寒风。半圆的月亮让东方天空洒满了苍白的光泽,右方的山脉则是缓缓沉降,最后变成低矮的山坡,大平原在他们的面前开展。最后,一行人往西走了不到一哩,就来到了一个山谷中。山谷的开口朝向南方,靠着圆形的山丘,那也是北方山脉的最后起伏。草地的边缘因为去年留下的枯草而起伏不平,今年刚冒出来的新芽则显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在靠近河岸的地方,荆棘长得十分茂盛,午夜之前两小时左右,他们就在附近扎营。众人在谷地中点燃了营火,坐在一株茂密的山楂树下,这棵树虽然经历了不少岁月,但每个枝干依旧十分硬朗,上面几乎都长满了花苞。
他们安排好了守卫,每一班有两个人。其它人在用过晚餐之后,用斗篷盖住身体,开始睡觉。哈比人躲在角落,躺在一堆蕨类植物铺出来的床垫上。梅里觉得昏昏欲睡,但皮聘却似乎显得精神旺盛,他不停地翻来覆去,让那些蕨类被压得发出怪声。
“怎么搞的?”梅里问道:“你躺在蚂蚁窝上吗?”
“不是,”皮聘说:“但我觉得不舒服,不知道我已经有多久没在床上睡过觉了?”
梅里打了个哈欠。“你自己用手算!”他说:“你一定知道我们离开罗瑞安有多久了。”
“喔,你说那个啊!”皮聘说:“我指的是卧室里面一张真正的床。”
“好吧,那就算是瑞文戴尔罗,”梅里说。“管那么多干嘛啊,今天晚上在哪我都睡得着。”
“梅里,那是你运气好啊,”皮聘停了片刻,柔声说。“载你的是甘道夫。”
“那又怎么样?”
“你有没有从他口中,获得任何的消息或情报?”
“多得很,比平常要多很多。不过,其实你也都听到了;我们又没有小声讲话,你也刚好在附近。如果他愿意载你,你又觉得可以从他口中弄出更多消息,那么明天可以换你跟他走。”
“真的吗?太好了!他嘴还是很紧吧?一点都没变。”
“没错!”梅里稍稍清醒了一些,开始担忧到底是什么让伙伴辗转反侧。
“他似乎成长了些,他可以同时更体贴,又更警觉;他变了,但我们还没有机会了解到底变了多少。你想想上次我们对付萨鲁曼的状况!萨鲁曼以前是甘道夫的上级长官,他可是议会议长,管那是什么意思。他曾经是白袍萨鲁曼,但现在白袍的称号被甘道夫继承了。萨鲁曼听话的过来,让人夺走他的手杖,最后也听话乖乖地离开了!”
“好吧,如果甘道夫真的改变了,那我看他更是守口如瓶了,”皮聘争辩道:“特别是──那个玻璃珠。他似乎很高兴可以拿到这东西。他已经知道了一些有关它的事情。但他有没有告诉我们?没有,一个字也没有。是我把它捡起来,免得它掉进水池里面。‘来,小朋友,交给我──’就这样而已。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那感觉起来好沉重。”皮聘的声音越变越低,彷佛在和自己说话。
“醒醒吧!”梅里说:“原来你就是挂心着这个东西啊?皮聘老友,别忘记吉尔多所说的话,山姆最爱引用的那句:不要插手巫师的事务,他们心机深沉,易动怒。”
“可是,我们过去好几个月的生活,几乎都和巫师密不可分,”皮聘说:“除了分享危险之外,我也应该有资格可以获得一些情报吧!我想要看看那个水晶球。”
“快去睡觉!”梅里说:“你迟早会知道消息的。亲爱的皮聘,在好奇心方面,图克家的人从来没胜过烈酒鹿家的人,但是,我请问你,这时机是正确的吗?”
“好嘛!就算告诉你我只是想看看那水晶球,应该也无伤吧?我知道甘道夫抱得死紧,好象母鸡孵蛋一样,我拿不到它。但你也只会告诉我拿不到所以去睡觉!这也没屁用啊!”
“啧!不然我该说什么?”梅里说:“真遗憾,皮聘,你一定得等到早上了。在吃完早餐之后我应该会跟你一样好奇,我也会尽量帮忙你套巫师的话。但我现在实在撑不住了,我再打哈欠嘴巴就要裂开了。晚安!”
皮聘没有再说什么,他躺着不动,但就是睡不着。梅里躺下去不久就开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也没有多大帮助。那颗黑球的影响似乎随着四周越来越安静,也变得愈加强烈。皮聘可以一直感受到它在手中的重量,再度看见其中旋转的红色光芒,他翻来覆去的想要把思绪转到别的地方去。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站了起来,看着四周,天气有点冷,他只能裹紧斗篷。月亮散发着冷白的光芒,四周则被树木的黑影包围,显得黑漆漆的。皮聘在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意念驱使下,蹑手蹑脚地走到甘道夫的身边。他低头看着对方。巫师似乎睡着了,但他的眼睛并没有完全闭起来,从睫毛之间还可以看到他的眼珠。皮聘慌乱地退后几步,看到甘道夫没有反应之后,哈比人觉得自己被不属于自己的意志推动着,从巫师脑袋的方向靠近。甘道夫裹在毯子里面,外面则盖着斗篷,在他身边,右手旁有一团东西,好象是什么圆圆的物体被包在黑布中,他的手似乎刚刚才滑到地面上。
皮聘屏住呼吸,悄悄地靠近。最后,他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那一团东西拿起,这东西似乎没有原先以为的那么重。“或许只是个包裹吧!”他心里其实感觉松了口气,但手却没有将东西放下来。他抱着那东西发呆了片刻,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他又蹑手蹑脚地溜走,找到一颗大石头,再无声无息走回来。
他很快的将外面的布抽掉,将石头包进去,跪下来将布包放回巫师的手中。这时,他才有时间仔细打量他刚发现的东西。就是这个,一颗光滑的圆球,现在看起来显得死气沉沉。皮聘举起圆球,很快地用自己的斗篷遮住他,转过身准备走回床边。就在那时,甘道夫动了动,嘟哝了几个字,似乎是种奇怪的语言;然后他伸出手,摸到了布包,就满足的叹口气,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
“你这个笨蛋!”皮聘对自己说:“你会惹上大麻烦的,快把它放回去!”
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两腿发软,不敢再回到巫师身边拿布包。“我这次一定会把他弄醒的,”他想,“最好等我冷静一些再说。既然这样,我不如就先看看吧。当然不是在这里!”他在距离自己的小床不远的地方找了块岩石坐下来,月亮俯视着山谷的边缘。
皮聘用膝盖夹住水晶球。他低头看着,像是饥饿的孩子找了个角落打量着汤碗一样。他掀开斗篷,仔细地看着水晶球。四周的空气似乎突然间变得十分沉重,一开始水晶球黑得像墨水一样,月光反射在它的表面;然后,球心似乎发出微光,起了一阵骚动,而有种力量让他无法移开双眼。很快的,里面似乎陷入了火焰,不知道是球本身在旋转还是里面的光芒在移动。突然间,光芒熄灭了,他吃了一惊,开始挣扎,但身体姿势依旧是弯腰盯着水晶球,双手抱着不放。他的头越来越靠近,最后僵硬得不能动弹;他的嘴唇无声地移动了片刻,然后,突然间喊了一声,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
这声惨叫惊醒了众人,守夜的人马上赶了过来,全营区的人不久全都醒了过来。
“原来这位就是小偷啊!”甘道夫说,他匆忙地将斗篷遮住那水晶球。“皮聘,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很糟糕的状况啊!”他跪在皮聘的身边,这名哈比人双眼圆睁,动也不动地看着天空。“这是诅咒!他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又对我们做了什么?”巫师的神情苍白而忧虑。
他握住皮聘的手,弯腰倾听着他呼吸的声音,然后再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这名哈比人抽搐了一下,他终于闭上了眼,大喊一声坐了起来,看着四周月光下的众人。
“这不是给你的,萨鲁曼!”他用尖利的声音大喊,躲开甘道夫的碰触。
“我会马上派人去拿。你明白吗?明白吗?”然后他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逃走,但甘道夫温柔地抱住他。
“皮瑞格林·图克!”他说:“快醒过来!”
这名哈比人松了一口气,躺了回去,紧抓着巫师的手不放。“甘道夫!”他大喊着:“甘道夫!原谅我!”
“原谅你?”巫师说:“先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我拿了这颗水晶球,而且还往里面看,”皮聘结巴地说:“我看到了让我很害怕的东西,我想要走,但是走不了。然后他就过来质问我,他看着我,我就只记得这么多了。”
“这样不够,”甘道夫严厉地说:“你究竟看到什么,又说了什么?”
皮聘闭上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什么也没有说。每个人都专注地看着他,只有梅里不忍心地别过头去。但甘道夫的表情依旧不为所动。“快说!”他大喊着。
皮聘用迟疑、缓慢的语调再度开口了,他的声音慢慢的变得清晰、有力。
“我看见黑色的天空,和很雄伟的堡垒,”他说:“还有小小的星辰,它看起来似乎很远、很古老,但又十分的清晰。然后,那些星辰开始闪烁,似乎被什么有翅膀的东西遮住了。我想那些东西真的很大,但从水晶球里面看起来像是蝙蝠绕着高塔在飞。我想应该有几只,有一只直接朝向我飞过来,变得越来越大。它有种恐怖的──不,不行!我说不出口。”
“我以为它会飞出来,所以试着想要逃开;可是,当它遮住水晶球的时候,就消失了。然后它来了。它没有开口,没有说出任何我了解的语言。它只是看着我,我就知道他的意思。”
“‘你回来了?为什么这么久没有向我回报?’”
“我没有回答。他又问:‘你是谁?’我依旧没有回答,可是我觉得好痛苦,它又步步进逼,最后我只能说:‘我是哈比人。’”
“然后,突然间它似乎看见了我,对我哈哈大笑。那是种残酷的笑容。好象用刀子刺我一样。我挣扎了片刻,但它说:‘等等!我们不久之后会再见的,告诉萨鲁曼这不是给他的,我会派人立刻过来拿。你明白吗?就这样告诉他!’”
“然后他就低头看着我,我觉得自己仿佛碎成片片……不,不行!我不能再说了,后来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看着我!”甘道夫说。
皮聘直视着他的眼睛。巫师沉默地瞪着他。然后他的表情和缓下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轻轻地将手放在皮聘的头上。
“好啦!”他说:“不用再说了!你没有受伤。幸好,你没有说谎,但这是因为他没有和你接触太久。皮聘,你是个笨蛋,但至少还是个诚实的笨蛋。更聪明的人或许会在这样的遭遇中犯下大错。不过,给我记住!你和所有的朋友可以逃过一劫,单纯的只是好运而已,这不会发生第二次。如果他在当下就质问你,那你一定会把所知全部告诉他,让我们全都身陷险境。但他太急躁了,他不只想要情报,更想要快点得到你,这样,他才可以在邪黑塔中慢慢对付你。别发抖!如果你想要介入巫师的事务,就必须准备好面对这样的状况。来吧!我原谅了你,别担心,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温柔地抱起皮聘,将他带回床边。梅里跟在后面,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皮聘,把握机会躺着休息!”甘道夫说:“相信我,如果你以后又觉得手痒,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治好这种病。亲爱的哈比人,请你记住,不要再把石头放在我臂弯里了!来,我让你们两个独处吧。”
甘道夫话一说完,就回到其它人身边。众人依旧心事重重地站在那水晶球旁边。“在我们最没意想到的时候遭遇了危险,”他说:“那真是千钧一发!”
“皮聘怎么样?”亚拉冈问。
“我想应该都没事了,”甘道夫回答:“他并没有受到太久的影响,哈比人的恢复力又十分惊人,这个记忆和恐惧感可能会很快的消退,或许还太快了些。亚拉冈,你愿意收下这个欧散克塔的水晶球,好好保管它吗?这是个危险的任务。”
“或许危险,但并非对每个人都危险,”亚拉冈说:“至少有个人是理所当然该继承它的。这一定是伊兰迪尔宝库中的真知晶球,是由刚铎的国王们安置在这里的。既然我的时机已近,我愿意收下他。”
甘道夫看着亚拉冈,在众人的惊讶表情中,他掀起盖布,鞠着躬将晶球献给亚拉冈。
“请收下,王上!”他说:“这不过只是物归原主罢了。但请容我补充一句,你还不能够使用它!千万小心!”
“我已经等待、准备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急于一时呢?”亚拉冈说:“这是说不准的,行百里者半九十,许多错误常常是在最后犯下的。”
甘道夫回答:“至少请你不要大肆宣扬,不只你,还有在座的诸位!尤其不能让哈比人皮聘知道它在何处。因为它的诱惑或许会再度施展,因为他根本不该去用它,甚至是碰触。他在艾辛格就不应该碰触它,我的动作应该更快一些的。但当时我只顾着监视萨鲁曼,最后才发现这是什么。到了现在,我才能够绝对确定这块石头的真正来历。”
“是的,不会再有疑问了,”亚拉冈说:“至少我们知道艾辛格和魔多之间的联系方式了,许多谜题都获得了解释。”
“我们的敌人拥有诡异的力量,但也同时拥有诡异的弱点!”希优顿说:“古谚有云:‘恶有恶报’就是这样的。”
“这已经证实了许多次,”甘道夫说:“但这次我们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或许这名哈比人替我阻挡了一次极大的危险。我之前本来想要亲自测试这枚石头,看看它的用途,如果我这样做了,可能就在他面前展露了行踪。就算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我还是没准备好面对这样的考验。即使我拥有力量逃脱,光是被他在时机到来之前发现,就是极大的危险。”
“我想,时机已经到了。”亚拉冈说。
“还没,”甘道夫说:“他正好处在短暂的疑惑中,我们必须好好把握。
魔王还以为这枚水晶球还在欧散克塔中,当然了,他没有理由怀疑。因此,哈比人是被关在那边,在萨鲁曼的逼迫下使用那颗水晶球,是种对他的折磨。魔王的心中将会充满了这哈比人的声音和影像,可能要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发现他的错误,我们必须把握这段时间。我们之前已经太松懈了,现在必须快点。艾辛格的邻近地带已经不再适合久留,我会立刻带着皮聘往前走。这比让他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安全多了。”
“我会留下伊欧墨和十名骠骑,”国王说:“他们明天一早就和我一起出发,其它人则可以跟随亚拉冈,任何时间都可以出发。”
“就照你说的做,”甘道夫说:“但你们必须尽快躲进山脉的掩蔽中,前往圣盔谷!”
※       ※       ※
就在那一刻,阴影笼罩了他们,原先明亮的月光突然间被遮蔽了。几名骠骑惊呼一声,抱住脑袋,彷佛想要躲避天空降下的袭击。他们觉得无比的恐惧和冰冷,有个巨大的有翼生物飞过月亮,像是块巨大的乌云。它盘旋了片刻,又往北飞去,速度比世界上任何的狂风都要快。星辰也为之失色。最后,它消失了。
众人浑身僵硬地站起来,甘道夫抬头看着天空,双手紧握着拳。“戒灵!”他大喊着:“这是魔多的信差。风暴将临了,戒灵已经渡过了大河!快点出发!快!不要等天亮了!全速进发!”
他立刻跑开,召唤着影疾前来,亚拉冈跟在他后面。甘道夫一把捉住皮聘,扛着他说:“这次你和我走!”他说:“影疾将会让你看看它的脚步有多快!”
然后,他就跑向他就寝的方向,影疾已经在该处等候了。巫师背起一小袋行李,跳上马背。亚拉冈将皮聘抱起来,放到甘道夫的臂弯中,将他包在斗篷和毯子里面。
“再会!快点跟上来!”甘道夫大喊着:“出发,影疾!”
骏马头一扬,尾巴在月光下甩动着,然后它就一跃向前,掀起尘土,如同北风一般地消失在群山间。
※       ※       ※
“这还真是一个祥和的夜晚啊!”梅里对亚拉冈说。“有些人的运气可真好。他睡不着,想要和甘道夫骑马遛遛──咻!现在他不是走了!却没人主持正义,把他变成石像以儆效尤!”
“如果是你先拿起那水晶球,而不是他,现在又会怎么样?”亚拉冈说。
“你搞不好会惹上更大的麻烦呢。谁知道呢?你能跟我走搞不好算是走运哩。我们马上出发。快去准备好,把皮聘没带走的东西一起拿来。快点!”
※       ※       ※
影疾奔驰在平原上,不需要引导也不需要催促。还没过一小时,他们就越过了艾辛河渡口。身后就是骑士的墓冢和那些冰冷的长枪。
皮聘已经慢慢恢复了。他觉得很温暖,吹在他脸上的风则是相当提神醒脑。
他和甘道夫在一起。水晶球和那月中黑影所带来的恐怖正渐渐消退,那些都被遗留在山中的迷雾或是噩梦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甘道夫,我不知道你不用马鞍的,”他说。“你没有马鞍,也没有马嚼!”
“若不是因为影疾,我也不会用和精灵一样的方式骑马,”甘道夫说:“影疾不愿意承受任何鞍具的负担。不是你骑影疾,而是它自愿载你。当然,得要它愿意才行。除非你自己跳下去,否则它会让你一直留在马背上。”
皮聘问:“它跑得到底有多快?从风声感觉起来非常快,但又很平稳。脚步好轻喔!”
“现在的速度是世间马匹的极限了,”甘道夫回答,“但这样对它来说还不算快。地形在这里有些倾斜,也比较崎岖。你可以看看白色山脉在星空下靠近的速度有多快!山峰像是黑色的枪尖一样朝我们逼近。不多久,我们就会来到分岔路口,进入深溪谷,也就是前天晚上的战场。”
皮聘沉默了片刻。他听见甘道夫柔声对自己哼着,用许多语言唱着同样一首歌,两旁的景物飞快的往后逝去。最后,巫师换了一首皮聘听得懂的歌:在风声中有几行字清楚的飘进他耳中:高大的船和伟壮的国王共有九名,是什么让他们越过大海
来到此境?
为了和七星、七晶石
一树圣白相逢。
“甘道夫,你在说些什么?”皮聘问。
“我刚刚在背诵一些歌谣,”巫师回答,“我想,哈比人可能连曾经知道的这些歌谣都忘光光了。”
“这可不见得,”皮聘说。“我们也有很多自己的歌谣,或许你不会感兴趣。但我从来没听过这首歌。这首歌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什么是七星、七晶石?”
“这是有关于古代的国王和‘帕兰特里’的故事,”甘道夫说。
“那又是什么东西?”
“那个字代表的是‘可以望远之物’。欧散克塔的晶球就是其中一个。”
“那这其实不是,不是──”皮聘迟疑了,“不是由魔王所打造的罗?”
“不,”甘道夫说。“也不是萨鲁曼作的。这超越了他的能力,也超越了索伦的能力。‘帕兰特里’是来自于西方皇族之前的种族,艾尔达马大陆上的诺多精灵所创造的,甚至是法诺王子亲自打造的,距今的年代久远到无法用年月的单位来度量。很遗憾,没有什么东西是索伦不能够拿来供作邪恶之用。萨鲁曼也真是不幸,我现在才推测出来,这颗真知晶球多半就是他堕落的根源。任何胆敢使用超乎自己力量的装置,都会身陷危险。但真正该怪的其实还是自己。愚蠢!竟然将这样东西密藏起来,希望藉此获益。他对议会的成员从来没有提过这样东西。我们根本不知道有任何的帕兰特里躲过了刚铎古代的大战。在议会之外,人类和精灵甚至都已经忘却有这样东西的存在,只有在亚拉冈的同胞所拥有的历史歌谣之中才代代相传。”
“古代的人类拿这个东西来做什么?”皮聘兴奋的发现,自己竟然一次获得了那么多问题的解答,不禁好奇这样的好运究竟会持续多久。
“可以看见远方,利用思想和对方交谈,”甘道夫说。“因此,这些法器才能够在漫长的历史中守卫刚铎、并且让刚铎团结在一起。他们将这些真知晶球置放在米那斯雅诺、米那斯伊希尔,以及艾辛格墙内的欧散克塔。统御这所有晶球的宝物则是被保管在毁灭之前的奥斯吉力亚斯的星辰圆顶下。其它则是在很遥远的地方。由于没有任何的歌谣流传下来,因此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晶球所藏放的地方。不过,在爱隆所保存的记载中,据说这些宝物藏放在阿努米那斯、阿蒙苏尔以及俯瞰卢恩海湾的塔丘上。”
“每枚真知晶球都可以和彼此交谈,但在奥斯吉力亚斯的那一枚则可以同时监控所有的晶球。看来,欧散克塔不只不受岁月的侵蚀,连其中的晶球都依然留了下来。如果只有这一枚,其实只能看见远方的事物和过去的影响,并不能有什么特别的作用。毫无疑问的,这样对于喜欢研究历史的萨鲁曼来说,就已经非常足够了。但是,似乎他并不觉得满足。他越看越远,直到他的眼光来到巴拉多,在那边他就落入了陷阱!”
“谁知道其它的晶球现在何方?可能被埋在地底、海中或是藏在深山里。但至少索伦弄到了一枚,用在他的邪恶大业上。我猜那应该是伊希尔的那一枚,因为他许久之前征服了米那斯伊希尔,并且将该地转变成为米那斯魔窟。综合以上种种推断,很容易就可以知道四处窥探的萨鲁曼被困在该处,从那之后就受到魔王持续的影响,当说服无用的时候,对方就用恐吓的方式。一寸一寸、一尺一尺,他就这么落入了魔王的掌握中!我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接受了魔王多久的指示、命令,在这么久的影响之后,这枚真知晶石除非遇到拥有钢铁般意志的人,否则都会不由自主的转向巴拉多。而且它又拥有这么可怕的吸引力!难道我会没有感觉吗?即使是现在,我的意志都必须不断抵抗挑战自己的诱惑,看看我能不能够和魔王的意志相抗,将这枚晶球导入正道;让我可以看看无尽之海彼端的美景,看看费诺王子所创造出来的仙境,看看圣白树和黄金树辉煌灿烂的年代!”他叹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
“我真希望早点知道,”皮聘说。“我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喔,不对,你知道的,”甘道夫说。“你其实知道自己正在做错事,犯愚蠢的错误,你也告诉自己了,但你就是不听。我之前并没有告诉你这回事,但这是因为我掌握了所有线索之后才知道了这么多,也不过就是刚刚在骑马的时候才将它们联想在一起。但如果我早点跟你说,这也无法降低你的欲望,或者让你更容易抵抗它。正好相反!不,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人要受过教训才会记得住。”
“你说的没错,”皮聘说。“现在,即使七枚晶石都放在我面前,我也只想闭上眼睛,双手插在口袋里。”
“很好!”甘道夫说,“这正是我所期望的。”
“但我想要知道……”皮聘又开口道。
“求求你!”甘道夫大喊道,“如果和你分享知识只是为了治好你的好奇心,我这辈子恐怕都得和你说不停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所有星辰和生物的名字,以及整个中土世界的历史和天外、海外的故事,”皮聘开玩笑的说道,“当然罗!我一定得把握机会才行!呵呵,其实今晚没有那么急啦!我真正想要知道的是那道黑影。我听你大喊‘魔多的信差’。那是什么?它会对艾辛格造成什么影响?”
“那是名拥有翅膀的戒灵,”甘道夫说:“它可以把你抓去邪黑塔。”
“但他不是来找我的,对吧?”皮聘结巴的说:“我是说,它不知道是我……”
“当然不知道,”甘道夫说:“从巴拉多直飞欧散克塔也要六百哩,即使是戒灵也要花上几个小时才能够飞得到。我猜,萨鲁曼在派出半兽人之后一定曾经用过这晶石,而他内心的想法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所知。那个信差是来搞清楚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在今晚的意外之后,还会有另一名戒灵飞快的赶过来。如此一来,萨鲁曼就会对着陷阱踏出最后一步。他手中没有俘虏,又没有真知晶球可以使用,更无法回应魔王的召唤。索伦将会认为他把俘虏藏起来,并且拒绝使用真知晶球。即使萨鲁曼对信差说实话,也不会有什么帮助。虽然艾辛格被毁了,但他依旧安全的躲在欧散克塔中。不管他怎么做,看起来都会像是一名背叛者。但是他竟然还拒绝我们,想要躲过这危机!连我都无法猜测在这状况下他会怎么做。只要还在欧散克塔,我想他还是拥有抵抗九骑士的力量。他可能会尝试着这样做。他可能会试着困住戒灵,或至少杀死他们所骑乘的座骑。如果那样的话,洛汗国就必须小心的看管马匹了!”
“但我无法预测最后的结果会如何,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影响。或许魔王依旧十分困惑,会被对萨鲁曼的怒气给蒙蔽了判断力。或许他很快就会知道我曾经在那边,身后还跟着哈比人。甚至还能够得知伊兰迪尔的子嗣还活着,就在我身边。如果巧言没有被那洛汗国的盔甲所欺瞒过去,他应该还记得亚拉冈的称号。这才是我担心的。因此,我们才必须赶快动身。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迎向更大的危险。皮聘,影疾的每一步都让你更靠近魔影的根据地。”
皮聘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的搂着斗篷,仿佛突然间感到极度的阴寒。灰色的大地不停的往后掠去。
“你看看!”甘道夫说:“西洛汗的山谷就在眼前。我们终于又回到了那条路上,眼前就是深溪谷的入口。里面就是爱加拉隆的闪耀洞穴。不要问我有关那里的问题,如果你再遇到金雳,去问他;这次你搞不好会获得意料之外的冗长答案。你这次恐怕没办法亲眼欣赏那个地方。很快的,我们就会越过该处。”
“我还以为你要去圣盔谷!”皮聘说:“你到底要去哪里?”
“在战火包围米那斯提力斯之前,我要去那里。”
“喔!那里有多远呢?”
“很远很远,”甘道夫回答。“大约是希优顿王宫距离这里的三倍;我们从这边到希优顿的王宫大概要一百多哩。影疾得要好好跑上一程。不知道它和魔多的信差究竟谁快?我们要一直骑到天亮,看来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即使是影疾都必须找个谷地休息。我希望会是伊多拉斯。趁着你有机会的时候睡觉吧!你或许可以看见第一线曙光照耀在伊多拉斯黄金宫殿上的美景。两天以内,你就可以看见明多陆安山和迪耐瑟的白色城墙。影疾,快跑!用你从未有过的速度快跑!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你生长的地方,你该知道此地的一草一木。快跑吧!我们的希望和你的速度息息相关!”
影疾一昂首,大声嘶鸣,彷佛被号角声召唤投入战场一般。然后它一跃向前,四蹄冒出火花,夜色化成劲风不停的流动。
皮聘慢慢的陷入梦中,同时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和甘道夫像石像一样僵硬,两人正坐在一匹作势欲奔的骏马雕像上;整个世界则是夹带着强劲的风声不停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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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驯服史麦戈

“好啦,主人,我们这次真的无路可走了!”山姆·詹吉说。他垂头丧气,弯腰驼背地站在佛罗多身边,眯着眼睛瞧着面前的景象。这是他们离开远征队的第三天晚上,不过,这也是有些勉强的推算,自从他们在爱明莫尔的崎岖地形中跋涉以来,几乎完全忘记到底过了多少小时。这段时间中,有时他们会遇上死路,必须回头,有时则会发现自己原来都在绕圈子。但是,基本上他们还是在稳定地前进,尽可能的沿着山脉的边缘走。他们经常会遇到无法通行的断崖绝壁,俯瞰着底下的平原,四周则是鸟兽绝迹的荒凉地形。
哈比人此时站在一座高耸悬崖旁,上面光秃秃得寸草不生,底下则被包围在迷雾中,在悬崖之后则可以看见穿插在云雾之间的山丘。前方的大地则已经渐渐被夜色所笼罩,原先看来恶心的绿色现在则变成奄奄一息的褐色。右方极远之处则是安都因,本来它在太阳底下反射着光芒,现在则被阴影给掩盖。但他们的目光并没有回到刚铎、回到朋友和人类的土地之上,他们继续的往南边、往东边看着夜色从远方缓缓扑来,仿佛是地平线彼端的山脉一样飘忽不定。在极远的地方,偶尔会有微弱的红色火芒窜起,随即又消失。“这真是矛盾哪!”山姆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我们听过,但又绝不想要靠近的地方,现在我们偏偏朝着那个方向走!而且我们竟然还没办法走过去,看来我们是走错方向了。我们没办法从悬崖上下去,就算下去了,我打赌底下也是个寸步难行的沼泽。呸!你闻得到吗?”他迎着风嗅了嗅。
“是的,我闻得到,”佛罗多说,但他依旧站着不动,双眼搜寻着天际闪烁的火焰。“魔多!”他压低声音呢喃着:“如果我必须去那边,我希望可以快点了结!”他打了个寒颤。晚风不只寒冷,更夹杂着腐败的味道。“好吧,”他最后终于将目光移开。“不管有没有路,我们都不能在这边过夜,必须找个比较有掩蔽的地方,在那边扎营,或许第二天可以找到别的路。”
“或许后天、或许大后天……”山姆咕哝着:“或许永远不会,我们可能根本走错路了!”
“我也不确定,”佛罗多说:“我想,我命中注定是要去那可怕的黑暗之地,所以我们必定能找到一条路。但让我找到这条路的会是善良还是邪恶呢?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速度。只要拖延,就是在随着魔王的音乐起舞;但我现在就被困在这里,拖延着不能前进。难道是邪黑塔中的力量在干扰我们吗?我所有的抉择都出了错。我应该早点离开远征队,从北方沿着大河下来,直接穿过爱明莫尔,踏上战争平原,来到魔多的门前。可是现在,光靠你我两人实在没办法找到回去的路,半兽人又在东岸出没,宝贵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流失。山姆,我已经累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我们还有什么食物?”
“只剩这些,你称为兰巴斯的东西,佛罗多先生。数量还很多,总比没有好。当我第一次吃到这美味的食物时,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想要换口味。但我现在真的好腻了,一块白面包,一杯──唉,半杯啤酒就好了。我从营地背了一大堆厨具过来,又有什么用?先是没东西生火,再来是没东西可煮,这回连草都没有!”
他们转过头,走下一个多岩石的谷地。西沉的太阳已经被云雾遮掩,夜色飞快地降临。他们在四处乱转的过程中尽可能地保持适当的睡眠,因此,找个好地方扎营是很重要的。他们找到了一个饱经风霜大石底下的凹口,至少可以遮挡住寒冷的东风。
“佛罗多先生,你有没有再看见他?”第二天早晨,山姆浑身发抖地坐在凹槽中,嚼着干粮,边问对方说。
“没有,”佛罗多说:“我已经有两天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了。”
“我也没有,”山姆说:“呼!那双眼睛真的让我害怕得难以形容!或许我们终于摆脱了他。咕鲁!哼!如果我有机会抓到他,一定掐得他咕鲁咕鲁叫不停!”
“我希望你永远不需要这样做,”佛罗多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踪我们的,但也有可能像你说的一样,他或许已经跟丢了。在这干枯的大地上我们根本无法留下什么脚印,也没有什么味道可以让他的鼻子闻。”
“我希望真的是这样,”山姆说:“我很希望能永远摆脱他!”
“我也是,”佛罗多说:“但他并非是我们主要的问题。我希望可以离开这块丘陵地!我讨厌这个地方。在这边,我觉得面对东方一点掩护也没有,只有那块死寂的平原,魔眼还虎视眈眈地在那边。来吧!今天一定得找到办法下去才行。”
※       ※       ※
时间慢慢地流逝,下午都快要过完了,他们还是在山丘边缘四处乱窜,找不到离开的路。
有时,在这块荒地的寂静中,他们会幻想自己听见身后传来什么声音,可能是石头落下的声音,或是有蹼的脚踩在地上的虚幻之声;但如果他们停下来,仔细地侧耳倾听,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风吹过岩石间的微弱叹息,每每让他们联想到轻风吹过锐利尖齿的声音。
他们这一整天都跋涉在爱明莫尔的外缘,看着地形逐渐地往北方转。在高地的边缘有着连绵不断的平地和许多块岩石,偶尔还被如同壕沟的地堑切断,在陡峭的悬崖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为了要在这些险阻之间找到出路,佛罗多和山姆被迫往左边靠,反而离高地的边缘越来越远。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地势已经逐渐下倾了好几哩,悬崖顶的高度开始慢慢地向低地看齐。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眼前的斜坡猛然往北转,又被一道深沟给切割开来;在另外一边这道深沟又持续往上升,赫然成为一道直上直下,似乎被刀子切割过的峭壁。眼看着他们无法继续前进,只得向西或是向东转,但如果往西方走,只会让他们花上更多的精神和功夫,又回到群山之间,东方则是只能走到悬崖边缘。
“山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往深沟下面走,”佛罗多说:“我们先看看这到底通往哪里吧!”
“我猜多半距离地面还很高。”山姆说。
这深沟果然比看起来的要高、要深很多。往下走去不远的地方,他们发现了几丛纠结干枯的老树,这是他们多日以来第一次看到的大型植物,大部分是桦树,中间也夹杂着几株杉木,许多树已经死掉了,在冷冽东风的吹拂下几乎完全萎缩。或许在比较好的天候下,这里原先是一丛丛茂盛的植物,但是,在走不到五十码之后,四周的环境又变得一片荒芜,只有一株断裂的老树桩挣扎着耸立在山崖的边缘。这道深沟一路延伸出去,化成一道插满了断裂岩石,往下垂去的陡坡。两人好不容易来到深沟的边缘,佛罗多低头往下看去。
“你看!”他说:“我们一定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往下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再不然就是悬崖本身变矮了。这里比之前要低多了,看起来应该下去也不会太困难。”
山姆在他旁边单膝跪地,不情愿地往下看。然后他又抬头看看左边那直入云霄的峭壁。“是简单多了啊!”他嘟哝着:“好吧!我想往下永远都会比往上要容易。不会飞,总会跳吧!”
“恐怕还是要跳很长的距离呢!”佛罗多说:“大概有,我看看──”他用眼睛瞄了片刻,试图估计此地的高度。“我看最多大概三十六尺吧!不算太高啦。”
“这就够了!”山姆说:“喔!妈呀!我最恨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了!可是,光看总比爬要好。”
“都一样啦,”佛罗多说:“我想我们可以从这边爬下去,不试试看不行。你看,这里的岩石和几哩之前差异很大,这里崩塌了很多次,有很多落脚的地方。”
阻隔平原和峭壁的地形不再那么的险峻,反而变得比较平坦,看起来仿佛是潮水退去之后的海岸,留下许多变形扭曲的裂隙,像是尺寸不对的阶梯一样。
“如果我们想要下去,最好赶快一点,今天天黑得很快,我猜暴风雨要来了!”
东方的山脉,现在已经被一层隐约靠近的迷蒙雾气给包围了,随风飘来的是阵阵的闷雷声。佛罗多嗅闻着空气,露出怀疑的眼神看着天空。他把斗篷上的腰带绑紧,将背包背好,走到悬崖边缘去。“我来试试,”他说。
“好吧!”山姆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说:“还是让我先下去好了!”
“你?”佛罗多说:“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我没有改变主意,这只是合理的作法而已。把最有可能摔下去的人先放下悬崖。我可不想要连你给一起撞下去,没必要一次死两个人。”
在佛罗多来得及阻止他之前,他就坐了下来,将小脚伸到悬崖外,然后转过身,用脚尖试图找到落脚的地方。他这辈子不知道有没有做过比这个更愚蠢的事情。
“不,不!山姆,你这个家伙!”佛罗多说:“你连看都不看就爬下去,一定会害死自己的!快回来!”他抓住山姆的手臂,一把将他拉回来。“来,先等一下,要有耐心!”他说。然后,他趴在地面上,伸出头去看着悬崖下方;可是,虽然还没天黑,但阳光正在迅速地消逝当中。“我想我们应该可以爬得下去,”他仔细观察之后说:“至少我可以,而你,如果保持冷静,照着我说的做,应该也没有问题。”
“我可不知道你怎么能够这么确定,”山姆说:“你看!在这种亮度之下,我们甚至不能够看到悬崖底,万一最后你连踏脚的地方也没有,要怎么办?”
“我想就爬回来吧,”佛罗多说。
“说起来可简单,”山姆抗议道:“最好等到早上,比较亮一点再来。”
“不,只要还有机会我就不愿意这样,”佛罗多突然其来,带着怒气地说:“我要利用每一分每一秒,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在我回来叫你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他以手指抓住悬崖的边缘,缓缓地让身体下降,到了手臂快伸长到极限的时候,脚尖就正好踩到了一个落脚处。“第一步没问题!”他说:“这块突出的部分一直延伸到右边去,我可以不用支撑就站在这里。我要──”他的话声被截断了。
※       ※       ※
急速奔驰而来的黑暗从东方急遽地靠近,将整个天空都吞没,正上方还传来了旱雷的声音,闪电直击而下落在山丘中。紧接着而来的是一阵狂风,混杂在其中的却是一声凄厉的尖叫。许久以前,当他们从哈比屯逃出的时候,就听过这样的叫声;即使当时他们还身在哈比屯的森林中,这声音也让他们血液为之冻结。在这寸草不生的荒地中,这叫声的效果尤其骇人,它像是恐惧与绝望所凝结成的冰冷刀刃,恶狠狠地插入两人胸口,让他们无法呼吸。山姆立刻趴了下来,佛罗多不由自主地松开手,遮住耳朵和脑袋。他摇晃了几下,脚步一个不稳,就惨叫着跌了下去。
山姆听见这声音,立刻使出浑身力量,克服恐惧爬到山崖边。“主人,主人!”他大喊着:“主人!”没有回答,他发现自己浑身打颤,于是深吸一口气再度大喊道:“主人!”
狂风似乎将他的声音吹回喉咙中,但在风声过去之后,他立刻听见底下传来了回答的声音。
“没事,没事!我在这里,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
佛罗多的声音很微弱。他事实上并没有距离山姆很远。他刚刚只是滑了一跤,并没有摔落悬崖,几乎立刻就在底下的另一块突出的地方找到了站立之处。很幸运的,这里的崖壁是倾斜的,之前的狂风正好让他结结实实地趴在崖壁上,所以才没有跌下去。他稳住了身形,将脸贴在冰冷的石头上,感觉着自己的心跳。但不知是由于黑暗太过浓密,还是他失去了视力,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怀疑自己是否瞎掉了,于是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快回来!快回来!”他听见山姆的声音穿透这一片黑暗。
“没办法,”他说:“我看不见,也找不到可以抓住的地方,我还不能够动。”
“佛罗多先生,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做?”山姆不顾安全地把整个上半身都伸出悬崖外。为什么主人看不见?天色很昏暗,但也没有黑到会什么都看不见。他可以看见底下佛罗多的灰色身影趴在山壁上,但距离却又远到无法伸出援手。
又是一阵雷声,大雨降了下来。混杂着冰雹的雨幕往山崖扑来,带着刺骨的冰寒。
“我要下来了,”山姆大喊着,不过他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下来有什么用。
“不,不行!等等!”佛罗多的声音现在有力多了。“我应该很快就会恢复,我已经感觉好多了。等等!没有绳子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绳子!”山姆一兴奋就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我真是笨到该被绳子吊起来!山姆·詹吉啊,你真是脑袋装酱糊,老爹常跟你这样说,果然是没错。绳子!”
“不要罗唆了!”佛罗多的力气已经恢复到可以感觉到好气又好笑的情绪了。“别管你老爹怎么说啦!你的意思是你口袋里面就有绳子吗?如果是的话,还不快拿出来!”
“没错,佛罗多先生,都在我包包里面。我背着它跑了几百哩,到要用的时候却忘得一干二净!”
“那还不快点把绳子垂下来!”
山姆飞快地脱下背包,在里面翻来翻去。在袋子底的确有一条罗瑞安的精灵所揉制的绳索,他把一端丢给主人。佛罗多眼前的黑暗似乎消失了,或者他恢复了视力。他可以看见那条灰色的绳子一路垂降下来,在他眼中似乎有种微弱的银色光辉。现在,他的眼睛终于在黑暗中可以找到聚焦点,也让他的头昏开始消退。他拼命靠向前,将绳子紧紧地绑在腰上,然后用两只手拉住绳子。山姆后退几步,将双脚抵在树桩上施力,佛罗多半爬半拉的终于爬回了崖顶。
闪电在远方不停的闪烁,雨势依旧很大。哈比人再度爬回裂隙中,但这次找不到什么遮蔽的地方。大量的雨水开始流进沟中,他们找到一块大石头,足以挡住大部分喷溅的雨水,看起来好象是块大屋顶一样。
“我如果还待在那边,现在不是被水淹得死去活来,就是被冲到崖底去。”佛罗多说:“你身上刚好有绳子真是太巧了!”
“如果我早点想到就更好了!”山姆说:“或许你还记得在我们离开的时候,精灵把绳子放到我们船上。我很喜欢那些绳子的作工,因此悄悄地藏了一段在背包里,感觉起来好象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会帮上很多忙的,’哈尔达还是哪位精灵这样说,他说的果然没错!”
“真可惜我没想到多带一段来,”佛罗多说:“我离开远征队的时候实在太仓促了,如果我们有更多的绳子,其实可以用它来垂下悬崖。不知道你的绳子有多长?”
山姆小心翼翼地用手臂来测量,“五,十、二十、三十个手臂长左右。”他说。
“谁想得到竟然有这么长!”佛罗多吃惊地说。
“啊!谁知道呢?”山姆说:“精灵真是让人惊讶的种族。看起来很单薄,其实很强韧,摸起来像是丝绸一般的滑软,收起来体积也很小,重量跟羽毛一样。他们真是个神奇的种族!”
“三十个手臂长!”佛罗多在脑海中估算着。“我想应该够了,如果暴雨在午夜之前结束,应该可以试试看。”
“雨势已经开始在减小了,”山姆说:“可是,佛罗多先生,千万不要在微弱的光线里冒险了!即使你已经不在乎那风中的叫声,我还很担心呢。听起来像是黑骑士,只不过是空中传来的,仿佛他们学会了风行一样。我想我们最好等天亮,再试着离开这个地方。”
“我则是觉得若非绝对必要,也不想一分一秒多留在这里,忍受黑暗国度的监视。”佛罗多一说完,他就站起来走到深沟底。他探头往外看去,东方的天色又再度变得澄清,风暴的外缘已经开始瓦解,最主要的雨云则已经飘到爱明莫尔之上,也就是之前索伦曾经将心思集中的地方。乌云转了个方向,将暴雨和闪电击打在安都瑞尔的河谷上,并且将阴影投射在米那斯提力斯之上,彷佛带来了开战的威胁。然后,乌云穿出山脉,越积越高,最后移动到刚铎和洛汗国的边界;正往西方前进的骠骑们,正好看见如山般的乌云跟在太阳之后移动。不过,在这块彷佛被天地遗忘的荒地上,湛蓝色的天空又再度开启,几颗黯淡的星斗出现在天空上,彷佛新月之上的苍穹开了几个小口一般。
“能够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真好!”佛罗多深吸一口气说:“你知道吗,我之前以为自己瞎掉了!多半是由于那闪电或是什么邪恶的力量。我什么都看不见,直到那绳子垂降下来,绳子似乎在黑暗中发出了银光。”
“它在黑暗里面看起来的确是银色的,”山姆说:“我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不过,自从我上次将它收起来之后,也没有把它再拿出来过。佛罗多先生,如果你这么坚持要爬下去,要怎么利用这绳子?三十个手臂长,大概就是三十六尺左右,跟你估计悬崖的高度几乎一样。”
佛罗多沉思了片刻。“山姆,把它绑紧在树桩上!”他说:“这次我想你可以如愿先下去了。我来把你放下去,你只需要用手脚保持平衡就好了。然后,如果你可以暂时站在能够稳住身形的地方,让我休息一下也是很好的。当你下去之后,我会跟着下来,我觉得自己已经恢复正常了。”
“好吧,”山姆语气沉重地说:“如果别无选择,那我们还是赶快完成这一切吧!”他拿起绳子,将它紧紧地绑在最靠近崖边的树桩上,另外一边则是绑在自己的腰上。他不情愿地转过身,准备再度攀下悬崖。
事实上,这次的经验并没有如他预期之中的糟糕。这绳子似乎让他有了信心,当他往下看的时候,还是好几次忍不住闭上眼睛。路上有段相当危险的地方,山壁往内凹,又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只能靠着绳子晃荡。但佛罗多依旧稳定、持续地将他往下放,最后这段旅程终于结束了。他最担心的是在他距离地面还很高的时候绳子就会用完;不过,当山姆踩到地面的时候,佛罗多的手上还有好几匝的绳子。他对着头上大喊:“我到了!”他的声音虽然很清楚,但在暮色中,他的灰色斗篷已经和大地合而为一,佛罗多从崖顶上什么也看不见。
佛罗多则花了更多时间才下来。他将绳子更用力地绑在两边,也将绳子多绕了几圈,避免出现任何的危险。因为,他不想要再度冒着跌落悬崖的风险,而他又没有山姆对这绳子的强烈信心。同样的,他在其中两段地方都必须完全倚靠绳子的支撑,在那边,连哈比人强韧的手脚都无法找到任何的支撑点。幸好,他还是安全地下来了。
“好啦!”他大喊着:“我们做到了!我们终于逃出了爱明莫尔!不知道现在该往哪里去?或许我们不久之后,又要开始抱怨地形太过单调了呢。”
但山姆并没有回答,他回头看着悬崖。“要命!”他说:“猪头!我的好绳子!它绑在树桩上,我们人在底下,正好留给那个臭咕鲁一条阶梯。干脆留下个标志告诉他我们去哪里好了!对他来说一定很简单。”
“如果你能够想出可以用绳子下来,又可以把它收回来的方法,那我就接收猪头这绰号,或是你老爹给你的任何称呼。”佛罗多说:“如果你真的想的话,那可以爬回去,解下绳子,再跳下来啊!”
山姆搔搔头。“抱歉,我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做,”他说:“可是我真的不喜欢把绳子留在这边。”他温柔地摸着绳子说:“要和从精灵国度带出来的东西分别,实在让我难过。或许这是凯兰崔尔自己亲手做的呢。凯兰崔尔……”他自言自语,难过地垂下头。他抬起头,用力拉了绳子最后一下,彷佛向它道别。
让两名哈比人都无比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山姆摔了一跤,绳子也无声无息地从天上掉下,落在他面前。佛罗多笑着问:“这绳子是谁绑的啊?”他说:“幸好它在关键时刻支撑住了!我还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你绑的结上面哪!”
山姆没有笑:“佛罗多先生,或许我不擅长爬山,”他用自尊受伤的语气说:“但我对绳子和打结可是很擅长,你可以说这是我们家族的遗传。我爷爷和伯伯安迪,一年都会表演几次走绳索呢。我绑绳子的时候已经尽了全力,可没有一点疏忽。”
“那么,我猜那绳子可能磨断了,或许被悬崖边给摩擦到断裂开来,”佛罗多说。
“我打赌它没有!”山姆用更难过的语气说。他弯下腰检查着绳子的两端。
“真的没有。你看,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那恐怕还是得怪你的打结技术了,”佛罗多说。
山姆摇摇头,没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抚摸着绳子。“佛罗多先生,你要怎么想都随便你,”他最后终于说:“但我认为这绳子,是在我的呼唤之后才掉下来的。”他爱怜地将绳子卷起,放回背包中。
“它的确是掉下来了,”佛罗多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过,现在我们得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天马上就要黑了。你看,月亮和星星看起来多漂亮!”
“它们真的让人心情一振,对吧?”山姆抬起头来说:“不知为何,我觉得它们看起来有种精灵的感觉。月亮也接近满月了。这种多云的天气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月亮越来越亮了。”
“没错,”佛罗多说:“但距离满月还有一些日子。我想,在这样的月色下,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在荒原上赶路。”
※       ※       ※
在夜色的第一道阴影之下,两人展开了第二阶段的旅程。过了一阵子之后,山姆转过头,看着他们经过的道路。深沟的出口看起来像是悬崖上的一道缺口。
“幸好我们有带绳子,”他说:“我们应该给那个跟踪者留下了一个谜团,这次他可以用那双蹼在悬崖上好好玩玩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散布的乱石和树丛之间找路离开崖边,同时还必须要小心因为大雨而变得泥泞湿滑的地面。地形依旧相当陡峭,他们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个突然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深沟。它不是很宽,但是在这种微弱的光线下要跳过去实在太危险了。两人甚至觉得可以听见沟中传来溪水流动的声音。这条深沟向他们的左边弯去,阻止了两人往北方的道路,至少在这黑暗中他们不可能朝这个方向走。
“我想我们最好沿着山崖往南边走,”山姆说:“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洞穴。”
“我也这么想,”佛罗多说:“我已经累了,不管我有多讨厌拖延,今晚也没有多少力气可以翻山越岭了。真希望眼前有一条清清楚楚的大路,这样一来,我宁愿走到腿快断掉再休息。”
在爱明莫尔的山脚下跋涉,并没有让他们轻松多少,山姆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只有越来越陡峭的岩壁和崎岖的地形。到了最后,他们只能精疲力尽地找了个靠近悬崖的大石底下躺下来。他们可怜兮兮地躲在巨岩下,努力的和不停袭来的睡意搏斗。月亮此时已经升到半天高,微弱的白光照亮了湿透的岩壁,将整块黑暗的大地,转变成笼罩在黑色和灰色阴影之下的地形。
“好吧!”佛罗多站了起来,把斗篷裹得更紧一些。“山姆,你盖我的毯子睡一会儿吧。我先走走,负责守夜。”突然间他觉得浑身发冷,立刻弯腰抓住山姆的手臂。“那是什么?”他低语道:“你看悬崖上那是什么东西!”
山姆的视线移过去,同时猛吸了一口气。“啧!”他说:“就是那个死咕鲁!要命!还以为这次可以把他困住了!结果你看看!他竟然像蜘蛛一样地爬下来。”
在苍白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几乎直上直下的悬崖上,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伸长了四肢往下爬。或许他如同触须一般的手脚,可以找到哈比人无法利用的缝隙和落脚处,但从远方看来,他似乎是靠着吸盘在山崖上前进的,好象某种蜥蜴或是昆虫一样;而且,他还是头朝下的往下爬,仿佛在嗅闻些什么。有时,他会缓缓抬起头,用长长的脖子左右转动脑袋;此时,哈比人会看见他一双眼睛朝着月亮眨啊眨的,接着又闭了起来。
“你认为他看得见我们吗?”山姆说。
“我不确定,”佛罗多低声说:“我想应该看不到,即使是同伴都很难看穿这些精灵的斗篷。几步之外我就看不清楚你的身影了。而且,我也听说他似乎不喜欢太阳和月亮。”
“那他又为什么会朝这个方向爬?”山姆问。
“山姆,小声一点!”佛罗多警告道:“或许他闻得到我们的味道,我认为他的听力跟精灵一样灵敏。我想他现在多半已经听到了什么声音,可能就是我们谈话的声音。我们刚刚在那边不是大喊大叫的吗?而且,我们在不到几秒之前,说话都还是太大声了些。”
“好吧,总之我已经厌倦这家伙紧追不舍的样子,”山姆说:“他实在太黏人了,这次如果有机会,我要跟他好好谈谈,我认为这次可不能让他再逃跑了。”山姆戴上兜帽,无声无息地朝向悬崖边移动。
“小心点!”佛罗多压低嗓音,跟在后面说道:“别让他发现了!他可是比外表看起来要危险多了。”
那个黑影几乎已经爬了四分之三的路,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五十尺的距离。两名哈比人埋伏在一颗大石旁,动也不动地观察着他。他似乎遇到了一段难以落脚的道路,或是遭遇了什么困难的抉择。两人可以听见他嗅闻着,有时还夹杂着听起来像是诅咒的嘶嘶声。他抬起头,佛罗多和山姆觉得似乎听见他吐痰的声音,然后他又继续往下移动。这时,他们终于可以清楚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啊,嘶!小心,我的宝贝!欲速则不达。我们可不能太冒险,对吧,宝贝?当然了,宝贝──咕鲁!”他又抬起头,对着月亮眨眼,接着很快地闭上眼。
“我们讨厌这东西!”他嘶声说:“可恶讨厌的银光──嘶──它监视我们,宝贝,而且还让我们的眼睛很痛。”
他越来越靠近地面,嘶嘶声就越清楚。“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它在哪里,它在哪里?这是我们的,是我们的,我们想要它。这些小偷,这些小偷,这些可恶的臭小偷!他们把我的宝贝带到哪里去了?诅咒他们!我们恨他们。”
“听起来他好象不知道我们在这边,对吧?”山姆低语道。“他的宝贝是什么?难道是──”
“嘘!”佛罗多压低声音说:“他已经很靠近了,会听见我们所有声音。”
咕鲁那时的确停了下来,他连在细长脖子上的大脑袋四下转动着,仿佛正在倾听什么。他苍白的眼睛半睁了开来。山姆压抑住自己,只不过手指依旧不停地扭动着。他充满了愤怒和厌恶的双眼,则是集中在那个变形的生物身上,看着他再度开始移动,再度自言自语。最后,他到了距离地面不过十几尺的地方,就在两人的头上。从那边开始悬崖往内凹,连咕鲁都找不到任何支撑身体的地方,他似乎想要扭转过身体,准备用脚先下去。就在此时,他突然尖叫着跌落下来,同时,他的手臂和脚将身体团团包住,就像是丝线突然断裂的蜘蛛一样。
山姆飞快地从躲藏处跑了出来,三步并做两步就冲到悬崖边,在咕鲁来得及站起来之前,他就已经扑了上去。但他惊讶地发现,咕鲁即使刚从悬崖上落下来,又遭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机,也比他预料的难缠多了。在山姆来得及抓住他之前,他的长手和长脚已经将对方紧紧抱住;柔软但极为强壮的四肢正如同丝线一般慢慢地收紧,两只粘粘的双手也正在摸索着他的咽喉,接着,他锐利的牙齿咬住了山姆的肩膀。山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头用力撞上咕鲁的脸,咕鲁发出嘶嘶声,不停地挣扎,但就是不肯放手。
如果山姆只有一个人,可能就会遭遇到难以想象的厄运,但佛罗多迅速地扑上来,将刺针拔出鞘。他用左手拉住咕鲁稀疏的头发,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仰,露出长长的脖子,强迫他那双恶毒的眼睛瞪着天空。
“放手!咕鲁,”他说:“这是刺针,你之前曾经看过这柄武器。放手,不然这次你就可以亲身体验它的威力!我会把你的喉咙割断。”
咕鲁立刻像是扯断的丝线一般软瘫在地上,山姆站了起来,揉捏着肩膀,他的眼中充满了怒气,但他无法还手,那位可怜兮兮的敌人现在正趴在石头上哀嚎。
“不要伤害我们!宝贝,不要让他们伤害我们!好哈比人不会伤害我们对不对?我们不想要伤人,但是他们就这么扑上来,好象猫捉老鼠一样,你说是不是,宝贝?咕鲁,我们好孤单。只要他们对我们好,我们也会对他们很好很好,对吧,是的,嘶嘶的。”
“好吧,这下子该怎么办?”山姆说:“我说把他绑起来,以后他就不会再有机会偷袭我们了。”
“但你这样会杀死我们,杀死我们……”咕鲁嘀嘀咕咕地说:“残酷的小哈比人,把我们绑在这里,丢下我们不管,咕鲁,咕鲁。”他不停发出咕噜声的喉咙里面,传出类似啜泣的声音。
“不能这样做,”佛罗多说:“如果我们要杀他,不能这样折磨他,最好是干净俐落地杀死他;但像这种状况,我们又不能够这样做。可怜的小东西!他也没有伤害到我们。”
“喔,是嘛!”山姆揉着肩膀说:“他一定有这个念头,我敢打赌,只要给他机会,他绝不会犹豫的,他多半打算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勒死我们。”
“或许吧,”佛罗多说。“他想什么是另一回事。”他开始仔细思考眼前的状况,咕鲁躺在地上不动,不再发出哀嚎声,山姆站在旁边,低头瞪着他。
佛罗多突然觉得自己听见了从遥远过去所传来的声音:比尔博当时没有趁机杀死这家伙,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正是对人命的怜惜阻止他下手,怜惜和同情:不要妄动杀机。
我实在没办法怜悯咕鲁,他被杀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我可不这么认为,许多苟活世上的人其实早该一死,许多命不当绝的人却已逝于人世。你能够让他们起死回生吗?如果不行,就不要这么轻易论断他人的生死,即使是最睿智的人也无法考虑周详。
“好吧,”他放下宝剑大声地回答:“但我还是觉得很害怕。而且,正如同你所预料的,我不想伤害这个家伙。当我现在终于看见他的时候,我的确会怜悯这个可怜的生物。”
山姆瞪着主人,发现他似乎在和远方的某人交谈。咕鲁也抬起头。
“嘶嘶的,宝贝,我们真的很可怜,”他求饶道:“悲惨悲惨!好哈比人不会杀我们,好哈比人不会的。”
“没错,我们不会的,”佛罗多说:“但我们也不会让你就这样走掉。咕鲁,你满脑子都是坏念头和坏主意,你得跟我们一起来,好让我们监视着你。而且,你必须尽可能地帮助我们,这是你应该对我们作出的回报。”
“嘶的,嘶的,”咕鲁坐起来说:“好哈比人!我们愿意和你们走,可以帮忙在黑暗中找到安全路。没错,我们会的。你们在这一片荒地里面要去哪里?我们想知道,没错,我们想知道?”他抬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道诡诈的光芒。
山姆皱眉怒视着他,但他也意识到主人的情绪有点起伏,没有必要再和他争执这次的决定,不过,他还是对于佛罗多接下来的回答感到惊讶。
佛罗多直视着咕鲁的双眼,让他退缩了回去。“你知道的,史麦戈,或者你已经猜到了──”他低声、严肃地说:“我们要去魔多,我相信,你也知道该怎么过去。”
“啊!嘶嘶!”咕鲁用手遮住耳朵,仿佛对方这么坦诚、这么公开的提到这名字,让他觉得极端痛苦。“我们有猜过,我们有猜过,”他低声说。“我们也不想要让他们去,是吧,宝贝?没错,宝贝,好哈比人不要去。那里都是灰、灰,还有烟尘;还会很口渴,到处都是洞穴、洞穴、洞穴,半兽人,几千名半兽人……好哈比人不要去──嘶嘶──那个地方。”
“你果然去过那边?”佛罗多紧追不舍:“你觉得被一股力量召唤回去,对吧?”
“嘶的,嘶──不!”咕鲁尖叫道:“一次而已,是意外,对吧,宝贝?是的,意外。我们不要回去,不要,不要!”他的声音和所用的语言突然间改变了,他开始在喉间啜泣,自言自语起来:“不要,咕鲁!你弄痛我了。喔,我的手好痛,咕鲁!我,我们,我不想要回去,我找不到。我好累了,我,我们找不到它,咕鲁,咕鲁,不知道──在哪里,他们永远都醒着。矮人、人类和精灵,可怕的精灵拥有明亮的双眼,我找不到。啊!”他站了起来,双拳紧握成一团肉球,对着东方大声咒骂:“我们不要!”他大喊着:“不要为你这么做。”然后他又倒了下来。“咕鲁,咕鲁,”他的脸趴在地上:“不要看我们!快走!去睡觉!”
“史麦戈,他不会听你的话就离开或是去睡觉的,”佛罗多说:“如果你真的想要摆脱他,你就必须帮助我,而唯一的方法,恐怕就是找到前往他老巢的道路。你不需要跟我们到最后,最多只需要带路到门口就可以了。”
咕鲁再度坐起来,眯着眼睛看着对方。“他就在那边,”他沙哑地说:“一直都在的,半兽人会把你带过去,在河东岸很容易可以遇到半兽人,别问史麦戈。可怜,可怜的史麦戈,他很久很久以前去过一次,他们把他的宝贝拿走了,现在永远找不到了!”
“如果你跟我们来,或许我们可以再找到他。”佛罗多说。“不,不会的,永远找不到!他弄丢了宝贝。”咕鲁说。
“站起来!”佛罗多说。
咕鲁站起来,不停地后退,直到靠在山壁上为止。
“听着!”佛罗多说:“你可以找到白天或是黑夜走起来比较安全的路吗?我们很疲倦,不过,如果你选择昼伏夜出,我们可以从今晚开始。”
“大亮光弄痛我们的眼睛,真的,”咕鲁哀嚎着:“不能在白天底下走,时候还没到。它很快就会跑到山后面,嘶的。好哈比人,先休息一下!”
“那么先坐下来,”佛罗多说:“不要乱动!”
哈比人们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边一个人,每个人的背都靠着墙壁,不约而同地伸出脚来休息。他们彼此之间不需要任何的沟通,全都知道不能够浪费时间在睡觉上面。月亮慢慢地隐退,阴影从山脉间落下,一切被黑暗所笼罩,天空上的星辰在黑暗衬托下,显得额外的明亮。咕鲁将膝盖顶着下巴,手和脚放在地上,闭着眼,但他的身体十分的僵硬,似乎在倾听着些什么。
佛罗多看着山姆,两人的眼神交会,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们放松下来,头靠着山壁,假装闭上眼。咕鲁的手抽动了一下,他的头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往左右微微扫视了片刻。接着,他先张开一只眼,然后是另外一只,哈比人不动声色。
突然间,咕鲁用惊人的速度和敏捷度,如同青蛙般地一跃而起,冲入黑暗中,但这正好是在山姆和佛罗多的预料中。在他跳不了两步之后,山姆就扑了上去,佛罗多正好赶过来抓住他的腿,将他绊倒。
“山姆,你的绳子可能又要派上用场了,”他说。
山姆拿出绳子。“咕鲁先生,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你又准备要去哪里啊?”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很怀疑哪,很怀疑,我敢保证是要去找你的半兽人朋友吧。你这个肮脏的狡猾东西,这绳子应该套在你的脖子上打结才对,而且还应该是个死结。”
咕鲁静静地躺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他并没有回答山姆,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接下来,只需要找到什么东西可以固定住他就好了,”佛罗多说,“我们想要让他可以走路,所以不能够绑住他的腿,或是他的手臂,这家伙走起路来似乎是手脚并用的。那么就绑住他的一只脚踝,另外一端由我们来抓住就好了。”
在山姆打绳结的时候,他低头看着咕鲁,绳子的效果让他们全都吃了一惊。咕鲁开始尖叫,那是种单薄、刺耳的声音,让人听起来很难过。他不停地扭动,试着用嘴巴咬绳子,不管旁人怎么反应,他就是尖叫个不停。最后,佛罗多终于相信他是真的很痛苦,但这应该不是绳结的效果。他仔细地检查绳结,发现它并不算特别紧,事实上根本不够紧。山姆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怎么搞的?”他说:“如果你老是想逃跑,我们一定得把你绑起来,但我们又不想伤到你。”
“好痛,我们好痛,”咕鲁嘶嘶地说:“它好冰、好痛!精灵弄的,诅咒他们!残酷的哈比人!当然了,宝贝,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想要逃跑。我们早就猜到他们是残酷的哈比人。他们和精灵是朋友,那些大眼睛的残酷精灵。快拿走!我们好痛。”
“不,我不会把它从你身上拿走,”佛罗多说:“除非──”他思考了片刻:“除非你可以发誓让我相信你。”
“我们愿意发誓遵照他的命令,是的,嘶嘶的,”咕鲁依旧抓着脚踝不停扭动。“好痛喔!”
“发誓?”佛罗多说。
“史麦戈,”咕鲁突然张开眼,尚尚有神的目光瞪着佛罗多:“史麦戈以宝贝见证。”
佛罗多立刻站了起来,山姆又再度对他的严肃表情和话语感到惊讶。“以宝贝见证?你好大的胆子!”他说:“你想想!魔戒全属至尊御,众戒归一黑暗中。你愿意发出这样的誓言吗?史麦戈,这会控制你的。而且,它比你狡猾太多了。它会刻意影响你的誓言,要小心点!”
咕鲁趴在地上。“以宝贝见证,以宝贝见证!”他重复道。
“你愿意怎么样?”佛罗多问。
“非常非常乖,”咕鲁说。然后,他趴在地面上,用沙哑的声音低语道,同时,彷佛这句话让他感到极为害怕,他开始浑身发抖:“史麦戈发誓,永远,永远不会让他得到它。永远!史麦戈会救它,但他必须以宝贝见证。”
“不!不能,”佛罗多用严厉、怜悯的眼神低头看着他。“你只想要看它、碰触它,即使你知道它会把你逼疯。不,不能用它见证,但是,你可以以它起誓。是的,史麦戈,你知道它在哪里,它就在你面前──”一瞬间,在山姆的眼中他的主人突然变得高大,而史麦戈则是缩小了:一个高大的贵族用灰色的云朵遮住浑身的光芒,而他的脚前则有一只乞怜的小狗。但是,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两个人似乎彼此之间有类似之处,他们可以感知到彼此的思想。咕鲁直起身子,开始摸着佛罗多的小腿,亲吻着他的膝盖。
“趴下!趴下!”佛罗多说:“快发誓!”
“我们发誓,是的,我发誓!”咕鲁说:“我愿意服侍宝贝的主人。好主人,好史麦戈,咕鲁,咕鲁!”突然间,他又开始啜泣,回头咬啮着自己的脚踝。
“山姆,把绳子解开!”佛罗多说。
山姆不情愿的照做了,咕鲁立刻站了起来,开始到处乱跑,好象一名刚被鞭打的小狗又被主人摸头一样的兴奋。从那时开始,有某种改变发生了,并且在他身上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不再哀嚎、不再发出那么多的嘶嘶声,他会直接对同伴说话,不再对宝贝说话。如果他们靠近他,或是做出什么突然的动作,他会猛然退缩;而且,他也刻意避开他们的精灵斗篷。不过,总体来说,他还是非常的友善、费尽心力想要讨好人,让人看了很不忍心。如果有任何人说了笑话,甚至只是佛罗多对他开口,他都会咯咯大笑。如果佛罗多对他说话的口气重了些,他就会啜泣。山姆几乎不对他说话,他更怀疑眼前的这个生物,比起原来的咕鲁,他更讨厌这个新的史麦戈。
“好吧,咕鲁,不管是谁,我们在叫你就是了,”他说:“快点动身吧!月亮已经不见了,夜色也快开始减退了。我们最好出发了。”
“是的,是的,”咕鲁同意道:“我们出发!从北边到南边只有一条信道,是我找到的。半兽人不会用,半兽人不知道。半兽人不会走沼泽,他们会绕很远很远的路过去。你们走这边很幸运,遇到史麦戈更幸运。跟着史麦戈来!”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等着后面的人,像是等待主人散步的小狗一样。
“等等,咕鲁!”山姆说:“别跑太远!我会紧跟着你,别忘记我手上还有绳子。”
“不会,不要!”咕鲁说:“史麦戈发过誓了。”
在清澈的星光之下,他们在深夜踏上了旅程。咕鲁领着他们往北回头走,然后靠向爱明莫尔的险峻陡坡,朝向底下的平原走过去。一行人很快的就融入黑暗之中。在魔多大门之前的一切地形,现在都笼罩在一片黑暗的寂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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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沼泽之路

咕鲁的动作很快,他的脑袋一直往前伸,双手也经常代替脚的功用。佛罗多和山姆得十分辛苦才能够赶上他,但他似乎不再想要逃跑了。如果他们落后了,他会转过身等待他们。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带着两人来到一个之前曾经看到过的狭窄溪谷,但这次距离爱明莫尔又远了一些。
“就是这里!”他大喊着:“底下有条路,没错,我们可以跟着走下去,那边有出口。”他指着东南方的沼泽说。沼泽的臭味即使在这带着凉意的夜空中,还是十分的呛鼻。
咕鲁沿着裂隙往下走,最后他回头大喊:“来吧!我们可以从这边下去,史麦戈以前来过这里,我就是在这边躲过半兽人的。”
他领着路,哈比人们跟着他爬下裂隙。一路上并不难走,因为裂隙在这附近只有十五尺深,十几尺宽而已。底下果然有溪水在奔流,事实上,这就是众多由山上流下,供给恶臭沼泽积水的小溪之一。咕鲁转过身,朝着南边走去,有蹼的脚踏着浅而多岩的小溪,能碰到水似乎让他觉得很高兴,有时他会咯咯的笑,甚至挤出某种曲调难辨的歌曲。
寒气冰冰,
刺痛手心,
咬着脚底。
巨岩和石块,
好象骨骸,
无肉无依。
溪水和池塘,
又湿又冰凉:
舒爽在心里!
我们想要──
“哈!哈!我们想要什么呢?”他瞄着哈比人说:“我们告诉你,”他声音沙哑地自问自答:“他早就猜到了,巴金斯老早就猜到了!”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山姆在黑暗中注意到那光芒,认为那并不是什么善意的举动。
活着却不呼吸,
冰冷带着死气;
永远不渴,永不喝水;
披着鳞甲,却不用背。
在窒闷的陆地,
把一座岛屿,
看作是高山峻岭,
误认为泉水喷,
是那气泡飞。
如此柔美!
如此美丽!
我们只希望
可以抓到一条鱼,
多汁又甜美的鱼!
这些字眼却正好提醒了山姆一件事情,自从他知道主人将要收容咕鲁作向导的时候,就一直觉得不安的事情:食物的问题。他并不认为主人会想到这件事,但很明显的咕鲁想到了。咕鲁在这段满山遍野跟踪的过程中,到底怎么求得温饱的?
“我猜多半吃得不怎么样,”山姆想:“他看起来瘦巴巴的。如果没有鱼的话,我看他很可能会想要尝尝哈比人的味道。我敢打赌,如果他遇上我们打盹的时候,一定会这样做的。哼哼,我绝不会让他得逞的,山姆绝不会当他的牺牲者!”
他们在溪谷里面踉跄地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至少对于全身酸痛的佛罗多和山姆来说是这样的。溪谷往东蜿蜒,随着他们的前进,溪水越来越浅,河道越来越宽,最后,天空终于冒出了些许的曙光。咕鲁看起来并不疲倦,但他却停下脚步抬起头。
“快白天了,”他低声说,彷佛白天是种会悄悄跟上来偷袭他的怪兽。“史麦戈留在这里,我会留在这里,这样大黄脸就不会看见我。”
“我们看见太阳应该要很高兴才对,”佛罗多说:“不过,我们还是待在这里好了,反正我们也太累了,再也走不动了。”
“看到黄脸会觉得高兴,你实在不太聪明,”咕鲁说:“它会让你被看见,聪明讲理的哈比人会和史麦戈在一起,到处都有半兽人和怪物,他们可以看到很远的东西。和我一起躲!”
三人靠着溪谷边的山壁开始休息,附近的山壁不过只有一名人类的高度,在底下还有许多完全没被淋湿的石头凹槽,溪水则是在另一边流着,佛罗多和山姆躺在凹槽里面休息着。咕鲁在溪水里面打滚,似乎在找些什么。
“我们必须先吃一点了,”佛罗多说:“史麦戈,你饿了吗?我们能够分你的东西不多,不过,只要东西还有剩,我们就会和你分享。”
一听见饿这个字,咕鲁的眼中就亮起了绿色光芒,那双眼睛似乎比平常还要突出许多。一瞬间,他似乎又恢复了原先的行为模式。“我们好饿,嘶嘶的,我们好饿,宝贝,”他说:“他们吃什么?他们有没有好吃的鱼?”
他的舌头从黄色的利齿间钻了出来,舔舐着苍白的嘴唇。
“不,我们没有鱼,”佛罗多说:“我们只有这个──”他拿起一片精灵的干粮说:“还有水,希望这边的水可以喝。”
“嘶嘶的,嘶的,好水,”咕鲁说:“要喝,要喝,把握机会喝!可是宝贝,他们有的是什么东西?可以咬吗?好吃吗?”
佛罗多掰下一片‘兰巴斯’,放在原先包装干粮的叶子上递给他。咕鲁闻了闻,表情立刻就变了,他露出恶心和厌恶交杂的扭曲表情,似乎又准备露出以往那恶狠狠的样子。“史麦戈闻到了!”他说:“精灵住所出来的叶子!恶!好臭。他爬过那些树,就一直洗不掉手上的味道,我可爱的手啊。”他丢掉叶子,拿了一小角兰巴斯,咬了一口;立刻吐出来,开始剧烈咳嗽。
“啊!不!”他口齿不清地说:“你们想要呛死史麦戈!吃起来像灰尘,不能吃,他得饿肚子了,但史麦戈不在乎。好哈比人!史麦戈答应过了,他要饿肚子。他不能吃哈比人的食物,他要饿肚子,可怜的瘦瘦史麦戈!”
“抱歉,”佛罗多说:“可惜我帮不上忙,我本来还以为这食物可以让你更健康一些,只要你愿意试试,不过,看来你连试都没办法。”
哈比人沉默地嚼着,兰巴斯。山姆觉得自己又可以享受这干粮的美味了,咕鲁的反应让他又注意起这东西的味道,但他并不觉得安全。咕鲁看着他们每一个用餐的动作,好象是餐桌边的忠狗一样。只有当他们吃完收拾好东西准备休息的时候,他才终于相信他们没有藏起任何好东西。然后,他就转身离开,坐在比较远的地方哼哼叫。
“听着!”山姆对佛罗多耳语道,但其实声音并不是那么的小,他并不介意咕鲁到底听不听得到:“我们得要休息,但是有这个饥肠辘辘的坏蛋在附近,我们不能够两个人同时睡着,不管他有没有发誓都一样。不管是史麦戈还是咕鲁,旧习难改啊!佛罗多先生,你先睡,我会撑到眼睛睁不开的时候再叫你。在他到处乱跑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小心提防。”
“山姆,或许你说的没错,”佛罗多刻意大声地说:“他的确有了些改变,但究竟是什么改变,又有多深刻,我都还不确定。不过,认真的说,我并不认为现在有必要太担心;不过,如果你想的话,还是花点时间监视他。给我两小时,然后叫我起来。”
佛罗多累到几乎话一说完,头就往前倒向胸口,立刻睡着了。咕鲁似乎不再害怕,他蜷成一团,蛮不在乎地开始睡觉,他的呼吸穿过齿间,发出恼人的嘶嘶声,但至少他并没有任何轻举妄动的迹象。过了不久之后,山姆担心自己如果只是听着同伴的呼吸声,多半也会睡着,因此赶忙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戳戳咕鲁。他的手抽动了一下,但没有任何其它的反应。山姆弯下身,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有鱼!”但对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山姆搔搔头说:“多半是真的睡着了!”他喃喃自语道:“如果我像咕鲁一样,这家伙就永远没机会醒来了。”他强自压抑住浮现在脑中的宝剑和绳子的影像,走回主人身边坐下。
当他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黯淡下来,并不比他们用早餐的时候明亮到哪里去。山姆立刻跳起来。这不是因为他觉得精力充沛或是肚子饿,而是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睡过了整个白天,至少九个小时!佛罗多依旧睡得很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咕鲁不见了。山姆开始从老家伙的丰富词汇中,找出各种各样责备自己的话语,同时,他也想到主人的看法是正确的:至少目前他们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两个人都好好的,没有受到任何的威胁。
“可怜的家伙!”他后悔地说:“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不远,不远!”他头上一个声音说。他抬起头,看见咕鲁的大头和耳朵,正背对着天空看着他。
“哇!你在那边干嘛?”当山姆一看见对方的身影,立刻又起了疑心。“史麦戈肚子饿了,”咕鲁说:“很快就回来。”
“现在马上回来!”山姆大喊着:“喂!快回来!”但咕鲁已经消失了。佛罗多一听见山姆的叫喊声,立刻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嗨!”他说:“出了什么事吗?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不知道,”山姆说:“我猜太阳多半已经下山了。他又跑了,说他肚子饿。”
“别担心!”佛罗多说:“你管不住他的,到时你就知道,他会回来的。至少那誓言短时间内还算有效。反正,他也不会离开他的宝贝。”
佛罗多在知道自己睡了好几个小时,身旁还有一名饥肠辘辘的咕鲁时,他并没有很担心。“不要又想到那些你老爹骂你的话了,”他说:“你已经筋疲力竭了,反正也没什么坏结果,我们至少都好好地休息过了。眼前还有很艰难的一段路,恐怕是最糟糕的路段。”
“至于食物的部分,”山姆说:“我们这个任务到底会花多久的时间?在我们完成之后,又该做些什么?这个干粮可以让我的脚不停运动,但是却无法让人感到真正的饱足。至少我是这样啦,我没有对制造干粮的人有任何不敬的意思。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我们每天都必须吃一点,它也不会越长越多。根据我的判断,干粮的量大概还可以让我们持续大约三星期左右,那还得是勒紧裤腰带的状况。到目前为止,我们似乎都太过大方了些。”
“我不知道要完成这个任务,到底还要花多久的时间,”佛罗多说:“我们在爱明莫尔那边已经耽搁了很久的时间。不过,亲爱的山姆,我最好的朋友,我并不认为我们需要考虑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照你说的,即使我们有机会可以完成这个任务,谁知道最后会有什么希望?如果我们这样做,谁又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如果至尊魔戒落入火焰之中,而我们正在旁边呢?山姆,我问你,你觉得我们那个时候会需要什么面包吗?我想恐怕永远不需要了。如果我们可以好好保持精力,让自己可以安全地走到末日火山,那就已经够了。我甚至开始觉得,可能连这个都做不到。”
山姆静静地点头。他握住主人的手,弯下头去。他并没有亲吻它,却让眼泪滴在其上。然后他转过身,用袖子擦着鼻子,试图故作轻松地在四周走着,强自镇定地喃喃自语:“那个该死的家伙到哪里去了?”
事实上,咕鲁不久之后就回来了,但他的动作轻到让人毫无所觉,直到他出现在他们身边才被发现。他的手指和脸上都沾满了黑色的泥浆。他依旧在不停地嚼着某种食物,不过,他们并不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食物。“可能是小虫或是什么从洞里面挖出来的东西,”山姆想:“恶,这个肮脏可怜的家伙!”
咕鲁在大口喝完溪水和洗过手脸之后,才对他们说话。此时,他舔着嘴唇,走到他们身边。“好多了,”他说:“我们休息够了吗?可以继续了吗?好哈比人,他们睡得真熟。相信史麦戈了吗?很好,很好。”
※       ※       ※
他们旅程的第二部分,和前半段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异,随着他们继续前进,溪水变得越来越浅,地形也越来越平坦,河底的岩石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泥浆,最后两岸也几乎和河面完全平行了,河水开始慢无限制地乱流。今晚似乎已经快要结束了,但云雾遮蔽了月亮和星光,他们只能透过隐隐露出的灰光来判断清晨的到来。
在黎明前最冷的时刻,他们也来到溪流的末端。两岸变成长满了青苔的土丘,在经过一连串腐烂的岩石之后,溪水咯咯地流进一个褐色的沼泽中,就此消失不见。虽然众人都无法感觉到任何的风向,但四周的杂草还是发出呼呼的声音,不停摇动。
他们眼前两边都长满了各式各样低矮的植物,有的往南边延伸,有的往东边延伸。迷雾在黑暗、发出各种声音的池子间蔓延,有的甚至是直接从池子中冒出来,沼泽特有的臭味持续弥漫在空气中。在正南方之处,可以看见魔多高耸的山脉,看来有点像是这沼泽之上群魔乱舞的乌云。
哈比人现在完全只能倚靠咕鲁的带领。在这迷茫的雾气中,他们不知道,也猜不到自己其实只是刚进入沼泽的北边,主要宽广的沼泽区还是在他们的南边。如果他们对地形了解得比较清楚,或许可以可以多花一点时间往回走,往东边多走一些路,至少可以来到宽阔的达哥拉平原,也就是古代在魔多之门前一场大战的战场。不过,走这条路恐怕只会更危险。因为魔王的士兵和半兽人大多来往于这里,在那一片荒凉、毫无掩蔽的平原上,连精灵的斗篷都无法让他们逃过被发现的命运。
“史麦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走?”佛罗多问道:“我们一定要经过这些恶臭的地方吗?”
“不用,其实根本不用,”咕鲁说:“如果哈比人想要很快地直接去见他,就根本不用。我们可以后退一点,绕过一点路,”他瘦弱的手臂往北边和东边挥舞着,“你就可以走上又冷又硬的路,直接来到他国度的大门前。他有很多部下会在那边等待客人的到来,更会很高兴把你们直接带去见他,喔,这是真的。他的魔眼随时随地都会注意那块土地。很久、很久以前史麦戈就在那边被他发现。”咕鲁打了个寒颤:“但史麦戈从那之后就会用自己的眼睛了,没错,是的,我从那之后都学着用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双脚。我知道有其它的路,比较难走、没有那么快,但是,如果我们不想要被他发现,就跟着史麦戈走!他可以在这一片很棒的迷雾里面,带你们走过沼泽。小心地跟着史麦戈,这样子一来,在他发现你之前,你或许可以走上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天已经亮了,一个无风、寂静的早晨,沼泽的臭味依旧随风飘散,没有任何的阳光可以穿透低矮的乌云,咕鲁似乎很紧张地想要继续往前走。因此,在短暂的休息了片刻之后,他们又再度出发,很快地迷失在这寂静的大雾中,连四周的山丘和高山都完全看不到了。然后,他们缓慢地排成一排继续往前走:咕鲁、山姆、佛罗多。
佛罗多似乎是三个人之中最疲倦的人,虽然前进的速度已经很慢了,他还是经常会脱队。哈比人很快的发现原先看起来像是一大片沼泽的土地,其实是很多池塘、软泥地和到处堵塞的河道所构成的,只有极为敏锐的眼睛和小心的步伐,才能够在这里找出一条曲折的信道。咕鲁当然够敏锐,而且连他都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才行。他的长颈子和脑袋不停地四处乱转,同时还嗅闻着,对自己嘀咕着;有些时候他会举起手,示意大家暂停,自己往前走一小段路,用手脚测试着地面,或者甚至是将耳朵贴到地面,倾听着一切动静。
这让人身心俱疲,这个被众人遗忘的国度中似乎依旧保留了冰冷、湿黏的冬天,唯一的绿意是在那停滞的水池表面漂浮的绿色浮萍。枯死的草丛和腐烂的荆棘,则矗立在这迷雾中,像是过往夏天所留下的尸骸。
随着天色逐渐变亮,迷雾也稍稍减少了一些,变得比较薄弱、比较透明。在这块腐烂、潮湿的土地上,太阳正越升越高,照耀在这块水气苍茫的大地上,但底下的人只能够看见一个模糊的鬼影漂浮在雾气之上。那颗苍白的圆球无法散发出任何的暖意和颜色,但即使是这样模糊的阳光,也让咕鲁皱起双眉,低下头。他停下脚步,示意众人休息,三人就在这块诡异的沼泽中,仿佛被追猎的动物一样开始休息。此地完全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偶尔会传来的声响只有草叶断落掉进池中,或是植物被那无人可以感应到的空气流动所推动的声音。
“连只鸟都没有!”山姆惋惜地说。
“没错,没有鸟,”咕鲁说:“好鸟!”他舔着牙齿说:“这里没有鸟,有蛇、有虫还有池子里面的东西。很多东西,很多丑东西。没有鸟,”他哀伤地说。山姆用恶心的表情瞪着他。
他们和咕鲁同行的第三天就这么过去了。在夜色笼罩了这块大地之后,他们又再度出发,中间只有短暂的休息,其它的时间都是在不停地赶路。他们暂停的原因不只是为了休息,也是为了帮忙咕鲁,因为现在,连他前进的时候都必须万分小心,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会搞不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因为他们已经来到了死亡沼泽的正中央,完全被黑暗给包围了。
他们缓缓地走着,同时弯腰注意着地面,紧跟着前面的人,注意着咕鲁的一举一动。地面越来越湿,池塘的面积也越来越大,让他们更难找到坚硬的落脚之处,许多次他们都差点沉入那咯咯冒着泡沫的池塘中。他们很庆幸自己有人带领,否则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沼泽。
此时,沼泽中变得越来越黑暗,连空气本身都变得又黑又沉重。当光亮出现的时候,山姆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开始是先用左眼从眼角瞄到了什么东西,似乎有道光芒一闪即逝,但另外一道又随即出现,感觉起来很像发光的烟雾,有些则像是在隐形的蜡烛之上闪烁着的迷雾般火焰。四处都可以看到它们像是被隐形之手搅动的薄纱一般飞舞,但没有人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最后,山姆终于忍不住了。“咕鲁,这些究竟是什么?”他压低声音说:“这些光芒?它们把我们全都包围了。我们被困住了吗?它们是什么?”咕鲁抬起头。他原先正在打量一池黑色的水,人则是正趴在地上左右打量着,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没错,它们到处都是,”他低语道:“这些就是骗人光,鬼火,是的,是的。不要理它们!不要看!不要跟它们走!主人到哪里去了?”
山姆回头一看,发现佛罗多又脱队了,他看不见他的身影。他回头几步,闯进黑暗中,不敢走太远,也不敢太大声地呼唤主人。突然间,他撞上了呆立着的佛罗多,对方看着鬼火,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他的手软垂在身体两侧,上面滴下许多的水和泥巴。
“来吧,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不要看它们!咕鲁说我们不能够看它们。我们跟上他,赶快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好吧,”佛罗多彷佛从梦中清醒一般:“我来了,快走吧!”
山姆又急急忙忙地往前走,却一不小心被树根给绊倒了,他重重地摔了下去,幸好即时用手撑住,双手却也深深的陷入泥浆中,让他的脸贴近了地上的水潭。他听见一阵微弱的嘶嘶声,一种诡异的味道飘出来,光芒开始闪烁,四处飘汤。一瞬间,他眼前的池水变得像是某种窗户,让他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世界。他把手从泥浆中拔出,大喊着后退好几步。“里面有死东西,水里面有死人脸,”他害怕地说:“死人脸!”
咕鲁哈哈大笑:“这就是死亡沼泽,是的,是的,不然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咯咯笑着:“在鬼火闪烁的时候,你不应该张大眼睛去看它!”
“它们是谁?它们是什么?”山姆转过身看着佛罗多,浑身发抖地说:“我不知道,”佛罗多用像是作梦一样的口气回答:“但我也看见了他们,在鬼火亮起的时候,我在池子中看见了他们。我看见好多的脸:邪恶、严厉的面孔,高贵、哀伤的面孔,许多骄傲美丽的面孔,银色的头发中沾着许多水草。但他们都只能散发出恶臭,都已经死了,都已经开始腐烂。他们体内有一种堕落的光芒……”佛罗多双手遮住脸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想我看见了精灵和人类,旁边还有半兽人。”
“是的,是的,”咕鲁说:“都死了,都烂掉了,精灵、人类和半兽人都一样。死亡沼泽,很久以前这里有过一场大战,史麦戈在年轻的时候,在遇到宝贝之前听人家说的。那是场恐怖的大战,高大的人类拿着长剑,还有恐怖的精灵,半兽人尖叫,他们在黑色的大门前奋战了好几个月。从那之后,沼泽就出现在此处,吞没掉所有的坟墓。”
“但这已经是上个纪元的事情了,”山姆说:“死人不可能真的在这里!难道这是黑暗大地的某种诅咒吗?”
“谁知道呢?史麦戈也不知道,”咕鲁回答:“你碰不到它们,也遇不到它们。我们试过一次,是的,宝贝,我试过一次,但你就是碰不到它们。最多只看得到它们的影像,但是碰不到。不,宝贝!都死了。”
山姆用阴郁的眼神瞪着他,又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对方为什么会想要碰触这些影像的原因。“好吧,我可不想要再看到它们,”
他说:“再也不要了!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吗?”
“好的,好的,”咕鲁说:“但是必须很慢,非常慢。非常小心!不然哈比人就会加入它们,自己也会有小小的鬼火。紧跟着史麦戈!不要看那些鬼火!”
他弯腰驼背地继续往右边走,试图找到一条道路绕过这池子。两人紧跟在咕鲁之后,也像咕鲁一样手脚并用,“如果再继续几天,我们看起来就像是三只小咕鲁排队前进了!”山姆想。
最后,他们终于绕过了这个黑色池子的边缘,想办法从一块接一块的草地间跳过去。他们经常会失足,一脚踏入水中,或是两手趴进水中,搞得他们全身都是泥泞,连脖子上都跟着变成黑漆漆的,每个人都觉得对方满身臭气。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踏上干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之后了。咕鲁不停地发出嘶嘶声,看来他似乎对自己的杰作感到很高兴,他好象是靠着某种奇怪的方法、藉由感官、嗅觉和对黑暗中形影的记忆,似乎又让他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又很确定眼前的路该怎么走。
“我们继续前进!”他说:“好哈比人!勇敢的哈比人!当然非常非常累,我们也是,宝贝,我们全都很累。但是我们必须要带主人远离这些怪火,是的,是的,我们一定要!”话一说完,他就立刻往前走,几乎是以小跑步的方式,在两边杂草所构成的小径之上前进。身后两人尽可能的想办法跟上他的速度。但是,过了不久之后,他又停了下来,开始面露怀疑之色的闻着空气,仿佛他又觉得有什么不高兴、不确定的地方了。
“怎么搞的?”山姆误会了对方的动作。“干嘛要闻成这样?我捂着鼻子都差点被臭昏过去。你很臭,主人很臭,整个地方都很臭!”
“是的,是的,山姆也很臭!”咕鲁回答:“可怜的史麦戈闻得到,但他忍住不说话,为了帮助好主人。但这不重要,空气在动,会有变化,史麦戈不明白,他不高兴。”
他又继续往前走,但他的不安似乎渐渐增加,经常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往东边和南边看。刚开始,哈比人还完全感觉不到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他,然后,三个人突然间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倾听着、嗅闻着眼前的变化。对佛罗多和山姆来说,他们似乎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同一个时间,空气中的扰动剧烈到让他们也可以感觉得到,气温瞬间开始下降。当他们呆立着倾听眼前的变化时,他们可以听见远方有种风暴来临的声音,那些鬼火摇晃着、逐渐减弱,之后终于熄灭了。
咕鲁不肯前进,他呆立在那边,浑身发抖、自言自语,同时,有一阵强风吹了过来,横扫过原先雾气弥漫的沼泽。夜色变得不再那么昏沉,有了足够的光度,让他们可以依稀看见彼此纠结的迷雾在沼泽中流动着。他们抬起头,看见破碎成片片的云朵,接着,南方的天空出现了悬浮在云朵之上的月亮。
刚看到月亮的时候,哈比人觉得心情振奋,但咕鲁趴了下来,开始诅咒着白脸。接着,当佛罗多和山姆瞪着天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时,有一朵黑云从魔多冲了出来,那是个长着翅膀的丑恶生物。它遮住了月光,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喊,以超过微风的邪恶速度,向西方飞奔而去。
三人同时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敢抬头,但那恐怖的阴影不停盘旋,越来越低,它的翅膀已经开始煽动起沼泽中的恶臭,然后,它就消失了,在索伦的怒气之下飞快地赶回魔多,风声似乎也跟着它的行踪一起离开,死亡沼泽又再度陷入沉寂之中。极目所及的荒原,现在又再度笼罩在苍白的月光下。佛罗多和山姆揉着眼睛站起来,像是刚经历噩梦的小孩一般,高兴地面对一如往常的夜空;但咕鲁则是依旧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彷佛晖了过去。他们勉强将他拉起来,但他还是赖着不肯站起来,一直用那双大手抱住脑袋,坚持地趴在地上。
他哭喊着:“死灵!有翅膀的死灵!宝贝是它们的主人。它们可以看见所有的东西,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它们。该死的白脸!它们会把一切告诉他。他可以看见,他会知道。啊,咕鲁,咕鲁,咕鲁!”在月亮西沉,落入托尔布兰达山之后,他才愿意站起来继续前进。
※       ※       ※
从那时候开始,山姆认为咕鲁又有了改变。他变得更奉承、更巴结,但山姆有时会惊讶地发现他眼中会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特别是在看着佛罗多的时候。然且,他也会越来越常使用原先说话的口气。山姆还有另外一个担心的地方:佛罗多似乎很疲倦,疲倦得快要倒下,他没有抱怨,事实上,他几乎连句话都不说,但走起路来的姿态却像是背着沉重负担的旅人,而且,这重量似乎还在不停地增加,让他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山姆必须经常拜托咕鲁停下脚步,等待主人跟上来。
事实上,佛罗多每往魔多的大门踏进一步,就越觉得挂在脖子上的魔戒越重几分;他现在开始觉得魔戒的重量,似乎拖着他不停地往地面弯腰。但他更困扰的是那双魔眼,这是他自己对它的称呼,它的压力远远胜过魔戒,更让他走路的时候抬不起头来。那双魔眼是一种邪恶、不断滋长的敌意,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上山下海、突破一切重围和险阻,就是想要找到你,让你赤裸裸地被锁死在对方的视线之下。佛罗多知道那双眼睛背后的意志位在什么地方,就像普通人闭着眼睛也可以知道太阳的方向一样。他正面对那方向,那一波波涌来的力量不停地击打着他。
咕鲁可能也感觉到相同的力量,但在面对着索伦的意志、魔戒的引诱,和自己所发下的誓言之间,他的内心如何挣扎?哈比人完全无法了解,佛罗多也没有精力多想。而山姆的全副心神则都放在主人身上,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黑暗的阴影。他让佛罗多走在前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主人的一举一动,不时地扶持着他,或是用笨拙的言语鼓励他。
当白天终于到来之后,哈比人惊讶地发现他们和远方的山脉之间,竟然已经变得如此接近。空气现在变得凉爽、干净多了,虽然魔多的山脉依旧和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但已经不再像是云雾顶端的城堡一样模糊,而像是荒原彼端的高墙一般的清晰。他们终于已经到了沼泽的边缘,原先潮湿的地面也成了干枯皲裂的泥地。眼前则是一块平坦、寸草不生的斜坡,一路通往索伦大门前的荒漠。
他们把握住曙光依旧照亮大地的短暂时光,像是小虫般地躲进一块黑色的巨岩下,免得被那恐怖的邪恶黑影再度发现。接下来的旅程仿佛都像是漫无边际的噩梦一样,让人脑海中无法回忆出什么确实的影像。他们在这平坦却毫无道路的荒地上挣扎了两晚。他们觉得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干燥,有种苦涩的臭味渗入他们的呼吸中,让他们的口唇逐渐干裂。
最后,到了第五天的早晨,他们又再度停了下来。在他们眼前,曙光的照耀下,魔多的山脉已经成了遮蔽天空的巨大障碍,从山脚下延伸出许多断碎的丘陵,最近的也有十几哩。佛罗多恐惧地四处张望,即使经历了死亡沼泽的恐怖,和眼前这块荒凉大地的威胁,但让他心中充满恐惧的,还是那块在晨光之下缓缓在他面前揭开面纱的邪恶之境。即使在那充满了亡灵的沼泽中,依旧有些残破的绿意保存下来;但是,在这里,不管是春天或是夏天,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的绿意。这里寸草不生、万物雕零,连凭借着腐败之物就可以生长的苔藓或是蕨类,都无法在此苟活。在这里地面上的凹洞,被泛着病态死灰色的泥土和烟灰所覆盖,仿佛山脉将它们垂死的血脉都吐在山脚下。许多化为粉尘的岩石接堆积在这里,由火焰和高温所形成的巨大石柱也矗立在此地,看起来像是无穷无尽的墓地中的墓碑一般。这些,就是佛罗多在晨光下所看见的景象。他们眼前所面对的,就是抵达魔多之前的最后一个考验,也是他的奴隶最后的纪念碑,在所有其它的丰功伟业都随风而逝之后,可能只有这块荒地会留存下来:这块病态、无药可救的死寂大地。除非大海将此地的邪恶与污染完全冲刷殆尽,否则此地将永恒如一。
“我觉得好想吐,”山姆说,佛罗多没有回答。
他们站在这块土地之前,像是明知噩梦在前,却必须尽量忍住不睡觉的人一样无奈,因为,他们知道必须要经过这段阴影,才能够看到早上的太阳。天色越来越亮,地面上的凹洞和染有剧毒的土堆变得越来越清晰。太阳高挂在天空,穿行在云朵和一道道的黑烟中;可是,在这块大地上,即使连阳光都变得病态般的虚弱。哈比人并不喜欢这种阳光,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友善,只是徒然让他们的行踪被揭露在众多敌人的眼前,而他们就像是漫游在黑暗魔君王国中的一缕鬼魂。
由于他们已经太过疲倦,无法继续往前,因此,他们找了个地方休息。一开始,他们坐在一颗大石之下,沉默地休息着;没想到,大石间突然冒出了恶臭的浓烟,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咕鲁是第一个反应的人,他咒骂着、咳呛着站了起来,完全不管身后的哈比人,就手脚并用地逃开。山姆和佛罗多紧跟在后,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一个圆形的坑洞中,它在面临西方的部分特别高耸。这个坑洞中温度很低,在底部还有反射着七彩光芒的恶心油渍。他们不得已,只能瑟缩在这恶心的坑洞中,希望藉由它的阴影可以躲过魔眼的注意。
白天过得很慢,他们觉得口干舌燥,但他们只敢从水壶中稍稍喝几口水。他们上次装水的时候是在之前的溪谷中,从他们现在所在之处往回望去,那里似乎变成了一个世外天堂。哈比人轮班值日,一开始,不管他们有多累,两个人都睡不着;但是,慢慢的,随着太阳躲进缓慢移动的云朵中,山姆打起了瞌睡。那时是佛罗多轮值的时候,他靠在坑洞的斜坡上,但那并无法解除他胸口所感觉到的沉重负担,他抬头看着布满一道道黑烟的天际,看见奇怪的魅影,黑色骑马的身影、来自过去的幻影。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搞不清楚过了多久,最后终于失去了意识。
山姆突然间醒了过来,以为自己听见主人的叫喊声。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佛罗多不可能发出任何的叫喊声,因为其实他已经睡着了,几乎快要滑到池底去了。咕鲁坐在他身边,一时间,山姆以为他正准备叫醒佛罗多,但细看之下才发现不是这样。咕鲁正在自言自语,史麦戈正在和另外一个共享同样身体,但说话时带着更多嘶嘶声的人格争论,苍白与绿色的光芒不断在他眼中闪烁互换。
“史麦戈发过誓了!”第一个人格说。
“是的,是的,我的宝贝,”另一个人格回答道:“我们发过誓了,要拯救我们的宝贝,不让他找到它,永远不会。但它正在逐渐靠近他,没错,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这哈比人想要怎么做,是的,我们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行。在主人手上,史麦戈发过誓要帮助主人!”
“是的,是的,要帮助主人:宝贝的主人。但如果我们是主人,那么我们就可以帮忙自己,是的,而且也不会破坏诺言。”
“但史麦戈说过他会非常非常乖。好哈比人!他把残酷的绳子从史麦戈的脚上拿走。他很好心的对我说话。”
“非常非常乖,呃,我的宝贝?那我们就乖一点,和鱼一样,只对我们自己好。当然,不,不会,不会伤害好哈比人。”
“但是我们是以宝贝起誓!”史麦戈的声音抗议道。
“那就抢下它,”另一个声音说:“让它变成我们的!这样我们就会变成主人了,咕鲁!让另外一个哈比人,那个疑心重的坏哈比人在地上爬,没错,咕鲁!”
“但不会害到那个好哈比人吧?”
“喔,不,如果这不会让我们高兴,我们就不会这样做。可是,我的宝贝,他还是巴金斯家的人,是巴金斯家的人偷走了。他找到它,什么也不说,我们恨巴金斯家的人。”
“不,这个巴金斯家的人例外。”
“才不,每个巴金斯家的人都一样,还有所有藏起宝贝的人。我们一定要拿到宝贝!”
“可是他会看见的,他会知道的。他会把它从我们手中夺走!”
“他看见了,他也知道了,他听见我们作出愚蠢的承诺,违背他的命令。是的,一定要拿到它。死灵在搜索了,一定要拿到它!”
“不能为了他这样做!”
“不,好孩子。你看,我的宝贝,如果我们有了它,那么我们就可以躲过他的搜索,对吧?或许我们可以变得很强,变得比死灵要强。史麦戈大王?伟大的咕鲁?至尊咕鲁!每天都可以吃鱼,一天吃三次,海上捞来的新鲜鱼。最珍贵的咕鲁!一定要拿到它。我们想要它,我们要它,我们要它!”
“可是他们有两个人,他们会很快醒过来,杀死我们!”史麦戈最后挣扎道:“不是现在,时候还没到。”
“我们想要它!但是,”这个人格暂停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仿佛想到了什么新点子:“时候还没到,呃?或许吧,她可以帮忙,是的,她可以。”
“不,不要!不要走那边!”史麦戈哭喊着:“要的!我们想要它!我们想要它!”
第二个人格每次说话的时候,咕鲁的细长手指就会伸向佛罗多,然后在史麦戈说话的时候又会猛然抽回来。最后,两只手臂似乎终于达成了协议,都开始抽搐着伸向佛罗多的脖子。
山姆躺着不动,对这场争辩感到十分的好奇,半闭着眼睛看着咕鲁的一举一动。在他简单的小脑袋中,咕鲁原本最大的危险是他的食欲,他想要吃掉哈比人的欲望;这时,他才意识到这并非是这样:咕鲁感受得到魔戒恐怖的召唤,所谓的“他”就是黑暗魔君,但山姆也很好奇她是谁?或许是这个小怪物,在四处漫游的过程中所结交的怪物朋友。然后,他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因为眼前的状况已经变得越来越危险,他觉得四肢非常的沉重,但他还是使尽全身力气坐了起来。他心中有某种预感,警告自己不要让对方知道他听见了之前的争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什么时候了?”他睡眼惺忪地问。
咕鲁从齿缝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嘶声,他站了起来,全身肌肉紧绷,似乎准备做些什么,然后他又趴了下去,四肢着地爬到坑洞边。“好哈比人,好山姆!”他说:“头晖晖,是啊,头晖晖!让好史麦戈来看守!不过,已经傍晚了,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该走了。”
“正好!”山姆说:“也是我们该出发的时间了。”但是,他的心中也不禁开始怀疑,到底应该放任咕鲁继续乱跑比较危险,还是将他留在身边比较危险。“该死!我真希望他被呛死!”他嘀咕着。他踉跄地走下坑底,将主人叫醒。
诡异的是,佛罗多觉得神清气爽,他之前一直在作梦,黑暗的阴影已经消退了,在这块暗影潜伏的大地上竟然有美丽的影像来拜访他。他记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但却知道自己因为那影像而觉得心情轻松,又很高兴,他的重担似乎也变得比较轻了些。咕鲁兴高采烈地欢迎他,他咯咯笑着,拍打着细长的手指,边摸着佛罗多的膝盖,佛罗多对他露出微笑。
“来吧!”他说:“你很聪明,很忠实的替我们带路,这是最后的一个阶段了。把我们带到门口,我就不会再要求你跟着一起来了。只要把我们带到门口,你接下来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投靠魔王都好。”
“去大门吗?”咕鲁露出害怕和惊讶的表情:“主人说要去大门!是的,他这样说。好史麦戈一定会遵命的,是的,遵命。但是当他比较靠近之后,我们可以再看看。一点都不漂亮,喔,不,喔,不!”
“出发吧!”山姆说:“我们赶快把这件事情解决!”
※       ※       ※
他们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中,爬出坑洞,速度缓慢地在这片死寂的大地上前进。他们走了不久,又再度感觉到和死灵乘着翅膀降临同样的恐惧。他们停了下来,趴在这带着恶臭的地面上,但是天空中却没有发现任何不一样的景象。很快的这阵威胁感又消失了,或许它只是执行巴拉多的某个任务,而在高空飞翔而已。过了一阵子之后,咕鲁站了起来,继续弯腰驼背地往前走,不断地浑身发抖。
大概在午夜之后一个小时的时候,恐惧感又再度袭来;但这次的感觉比较遥远、比较模糊,似乎它正在高空,用极高的速度扑向西方。不过,咕鲁却害怕得不得了,认为众人的行踪已经被发现,因而敌人正派出大军来猎杀他们。
“三次了!”他哭叫道:“三次就真的很危险,他们感觉到我们在这里,他们感觉到宝贝了!宝贝是他们的主人,我们今天不能再走了,一点用都没有,没用!”
恳求和好言相劝完全失去了效用,直到佛罗多板着脸,生气地命令他,并且一只手放到剑柄上,咕鲁才终于站起来。最后,他狂嚎一声,像是头被毒打的狗一样继续前进。
就这样,他们一路毫不休息,一直赶路到第二天清晨,这期间他们一直丧气地垂着头,除了耳畔呼啸的风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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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黑门关闭

在第二天天亮之前,他们前往魔多的旅程又暂时告一段落。沼泽和沙漠都已经被抛在脑后,他们眼前,直达天际的黑影是魔多高耸的山脉。
在魔多西方绵延的山脉是伊菲尔杜斯,黯影山脉,在北方则是伊瑞德力苏破碎的山头和高原,颜色灰败的山脉。这两座山脉缓缓地靠近,不过,它们之间所夹的地形,都只不过是黑暗的葛哥洛斯盆地和力斯拉德平原,以及苦涩的内陆海诺南的一部分而已。在两座山脉往北延伸的山壁之间,有一个深谷,这是被称作西力斯葛哥,被诅咒的信道,也是进入魔王之境的入口。两边都是低矮的悬崖,在入口处有两座陡峭的山丘,整座山脉都是纯黑色、草木不生。在这两座山丘上矗立着魔多之牙,两座高耸而强大的高塔。在许久之前的过去,是刚铎的人类在推翻了索伦之后,为了纪念自己的丰功伟业和力量所建造的,同时也用来监视这块土地,避免索伦再逃回此地。但是,刚铎的力量渐渐衰微,人类开始怠惰,两座高塔闲置了许多年,然后,索伦回来了。现在这两座年久失修的高塔,已经被再度修好,里面日夜不休地驻守着强大的兵力。它们坚固的外墙面对着风吹雨打,在面对北方、东方和西方之处,有着无数窗户,里面布满了许多永不松懈的眼睛。在经过了入口之后,黑暗魔君建造了一座从山崖的一边延伸到另外一边的城墙,在其中,只有一个巨大的铁门,守卫们日夜不停地在其上巡逻。在两旁的山丘之中,也挖掘了无数的隧道和洞穴,成群结队的半兽人就在其中生活,随时准备在一声号令之下蜂拥而出应战。除非来客是应索伦之召前来,或是知道打开黑暗之门的秘语,否则都将被这强大的兵力给团团围住,难以脱逃。
两名哈比人绝望地瞪着这两座高塔,即使在这微光中,他们依旧可以看见黑衣黑甲的守卫在塔上不停地梭巡,以及门前络绎不绝的士兵。他们趴在伊菲尔杜斯末端阴影之下的深谷中,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变化,如果他们可以化身成乌鸦,大约只要飞行十几尺的距离,就可以抵达其中一座黑塔。塔顶有着缭绕的黑烟,就仿佛山丘中闷烧的火焰一样。
白日降临,苍白的太阳了无生气地照在伊瑞德力苏的边缘。突然间,铜制的号角自高塔中响起,穿透黑暗。底下的山丘和城墙之后,以及更遥远的巴拉多要塞,也跟着传来震耳的鼓声和号角声,邪恶空洞的声响不停地在山谷中回响。这又是魔多新的、恐怖的一天;夜间的守卫听见讯号,乖乖地回到他们在地底的住所,而白天的守卫则是大踏步地走上岗位,城墙上闪动着钢铁被阳光照射的光辉。
“好啦,我们终于到了!”山姆说:“门就在这边,在我看起来,多半就是我们能够走到的最后一个地方了。这是我的看法啦,但是如果我们家老爹看见我这样落魄的样子,一定又有什么话要说。他老是说如果我不注意下一步走到哪里,一定会有不好的下场的。不过,我想我以后应该再也没办法看到老家伙啦,他一定会怀念在我面前数落我的机会:山姆,老子跟你说过了吧!只要我下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还有呼吸,他就可以一路讲个没完。不过,以我目前的长相,恐怕不洗洗脸他就认不出我来了。”
“现在如果再问‘我们要去那边?’恐怕有点晚了吧。除非我们想要请半兽人送我们一程,否则就无路可走了。”
“不,不行!”咕鲁说:“没用的,我们不能再前进,史麦戈说过了。他说:我们可以走到门前,然后再看看。我们现在可以看看啦,喔,是的,宝贝,我们看得见。史麦戈知道哈比人不能走这边,我们知道。呵,是的,史麦戈知道。”
“那你带我们来干啥?”山姆没好气地说。
“那是主人说:带我们到门前,所以好史麦戈就照做。主人这样说的,聪明的主人。”
“我是这样说过,”佛罗多说。他的表情十分的严肃坚定,一点也没有后悔的样子。他浑身又臭又脏,衣衫褴褛,眉宇之间有着疲倦的神色,但他不再弯腰驼背,双眼也更加清澈。“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打算进入魔多,而我不知道有其它的路,因此,我只能走这条路,我并没有请任何人和我一起来。”
“不,不是的,主人!”咕鲁磨蹭着他,似乎非常着急:“走这条路没用!没用的!不要把宝贝带给他!他会把我们吃掉的,如果他拿到宝贝,他会把全世界吃掉的。好主人,留下它,对史麦戈好一点。不要让他拿到它。或者离开这里,去找个好地方住,把这东西交给小史麦戈。是的,是的,主人:还给史麦戈好不好?史麦戈会好好保管。他会做很多好事,特别是对好哈比人。哈比人回家,不要去大门!”
“我受命要前往魔多,因此我一定得去,”佛罗多说:“如果只有这条路,那我也别无选择,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命运吧!”
山姆一言不发,佛罗多脸上的神情就已经等于千言万语,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对这次的任务抱持任何的希望。不过,身为一名愉快的哈比人,只要绝望不在眼前,他就不需要任何的希望。现在,他们终于必须面对结局,这也是他来的真正目的,当然得要紧跟着主人。他的主人绝不会孤单前往魔多,山姆愿意和他一同前往,至少可以趁机摆脱掉咕鲁。
只是,咕鲁暂时还不打算被摆脱,他跪在佛罗多的脚前,揉搓着双手说。“主人,不是这个方向!”他恳求道:“还有另一个方向,喔,是的,的确还有另一个方向,另一个更黑暗、更难发现,更秘密的道路。但史麦戈知道,让史麦戈带你们去!”
“另一条路?”佛罗多低头看着咕鲁,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
“嘶嘶的!嘶嘶的!真的有另一条路,史麦戈找到的,我们去看看它还在不在。”
“你之前没有提到这件事情。”
“不,因为主人没有问,主人没有说他想要干什么,他没有告诉可怜的史麦戈。他只说:史麦戈,带我去大门,然后说再见!史麦戈可以到任何地方。但是现在他又说:我准备从这条路进入魔多,所以史麦戈非常害怕,他不想要失去好主人。而且,他发誓,主人逼他发誓要拯救宝贝,但如果主人走这个方向,他将会把它直接交给他,直接交到黑掌上。所以史麦戈必须救他们两个人,他想起了另一条以前曾经存在过的道路,好主人,史麦戈很乖,一直很帮忙。”
山姆皱起眉头,如果他的眼神可以在咕鲁身上打洞,那咕鲁早就满身是血了。他的心中充满疑惑,在外表上看起来,咕鲁似乎真心的感到着急,想要帮助佛罗多,但山姆想起了之前所听到的争辩,发现自己很难相信原先一直被压抑的史麦戈,突然间成了强势人格:至少,那声音没有敢在争辩中说最后一句话。山姆推测史麦戈和咕鲁(或者是他心理替他们取的绰号:胆小鬼和肮脏鬼)至少暂时达成了一个共识──两个人都不希望魔王获得魔戒,希望让佛罗多不被抓走,或是在他们的监视下越久越好。反正,时间越久,肮脏鬼就越有机会染指他的“宝贝”。山姆很怀疑,究竟有没有什么通往魔多的另一条路,他心中暗自嘀咕:“幸好这臭家伙的两半人格,都不知道主人的目地是什么,”他想:“如果他知道佛罗多先生准备永远地摧毁他的宝贝,这家伙一定会拼命的。反正,肮脏鬼很害怕魔王,似乎接受了他的什么命令,他宁愿检举我们,也不愿被发现正在帮助我们,当然,更不可能让他的宝贝被融化掉。至少,这是我的看法,我希望主人可以仔细地想一想。他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但心肠太软了些。我实在猜不出来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佛罗多并没有马上回答咕鲁。在山姆有些迟钝,却十分精明的脑袋中,正在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瞪着西力斯葛哥的山崖发呆。他们所躲藏的山谷,是在距离这座山脉之外一段距离的小山丘边缘所形成的一个山谷,在这座山谷中就是西边了望塔的地基。在晨光下,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魔多之门前道路会合的地方,一条往北走,另外一条钻入缠绕在伊瑞德力苏山脚底下的浓雾中,第三条则是朝着他;这条路绕过高塔,伸入他脚底下山谷中不远的地方。在他的右手边,也就是西方处,这条路转了个弯,绕过山脚,经过伊菲尔杜斯的西边山崖,在视线的尽头,则是汇入大河和山脉之间的土地。
佛罗多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间意识到平原上似乎起了阵骚动,看起来似乎有支庞大的部队正在行军,不过,这部队大部分的兵力,都被从荒地上飘来的粉尘和烟雾给遮蔽了。但是,他依旧可以看到有许多的长枪和头盔在烟雾中窜动,在道路的两旁,还可以看见骑士们和许多步兵一起前进。他想起了仅仅几天前在阿蒙汉山上看到的景象,在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然后,他才知道,之前心中燃起的小小希望又再度幻灭:这号角声不是警戒声,不是刚铎的士兵攻击黑暗魔君的讯号,而是欢迎的号角声。这些是其它部族的人类,他们是来自于广大的东方大地,在君王的召唤之下前来;这些部队之前驻扎在大门前,现在,他们在白天则是准备进入他的基地,臣服于他的麾下。佛罗多这时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离危险这么近,于是不由自主地拉起了灰色斗篷的兜帽,戴在头上,退回咕鲁的身边。然后,他对着咕鲁说道:“史麦戈,我愿意再信任你一次,看起来我的确必须这么做,而且似乎命中注定要接受你的协助,在我最没想到的地方;而你的命运,则是必须协助一个之前抱持着恶意追踪许久的对象。到目前为止,你都相当配合,并且没有违逆你的誓言,我几乎可以说你是相当忠诚的伙伴,”他瞄了山姆一眼后继续道:“有两次我们几乎只能任你宰割,但你没有对我们作出任何的伤害,你也不曾尝试从我身上拿走你之前极端渴望的东西。或许第三次会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史麦戈,我必须警告你,你身处极大的危险中。”
“是的,是的,主人!”咕鲁说:“非常危险。一想到这件事,史麦戈就浑身发抖,但他不能逃跑,他必须帮助好主人。”
“我指的不是我们都必须面对的危险,”佛罗多说:“我指的是只有你才会遇到的危险。你以那个你称为宝贝的东西发誓,记住!它会确保你遵守誓言,但却会扭曲你的誓言,让你受到伤害。你应该受到了影响,而且还愚蠢地在我面前露出马脚。你刚刚说,‘把它还给史麦戈’。不要再这样说了!不要让这个念头在你心中滋长!你永远不可能拿回这东西,但它所带来的欲望将会让你落入不幸之中。我应该戴上宝贝,而这宝贝在许久以前就已经控制了你。如果我戴上了它,并且对你下令,即使是命令你跳下悬崖或是跳入火中,你也都必须服从。史麦戈,要小心了!”
山姆欣慰地看着主人,但同时也感到些许的惊讶,他脸上的表情和声调,都是之前山姆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以前一直以为佛罗多这么好心肠的人,一定有些见识不清的地方(老比尔博和甘道夫或许是两个例外)。咕鲁由于和主人并没有相处太久,因此也可能犯了相同的错误,将体贴和盲目混为一谈。无论如何,这段说词在他身上发挥了极大的效果,他趴在地面上,只能口齿不清地喃喃念着好主人。
佛罗多耐心地等了片刻,然后,他用比较温柔的口吻说:“来吧,不管你是咕鲁还是史麦戈,告诉我你所说的另外一条路。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详细地说明白,为什么我应该要放弃这条明显的路,转而听从你的计划。快点,我赶时间!”
不过,咕鲁似乎吓得失了神,佛罗多的威胁让他感到非常害怕,你很难从他口中含糊不清的话语中,搞清楚他到底要说些什么,而且,他之间还会常常趴在地上,哀求着两人要对“可怜的小史麦戈”好一点。过了一阵子之后,他好不容易比较冷静了些,佛罗多才勉强从他的自言自语中了解了个大概。如果旅客沿着在伊菲尔杜斯往西边转的那条路前进,他最后会来到一条位于一圈黑暗树木之中的十字路口,在右边有条路通往奥斯吉力亚斯以及越过安都因河的大桥;十字路口的中央,还会有一条路一直往南方延伸。
“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咕鲁说:“我们从来没走过那条路,但是他们说那条路有好几百哩,到最后可以看见永恒不息的大水池。里面有好多的鱼,而且还有吃鱼的大鸟,一定是很好的鸟。但是好可惜,我们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没有机会。他们说那里还有更多的土地,但是黄脸在那边很热,又没有什么云,那里的人都很凶猛,有着黑色的脸孔。我们可不想要看到那块土地。”
佛罗多说:“当然不想!不要岔太远了,第三个路口呢?”
“喔,是的,喔是的,还有第三个路口,”咕鲁说:“那就是左边的路口,它立刻往上爬爬爬,一直到高大的阴影里,然后会绕过黑色大岩石,你会突然间看到它,然后想要躲起来。”
“看到它,看到它?究竟是会看到什么?”
“古老的要塞,非常老,非常恐怖。我们以前,在史麦戈还很年轻的时候,曾经听过南方的故事。喔,没错,我们曾经坐在大河岸边,在那遍地杨柳的地方,说着很多故事,那时大河也很年轻,咕鲁,咕鲁。”他开始啜泣,喃喃自语,哈比人耐心地等待着。
“南方的故事,”咕鲁又继续道:“有关高大的人类拥有闪亮的眼睛,他们的房子好象岩石打造的山丘,他们的国王拥有银色的皇冠和圣白树,好美的故事。他们会建造非常高的塔,有一座是银白色的,里面有颗头像是月亮一样,四周还有雄伟的白墙。喔,没错,有很多关于月亮之塔的故事。”
“那应该就是米那斯伊希尔,伊兰迪尔之子埃西铎所建造的高塔,”佛罗多说:“是埃西铎砍下了魔王的手指。”
“是的,他的黑掌上只剩下四根指头,但这也够了,”咕鲁浑身发抖地说:“而且他也很恨埃西铎的城市。”
“天下哪有一样东西是他不恨的?”佛罗多说:“但月亮之塔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请稍等,主人,以前就有关系,现在也会有的,那座高塔拥有白墙和屋子,但是现在已经不再美丽了,已经不再完整了,他很久以前就征服了这里。现在这里变得十分的恐怖,旅客看见它就会忍不住发抖,他们会躲开这个地方,他们会躲开这里的阴影。但是主人必须要走这边,这是唯一的道路,因为山脉在那边比较低矮,古老的道路在那边往山中延伸,直到它们抵达山顶的隘口为止。然后这条路就会一直一直往下降,直到抵达葛哥洛斯为止。”他的声音变成了低语声,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是这要怎么帮上我们的忙呢?”山姆问道:“魔王一定对自己的领域了若指掌,而那个隘口应该也有重兵驻守才对?高塔并不是空的吧?”
“喔,不,不是空的!”咕鲁低语道:“看起来是空的,但其实不是,喔,不是!非常恐怖的东西居住在那边,半兽人,永远都是半兽人,而且还有更恐怖的怪物,更恐怖的怪物居住在该处。道路会在那边越过阴影,穿过大门,没有任何在路上移动的东西可以逃过他们的监视,里面的东西知道一切,他们是沉默的监视者。”
“原来这就是你的建议,”山姆说:“我们可以往南再走很长的一段距离,然后发现我们被困在一个更要命的地方,前提还是我们要有可能抵达那边才行。”
“不,当然不是,”咕鲁说:“哈比人必须要看到,哈比人必须要了解,他并不预期有人会从那边展开攻击,他的魔眼观察四方,但是那里是他比较不会注意之处。他不可能一次看到所有的地方,至少目前还不行。你知道吗?他已经征服了黯影山脉直到河边的所有领土,大桥也在他的掌握中。他认为没有人可以在不掀起大战的状况下穿过月之塔,就算他们准备用很多船渡河,数量也一定会多到让他注意。”
“你似乎知道很多他的想法和他的作法,”山姆说:“你最近是不是有和他说过话?还是和半兽人讨论过这一切?”
“不好的哈比人,不讲理!”咕鲁生气地瞪了山姆一眼,转过身对佛罗多说:“当然,史麦戈和半兽人谈过话,是在他遇到主人之前,而且他也和许多人说过话。他曾经旅行过很远的距离,他所说的话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他最大的危险是在北方,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有一天他将会走出黑色大门,这天很快就会到来。这是唯一大军可以到来的路,但是他并不害怕敌人往西方走,因为那边有沉默的监视者。”
“果然是这样!”山姆可不愿意被人家忽视:“所以我们就可以走上前去,敲敲门,问问看我们是不是走到正确的道路上?还是他们沉默到不能够回答?这一点道理都没有。我们或许待在这里不要走,搞不好还可以省下长途跋涉的力气。”
“别拿这个来开玩笑,”咕鲁嘶嘶地说:“这不好笑,喔,一点都不好笑。要闯进魔多本来就一点道理也没有。但是如果主人说他要去,或是他一定得去,他就得要找道路才行。这也是史麦戈帮上忙的地方,好史麦戈,虽然大家都不跟他说到底要干什么,他还是愿意帮忙。这是他找到的,他知道这条路。”
“你找到什么?”佛罗多问。咕鲁趴在地上,声音再度变得十分低微:“一条小路穿过山脉,然后是很多阶楼梯,狭窄的楼梯。呵,没错,又长又窄,然后是更多的阶梯。然后……”
他的声音变得更低不可闻:“是条隧道,黑暗的隧道,最后是一条裂缝,就在大路的上方。这就是史麦戈逃出黑暗的方法。但那已经是好几年以前了,那条路可能已经消失了,但也可能还没有。”
“我不喜欢这个样子,”山姆说:“听他说起来太简单了。如果那条路还在,现在一定也有兵力把守了。咕鲁,有人看守那边,对不对?”当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看见咕鲁的眼中绿光一闪,但咕鲁依旧嘟哝着没有回答。
“到底有没有人看守?”佛罗多严厉质问:“史麦戈,你是从那边逃出黑暗的吗?还是他准许你离开,去执行任务?至少这是亚拉冈在死亡沼泽中找到你的时候的想法。”
“他说谎!”咕鲁说,他一听见亚拉冈,眼中就闪起邪恶的光芒,“他对我说谎,没错,他说谎。我真的逃了出来,全靠我可怜的一个人。他的确告诉我要去找寻宝贝,而且我也真的找了又找,找了又找,但不是为了黑暗王。宝贝是我们的,我告诉你它是我们的,我真的逃了出来。”
佛罗多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次咕鲁并没有像其它人推测的那样口是心非;他的确找到了一条离开魔多的路,至少他相信自己是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找到的。因为,他注意到,咕鲁用了我这个字。这是在极少的状况下,当他说实话、比较诚恳的时候才会使用的。但是,即使咕鲁说的话是真的,佛罗多也不敢忘记魔王的狡诈,这趟“逃亡”或许根本就是安排好的,是邪黑塔精心策划的一个戏码。无论如何,他看得出来咕鲁隐藏了许多事实。
“我再问你一次,”他说:“这条密道没有人看守吗?”
但是,亚拉冈的名字让咕鲁变得闷闷不乐,他感觉起来像是一名极少说实话的骗子,竟然因为说了一次实话而被怀疑一样的不高兴。他没有回答。
“有没有人看守?”佛罗多重复道。
“有的,或许有吧,这里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咕鲁语带保留地说:“没有安全的地方。但是主人如果不试,就只能回家,没有别的路了。”他们再也无法从他口中逼出进一步的线索,那条密道和那个隘口的名字他不能说,或是不愿意说。
那个名字是西力斯昂哥,一个拥有可怕传说的地方,亚拉冈或许可以告诉他们这个地方的著名之处,而甘道夫则会警告他们千万别去。但他们此时别无依靠,亚拉冈人在远方,甘道夫正在艾辛格的废墟中和萨鲁曼周旋。但是,即使在他对萨鲁曼发出最后通牒,真知晶球如同火球一般地落在阶梯上的时候,他的思绪念波依旧落在佛罗多和山姆身上,他的意志越过漫漫长路,依旧关照着他们。
或许佛罗多感觉到了,却不自知,正如同他在阿蒙汉山上的遭遇;当时他以为甘道夫已经去世了,已经永远被埋葬在摩瑞亚的阴影中。他坐在地上沉思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低下头,试图回忆起甘道夫对他们说过的所有教诲。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想不起任何有关系的事情。甘道夫的指引太早就被夺走,那时他们距离黑暗大地还有很远的距离,甘道夫并没有说他们最后要怎么进入魔多,或许他也不知道。他曾经单身冒险进入魔王在北方的要塞,多尔哥多,但是在魔王再度转生,重新进入巴拉多要塞之后,他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吗?佛罗多并不这么认为。而他,只是一个夏尔来的小半身人,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哈比人,适合居住在宁静的乡间。现在,他竟然必须要从伟人们不敢、或是不能找到道路的地方挖掘出希望,这机会真是太过渺茫!但是,这责任是他在去年春天,在远方的一个小小客厅里面义无反顾接下的重担。在他现在看起来,那似乎是远古时代所发生的历史了,这是个错误的抉择。现在,他又该选择什么道路?如果两条路都同样地通往死亡和毁灭,干嘛又要费心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们所躲藏的灰色坑洞中,被一种深沉的寂静所笼罩着,在如此靠近恐惧之境的地方,他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种万物皆不敢出声的沉默压力,仿佛是层面纱将众人和整个世界隔开。抬头望去,他们可以看见头顶上是一个被成束黑烟切割开来的蓝天,但是,看起来却是在极为遥远的千里之外,中间仿佛隔着许多层透明的廉幕。
即使是在太阳之下飞翔的苍鹰,也无法发现这两名背负着末日的压力,一言不发地披着灰色斗篷坐在山谷中的哈比人;或许,它可能会停下来仔细观察咕鲁,一个趴在地上的小生物;或许那是某种人类小孩的骨骸,身上依旧挂着残破的衣物,细长的手臂和脚几乎是白色的,看来一点肉也没有,不值得啄食。佛罗多的头靠在膝盖上,山姆则是双手交迭在背后,躺了回去,茫然瞪着空旷的天空,至少,暂时是空旷的。然后,山姆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个黑色的鸟形生物飞进他的视线,翱翔了片刻,然后又飞向另外一个方向;接着是另外两只,然后又有第四只……它们看起来都非常小,但是,他依旧可以感觉到对方的体型其实是相当庞大的,拥有极宽的翼展,飞翔在极高的穹苍下。他遮住眼睛,弯身向前,这是和他们感到黑骑士存在时同样的压迫感和恐惧感,和风中传来嘶吼声、以及月亮被阴影所遮蔽时是一样的感觉,只不过,这次的威胁感更遥远了些,但这依旧是种威胁,佛罗多也感觉到了。他的思绪被打断了,他扭动着身体,忍不住发抖,但并没有抬头;咕鲁缩成一团,像是被逼到角落的蜘蛛一样。那些长着翅膀的生物盘旋着,接着一阵俯冲,飞快地回到魔多去。
山姆深吸一口气。“骑士们又在空中盘旋了!”他声音沙哑地说。“我看见他们了,你认为他们看的见我们吗?他们的高度很高,如果他们是之前的黑骑士,至少在白天应该看不到什么吧?”
“是的,或许什么都看不到,”佛罗多说:“但他们的座骑却可能被看见,而且这些长着翅膀的生物,多半比世界上其它生物看得都要远。他们就像是吃腐肉的大型鸟类一样,他们在寻找着某些东西,我猜魔王已经提高了警觉。”
恐惧的感觉消退了,但那笼罩的沉寂却被打破了。他们之前似乎与世隔绝,身处在孤绝的海岛上,但现在他们再度暴露在敌人眼前,危机又再度出现。但佛罗多依旧不和咕鲁说话,也不明说他的抉择。他闭着眼,仿佛在作梦,或是仔细地回顾过去的所有回忆。最后,他站了起来,似乎已经作出选择,准备开口了。但是刹那间,“什么!”他说:“那是什么?”
新的恐惧降临。他们听见歌声和粗鲁的吼叫声。一开始看起来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但那声音越来越近,正朝着他们走来。他们心中浮起的念头是:那些黑色的巨鸟看见了他们,派出武装的士兵来搜捕他们,索伦的恐怖仆人向来是以速度着称。他们躲了起来,倾听着一切,人声和武器的撞击声以及马蹄声都十分靠近。佛罗多和山姆将武器微微出鞘,这次已经无路可逃了。
咕鲁缓缓地爬起来,像是只昆虫一样地爬到坑洞边,他小心地一寸一寸伸出脖子,直到他可以透过两块岩石间的空隙往外看。他保持不动,一声不出地看了一阵子,目前,那声音已经开始消退了,慢慢地变弱。远处魔多大门之上又传来了号角声,然后,咕鲁悄悄地溜回坑洞中。
“更多人类去魔多,”他压低声音说:“黑面孔,我们之前没看过这种人类,没有,史麦戈没看过。他们很凶狠,有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头发,耳朵带着金环,是的,很多很多漂亮的黄金。有些在脸上还有红色的涂料、红色的斗篷,旗子和长矛都是红色的,他们还有黑色和黄色的圆盾牌,上面有大尖刺。不好,他们看起来是很残酷的人类,几乎和半兽人一样坏,而且还高大多了。史麦戈认为他们是从大河的尽头来的,他们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他们已经走进了黑门,但还会有更多人跟来。一直都会有更多人进入魔多,有一天,或许所有的人都会走进去。”
“有没有猛?”山姆一听见这种未知的种族,就立刻感到十分兴奋,把之前的恐惧抛到九霄云外。
“没有,没有猛。猛是什么?”咕鲁问道。
山姆站起来,双手交迭在背后(他每次“念诗”的时候就会这样),开口道:像是老鼠般灰,如同屋子般魁伟,鼻子像条蛇,
我会让大地打嗝,
当我跨越草地;
树木也会跟着倒地。
我嘴里吹着号角,
在南方四处行脚,
煽着大耳朵,
历经年月许多。
我大踏步地散步,
绝不躺在地上闭目,
连死也不躺下啊。
我就是猛,
世上生物属我最大,
苍老、高壮、庞大。
如果你曾看过我,
绝对不会忘记我。
如果你从没看过我,
一定不会相信我。
但我就是那古老的猛,
绝不躺下的猛。
“那,”山姆在念完诗之后说:“那是我们在夏尔念的一首诗。或许只是乱掰的,或许不是,不过,我们自古就有关于南方的传说和故事喔。在古代,哈比人经常四处游历,没有多少人回来,也没有多少人相信他们说的话:所谓的‘夏尔之谈’和‘布理的消息’就是这么来的。但是我曾经听说过有关那些在日之地的大家伙的传说。我们在故事中叫他们做史卧丁人,当他们作战的时候他们会骑猛,据说他们会把屋子和高塔放在猛的背上,而那些猛会对彼此丢掷石块和大树。所以当你提到‘南方人,穿着红色衣服戴着黄金’的时候,我自然会问‘有没有猛?’因为如果真有的话,我一定要冒险看一看。唉,现在看来,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机会看见猛了,或许这世界上没有这种动物。”他叹气道。
“没有,没有猛,”咕鲁又再说道:“史麦戈没有听过猛,他不想要见到它们,他不想要这些家伙存在,史麦戈想要离开这里,躲在比较安全的地方。史麦戈想要主人一起去,好主人,要不要跟史麦戈一起走?”
佛罗多站了起来,刚刚在山姆背诵那首诗的时候,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驱散了他的迟疑。“我真希望我们有一千只猛,甘道夫可以骑在当先的一头白猛上,”他说:“那么我们就可以硬闯这个邪恶的地方。不过,我们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双疲惫不堪的脚。好吧,史麦戈,第三次对你的信任或许会是最好的一次,我愿意和你一起走。”
“好主人,聪明的主人,好主人!”咕鲁高兴地拍着佛罗多的膝盖。“好主人!那么好哈比人,那就先在岩石的阴影下休息吧,靠着岩石休息!静静地休息,等到大黄脸离开为止,然后我们就可以赶快走。我们一定要安静无声得像影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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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香料和炖兔子

他们把握了白天最后的亮光,开始休息。太阳驱赶着阴影在岩石间移动,最后西边的阴影越变越长,终于完全将坑洞内部给遮住了。然后,他们随便吃了一些东西,小口的喝了一些水。咕鲁什么都没吃,只是高兴地跟大家喝水。
“很快就可以多喝水了,”他舔着嘴唇说:“干净的水从大河流过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好水,史麦戈也会在那边找到食物。他很饿了,真的,咕鲁!”
他用一双大手抚摸着凹下去的肚子,眼睛闪起绿色的光芒。
当他们最后终于出发的时候,暮色已经相当深沉了,最后一丝的阳光偷偷摸摸地离开山谷中,像是鬼魂一般地悄悄离开了这块死寂的大地。月亮大概再过三天就要满月了,但紧接着黄昏的夜色依旧十分深沉。牙之塔上透露着一丝单薄的红光,但除此之外,魔多之门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
这只眼睛似乎一路注视着他们在荒凉的大地上跋涉,他们不敢冒险走大路,只是一直让它保持在众人的左边,同时保持着一段距离,避免迷失。最后,当夜已经渐渐深了,他们也觉得疲倦了的时候,那双眼睛才摇晃着消失在夜空中。他们已经绕过了山脉的北边山谷,正在往南方迈进中。
在感受到一股轻松的感觉之后,他们又再度找了个地方歇脚,但时间并不长,他们的速度对于咕鲁的期望来说并不够快。就他的估计,从魔多之门到奥斯吉力亚斯的十字路口大约有九十哩,他打算用四天赶到该处;因此很快的,他们又再度挣扎着起身,继续赶路,直到天色渐亮为止。他们那时几乎已经走了二十四哩,哈比人即使敢冒险,恐怕也已经走不动了。
渐渐露出的晨光,让一块比较没有那么荒凉残破的大地显现在眼前。左方依旧是看来十分险恶的山脉,但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眼前绕过山脚,微微向西方偏斜的道路。在道路之外则是长满了阴郁树林的斜坡,看起来像是被乌云笼罩一样,山坡上长满了石南、金雀花、山茱萸,和其它他们所不认识的灌木。除此之外,他们还可以看见四处生长着一丛丛高大的松树。哈比人虽然感到非常疲倦,但心情却轻松了起来:这里的空气清新、饱含着香气,让他们想到在遥远的故乡中夏尔北区的景象。对他们来说,能够走在一块只被黑暗魔君征服了几年,还没有被那股黑暗之气所腐化的大地上,实在是种享受。但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依旧身在危险之中,也没有忘记魔多之门虽然被山脉所挡住,但还是位在极近之处。他们四下寻找可以在白天让他们躲过邪恶之眼搜索的藏身之处。
他们觉得相当的不安,他们尽可能的将身体藏在树丛中,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在他们眼中,一切似乎都慢得让人心焦,他们依旧还在伊菲尔杜斯的阴影之下,太阳也时时躲藏在云雾之中。佛罗多有时会陷入昏睡,不知道是因为十分相信咕鲁,还是因为太疲倦了,懒得担心这一切;不过,山姆就实在睡不着,即使连咕鲁都已经在睡梦中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声,他还是辗转反侧。
饥饿或许比怀疑还要有效,让他一直睡不着,他开始很怀念家乡口味和正常的饮食,那些“热腾腾的,从锅子里面端出来的东西。”当大地在夜色之中化成一片灰暗之后,他们又继续开始前进。过不了多久,咕鲁就领着他们踏上了往南方的道路,在那之后,即使处境变得更危险,他们还是更快地赶路。他们的耳朵随时都要提防路边传来的风吹草动,可能是赶来的南方人或者是背后派来的追兵。但是,这一夜还是平平安安的过去了,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眼前的道路是在十分古远以前的时代所兴建的,大概在魔多之门以下三十哩左右,才是新修复的路段,不过,当它持续往南方前进的时候,荒野就开始和它争起主权来了。古代人类的成就依旧可以从平坦和直接的道路中看的出来,它偶尔会切过山脉的侧坡,或是藉由某个精致的拱桥跳过一段溪流。但是,到了最后,一切巧匠的痕迹都消失了,只有四处留下的破断石柱,从路边的树丛中探出头来,而古时铺路用的石板依旧在荒堙蔓草之间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植物生长在道路两侧,有时甚至会倒垂到路上来,到了最后,这条路变成了极少人烟的乡间小路,只不过,这条道路依旧直来直往,领着他们用最快速的方式穿越这块土地。
他们就这样越过了人们曾经称作伊西立安的土地,原先是个长满了茂密植物和丰美溪流的地方。夜晚在圆月和星辰的照耀下变得十分舒适,在哈比人的感觉中,似乎他们越走,空气中的香气就变得越明显。从咕鲁不停嘀咕的的嘴里,似乎可以知道他也能感觉这种变化,而且并不觉得舒服。晨光一露出头,他们就立刻停了下来,他们来到了一条十分陡峭的地堑,道路沿着岩石的边缘切了过去,现在,他们沿着西边的路旁继续往前走。
天空渐渐变得光明,他们可以看见原先近逼的山脉现在距离越来越远,往东而去的一大半已经隐没在远方的云雾中。当众人转向西边的时候,可以看见和缓的斜坡直切入远方的迷蒙之中。现在,在他们四周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树墓、有杉木、香柏木、柏树,和其它在夏尔没有出现过的植物,之间还有十分宽阔的草原,到处都可以看见发出甜美香气的药草和灌木。从瑞文戴尔出发的遥远旅程,让他们来到距离家乡极远的南方,但是,直到此地之时,他们才真正感受到气候的变化。在此地,春天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羊齿植物穿透了地面的许多苔藓,落叶松的顶端也冒出了绿色的新芽,小花在草原上开放,鸟儿歌唱着。伊西立安曾经是刚铎的花园,现在依旧勉强保持着让人怜爱的姿态。往西和往南,则是面对着安都因河温暖的河谷,这块地区东方在伊菲尔杜斯山脉的保护之下,却尚未受到它阴影的污染;北边则是爱明莫尔高地的屏障之下,因此可以迎接来自遥远南方的温暖和潮湿的空气。此地生长着许多高大的树木,都是许久以前种植的,由于粗心的后人未加照料,它们便开始自顾自地生长起来。众多的树丛中包括了柽柳、笃耨香树,还有橄榄树和月桂树;杜松、桃金娘和百里香也都聚集在一起,或者是将它们的枝叶深入枝丫之中。山艾树也绽放了许多蓝色、红色或是青绿色的花朵;香花薄荷和新发芽的巴西力也茂盛的生长着,其它还有各种各样超乎山姆知识的草药和香料。此地凹凸不平的山壁中,也点缀了许多虎耳草和景天花,银莲花从榛树的空隙中生长出来,日光兰和各种各样的百合花,则是在草地中摇颤着它们含苞的花朵。这些深绿色的草生长在许多小池边,它是奔流往大河安都因的小溪,在山谷之间暂时休息的地点。
一行人背对着道路,走下山丘,随着他们拨开四周的各种药草,甜美的香气扑鼻而来。咕鲁又咳又吐,但哈比人们却欢欣鼓舞地深呼吸,突然间,山姆笑了,他觉得此时此刻再不笑就辜负了这个美好的环境。他们沿着一条小溪往前进,不久之后,这条小溪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浅谷中的池塘旁;池塘其实是一个古老的石盆所构成的凹陷,石盆的边缘几乎完全被青苔和蔷薇所覆盖,旁边则是生长着许多菖蒲,在它深沉、水波不兴的表面上飘浮着荷叶。不过,小池中的水却十分清澈,偶尔还会从盆缘溢流到旁边的草地上。
他们在这边梳洗一番,好好的把清水喝了个饱,然后,他们想找一个可以休息和躲藏的地方。因为虽然这块土地看来十分美丽,但依旧还是魔王的领土。他们并没有走离大路太远,即使在这里,他们都可以发现到古老战争的创痕,以及由半兽人和魔王其它的邪恶奴仆所造成的新破坏:一个装满了垃圾和排泄物的凹坑、随意砍伐的树木,树皮上面还刻着魔眼的标志。
山姆走到池塘边缘,嗅闻着、触摸着那些不熟悉的植物和树木,一时间忘记了魔多的威胁,却被突如其来的记号唤醒了这记忆。他踏到了一圈被火烧灼的草地,在正中央找到了一堆烧焦、破碎的骨骼。这块荒野的旺盛生命力,已经让不少的野草蔓生,盖过了这屠杀的痕迹,但这并非是远古发生的惨剧,看得出来是不久以前的事情。他急忙回到伙伴身边,却一点也没有提及这件事情:他不愿意让咕鲁随手乱动,冒渎这些尸骨。
“我们找个地方躺一下吧,”他说:“最好是高一点的地方。”
在距离池塘不远处的地方,他们找到了去年枯萎的羊齿植物所形成褐色软地,在那之后则是长满了深绿色叶子的月桂树,旁边围绕着香柏木的斜坡。他们决定在此休息,度过一个看来将会相当明亮、温暖的白天。这个天气适合在伊西立安的草地和森林中漫游,可惜的是,虽然半兽人讨厌阳光,但这里还是有太多他们可以躲藏、监视的地方了,而且,还有许多其它索伦的耳目混杂在此地;当然,就算没有其它的考量,咕鲁也不会愿意在大黄脸底下行动的。很快的,太阳就会越过伊菲尔杜斯的阴暗山脊,而他就会在那光明和高温下昏倒,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山姆一路上想的都是食物,现在,在终于度过了那黑暗、绝望的大门之后,他并不准备像主人所说的一样,完全不思考完成任务之后的生活;反正,他还是觉得应该把精灵的干粮保留下来,留待日后状况更糟糕的时候再来救急。在他评估干粮仅够三周食用的那天算起,到现在又匆匆过了六天。“如果以这个速度来看,三周能够到达火山就算运气好了!”他想:“而且,我们还有可能会想要回来,真的有可能!”
除了这些考量之外,在经过一整夜的跋涉和早上的盥洗及饮水之后,他觉得饥肠辘辘。他真正想要的是一顿早餐或是晚餐,在袋边路的老厨房中,坐在炉火边好好享受。他脑中灵光一现,于是转向咕鲁,咕鲁正准备悄悄溜走,此时正好四肢着地趴在地上。
“喂!咕鲁!”山姆说:“你要去哪里?狩猎吗?来,听我说,老家伙,你不喜欢我们的食物,我也很想要换换口味。你的新口头禅叫作随时效劳,那么,你可以替一名饥饿的哈比人找到吃的东西吗?”
“是的,或许吧,是的,”咕鲁说:“史麦戈愿意帮忙,只要他们开口要求,只要他们好声好气的请史麦戈去做。”
“当然!”山姆说:“我就是请你去做,如果这样不够客气,就算我求你帮忙吧。”
※       ※       ※
咕鲁消失了。他离开了好一段时间,佛罗多吃了几小口的精灵干粮之后,也趴在干蕨叶上睡着了。山姆看着他,晨光刚溜进树叶下的阴影中,但他依旧可以清楚地看见主人的脸孔和那双放在胸前的手。他突然间想起佛罗多受了重伤之后,躺在爱隆屋子床上的样子。在山姆持续注视着他的时候,注意到他体内似乎闪动着某种光芒,而这种光芒变得比以前更清楚、更强烈了。佛罗多的表情十分平和,恐惧和担忧的痕迹都已经离开了;但那张脸看起来依旧苍老、苍老而美丽。似乎之前的岁月痕迹在平日都隐而不见,现在才显露出来,但旁人依旧可以看出来这张脸是属于谁的面孔,至少,山姆是这样认为的。他摇摇头,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呢喃着说:“我敬爱他,他就像这样,有时那光芒会穿透出来。不过,不管有没有这光芒,我都敬爱他!”
咕鲁悄悄地溜了回来,从山姆背后无声无息地看着。他看着佛罗多,最后闭上眼,一声不出地走开来。山姆一段时间之后走到他身边,发现他正嚼着什么东西,一边自言自语。地面上则是两只小兔子,咕鲁的双眼一直贪婪地看着它们。
“史麦戈乐意效劳,”他说:“他带来了小兔子,好兔子。但主人睡觉了,或许山姆也想睡觉。还想要兔子吗?史麦戈很想帮忙,但没办法一次抓到那么多东西。”
不过,山姆倒是一点也不反对吃兔子,他也清楚明白地告诉了史麦戈,至少煮熟的兔子没问题。所有的哈比人都会做菜,这门学问是在他们学会写字(有许多人很可能根本没时间学会这部分)之前,就开始研究的博大精深之道。不过,即使以哈比人的标准来看,山姆都可以算上一名好厨子,只要有机会,他就经常会在野外露一手他的厨艺。即使到了今天,他的背包中还是带着一部分的厨具:一个小的火绒盒、两个小平底锅,小锅正好可以装进大锅内,锅内则还有一柄木匙,一根短柄的双头叉以及几根备用的叉子。在背包的底部还藏着另一个小盒,里面是调味的无价宝藏:盐,但他还是需要火和一些其它的东西。他一边掏出刀子,磨利之后开始剥兔子皮,一边思索着这件事情。他不能够把熟睡的佛罗多就这么丢在这边,即使几分钟也不行。
“听着,咕鲁,”他说:“我有另外一个任务给你,去把这些锅子装满水,带回来!”
“史麦戈会去拿水,是的,”咕鲁说:“但是哈比人想要那么多水干嘛?他已经喝过了,也洗过脸了。”
“别管那么多,”山姆说:“如果你猜不到,你很快就会亲眼看到了。你越快把水拿回来,就可以越快知道。千万别把我的锅子弄坏了,不然我就把你剁成肉酱。”
在咕鲁离开之后,山姆又看了佛罗多一眼。他依旧静静地睡着,但山姆突然间注意到他脸和手似乎都只剩下皮包骨而已。“他太瘦了,”他嘀咕着:“不像个哈比人,如果我可以把这些兔子煮好,我就把他叫起来。”
山姆收集了一堆最干燥的蕨叶,又去附近找了一堆树枝和枯木,附近那株香柏木给了他不少柴火。他在离佛罗多不远的河岸旁挖了一个小洞,将所有的柴火都丢了进去。经过他的巧手拨弄之后,很快的升起了一小堆火,它只冒出淡淡的青烟,却有种浓郁的香味。他弯腰吹着小火,准备插进更大的树枝来将火弄旺些。咕鲁正好小心地捧着平底锅回来,一边自言自语的咕哝着,他把锅子放了下来,这才发现到山姆在做些什么。他低声惊呼,似乎又害怕又生气。“啊!嘶嘶──不要!”他大喊着:“不可以!笨哈比人,蠢哈比人,没错,蠢!他们绝对不可以这样做!”
“不可以做什么?”山姆惊讶地问。
“不可以弄出这种可怕的红舌头,”咕鲁嘶嘶地说:“火,是火!这很危险,没错,真的危险,它会烧人或杀人,而且还会把敌人叫过来,是的,它会的!”
“我不这么认为,”山姆说:“只要你不把湿的东西放上去,弄出浓烟来,我想它就不会引人注意。不过,就算它会冒烟,我也不在乎,我准备冒这个险──我要炖兔子!”
“炖兔子!”咕鲁垂头丧气地说:“糟蹋了史麦戈留给你的好肉,可怜的史麦戈肚子饿啊!为了什么?笨哈比人,为了什么?它们还小,肉很嫩、又很甜。吃掉它们,吃掉它们!”他用手戳着已经剥皮、靠近火边的兔尸。
“别吵,别闹!”山姆说:“每个人的喜好不同,我们的面包会让你呕吐,生肉则会让我呕吐。如果你把兔子给我,那就是我的了,我爱吃爱煮不干你的事。而且我也煮了,你不需要一直看着我。你可以自己去抓兔子,爱怎么吃就怎么吃──等等,最好别在我面前吃。这样你就不需要看见火,我也不需要看见你,我们两个人都会比较舒服。如果你不放心,由我来负责让这火焰不冒烟。”
咕鲁嘀咕着退了回去,钻进附近的森林中。山姆忙碌地搬弄着平底锅。“哈比人拿到兔子,”他自言自语道:“就是要拿香料和根茎类植物来配,特别是马铃薯,当然更别提面包了,看来我们应该可以变出一些香料来。”
“咕鲁!”他轻声说:“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麻烦你啦,我想要一些香料。”咕鲁从附近的森林中探出头来,看起来既不友善、也不太愿意帮忙。“几片月桂,一些百里香、几根鼠尾草就够了,请你在水滚之前找回来。”山姆说。
“才不要!”咕鲁说:“史麦戈不高兴,史麦戈也不喜欢臭臭的叶子。他不吃草,也不吃树根,不,宝贝。除非他肚子很饿或很不舒服,可怜的史麦戈。”
“如果史麦戈不听话,那么当这水滚了之后,他就会被非常非常烫的水泼到,”山姆威胁道:“山姆会亲手把他脑袋放进去,是的,宝贝。如果现在是产季的话,我也会请他去找芜菁和萝卜还有马铃薯,我打赌这里有很多好的野生植物,我愿意为了五六颗马铃薯付很多钱。”
“史麦戈不去,喔,不,宝贝,这次不去了,”咕鲁嘶嘶道:“他害怕又非常疲倦,这个哈比人又不好,一点也不好,史麦戈不要去挖什么根和萝卜还有马铃薯。马铃薯是啥,宝贝,呃,啥是马铃薯?”
“洋──芋──啦,”山姆说:“是我老爹最喜欢吃的东西,也是很适合用来填饱肚子的好食物。不过,你应该找不到,所以也不要看了。史麦戈,乖一点,替我找这些香料,我会比较相信你的。而且,如果你找到我要的洋芋,把它带回来,我这几天会煮马铃薯给你吃。真的:詹吉大厨作出来的炸鱼和薯片,你无法拒绝的诱惑哦!”
“才怪,才怪,我们可以。烧焦好鱼,浪费浪费。现在就给我鱼,把臭薯片留下来!”
“哼,你没救了,”山姆说:“给我去睡觉!”
到了最后,他还是得自己去找做菜要用的东西。但是他不需要走太远,至少不需要走到会看不见沉睡主人的地方。山姆坐着思考了片刻,一边等待水滚。天色越来越亮,四周也变得相当温暖,草地上的露珠也渐渐消退。很快的,切块剁好的兔子就在平底锅中噗噜噗噜地冒泡。山姆在等兔子肉炖熟的时候几乎睡着了,他炖了将近一小时,中间不停地用肉叉测试肉的熟度,并且尝尝汤汁的味道。
当他认为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之后,他将锅子从火上拿下,蹑手蹑脚地走到佛罗多身边。佛罗多半张开眼看着身旁的山姆,然后立刻从梦中醒来:又是一个平静、安祥的梦境。
“嗨,山姆!”他说:“你没睡觉啊?出了什么问题吗?现在几点了?”
“大概是天亮之后几个小时吧,”山姆说:“依照夏尔的时间或许是九点半,一切都没问题,不过,我可不会说这是完美的:没有高汤、没有洋葱、没有马铃薯。我刚炖了一锅东西给你,还有一点汤,佛罗多先生,对你身体好。不过,你得要从杯子里面喝,或者是等汤凉一些从锅子里面直接吃,我没有带碗和其它的餐具。”
佛罗多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说:“山姆,你应该好好休息的,”他说:“在这一带生火实在很危险,不过,我也真的饿了。嗯嗯!我闻到的是什么味道?你煮的是什么东西?”
“是史麦戈的礼物,”山姆说:“一对小兔子,不过,咕鲁现在多半觉得很后悔。遗憾的是,我们只有几种香料可以搭配,没有别的配菜。”
山姆和主人就这么坐在地上,共享着叉子和汤匙分享炖肉。他们又多吃了半块的精灵干粮,这让他们有种在家乡吃山珍海味的感觉。
“呼!咕鲁!”山姆吹着口哨,轻声喊道:“来嘛!还有时间改变主意喔,如果你想要试试炖兔子,锅子里面还有剩喔!”没有任何的回音。
“喔,好吧,我想他是去找东西吃了,我们把它吃完吧。”山姆说。
“然后你得要好好睡一觉,”佛罗多说。
“佛罗多先生,在我休息的时候,你别打盹喔。我不太相信他,他的体内还存在有一部分的肮脏鬼──喔,我是指那个坏的咕鲁,而且他的力量又变得更明显了。我认为他可能会想要先除掉我,我们两个彼此看不对眼,而且他对山姆很有一些意见,喔,是的,宝贝,很有意见。”
※       ※       ※
他们就这么吃完了,山姆走到小溪边去洗餐具,当他站起来准备走回去的时候,他回头看着斜坡上的景象。那时,他注意到太阳从凝聚在东方的某种毒气或是雾气,或阴影中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他四周的树木和草地上;然后,他发现有一道蓝灰色的轻烟,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刺眼,从他眼前的树丛中冒出来,他无比震惊地发现这是来自于他忘记熄灭的营火。
“这样不行!我没想到它会变得这么显眼!”他嘀咕着快步跑回营地。突然间,他停下脚步,仔细倾听着。他是不是听到了口哨声?或者那是某种怪鸟的叫声?如果那是口哨声,肯定不是来自佛罗多的方向。然后那声音又从另外一个地方冒了出来!山姆开始拼了老命往回跑。
他发现有一部分的火舌烧到坑洞边缘,点燃了一些干枯的蕨叶,起火的蕨叶又让潮湿的草地开始冒烟。他慌忙将火焰踩熄,灰烬弄散,用树叶盖住坑洞,然后他又悄悄地溜回佛罗多身边。
“你有没有听见口哨声,和听起来像是回应的声音?”他问道:“大概在几分钟之前。我希望那只是鸟叫声,可是听起来不像,比较像是有人在模仿鸟叫。而且,刚刚我的营火似乎在冒烟。这次如果我又惹了什么麻烦,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搞不好根本没机会后悔!”
“嘘!”佛罗多低声道:“我想我听见什么声音了。”
两名哈比人背起小背包,随时准备逃跑;接着,两人无声无息地爬进浓密的羊齿植物丛中,他们趴在那边动也不动的倾听着。
毫无疑问的有声音出现,对方正低声、小心地交谈,他们距离不远,而且还在不断地靠近当中;然后,突然间,有个声音就在旁边冒了出来。
“这里!这就是冒烟的地方!”那声音说:“他们一定就在附近,我猜躲在那些树丛里面,他们这次插翅也难飞了,然后我们就可以知道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是啊,还有他们知道些什么!”第二个声音说。
立刻,四名男子就从不同的方向走向两人藏身之处。既然无路可逃也无法继续躲藏下去,山姆和佛罗多站了起来,背对着背,拔出腰间的短剑。他们十分吃惊,但来人却更惊讶──四名高大的人类将他们团团围住,两人手中握着有着明亮宽边的长矛,两人拿着几乎和身长一样高的巨弓,背后还背着一大袋绿色羽毛的长箭,每个人腰间都挂着长剑,也都穿着各种不同深浅的绿色和棕色衣服,似乎是特别为了在伊西立安的绿地中隐藏行迹而设计的。他们的手上戴着绿色的手套,脑袋被兜帽所遮住,脸上也戴着绿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佛罗多立刻就联想到波罗莫,因为这些人类在举止和口音上都和他十分近似。
“我们发现的和想象中差很多,”一人说:“不知道眼前的是什么生物。”
“不是半兽人,”另一个人起初一看见佛罗多手中的刺针,立刻拔出剑,现在则是松开了剑柄。
“那是精灵罗?”第三个人怀疑地说。
“不!才不是精灵,”第四个最高的人说,从形势上看来,似乎他是四人中的老大。“在这些日子,精灵不会出没在伊西立安;而且根据传说,精灵们看起来非常的美丽。”
“阁下的意思就是我们看起来不美丽罗!”山姆说:“多谢你的夸奖,在你们讨论完我们是谁之后,或许你们愿意和我分享诸位的来历,以及为什么你们不让两个疲倦的旅客休息。”
那个高大的绿人笑了。“我是法拉墨,刚铎的将军,”他说:“不过,这块土地上根本不会有什么旅客,只有邪黑塔的仆人和白色要塞的士兵。”
“偏偏我们两者都不是,”佛罗多说:“不管法拉墨将军怎么想,我们真的是路过的旅客。”
“那就请你们快点说出你们的来意和身份,”法拉墨说:“我们还有任务要执行,没时间和你们猜谜聊天。快点!你们的第三名同伴呢?”
“第三名?”
“是的,我们之前看到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把鼻子伸到底下池子里去,他看起来非善类,我猜多半是半兽人的某种侦察用的变种,再不然就是他们饲养的动物,他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佛罗多说:“他只是我们在路上巧遇到的同伴,我没办法替他负责,如果你们稍后遇到他,别下杀手,请将他带过来,或是叫他来找我们;他是个可怜的生物,我暂时必须照顾他。至于我们,我们是西北方极远之地的夏尔来的哈比人,中间必须越过许多河流,我是德罗哥之子佛罗多,这位是哈姆法斯特之子山姆卫斯,是我忠心的助手。我们从瑞文戴尔──有些人叫那边伊姆拉崔,历经重重的险阻才来到这里。”
法拉墨突然神情一变,变得非常专注。
“我们原先有七名同伴,其中一名在摩瑞亚牺牲了,另外的同伴则是在拉洛斯瀑布之上的帕斯加兰分别了:其中有两名我的同胞,还有一名矮人、一名精灵和两名人类,他们是亚拉冈和波罗莫,他说他来自米那斯提力斯,南方的一座城市。”
“波罗莫!”四名男子同时惊呼道。
“迪耐瑟王之子波罗莫?”法拉墨说,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严肃的神情。“你和他一起来的?如果这是真的,那可真是个意外的消息。矮小的陌生人们,迪耐瑟之子波罗莫是白色要塞的守门将军,也是我们的总帅,我们非常想念他。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和他有牵连?太阳已经开始升起了,你最好快点!”
“波罗莫带到瑞文戴尔的谜语你听过吗?”佛罗多回答。
圣剑断折何处去?
伊姆拉崔之中现。
“我的确听过这两句诗,”法拉墨惊讶地说:“既然你也听过,就代表你说的话至少有部分的真实性。”
“我之前所提到过的亚拉冈,就是断折圣剑的持有者,”佛罗多说:“我们就是那首诗中所提到的半身人。”
“我也猜到了,”法拉墨若有所思地说:“至少我看的出来。埃西铎的克星究竟是什么?”
“还隐匿不明,”佛罗多回答:“相信时间会给大家一个清楚的答案。”
“我们必须要知道更多才行,”法拉墨说:“而且我们也想要知道,是什么让你来到这么遥远的东方,准备进入那──”他指着那个方向,不愿意说出名字。“不过,不是现在。我们还有更急迫的任务。你身处危险之中,今天恐怕没办法再走太远了,在中午以前附近就会有一场大战,然后就会是死亡,或者是飞快逃回安都因流域的旅途。为了你,也为了我们好,我会留下两人来保护你们。在这一带,聪明的人不会信任在路上巧遇的伴侣。如果我可以生还,我会再和你详谈的。”
“再会了!”佛罗多深深一鞠躬:“随你怎么想,我是所有对抗魔王之人的盟友。只要我的任务容许,我们这些矮小的半身人,又可以帮上你们这些高大强壮的人类任何忙,我会愿意和你们一起走的。愿光明照耀你们的宝剑!”
“无论如何,至少这些半身人是非常客气的。”法拉墨说:“再会了!”
哈比人又再度坐了下来,但是这次他们没有对彼此倾吐心中的忧虑和疑惑。就在月桂树底下的阴影中,有两名人类看守着他们。随着温度逐渐升高,他们偶尔会拿下面具散散热,佛罗多也把握机会观察他们。他发现这两个人肤色苍白,头发是深色的,拥有灰色的眼眸,表情中带着自傲和哀伤。他们低声的彼此交谈,起初用的是通用语,不过带着古代的腔调,然后又换成他们自己的语言。佛罗多随即惊讶地发现,他们所用的竟然是精灵语,只不过其中稍稍有些差别;这下子,他开始更仔细地打量着对方,因为他到现在才确定他们是西方皇族在南方的后裔,也是登丹人的一支。
过了不久之后,他开始和他们攀谈,但是,这些人回答得相当小心。他们自称是马伯龙和丹姆拉,是刚铎的士兵,也是驻守伊西立安一带的游侠,因为他们的祖先曾经在伊西立安沦陷之前居住在这里。从这些人的后代中,迪耐瑟王挑选了一群敢死队,秘密地越过安都因河(从哪里和渡河的方式,他们都不愿意透露),突袭在伊菲尔杜斯和大河流域一带出没的半兽人和其它的敌人。
“这里距离安都因河东岸大概有三十哩,”马伯龙说:“我们很少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这次我们有新的任务,我们是来这些偷袭哈拉德的部队,这些该死的家伙!”
“是啊,诅咒这些该死的南方人!”丹姆拉说:“据说自古以来,刚铎和南方的哈拉德帝国就有往来,不过一直不是友谊这种类型的往来。那时,我们的边境远达安都因河的出海口,他们省分中最靠近我们的昂巴也承认我们的统治权,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之间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任何的往来。现在,我们得知魔王和他们结盟,他们准备投靠他,或是重回他的怀抱──我们怀疑这些人一直和魔王有所牵连。在看到他这么强大的力量和部队之后,我知道刚铎的末日已近,米那斯提力斯的高墙终将陷落。”
“不过,我们可不愿意坐以待毙,听任魔王为所欲为,”马伯龙说:“这些该死的南方人从大路过来,准备加入邪黑塔的部队。是啊,他们所践踏的正是刚铎所铺设的道路,而且他们还毫无警觉地走在上面,以为新主人的力量无比强大,光是这些山脉的阴影就足以保护他们。我们是来给他们一个教训的,许多天以前,我们得到情报,他们集结了大量的兵力往北进发,其中一支部队,根据我们的侦察,将会在中午左右经过这里,也就是上方那个隘口。鸟兽或许可以在这条路上自由奔跑,但他们可是个例外!只要法拉墨领导我们,这些人就逃不掉。这段时间他经常自愿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不过,他的命运似乎受到上天的眷顾,再不然就是他的时候还未到。”
※       ※       ※
他们的交谈最后沉默下来,众人都开始仔细地倾听着,一切似乎都冻结了起来。山姆趴在树丛边,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借着哈比人锐利的眼睛,他注意到四周还有许多人类埋伏着,他可以看见这些人悄悄地爬上斜坡,有时单枪匹马,有时成群结队,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都保持在浓密的树丛中;他们身上所穿着的迷彩衣物,更让他们天衣无缝地混入地形地物中,极难被发现。每个人都戴着兜帽和面具,手上带着手套,身上携带着和法拉墨一行人一样的武器。不久之后,他们就全部通过山姆的眼前,消失了。太阳持续高升,阴影开始往后退缩。
“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咕鲁在哪里?”山姆躲回阴影中,一边想着。“他有很大的机会被误认为半兽人,或者是被大黄脸烤死。不过,我想他会照顾自己的。”他在佛罗多的身边躺了下来,开始打瞌睡。
他醒了过来,似乎觉得刚刚听见号角的声音。他坐直身子,现在已经是正午了,两名守卫紧张地站在树木的阴影下。突然间,号角声变得更清楚,毫无疑问是从上面传来的。山姆认为他也听见了狂乱的呼喊声,但那声音十分的微弱,仿佛是从洞穴中传出来的。然后,战斗的声音就在靠近他们躲藏之处的上头传来过来,他可以清楚的听见金铁交鸣之声,听见刀剑击打盾牌的闷哼声、敲打在头盔上的清脆声响,人们惨叫、大吼的声音,还有一个人声清楚地大喊刚铎万岁!刚铎万岁!
“听起来像是几百个铁匠一起在打铁,”山姆对佛罗多说:“他们实在很靠近我们。”
但那声音越来越靠近。“他们来了!”丹姆拉大喊道:“你们看!有些南方人从陷阱中逃了出来,正往外跑。他们往那边跑了!我们的同志正在将军的率领之下追杀他们。”
山姆好奇地想要看得更仔细,于是跑到守卫们身边去,他爬上了一株月桂树上,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他依稀看见有一大群肤色黝黑的人穿着红衣,沿着斜坡往下跑,穿着绿色衣服的人则紧追在后,毫不留情地砍杀落队的敌人,满天的箭雨更让那些红衣人损失惨重。突然间,有一个人从他们所躲藏的地方附近滚了进来,一路撞开小树,最后倒在羊齿植物中,差点撞上众人。他倒在地上,金色项圈底下的脖子上插了一支绿色的羽箭。他红色的袍子破烂不堪,身上层层的黄铜胸甲也弯折破碎,用黄金挽着的长发则沾满了鲜血,褐色的双手依旧紧抓着一柄破碎的长剑。这是山姆第一次看见人类彼此间的作战,他实在不喜欢眼前的景象,他很高兴自己没看见死人的面孔,他开始想要知道那人的名字以及他的家乡。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正的邪恶,或是有什么人威胁他千里迢迢地从家乡跑到这边来送死;或许,他宁愿选择静静地在家乡终老一生。不过,这纷纷涌进他脑海中的杂乱念头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因为正当马伯龙走到尸体旁边时,附近又传来了一种新的声响、刺耳的吼叫声。在这一团混乱中,山姆听见了某种低沉的吼叫声或是号角吹动的声音,然后是一连串沉重的撞击和踏步声,仿佛大型的破城锤不停地敲打着地面。
“小心!小心!”丹姆拉对同伴大喊。“希望瓦拉赶走他!姆马克!姆马克!”
山姆起初十分恐惧和惊讶,不过稍后这种情绪却转为兴奋,他看见一个巨大的形体撞穿树丛,沿着斜坡滑了下来;在他的眼中,那是一只比屋子还要大的怪物,是座会移动的灰色小山。或许,这是因为恐惧和惊奇,让它在哈比人的眼中放大了数倍,但哈拉德的姆马克的确是体型无比庞大的一种生物,今天中土世界中已经失去了它的踪迹,少数侥幸生存下来的远亲,则完全无法和它过去的尊荣和骄傲相提并论。它直接朝着旁观者冲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转了个弯,让他们脚下的大地为之震动。它巨大的腿如同树桩一样粗壮,像是风帆的耳朵不停地煽动,长长的鼻子高举,如同即将出击的蟒蛇一般,红色的双眼中闪动着怒火。它那双上扬的獠牙上有着黄金的环饰,同时还沾染着大量人类的血液,它身上原先披挂着的红色和金色的布幔都已经破烂不堪。它本来背上似乎搭载着一座高大的攻城塔,也在它凶暴的穿越森林时被撞个稀烂;在它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仓皇无助的人,他是黑人之中体型最高大的战士,相形之下却显得无比的渺小。
这只巨兽继续不停地往前冲,盲目冲过池塘和树丛,箭矢无力地从它厚重的皮肤上纷纷滚落下。两个阵营的战士都在它面前四散奔逃,许多依旧被它追上,在脚下踩成肉酱,很快的它就消失在众人面前,依旧嘶鸣着冲向远方。一直到很久以后,山姆都没有再听说过它的消息,不知道它是否在野外生活了一段时间,在远离家园的地方怡享天年;还是它被困在某个深坑中,或者是在狂怒中奔入大河中,从此不知所踪。
山姆深吸一口气。“那就是我说的猛!”他说:“这世界上果然有猛,我今天就看到了一只。这真是让人兴奋!可惜,家乡的人永远不会相信我的。好吧,如果这一切结束了,我想要休息一下了。”
“把握时机好好休息吧,”马伯龙说:“将军如果没受伤,不久之后就会回来的。在他回来之后,我们会很快出发的。只要这消息一被魔王知道,他马上会派兵来搜捕我们,而且这不会拖延太久的。”
山姆说:“你们离开的时候请安静一点!没必要把我吵醒,我已经走了一整晚的路。”
马伯龙笑了:“山姆卫斯先生,我不认为将军会把你们留在这边的,”他说:“我们到时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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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 西方之窗

当山姆醒过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只睡了几个小时,不过却惊讶地发现,时间不但已经到了下午,连法拉墨都已经回来了。他带了很多人一起回来,刚刚那场大战的幸存者,现在似乎都聚集在这个斜坡上,大约有两三百名。他们围成一个马蹄形,法拉墨坐在正中央,佛罗多站在他面前,看起来很像一场对囚犯的审判。
山姆从树底下爬了出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因此他找了队形的尽头坐了下来,刚好可以看见所有发生的事情。他专注地听着、看着,准备随时有需要就冲到主人身边去。他可以看见法拉墨的面孔,对方现在已经除下了面具;那是张严肃、拥有王者之气的面孔,而那双不断梭移的眼中也有着相当的智能。当他看向佛罗多的时候,灰眸中露出浓浓的疑惑。
山姆很快就听出来,将军对于佛罗多在几个部分的交代感到不满意:他想要弄清楚佛罗多在从瑞文戴尔出发的远征队中,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他会离开波罗莫?现在又准备前往何处?他也不停地针对埃西铎的克星反复质问,很明显,他认为佛罗多刻意隐藏一些重要的关键不让他知道。“但是,从字面上来说,就是因为半身人的到来,埃西铎的克星才会再度苏醒,”他坚持道:“如果你就是诗中的半身人,毫无疑问的,你也将这样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带到了那场会议中,波罗莫也看到了这样东西。我的这个推论有错吗?”
佛罗多没有回答。“那么!”法拉墨说:“我希望从你那边知道更多有关它的事情。因为,波罗莫关切的事情和我关切的一样。至少在远古的传说中,杀死埃西铎的是半兽人的箭矢。但到处都可以看到半兽人的箭矢,光是这样的景象,并不会让刚铎的波罗莫认为末日将临。你随身携带这样东西吗?你说它还隐而未现,但是不是由于你选择要将它隐藏起来?”
“不,这不是因为我的选择,”佛罗多回答:“这不是属于我的东西。不管强或弱,这东西都不属于任何的凡人;如果有任何人勉强可以担当这个重任,我会说他是亚拉冈,也就是远征队的队长。”
“那么,为什么不是波罗莫,伊兰迪尔之子所建造的本城王子有权拥有?”
“因为亚拉冈是伊兰迪尔之子埃西铎的直系子孙,而他所继承的长剑,就是伊兰迪尔的圣剑!”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些人大喊着:“伊兰迪尔的圣剑!伊兰迪尔的圣剑来到了米那斯提力斯!风云将变!”但法拉墨依旧不为所动。
“或许吧,”他说:“但这兹事体大,即使这位亚拉冈到了我邦,我们也必须要有更确切的证据才行。当我六天之前离开的时候,他或是你的任一位同伴,都没有来到米那斯提力斯。”
“波罗莫可以接受我的说法,”佛罗多说:“如果波罗莫人在这里,他可以回答你的一切疑问。既然许多天前他就已经到了拉洛斯瀑布,并且准备直接前往你的城市;如果你回国,你可能很快就可以从他口中得知答案。我在远征队中的任务,是所有队员都知道的秘密,因为那是伊姆拉崔的爱隆在会议中公开指派给我的任务。为了执行那个任务,我必须来到这块土地,只是我奉命不能对任何远征队成员以外的人揭露这个任务。我只能说,任何抵抗魔王势力的善军,最好都不要阻碍我的工作。”
不管他内心怎么想,佛罗多的语气都十分的自傲,山姆也觉得心有戚戚焉;但是,很明显的法拉墨对此不以为然。
“既然如此!”他说:“你要求我不要多管闲事,赶快回国,不要打搅你。当波罗莫出现的时候,他会告诉我一切。你说的是当他回来的时候!你是波罗莫的朋友吗?”
佛罗多的脑海中,栩栩如生浮现了波罗莫抢夺魔戒的神情,他迟疑了片刻,法拉墨的眼神变得更凌厉了。“波罗莫是我们远征队中一位勇敢的队友,”佛罗多最后终于说:“是的,以我的角度来看,我的确是他的朋友。”
法拉墨露出凝重的笑容。“那么,如果你知道波罗莫已经过世了,你会觉得很难过吗?”
“我当然会难过!”佛罗多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他注意到法拉墨的眼神,结结巴巴地反问:“过世?”他重复道:“你是说他已经死了,你确定吗?你刚刚只是想要和我玩文字游戏,陷害我?还是你想要欺骗我?”
“即使你是半兽人,我也不会用欺骗的手段对付你,”法拉墨说。
“那么,他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刚刚不是说远征队的成员在你离开前,一个也没有抵达你的城市。”
“有关他的死讯,我还正想要从他的朋友和同伴口中知道详情。”
“可是,当我们分别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就我所知,虽然这世界上有很多危险与挑战,他也没有理由死啊!”
“这世上的确有许多危险,”法拉墨说:“背叛就是其中一个。”
山姆听着这对话,感到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生气。最后一句话超过了他忍耐力的极限,因此他奋不顾身地冲进众人之中,站到主人身边。
“佛罗多先生,请容我插嘴,”他说:“但这已经浪费了够久的时间了,他没有资格对你这样说话。在你为了他们和其它人经历了这么多折磨之后,他更是不应该这样做。”
“听着,将军大人!”他抬头挺胸,双手插腰地站在法拉墨面前,脸上的表情彷佛是在教训一名年轻的哈比人,不该随便进入别人的果园一样。众人为此交头接耳,但有些人脸上也挂着诡异的笑容:他们可不常见到将军坐在地上,和一个气冲冲的哈比人面对面的景象。“听着!”他说:“你到底在暗示些什么?在魔多派出所有的半兽人猎杀我们之前,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如果你认为我的主人杀死了波罗莫,然后逃离现场,那你脑袋一定坏掉了!但是,不管如何,至少说出你的想法!然后让我们知道你打算怎么做。我觉得很可惜,口口声声说要和魔王对抗的人,却不能够让其它人尽自己的一份义务。如果魔王可以看见目前的状况,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搞不好还以为有了个新盟友呢!”
“有耐心点!”法拉墨不带怒气地说:“不要抢在你主人之前说话,因为他比你睿智多了,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我眼前的危险。即使这样,我还是空出时间来,希望能够在艰难的情况下作出公正判断。如果我和你一样急躁,可能早就把你给宰了;因为,我接受到的命令是杀无赦,完全不需要刚铎统治者的同意。但我不愿毫无意义的宰杀人类或是鸟兽,即使在必要的时候,我也不会感到任何的乐趣;同样的,我也不浪费时间在空谈上。不要担心,坐在你主人旁边,给我安静点!”
山姆胀红着脸,一屁股坐下来。法拉墨再度转向佛罗多。“你刚刚问我怎么知道迪耐瑟的儿子去世了,死讯有许多种传递的方法,俗谚有云,夜风经常将消息传递给血亲──波罗莫是我的哥哥!”
他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你还记得波罗莫王子,随身携带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佛罗多思考了片刻,担心会有什么进一步的陷阱,同时也不知道这场辩论到底会怎么样结束,他好不容易才从骄傲的波罗莫手中救下魔戒,他根本无法想象要如何逃过这么多骁勇善战的士兵。但是,他心中却隐隐明白,虽然法拉墨和哥哥的外表长得很像,但是却是一个比较不自我中心、更严肃和睿智的人。“我记得波罗莫随身携带了一支号角,”他最后终于说。
“你的记性不错,表示你的确应该见过他,”法拉墨说。“那么或许你可以仔细地回想一下:那是一个用东方大陆野牛的角所打磨的号角,利用纯银装饰,上面写有古代的文字。那是我们家族中长子代代相传许多年的传家宝,据说只要在古代刚铎国境中吹响这号角,它的声音就会传到人们的耳中。”
“在我出发的五天以前,也就是距离今天十一天之前,我听见了那号角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从北方传来的,但是相当微弱,彷佛是从记忆中绵延下来的号角声。我和父亲都认为这是不祥的预兆,因为自从他出发以后我们就没有了他的消息,边境的警卫也没有发现他的行踪。在那之后的第三个晚上,我又遇到了另一个奇特的征兆。”
“当天晚上我坐在安都因大河旁,在灰白的月光之下看着那不停流动的河水,耳边传来杨柳飘摇的声音。我们就这样不停地监视着河岸,因为奥斯吉力亚斯现在已有部分落入了魔王的掌握,他会从该处派遣部队前来攻击我们。但是,那天半夜,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沉睡之中,然后我看见了,或者是在我的梦境中出现了,一艘漂浮在水面上的灰色小船。那艘小船设计十分的特殊,有着高高的船首,船内没有任何人操桨或执舵。”
“我立刻感到状况非比寻常,因为船身周围似乎环绕着苍白的光芒。我立刻走到岸边,开始踏入水中,感觉到有股力量在吸引着我;然后,那艘船保持着原先的速度漂向我,它漂到我的手边,但是我并没有伸手去碰它。它吃水很深,仿佛里面装载着什么沉重的物体;在我的眼中,里面似乎装满了清水,那些光芒也就是从这儿来的,在水中沉睡着一名战士。”
“他的膝盖上有一柄断剑,我看见他的身体上有着许多的伤痕──那是我死去的哥哥,波罗莫。我知道他的穿着、他的宝剑、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其中,只少了一样东西:他的号角。此外,有一样东西是我所不熟悉的:一条美丽,由黄金叶子串连起来的腰带系在他腰间。波罗莫!我大喊着:你的号角呢?你到哪里去了?喔,波罗莫!但他就接着消失了。那艘船就漂下河流,闪闪发光地流入河中。那看起来好象一场梦境,但又不是梦,因为我没有醒来。我很确定他已经过世,尸体现在经由大河流入大海中。”
“唉!”佛罗多说:“这的确就是我认识的波罗莫,因为那条金腰带,是在罗斯洛立安由凯兰崔尔女皇所赠送的。你见到我们时,我们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她所给我们的精灵灰衣,这个胸针就是同样的做工。”他碰碰喉间绿色和银色的叶型别针。
法拉墨仔细地看着那别针。“这真美丽!”他说:“是的,这的确就是同样的做工。原来你们曾经通过罗瑞安之境?在古代,它的名字叫作罗伦林多瑞安,但已经许多年没有人类踏入过了。”他柔声呢喃道,用崭新的眼光打量着佛罗多:“有许多神秘的状况我现在才开始了解,你愿意告诉我更多的事情吗?因为如果波罗莫死在可以见到家乡的地方,我会觉得相当遗憾。”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佛罗多说:“不过,你的故事让我觉得十分不安。我想,你看到的可能只是一个幻觉,某种阴暗的过去或是未来的影像,除非这是魔王的诡计。我在死亡沼泽中曾经看过英勇战士的面孔,或许也同样是在他邪恶魔法的影响下。”
“不,不是这样的,”法拉墨说:“因为他的诡计会让人心中充满了厌恶,但我当时心中充满了遗憾和悲伤。”
“但是这怎么可能会发生呢?”佛罗多问道:“没有任何船只可以通过托尔布兰达多岩的山区,而且波罗莫的提议是准备透过树沐河,再经过洛汗回到故乡。但是,怎么有可能会有船只通过一路上众多的瀑布和激流,安全抵达你当时所在的地方呢?”
“我不知道,”法拉墨说:“但那船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从罗瑞安来的,”佛罗多说:“我们利用这三艘船一路划过安都因河来到瀑布,它们也是精灵所打造的。”
“你们通过了那隐藏的大地,”法拉墨说:“但是,看来你对它的力量并不了解。如果人类和黄金森林中的魔法女王打过交道,接下来可能会遇到意料之外的状况。因为根据传说,凡人踏进太阳照不到的世界是极端危险的,古代没有多少人离开的时候可以不受影响。”
“波罗莫!喔,波罗莫!”他大喊着。“那不死的女王,她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她看见了什么?你的心中想起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去罗伦林多瑞安,却不照着你之前的计划,骑着洛汗的骏马回到家乡?”
然后,他又转过身面对佛罗多,再度用低沉的声音说话。“德罗哥之子佛罗多,我想这些疑问你都应该可以解答才是,但或许不在此时此地。不过,如果你还是认为我所见所闻只是幻影,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波罗莫的号角真真实实的回到了他的家乡,绝对不是幻影。号角漂流到岸边,但却彷佛被斧头或是长剑砍成两半,一半是在刚铎守望者驻防的地方被发现的,那是在树沐河会流之地的北方;另外一半则是被有任务在身的人在河中发现的。看起来非常巧合,但根据古谚,枉死者不会让自己冤沉大海的。此刻,长子代代相传的号角之碎片,正在迪耐瑟王的膝盖上,而他坐在宝座上等待新的消息。你难道对这号角破碎的消息一点也不知情吗?”
“是的,我的确完全不知道,”佛罗多说:“但如果你没有听错的话,号角响起的那一天,就是我和我的仆人离开远征队的那一天。你刚刚所说的故事让我十分的害怕。因为,如果当时波罗莫身陷险境,最后甚至阵亡的话,我很担心其它伙伴是否也遭遇了不幸?他们都是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友。你可否把你的疑虑放到一边,让我离开呢?我非常疲倦,心中充满了哀伤和恐惧,但在我也遭到同样的命运之前,我还是有个任务必须要做。而且,如果远征队只剩下两名哈比人,我们就更不能够拖延了。回去吧,法拉墨,刚铎勇敢的将军,把握机会好好防卫你的城市,而我必须面对末日,前往该去的地方!”
“我和你一样觉得疑虑不安,”法拉墨说:“但很明显的你太过虑了些,除非是罗瑞安的居民替他安排的,否则会有谁能够替波罗莫安排丧礼?当然不是半兽人或是无名者的奴仆,我猜测,你的同伴还有些人活了下来。”
“不过,不管他们遭遇到了什么样的命运,佛罗多,我都已经不再对你有所怀疑。如果这些艰苦的日子让我拥有判断人心的能力,那么或许我也能够推断半身人的想法。不过──”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佛罗多,你有种奇怪的气质,或许是精灵的味道吧,但是,你似乎比我一开始所想的还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我应该把你带回米那斯提力斯,接受我王的裁判。可是,如果我作出了错误的选择,可能会连累到我城邦的命运,因此,我不能够在仓促中决定。不过,我们又不能够在此继续拖延。”
他跳了起来,对四周的人发号施令。四周的人群立刻分散成许多小组,往不同的方向散去,很快地隐入岩石和树木的阴影中。不久,只剩下马伯龙和丹姆拉留在原地。
“轮到你们两位了,佛罗多和山姆卫斯,你们两位和我以及两名护卫一起走,”法拉墨说:“如果你们计划往南走,现在也不能够继续走那条路了。这条路在今后好几天之内都会非常危险,在我们执行了这次突袭之后,此地会受到更严密的监控。我想,既然你们今天都已经相当疲倦,恐怕也不能够再往前走多远了,我们要前往距离此地大约十哩左右的秘密藏身处。半兽人和魔王的间谍,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找到那个地方,即使他们发现了该处,我们也能够在那边以寡击众固守很长的时间。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在那边休息一段时间,到了早上,我会决定你和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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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多别无选择,只能服从这个要求或是变相的命令。至少目前看起来,这是个还算合理的作法,因为这群刚铎战士刚刚的所做所为,已经让伊西立安曝露在高度危险中。
他们立刻就出发,马伯龙和丹姆拉打前锋,法拉墨和佛罗多及山姆则走在后头。他们绕过了哈比人之前盥洗的池子,越过了小溪,爬过一段斜坡,进入森林中,一直往下坡和往西方前进。当他们以哈比人最快的步伐前进的时候,照旧压低声音交谈着。“我之所以会中断那段谈话,”法拉墨说:“并不只是因为山姆先生提醒我的时间紧迫,同时也是因为我们讨论的话题,已经无法在众人面前公开交谈了。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再追问兄长的状况以及埃西铎克星的详情。佛罗多,你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我没有说谎,也已经把所有能说的话都告诉了你,”佛罗多回答。“我不怪你,”法拉墨说:“就我看来,你在困境中依旧相当有技巧地传达了部分的事实,不过,我还是从你没有说出口的话语中猜到了不少。你和波罗莫的关系不怎么好,或者是你们离开的时候起了冲突,你,和山姆卫斯先生都一样,我想可能有些不愉快。虽然我十分敬爱他,也很想要为他复仇,但我很了解他的为人。埃西铎克星,我推测它就在你的身上,也是你们远征队彼此猜忌的原因。很明显它是某种强而有力的物品,而这样的东西在盟友之间并不会促进双方的友谊,万一有一方从古代的传说中得知了真相就更是如此。我的猜测是否很接近了?”
“的确很接近,”佛罗多说:“但并不完全正确。远征队中没有猜忌,但的确有犹豫不决:我们不确定在离开了爱明莫尔之后该走哪条路。不过,即使是这样,古代的传说也告诉我们不要仓促的评断这──物品。”
“啊,那么果然和我所想的一样:你所遭遇到的争执仅限于波罗莫身上,他希望能够把这个东西带到米那斯提力斯去。真是遗憾!命运让你无法告诉我期待已久的真相,也让我无法从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口中探索事实: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管他之前是否犯了错,但我知道一件事:他没有白白牺牲,死前的努力至少让他可以瞑目,他脸上的表情比生前的任何时刻都要安祥。”
“可是,佛罗多,请原谅我一开始这么急躁地逼问你有关埃西铎克星的事情,在此时此地实在不太适合,我当时没有时间思考。我们刚打了一场艰苦的战斗,我脑中乱糟糟的。不过,当我和你交谈的时候,虽然我越来越逼近真相,最后我却刻意地避开了主题。虽然我们家族的人拥有努曼诺尔人的血统,但并非伊兰迪尔的直系子孙,我们的血统直溯自马迪尔,他是当时的宰相,在国王御驾亲征的时候担任摄政王,代理朝政。那位国王是伊亚诺,安那瑞安的最后血脉,而且他死时膝下无子。因此,从那天以后,宰相就开始继承了该城的王位,那已经是许多代以前的故事了。我还记得波罗莫小的时候,当我们一起学习祖先的过去和这座城市的历史时,父亲并非真正国王的事实一直让他非常不高兴。‘如果国王永不归位,到底要几百年才能够让宰相成为国王?’他会这么说。‘在其它比较缺乏忠诚的国家,或许只要几年,’我的父亲回答:‘在刚铎,即使一万年也不会有所改变。’唉!可怜的波罗莫,这样是否让你明白一些有关他的行事作风?”
“的确,”佛罗多说:“但他一直毕恭毕敬地对待亚拉冈。”
“我毫不怀疑这一点,”法拉墨说:“如果他如同你所说的一样,认同亚拉冈的血统,那么他的确会对他非常尊敬。不过,关键的时刻还没到来,他们还没有机会抵达米那斯提力斯,成为战争中彼此竞争的对手。”
“但我还是十分旁徨,在迪耐瑟家族中,自古以来就对古代传说投注许多心力。在我家族的宝库中保留了许多古代的历史:书籍或是石板,书写在草叶、岩石、羊皮纸上的记载,甚至是撰写在银叶和金叶之上的各种语言。有些现在已经完全无人能懂,至于其它的记载,则是没有多少人曾打开它们。由于我曾经学过许多种语言,因此我看得懂大多数的记载,就正是这些记载让灰袍圣徒来到我们的城中。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看过他,那之后他也只来过两三次。”
“灰袍圣徒?”佛罗多问道:“他有名字吗?”
“我们遵照精灵的习惯称呼他为米斯兰达,”法拉墨说:“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我在各族中拥有许多名字,’他说:在精灵中是米斯兰达,在矮人中是塔空;当我在远古的西方时,曾经自称为欧络因,在南方被称为因卡诺斯,北方则是甘道夫,但我从来不去东方。”
“甘道夫!”佛罗多说:“我就知道是他。灰袍甘道夫,我最尊敬的朋友,也是我们远征队的领袖,他在摩瑞亚牺牲了!”
“米斯兰达牺牲了!”法拉墨说:“你的远征队似乎被厄运所诅咒,我实在很难相信,如此睿智、拥有这么强大力量的人会就这么死亡,也带走了无数的知识。他曾经在我邦中施行了许多的奇迹。你真的确定吗?有没有可能他只是暂时离开?”
“很遗憾,我很确定,”佛罗多说:“我亲眼看见他落入了深渊之中。”
“我看得出来这背后有段相当恐怖的故事,”法拉墨说:“或许你可以稍后再告诉我。我现在认为,这个米斯兰达并不只是撰述历史的学者而已,他是在幕后操纵历史运行的一名伟大人物。如果他当时能够为我们解读那段预言,或许我们可以不需要派出信差,就可以清楚地了解预言的意义,但是,他可能不会这么做,因为波罗莫注定要踏上旅途。米斯兰达一向不告诉我们未来会怎么样,也不明说他的目地。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获得了迪耐瑟的许可,只知道他可以自由的查阅我们的记载。当他愿意教导我的时候(这机会极为少有),我也没从他身上学到多少。他一直以来都专注地搜寻有关刚铎初创时于达哥拉一战的相关记载,我们不愿提及名号的那位魔头,就是在这场战役中被推翻的。他也非常关注有关埃西铎的故事,不过我们在这方面就无法提供太多的消息,因为连我们也不确定他的下落如何。”
法拉墨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但是,我至少知道,或是猜到了这么多,并且将这些当作秘密藏在心里至今:在他离开刚铎和人世间之前,埃西铎从无名者的手中取下了什么东西,我想这就是米斯兰达疑问的解答;不过,当时看起来,这只是研究历史者有兴趣知道的细节而已。即使在我们的梦中出现了那预言之后,我也没有联想到那和埃西铎的克星是同一个东西。因为埃西铎是在半兽人的埋伏之下遭到射死,这是我们唯一所知道的传说,米斯兰达也没有告诉我们更进一步的消息。不过,我实在猜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它一定是某种拥有强大力量,会带来厄运的物品,或许是黑暗魔君所制造的某种邪恶武器。如果那是种可以让人取得优势的武器,我毫不怀疑骄傲、无惧的,往往不加思索,将米那斯提力斯的胜利摆在第一位(和他个人的荣耀)的波罗莫,可能会想要取得这东西,甚至受到它的诱惑。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他前往的!本来在我王和长老们的意见中,应该是由我来执行这任务;但是他自告奋勇前往,既然他是长子,又拥有更多的战斗经验,我只能让贤了。”
“不要担心!即使这样东西就放在路边,我也不会想要伸手。就算米那斯提力斯即将沦陷,只有我可以拯救它,我也不愿意使用魔王的武器来对抗敌人。不,德罗哥之子佛罗多,我不需要这样的胜利。”
“爱隆主持的那场会议也是这么认为,”佛罗多说:“我也一样,如果我有选择,我也不愿意和它有所牵扯。”
“就我来说,”法拉墨说:“我宁愿看到圣白树再度开花结果,银皇冠回到我城,米那斯提力斯重获和平,米那斯雅诺恢复旧观,充满了光明和美丽,如同后中之后一样的尊贵:而不是诸多奴隶中的女王,不,甚至不应该是诸多自愿的奴仆中的善心女王。在我们对抗那吞蚀一切的邪恶时,战争是必要的手段,但我并不因刃利、箭尖而爱用它们,也不因战士可以获得荣耀而喜爱战争。我爱的是他们所致力保卫的,努曼诺尔人的城市,我宁愿让人们回忆它的美丽、它的古典和它的睿智,而不是让人畏惧它的力量;除非,这力量是来自于对于古代智者的尊敬。”
“因此,不要害怕!我并不打算要求你告诉我更进一步的消息,我甚至不准备问你我刚刚的猜测是否已经接近事实。不过,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或许我可以给予你一些忠告,甚至,在你的任务中协助你。”
佛罗多没有回答,他几乎向自己渴求帮助和忠告的欲望低头了,他想要告诉这个肩负重责大任的青年,他的话语听起来从容睿智,似乎一切都已经了然于胸。但有某种力量阻止了他,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哀伤:如果他和山姆真的是九人小队最后的幸存者,那他就成了秘密的唯一保有者,宁可被误会也不能鲁莽地泄漏秘密。当他看着法拉墨,倾听着他的话语时,波罗莫在魔戒诱惑下戏剧性的转变过程,也活生生地出现在他脑海:他们两人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却又有很多方面相同。
他们沉默地走了片刻,像是灰色和绿色的影子通过老树下,脚步声轻得难以察觉;在他们的头顶上,有许多鸟雀鸣唱,太阳照耀在伊西立安长青的森林之上。山姆完全没有介入这次的对话,他只是静静地倾听着,同时,他也利用哈比人良好的听力分析着四周的一切声响。他注意到一件事情,在这整段交谈的过程中,咕鲁这个名字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他很高兴,只不过,他并不敢奢望这个名字会从此永远消失。他很快就注意到,虽然他们只有三个人走在一起,但附近还有许多其它的人类:不只是丹姆拉和马伯龙在阴影中穿梭,还有其它的人在附近游走,全都是以各自不同的路线前往同样一个地点。有一次,他似乎被某种遭到偷窥的不适感所驱使,突如其来地回过头,发觉有个黑色的小身影隐到树林之中;他准备开口大叫,随即又闭了起来。“我还不能够百分之百确定,”他对自己说:“如果这两个人都不打算再去想他,为什么我又要提醒他们呢?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把他忘记!”
因此,他们继续往前,树林慢慢变得越来越稀疏,地形也逐渐往下倾斜。然后他们又快速地往右转,来到一个狭窄山谷中的小河前:这是远方的池塘所流出的同一条河流,现在已经成了一条越过许多岩石,泛着泡沫的激流。他们往西看去,可以看见笼罩在朦胧微光中的大河安都因,草地披覆四周。
“终于到了,不过,很抱歉,我必须冒犯两位,”法拉墨说:“我希望你们可以谅解一位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下令杀死或是绑起你们的人,从现在开始须要遮住两位的眼睛。这是上级的严格命令,任何外人,即使是和我们并肩作战的洛汗骠骑也不例外,都不能够看到我们即将踏上的道路。”
“就请你照着惯例来吧,”佛罗多说:“即使在我们跨越罗斯洛立安边境的时候,精灵们也提出同样的要求。矮人金雳不愿接受,但我们哈比人可是相当不愿惹起争端的。”
“我将要带你去的地方,无法和精灵的住所相提并论,”法拉墨说:“但我很高兴你可以有风度地接受这个建议,不需要我动用武力。”
他低声轻呼,马伯龙和丹姆拉立刻走出森林,回到他身边。“请替这些客人绑上眼罩,”法拉墨说:“绑紧一点,但不要让他们觉得不舒服。不用绑住他们的手,他们愿意保证不会试着偷看,其实我宁愿相信他们会主动闭起眼睛,只是,人快摔倒的时候自然会睁开眼,我不能冒这个风险。请你们带领他们,免得他们跌跤。”
两名守卫利用绿色的领巾遮住了哈比人的眼睛,并且将他们的兜帽戴上,几乎连嘴都遮住了。他们很快的一人牵住一人的手,往前方继续走去。佛罗多和山姆对这最后一段路的了解,都是靠着在黑暗中的猜测。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发现自己走在一条很陡的往下斜坡上,道路持续地缩窄,他们很快的就必须排成一排往前进。守卫走在他们两人背后,将手放在他们肩膀上,指引着他们在两边的山壁中前进。有时他们会来到比较崎岖的地形上,会被暂时抱起来,然后又重新放回地面去。水流的声音一直在右手边,也变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大声,到了最后,一行人停了下来。马伯龙和丹姆拉将他们转了好几圈,让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接着他们又往上爬了一段路,温度变得比较冷,水流的声音也变微弱了。然后他们又被抱着走下许多阶楼梯,绕过一个转角,突然间,他们又听见清楚的水流冲激河床的声音,这水声似乎将他们团团包围,细小的水滴落在他们全身。到了最后,他们终于又被放回地面,他们呆立了片刻,心中忐忑不安,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没有人对他们说话。
然后,法拉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解下他们的眼罩!”他说。两名守卫很快的拿掉他们的领巾和兜帽,他们眨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站在打磨过的石板上,地上湿湿的,身后彷佛是从岩石中凿出来的大门和石阶。他们眼前则有一道水幕不停的流动着,近到让佛罗多可以轻易地伸出手来触摸这流水。这瀑布面对着西方,落日光芒成束地溅洒在瀑布上,红光被折射成许多道多彩的光芒。仿佛他们面对的是一座精灵的高塔,窗廉上是挂着多彩珠宝和金银的华美景象,这里似乎有着红宝石、蓝宝石和紫晶石,一切都被熊熊的阳炎所吞食。
“至少我们来的时机刚巧,希望能够弥补你们的耐心,”法拉墨说:“这是落日之窗,汉那斯安南,万泉之地伊西立安中最美丽的瀑布,只有极少数的外人曾经看过这里,可惜的是之后并没有华丽的厅堂可以与之相匹配。请进吧!”当他说话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流水中的火焰也跟着慢慢地消逝。他们转过身,进入低矮的拱门,立刻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石制的大厅,又宽又广,连屋顶都高低不平。潮湿的墙壁上插着几支点燃的火把,让室内充满着微弱的光芒,其它人则是三三两两的从另一边的窄门走进来。当哈比人的眼睛习惯这黑暗之后,他们发现洞穴比之前想象大得多了,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补给和武器。
“好啦,这就是我们的避难所,”法拉墨说:“并不是个很舒服的地方,但至少可以让你安全地度过一夜,至少这里不会那么潮湿,你也有食物可以吃,只是不能生火。古代的时候流水流进这个大厅,从那扇拱门流出去;但是,古代的巧匠在上面的峡谷中把河道做了改变,让流水从更高的地方化成瀑布流了下来。为了避免流水再度进入这个洞穴,当时的工匠把所有的入口都封闭了,只剩下少数的几个。现在要离开只有两个出口:一个就是你蒙着眼进来的地方,另一个则是穿过那水幕,落进一个满是尖锐岩石的池塘中。你们先休息吧,我们来负责晚饭!”
哈比人被带到一个角落,还有两张低矮的床铺可以让他们歇脚。在此同时,人们忙碌地在洞穴中奔波,井然有序的在处理千头万绪的事务。他们从墙壁上取下克难的桌板,把它架在架子上,上面放满了餐具,大部分的餐具都十分朴实,不过每个的作工都十分细致。圆盘子、碗、碟都是用打磨光滑的木头或是褐色的黏土所制作的,偶而可以看到桌上摆着黄铜的杯子或是小盆,一个朴素的银杯则是放在最中间的将军座位上。
法拉墨和每一个走进来的士兵交谈,柔声地询问他们。有些人是刚执行完追杀南方人的任务,其它人则是负责担任后卫,肃清道路上的障碍。所有的南方人都已经被消灭了,唯一的例外只有姆马克,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如何。直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还没有发现敌人有任何动作,在路上连半兽人的间谍都没有。
“安朋,你什么都没发现吗?”法拉墨询问最后走进来的人。
“没有,大人,”那男子说:“至少没有半兽人。但是,我发现,或是我以为自己看见了某种奇怪的东西。当时天色已经快要黑了,人的视力往往会把东西夸大,或许那只不过是只松鼠。”山姆一听见这描述,立刻竖起耳朵。“但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只黑色的松鼠,而且它还没有尾巴。它看起来像是地上的一道阴影一般,当我一注意到它的时候,它就像只松鼠一样飞快地爬上树。您不准我们随意射杀鸟兽,因此我也没有浪费箭矢,反正当时天色也已经太暗了,我实在无法瞄准,那身影也在一瞬间消失在树叶的遮掩中。不过我还是在那边停留了一阵子,因为那景况看起来很可疑,后来我才匆忙地赶回来。我认为我转过头的时候,听见有什么东西对着我发出嘶嘶声,或许是只大松鼠,或许在无名者的阴影之下,有什么幽暗密林来的野兽跑进了我们的森林,根据传说,那边有怪异的黑色松鼠。”
“或许吧,”法拉墨说:“但如果真是这样,这也是个坏兆头,我们可不想要幽暗密林的动物逃到伊西立安的森林来,”山姆认为他在说这个话的时候,飞快地瞄了哈比人一眼,但山姆还是不动声色。他和佛罗多就这么在火把的光芒下躺着,人们压低着声音四处移动,佛罗多就这么睡着了。
山姆挣扎着,和自己内心的想法不停争辩。“他或许没问题,”他想:“或许没这么简单,华美的言辞可能包藏祸心,”他打了个哈欠。“我可以睡上一整个星期,最好把握现在这个时间息,就算我死撑着不睡觉,四周都是这么高大的人类,山姆·詹吉啊!你又能够干些什么?我想一点用也没用,不过,你还是得要熬下去才行。”他最后竟然还是做到了。洞口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水幕也不再折射外光进入,慢慢消失在阴影之中。水声的节奏单调而持续着,不管是早晨、傍晚或是深夜,它呢喃着让人昏昏欲睡的节奏,山姆不停地揉着眼睛。
又有更多的火把被点亮了,他们开了一桶葡萄酒,储藏食物的桶子也被打开,人们从瀑布里面取了很多水,有些人开始在水盆中洗手。部下们把一个铜盆和白色的毛巾,送到法拉墨面前让他盥洗。
“叫醒我们的客人,”他说:“也给他们一些水,是该用餐的时候了。”
佛罗多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山姆并不习惯受人服侍,惊讶地发现一名高大的男子向他行礼,手中捧着一盆水。
“先生,麻烦你把水放在地上就好!”他说:“对你我来说都比较方便。”
然后,在那人惊讶的目光下他把头泡进水中,对脖子和耳朵泼水。“你的故乡习惯在吃晚饭前洗头吗?”伺候哈比人的男子问道。
“不,多半都在早餐前,”山姆说:“但是如果你缺乏睡眠,泼冷水在脖子上的效果和春天的及时雨浇在莴苣上一样。好啦!我清醒多了,准备吃晚餐了。”
他们被带到法拉墨旁边的位子,为了方便他们吃饭,两人的座位是板凳上面放了小桶子,然后再垫上许多张毛皮的杰作。在用餐之前,法拉墨和所有的部下都转向西方,沉默了片刻。法拉墨示意山姆和佛罗多也跟着照做。
“这是我们的习惯,我们会面对努曼诺尔,更是向精灵之乡致敬,也是向那精灵之乡以外的世外桃源致意。你们在用餐前有这样的礼仪吗?”
“没有,”佛罗多突然间觉得自己像个乡巴佬一样。“但是,如果我们受邀用餐,我们会向主人行礼,在吃完之后也会再度行礼,感谢他们的招待。”
“我们也会这样做。”法拉墨说。
在经过这么长的野外旅行和扎营,以及在荒野中独处了那么久的时间之后,这顿饭对哈比人来说像是难得的大餐。他们可以饮用冰凉、香气四溢的醇黄美酒,可以吃着面包和奶油,享受腌肉和干果,以及上好的红色乳酪,而且可以使用干净的刀叉和碟子,或是以双手享用这一切。佛罗多和山姆对所有的食物都照单全收,第一份、第二份,甚至是第三份都是如此。美酒流入他们的血管和疲倦的四肢,自从离开罗瑞安之后,他们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
在用餐完毕之后,法拉墨带领两人来到洞穴后一个比较隐密的空间里面,借着一道廉幕和外面隔开。此地安放了一张椅子和两张凳子,壁龛中放着一盏粘土烧制的油灯。
“你们可能很快又会昏昏欲睡了,”他说:“特别是这位山姆魏斯先生,他在吃饭前连眼都没闭,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不好意思,还是为了担心我的一举一动。不过,刚吃过饭就睡觉,中间还隔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用餐对身体实在不好。我们先聊聊天吧!你们从瑞文戴尔一路到这边来,中间一定有很多的故事可以和我分享,或许你们也愿意倾听有关这块土地的故事。告诉我有关波罗莫、苍老的米斯兰达,罗斯洛立安美丽的居民的故事。”
佛罗多不再觉得昏昏欲睡,反而很想要和大家聊聊天。不过,虽然食物和美酒让他放松下来,但并没有让他丧失警觉性。山姆自顾自地哼着歌,在佛罗多开口之后,起初他只是甘愿于倾听,偶尔会发出同意的声音。
佛罗多描述了整段旅程中的许多经历,不过,他总是会在关键时刻,把故事带离远征队的任务和魔戒,同时,还刻意强调波罗莫在这趟冒险中的英勇事迹,包括在对抗荒野的恶狼时、在高山上和暴风雪搏斗时,在甘道夫丧生的摩瑞亚矿坑中。法拉墨对于桥上的一战极为动容。
“逃离半兽人,对波罗莫来说一定很难忍受,”他说:“即使是躲避你所说的那个妖兽炎魔也是一样。不过,他还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的确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佛罗多说:“亚拉冈也被迫扛下了领导我们的责任。在甘道夫牺牲之后,只有他知道我们该怎么走。如果不是为了要照顾我们这些弱小的队员,我想他和波罗莫都不会愿意离开的。”
“或许吧,但如果波罗莫和米斯兰达一起葬身在该处会好一点,”法拉墨说:“而不要继续去面对拉洛斯瀑布的命运。”
“也许,不过,现在换你告诉我你们的遭遇了,”佛罗多说,再度刻意将话题转开。“这样我才能够更了解米那斯伊西尔和奥斯吉力亚斯,以及永不陷落的米那斯提力斯。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你的城市有什么战胜的希望?”
“我们有什么希望?”法拉墨回答:“从很久以前我们就不抱持希望了,如果伊兰迪尔的圣剑重临,或许可以协助我们重拾希望;但是,除非精灵或是人类的援军到来,否则那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因为敌长我消,我们是个人口不断减少的民族,是个已经步入秋天的国度。”
“努曼诺尔的人类,绝大多数散居在大陆海岸边的区域,但是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受到邪恶的诱惑而堕落了。许多人沉陷入黑暗和邪恶的诱惑中,有些人则是无所事事,丧失斗志;有些则是彼此征战,互相削弱力量,直到他们被野人所征服为止。”
“我们在刚铎从不碰触这些邪恶的知识,也不会让无名者在我邦中受到尊崇。西方所迁来的古老智能和美丽,只存在于伊兰迪尔子嗣的国度中,现在依旧没有消散。但是,即使刚铎也面临不同程度的腐败,我们一点一点的退化、偏安于一角,认为魔王陷入了沉睡;但事实上,他只是被赶走,并没有被彻底的消灭。”
“死亡之气四处蔓延,因为努曼诺尔人的家乡虽然毁灭了,但是他们依旧渴求着万世不变的永生不死。国王建造着比生者住宅还要豪华的陵墓,对于古代的先祖名讳,记忆得比自己子孙之名还要清楚。毫无子嗣的国王枯坐在衰败的王宫中,思索着继承人的问题,在密室中衰老的人们试验着强效的不死药,或是在高而寒冷的塔中观测星象,而安诺瑞安一系的国王,没有留下任何的血脉。但是,宰相们相形之下却显得更为睿智、更为幸运。睿智,是因为他们从海岸边征召我族中活跃的血族,也从山脉中找寻饱经历练的同胞。他们和北方骄傲的民族签下了和约,他们虽然经常攻击我们,却是自傲、勇敢的民族,也和我们之间有着远亲的关系,和野蛮的东方人或是残酷的哈拉德人完全不同。”
“因此,到了第十二代宰相西立安的年代时(我父则是第二十六代),他们骑马前来援助我们在赛勒布兰特上的血战,消灭了侵占我们北方省分的敌人。他们就是洛汗人,牧马王,我们将该处的疆土分封给他们,并且将那边改名为洛汗国,因为那里本来就是我帝国中地广人稀的一个省分。他们就成了我们的忠实盟友,对我们一直十分的支持,只要我们有需要,他们就会前来支持;同时,他们也协助我们守卫北方边境和洛汗隘口这个要冲。”
“他们从我们的历史和文化中尽可能地学习,在必要的时候,他们的王族也会使用我们的语言。不过,在大多数的状况下他们还是坚持祖先的文化和记忆,使用自己的北方语言。我们和他们一直十分友好,他们是高壮的男子和美丽的女子,都同样的骁勇善战,金色头发、明亮的双眸,勇气十足的民族。他们让我们想起了远古时候,人类活力十足的初民。根据我们的历史记载,这些骠骑们的确和我们拥有相关连的血缘,他们的祖先也和努曼诺尔人一样是来自于人类最早的三个家族,不是金发哈多,或许是精灵之友。他的子嗣拒绝听从主神的召唤,留在这块大陆上,没有渡海前往西方。”
“因此在我们的历史记载中,就将人类分成了上民,西方之人,也就是努曼诺尔人;以及中民,曙光之民,也就是洛汗人和他们依旧居住在北方大地的同胞;最后就是野民,黑暗之人。”
“但是,就如同洛汗人变得更文明、更温和的同时,我们也变得更像他们,再也无法声称自己是什么上民了。我们也成为了所谓的中民,曙光之民,但却还拥有别的记忆。因此,我们虽然和骠骑们一样热爱战争和荣誉,以及任何本身良善的事物,它们算是种磨练,也是种手段;我们却也依旧认为战士不应该只知道杀戮和使用武器,但也照样最推崇战士,因为这是我们在这黑暗时代中的需求。我的哥哥波罗莫,是骁勇的战士,也是刚铎的第一勇士;米那斯提力斯已经有许久没有这么勇敢、身先士卒的战士了,也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吹响皇家的号角。”法拉墨叹了口气,陷入沉默中。
“大人,你的故事中似乎都没有提到有关精灵的事,”山姆鼓起勇气问道。他注意到法拉墨似乎用着非常尊敬的语气来描述精灵;即使法拉墨彬彬有礼、提供了美酒佳肴,但真正赢得山姆信任和尊敬的,还是他的这种态度。
“山姆魏斯先生,我的确没有,”法拉墨说,“因为我并没有特别研究精灵的历史,但是你也触及到了我们逐渐从努曼诺尔人退化为中土居民的一个关键。如果米斯兰达确实和你们同行,而你们也和爱隆交谈过,那么你们应该知道:努曼诺尔人的祖先伊甸们,在第一场大战中和精灵们并肩作战,也因此赢得了海中王国的奖赏,可以从那边眺望到精灵之乡。但是,在这黑暗的年代中,中土世界上的人类和精灵在魔王的诡计下彼此猜忌,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走上不同的道路。人类现在会怀疑和畏惧精灵,却又对他们一无所知,我们这些刚铎的居民也变得和其它人类一样,像是洛汗人一样,即使他们也同样是黑暗魔君的敌人,依旧会害怕精灵,对黄金森林充满了恐惧。在我们之中依旧有人千方百计的想和精灵往来,甚至有些人会秘密前往罗瑞安,却极少有人会回来。我不是这样的人,因为我认为凡人不应该主动去寻找这些长生不死的种族。但是,你们和白女皇交谈的经验依旧让我十分羡慕。”
“罗瑞安的女皇!凯兰崔尔!”山姆大喊着:“你应该见见她才对,真的,大人!我只是个哈比人,在家乡的工作是个园丁,但我不擅长吟诗作对,或许偶尔会来上一两首打油诗,但是真正优美的诗歌就不行了,所以我没办法对你彻底描述一切,这得要变成诗歌才能够表现其万一。你得要去找神行客,啊,就是亚拉冈啦,或者是老比尔博先生,才能够听到这些歌曲,但我真希望我能够为她做一首歌。大人,她真的很美!漂亮极了!有些时候像是花海中的高大神木,有些时候又像是纤细美丽的白色雏菊,如同钻石般的坚硬、如同月光般的柔软,好似阳光一样温暖,冰冷如同霜雪一般,傲气如同远方覆雪的山巅,快乐如同戴着花冠在春天跳舞的女子……不过,这都只是我自己的胡言乱语,都无法描述她真正的美貌。”
“那么她一定真的非常美了,”法拉墨说:“美到让人觉得危险。”
“我对于你所谓的危险不太了解,”山姆说:“但是我刚刚才想到,人们多半会把自己背负的危险带入罗瑞安森林,也因此才会在那边遇到危险。或许你的确可以称她为危险,因为她拥有极度让人慑服的力量;你如果对她贸然采取任何的行动,可能都会像是船只撞上岩石一样破碎,或是像哈比人在河中溺水一样,但是,你不能因此责怪河流或是岩石。说到波罗莫──”他停了下来,胀红着脸不敢再继续。
“怎么样?你刚刚要说波罗莫如何?”法拉墨追问道:“你准备要说什么?他把自己的危险带进罗瑞安?”
“是的,大人,请您见谅,我认为您的哥哥的确是个好人,但你应该也对他有些了解。从瑞文戴尔出发以后,我就一路观察他,仔细注意他的一言一行;请您原谅我的小心眼,不过我这都是为了主人的安全,对波罗莫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我个人认为,他在罗瑞安第一次清楚地了解自己,意识到我早就猜到的那个想法: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从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魔王的戒指!”
“山姆!”佛罗多大吃一惊地喊道。他刚刚正陷入沉思,才醒神却发现自己已经太迟了。
“天哪!我干了什么好事!”山姆脸色煞白,接着又涨成猪肝色。“我又来了!老爸常常对我说:你如果想要张开大嘴,最好把脚塞进去!他这次又对了。喔,天哪,天哪!”
“听着,大人!”他转过身,鼓起所有的勇气面对法拉墨。“请您千万不要因为仆人的愚蠢而占我主人的便宜。你之前的话一直都冠冕堂皇,一直谈着有关精灵什么的,让我丧失了戒心。但是,我们常说冠冕堂皇者必有其可取之处,此刻正好是证明你真正人格的机会!”
“看起来的确是,”法拉墨非常轻柔、非常慢地说,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原来这就是一切谜团的解答!被人认为早已被摧毁的魔戒。波罗莫试着抢夺这枚戒指?你们逃了出来?然后一路奔逃,竟然来到我的面前!在这块荒野中,你们这两名哈比人落在我手里,而我还有一群部队听我的号令,戒中之戒就在我的面前。这真是太幸运了!这是刚铎大将法拉墨展现高洁德行的机会!哈!”
他站了起来,高大而严肃,双眼中闪动着光芒。
“对波罗莫来说真是太严酷了!这是太严苛的考验了!”他说:“我的心情变得更沉重了,你们两位远方的旅人,竟然背负着人类的重担!可惜的是,你们对于人类的判断力并没有我对于半身人一样的准确。刚铎都是言出必行的人。我们极少开口,但只要誓言一出,我们就会谨守诺言,死而后已。我之前说过,就算在路边发现它,我也不愿拿走它,即使我渴望这拥有无比力量的物品,就算我当时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也会把这句话当作誓言,谨守我的承诺。”
“我并不是利欲熏心的人,或者这么说,我知道有些危险是人类必须躲避的。安心坐下!山姆魏斯,不要担心,如果你刚刚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就把它当作命运的安排吧。你的那颗心不只忠诚,更刁钻精明,看得比你的那双眼睛要清楚。或许你现在会觉得很奇怪,但这件事情让我知道却是毫无影响的,甚至对于你最敬爱的主人是有帮助的,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甚至可以给予他协助。不要担心,但是,也请你不要再提到这东西了,一次就够了!”
哈比人回到座位上,非常安静地坐着。人们重新又转回头去吃吃喝喝,以为刚刚将军和小客人们聊得太起劲了,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
“好吧,佛罗多,我们终于对彼此都开诚布公了,”法拉墨说:“如果你是由于其它人的要求,才不情愿地收下这东西,那么我对你致上敬意及同情;而且,我也对于你竟然能够拥有这种自制力,可以将它收起来而不去用它,也感到十分敬佩。对我来说,你代表了一个全新的种族,更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你的同胞们都像你一样吗?那么你的国度一定是个和平安祥的地方,园丁在那边一定极受尊敬。”
“我们那里并不是天堂,”佛罗多说;“但的确很尊敬园丁。”
“不过,即使在花园里面,人们也一定会觉得疲倦的,就像是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一样。你又离家很远,疲惫不堪,今晚就聊到这里为止,睡吧,两位,把握时间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我不想要看它、碰触它,甚至是更了解它(我目前所知道的就已经够了),否则那危险将会尾随着我,可能让我在考验中败给佛罗多先生。两位可以尽管休息──不过,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在那之前,请先告诉我你们想去哪里,要做些什么。因为我必须观察、等待和周详的思考。时间过得很快,明天一早,我们就必须赶快前往指定的会合地点。”
虽然起初的震惊已经过去了,但佛罗多还是觉得自己在微微地发抖,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双肩彷佛有千斤般沉重,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强打起精神了。“我得要找条路进入魔多,”他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准备要前往葛哥洛斯盆地,我必须要找到火之山,并且将这东西丢进末日裂隙中。甘道夫是这样告诉我的,我不认为我有能力到达那里。”
法拉墨极为惊讶地打量着他。然后,突然间,法拉墨抱住摇摇晃晃的佛罗多,温柔地将他抱起,并且将他放在小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他立刻就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
旁边的另外一张床是给他的仆人睡的。山姆迟疑了片刻,然后深深一鞠躬:“晚安,将军大人,”他说:“大人,你接受了考验。”
“是吗?”法拉墨说。
“是的,大人,你也证实了你的人格是最高洁的。”
法拉墨笑了:“山姆魏斯先生,你真是个唐突的仆人,不过,我还是认为有德者的称赞是最值得珍惜的。不过,您的赞美其实对我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受到任何的引诱或是有冲动做出别的决定。”
“啊,好吧,大人,”山姆说:“你说过我的主人有种精灵的气质,你的看法很正确。请容我补上一句,你也有种特殊的气质,大人。这让我想起,想起──好吧,巫师甘道夫。”
“或许吧,”法拉墨说:“你看到的气质,可能是来自遥远的努曼诺尔。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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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禁忌之池

佛罗多一醒过来,就看见法拉墨低头打量着他。一瞬间,他心中充满了过去的恐惧,连忙坐直身子,不停地往后缩。
“没什么好担心的。”法拉墨说。
“天已经亮了吗?”佛罗多打着哈欠问道。
“还没,但夜色已经快结束了,满月已经开始落下。你要来看看吗?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你的意见。很抱歉吵醒你,但你愿意过来吗?”
“好的,”佛罗多站了起来,一离开温暖的被子和毛皮,他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在这个没有火焰的洞穴中似乎有些寒意,而在这一片死寂中,水声显得格外吵人。他披上了斗篷,跟着法拉墨一起离开。
山姆突然间由于某种警戒心而醒了过来,当他一看到主人的空床时,立刻跳了起来。然后他就看到两个黑暗的身影,佛罗多和一名人类,站在黑暗的拱门前,该处现在洒满了苍白的光芒。他急忙跟了过去,路上跨过不少打地铺的人类,当他走到洞口的时候,发现原先的廉幕已经变成了闪闪发亮的丝质布廉,许多珍珠穿在银线上:那是皎洁的月光所变的魔术。但是,他并没有停下来欣赏这景象,而是转过另外一边,跟着主人穿过洞壁的狭窄出口。
他们一头栽进一个黑暗的信道中,然后又往上走了很多阶潮湿的楼梯,最后来到一个在岩石中挖出的小小平台,此地在头顶上一个天井,透过的月光下显得闪闪发亮。从这里开始,阶梯分成两个,一个继续往上走,似乎通到瀑布的边缘,另一个则是转向左边。他们沿着后者继续前进,它弯弯曲曲的往上攀升,像是塔楼中的阶梯一般。
最后,他们脱离了岩石中的黑暗,可以自由地往四下看去。他们正站在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平坦岩石上,在他们的右手边,也就是东方,激流落在许多的阶梯上,然后,它落入一道开凿出来的光滑渠道,化成冒着白沫不停下落的水流,发出喋喋不休的喧扰之声,正从他们的脚底下通过,落入左边的黑暗开口。一名男子站在悬崖边,一言不发地往下看。
佛罗多转过身,看着那左弯右拐的水流,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远方。天空安静而冰冷,黎明似乎即将来临。在更远的地方,一轮圆月正慢慢地落下。苍白的雾气围绕着底下壮丽的山谷,这是一个填满了银色雾气的海湾,底下奔流着夜晚的安都因大河,在之外则是一片墨黑,许多白色、冰冷、遥远得如同鬼牙一般的白点点缀在其间;这是伊瑞德尼姆拉斯,刚铎的白色山脉,上面挂着不融化的积雪。佛罗多站在那高耸的岩石上沉默了片刻,一阵寒意流过他的背脊:不知道在这片黑暗的大地上,队友们究竟在何处躺卧,又或是安息在河方?为什么把他叫醒,带到这边来呢?
山姆也急着想要知道,因此又等不及开始喃喃自语,当然,他以为这只有主人听得见:“佛罗多先生,这的确是个很美的景色,但是让人有种心寒的感觉,更别提那种冷入骨髓的冷风了!到底有什么事情?”
法拉墨听见了,立刻回答道:“月落刚铎,这是伊西尔在他去世以前,眼中所见的美丽景象,那是古老的明多陆安山,这景色值得你稍稍发一下抖,不过,这并非是我带你们来此的主因。至于你,山姆魏斯,我并没有带你来,你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心翼翼付出代价而已,相信喝杯酒就可以压过你的紧张,过来,和我们一起看吧!”
他走到黑暗边缘的哨兵身边,佛罗多跟着照做,山姆则是站在原地,光是这块高耸、潮湿的平台就让他觉得够不安了。法拉墨和佛罗多一起往下看,他们可以看见底下的白色水沫喷进一个巨大冒泡的池塘中,然后,沿着岩石间的椭圆形池子卷动着,直到它们再度找到一个狭窄的出口,哼着歌声流入更平坦的地形。月光依旧照在瀑布的底端,在池中的波澜上反射着光芒。此刻,佛罗多发现有个小小的黑色身影站在池边,不过,就在他眼前,那身影潜入水中,落入瀑布激起的大量泡沫中,像是一枚飞箭一般干净俐落地将水面切割开来。法拉墨转身对身边的人问道:“安朋,这次你觉得这会是什么东西?松鼠,还是翠鸟?在幽暗密林的池塘中,是否有黑色的翠鸟?”
“不管它是什么,总之绝对不是翠鸟,”安朋回答道:“他拥有四肢,潜水的样子很像人类,看起水性非常好。他到底在找什么?想要找路穿过水幕进入我们的藏身处?看来我们似乎被发现了。我身上带着弓箭,我也在池塘的两边安排了和我一样百步穿杨的射手。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马上会把他射死。”
“可以吗?”法拉墨很快地转向佛罗多。
佛罗多一时间没有回答,突然间,“不行!”他说:“不!我求你们不要这样做!”
如果山姆胆子够大,他可能会抢先说:“没问题!”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他从众人的对话中,就可以猜到他们发现了什么。
“那么,你知道这是什么罗?”法拉墨说:“来吧,既然你已经看过了,告诉我为什么要饶过他。在我们之前的所有谈话中,你完全没有提及这个猥琐的同伴,我也暂时不加追问,这可以等到我们将他抓到,带到面前来再说。我派出了最精锐的猎手去找寻他,但是他都躲了过去,除了在此地的安朋之外,完全没有其它人发现他的踪迹,而他还是在昨晚才注意到的。不过,现在,他所做的比在这块土地上捕捉兔子还更危险许多,他竟然胆敢来到汉那斯安南,这下他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对于这个生物感到非常好奇,他行踪这么隐密、如此狡猾,竟然敢在我们藏身地之前的池塘中游泳,难道他以为人类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会警戒吗?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我想,有两个答案,”佛罗多说:“首先,他对于人类所知甚少,即使他这么狡猾,但你的藏身处是如此隐密,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有人类躲在里面。其次,我想他是受到一种强大的诱惑所吸引,超越了他的自制力。”
“他被吸引到这里来,是吗?”法拉墨压低声音说:“那么,他知道你的重担吗?”
“的确知道,他自己就曾经拥有它许多年。”
“他是持有者?”法拉墨惊讶地猛吸一口气:“这又牵扯到了更多的谜团,那么他在追逐这个东西罗?”
“或许吧,这对他来说十分珍贵,但我说的并非是这个。”
“那这家伙到底在找些什么?”
“鱼,”佛罗多说:“你看!”
他们低头看向那黑暗的池子,一颗黑色的小脑袋出现在池子的另外一边,正好在岩石另外一边的阴影中;池中传来一阵银色的闪光,以及一阵涟漪。他游到另外一边,似乎拥有如同青蛙一样的敏捷度,同时爬出水面。他立刻坐了下来,在池边啃着刚刚发出银色闪光的物体,最后的一丝月光现在已经落入池子的另外一边。
法拉墨柔声地笑了。“鱼!”他说:“这种欲望可能比较没那么危险吧,或许也不一定,汉那斯安南的鱼可能会让他付出一切。”
“我已经瞄准他了,”安朋说:“将军,我到底该不该射呢?根据我国的律法,未经允许前来此地只有死路一条。”
“等等,安朋,”法拉墨说。“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佛罗多,现在你有什么看法?我们为什么要饶过他?”
佛罗多说:“这个生物相当可怜,他也只不过是肚子饿而已,而且也不清楚自己所身处的危险;还有甘道夫,你口中的米斯兰达,他也会要求你不要因为这些原因而射杀他,他也不准精灵这样做。我不太确定到底为什么,就算我猜得出来,我也不能在这边公开说。但这个生物以某个角度来看,似乎和我的任务息息相关,在你找到我们,并且将我们带走之前,他是我的向导。”
“你的向导!”法拉墨说:“这事情变得更奇怪了!佛罗多,我愿意替你做很多事情,但是这次我不能容许这样的状况发生:让这个狡猾的家伙自由自在地来去自如,他可能稍后再和你遇上,甚至是被半兽人抓走,在威胁和痛苦之下透露出他所有知道的事情。我们必须杀死他,或是抓住他,如果无法很快地抓到他,我们就必须杀死他。但是,如果我们不借着羽箭,要如何抓住这个来去无踪的生物?”
“让我静悄悄地接近他,”佛罗多说:“你们可以弯弓搭箭,如果我失败了,至少可以先射死我,我不能够逃走。”
“那就快点去吧!”法拉墨说:“如果他能够活着逃出,这家伙下辈子都必须担任你忠实的仆人了。安朋,带着佛罗多到池边,动作快一点,这家伙鼻子和耳朵都灵得很,把你的弓箭给我!”
安朋哼了一声,领路走下那阶梯,然后又绕到另一个阶梯,最后来到一个被树丛掩盖的隐密出口。在静悄悄的通过入口之后,佛罗多发现自己身处在池子南边的岸上。天色现在极为漆黑,瀑布显得灰白,仅能够反射西方天空残余的月光,他看不见咕鲁的踪影。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安朋悄然无声地走到他身后。
“继续走!”他对着佛罗多的耳朵说:“小心你的右边,如果你掉进池子里面,除了你那捕鱼的朋友之外就没人能够帮你了。也不要忘记,附近还有弓箭手,虽然你看不见他们。”
佛罗多蹑手蹑脚地走向前,像是咕鲁一样的用手触摸地形,并且稳住自己的身体。在大部分的状况下附近的岩石都十分平坦光滑,略带一些湿滑。他停下脚步倾听着,一开始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附近瀑布毫不止息的流动声;接着,他才听见不远处之外有个充满着嘶嘶声的低语。
“鱼,好鱼儿,白脸已经消失了,宝贝,好不容易,宝贝。我的宝贝已经不见了,是的。肮脏的哈比人,臭哈比人,把我们丢在这里,咕鲁,宝贝也跟着走了,只剩下可怜的史麦戈。不,宝贝,可恶的人类,他们会拿走它的、会抢走我的宝贝。小偷。我们恨他们。鱼,好吃的鱼,让我们身强体壮,让眼睛发亮,手指有力,是的。勒死他们,宝贝。只要有机会,就把他们全勒死……好鱼,好好的鱼!”
他就这样一直不断的重复着,几乎和瀑布一样无止无休,中间只被他进食所发出的噪音所打断。佛罗多打了个寒颤,带着怜悯和厌恶的情绪听着他喃喃自语。他真希望这一切可以停止下来,他永远不需要再听见那声音。安朋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可以溜回去,要求他让射手发射;在咕鲁大快朵颐的时候,这些人或许可以靠得够近,可以一举射杀他,只要一支正中目标的箭,就可以让佛罗多永远摆脱这可恶的声音。可是,不行,他必须负起照顾咕鲁的责任,主人必须因为仆人的服务而照顾他们,即使这服务是出自于恐惧。如果不是咕鲁,他们可能早就在死亡沼泽中迷途,佛罗多知道,甘道夫也不会希望这样的。
“史麦戈!”他柔声叫唤。
“鱼,好吃的鱼,”那声音说。
“史麦戈!”他又更大声了一点,那声音停了下来。
“史麦戈,主人回来找你了,主人在这里。快来,史麦戈!”对方没有回答,只发出一声柔和的嘶嘶声,彷佛深吸了一口气。
“快来,史麦戈!”佛罗多说:“我们有危险了,如果人类发现你在这里,他们会杀死你。如果你不想死,就快点来,快来主人身边!”
“不!”那声音说:“主人不好,留下可怜的史麦戈,和新朋友走掉。主人可以等,史麦戈还没吃完。”
“没时间了,”佛罗多说:“把鱼一起带走,快来!”
“不!一定要吃完鱼。”
“史麦戈!”佛罗多无比着急地说:“宝贝会生气了,我要拿走宝贝,然后告诉它:让他吞下骨头,呛到不能呼吸,永远不准再尝到鲜鱼了。来吧,宝贝在等待你们!”
黑暗中传来猛然吸气的声音,咕鲁四肢并用地从阴影中爬了出来,像是只被召唤的听话狗狗一样。他嘴巴里叼着一只吃到一半的鱼,手上则拿着另外一只。他走到佛罗多身前,几乎和他面对面,开始嗅闻他的味道。他苍白的眼睛开始闪亮,然后从嘴里拿出鱼,站了起来。
“好主人!”他低语道:“好哈比人,回来找史麦戈了,好史麦戈来了。现在走吧,快点走,是的,穿过树林,趁天黑的时候。是的,来吧,我们快走吧!”
“是的,我们很快就会出发了,”佛罗多说:“但不能马上就走,我会遵照之前的承诺和你一起走,我也再度作出承诺,但不是现在。你还没有逃离危险,我会救你,但你必须相信我。”
“我们必须相信主人?”咕鲁怀疑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不马上走?另一个粗鲁的哈比人呢?他在哪里?”
“在上面,”佛罗多指着瀑布说:“我必须带着他走,我们得要回去找他才行。”他的一颗心开始往下沉,这实在太像是欺骗了。他并不担心法拉墨会让咕鲁被杀死,但他很可能会将他抓起来,绑住他,对这个天性狡猾的可怜家伙来说,这看起来就像是佛罗多骗了他。他可能永远都无法让咕鲁理解,这次他是为了用唯一的方法拯救咕鲁才会这样做的。他还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对双方都尽量保持信心。“来吧!”他说:“不然宝贝会生气的,我们要回到河流上游。来吧,来吧,你走前面!”
咕鲁爬到池边不远的地方,不停地嗅闻着,露出怀疑的表情,他弯着腰抬起头来看着。“有什么东西在那边!”他说:“不是哈比人。”接着,他猛然转过头,突出的双眼中闪动着绿色的光芒。“主人,主人!”他带着嘶嘶声说道。
“狡猾!骗人!说谎!”他吐了口口水,伸出细长的手臂,扭动着手指;就在那一瞬间,安朋黑色的身影扑向他,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将他压制住。他如同闪电般地不停扭动,全身湿漉漉、粘搭搭的他,动起来就像是蛞蝓一样的刁钻,又像是恶猫一般的又抓又咬。但接着又有两个人类从黑暗中钻了出来。
“不准动!”一个人说:“不然我们会把你全身插满箭,让你变成刺猬!不准动!”
咕鲁软瘫下来,开始哀嚎啜泣,他们不太温柔地将他五花大绑。
“轻点,轻点!”佛罗多说:“他的力气没办法和你们比,尽量不要弄伤他。如果你们小心一点,他会比较安静的。史麦戈!他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会和你一起去,你就不会受伤的。除非他们杀了我!相信主人!”
咕鲁转过头,又对他吐口水。旁边的人将他抱起来,用头罩将他眼睛盖住,将他带走。
佛罗多紧跟在后,觉得胸中有着极大的罪恶感。他们穿越了树丛中的开口,沿着楼梯和信道再度回到洞穴中。洞穴中又点亮了两支或是三支的火把,人们开始骚动。山姆也在那边,他对那些人所扛着的东西投以怪异的眼光。“抓到他了吗?”他问佛罗多道。
“是的,不过不是我,我没抓到他。一开始,他是因为相信我而过来,我不希望他被绑成这样。我希望最后一切会没事,但这过程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一名男子走了过来,对哈比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走到洞穴后方的隔间去。法拉墨坐在那里的椅子上,头上壁龛中的油灯也再度点亮了。他示意两人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替我们的客人送酒来,”他说:“也把那俘虏带到我面前。”
酒送了上来,安朋也带着咕鲁走过来,他拿掉了咕鲁脑袋上的头罩,将他扶起来,并且站在后面支撑着他。咕鲁眨眨眼,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危机。他看起来浑身湿答答的,浑身都是鱼腥味(手上还抓着一只鱼)像是个可怜的小东西。他稀疏的头发则如同海草一般挂在脑袋上,鼻翼不停地煽动着。“放我们走!放我们走!”他说:“绳子弄痛我们了,是的,好痛啊,我们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法拉墨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可怜的家伙,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同情、没有惊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做?你难道没有做过任何理应被绑起来,或是承受更严重处罚的罪名吗?你很幸运,这并非是由我决定的。不过,今夜,你来到了擅入者死的地方,这池塘里面的鱼要让你付出很大的代价。”
咕鲁立刻丢下手中的鱼。“不要鱼了,”他说。
“代价不在于你捕捉的鱼上,”法拉墨说:“只要你来到这边,看到那池子,就是唯一死刑。靠着这边这位佛罗多的恳求,我才让你活到现在,他说你至少还做过一些好事。不过,你的说法也得让我满意才行。你叫什么名字?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准备去哪里?你有什么目的?”
“我们迷路了,迷路,”咕鲁说:“没名字,没目的,没宝贝,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肚子。只有饿饿:是的,我们很饿。几只小鱼,几只臭臭的瘦小鱼给可怜的我们吃,他们就说要杀人。真睿智,真公正,真是好公正!”
“我并不睿智,”法拉墨说:“不过,倒还算是公正,至少是我们的小小智能可以容许的公正。佛罗多,松开它!”法拉墨从腰间拿出一柄小刀,递给佛罗多。咕鲁误会了他的意思,害怕地趴在地上。
“来,史麦戈!”佛罗多说:“你必须相信我,我不会抛下你的,实话实说,这对你会有好处,不会伤害到你的。”他割断了咕鲁手腕和脚踝上的绳子,并且将他扶起来。
“过来这边!”法拉墨说:“看着我!你知道这个地方的名字吗?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咕鲁缓缓抬起头,不情愿地看着法拉墨。外界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下来,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瞪着刚铎男子清澈的双眼,一阵寂静。接着,咕鲁低下头,又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地说:“我们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他哀嚎着说:“以前没来过,以后也绝对不会来了!”
“你的心中有许多锁上的门窗,后面还有更多黑暗的房间,”法拉墨说:“但是,我知道你这次说的是实话,这是聪明的作法。你准备怎么样赌咒,让我相信你永远不会回来,也不会带着活人回到这个地方?”
“主人知道,”咕鲁瞥了佛罗多一眼。“是的,他知道,如果他愿意救我们,我们可以对它发誓,是的,”他爬到佛罗多的脚边。“救救我们,好主人!”他哀嚎着说:“史麦戈向宝贝发誓,真心发誓。永远不会来,永远不说,永远不会!不,宝贝,不要!”
“你满意吗?”法拉墨说。
“是的,”佛罗多说:“至少,如果你不愿接受这种誓言,你就必须执行你的律法,这已经是最沉重的誓言了。但我也答应过,如果他来到我身边,就不会受伤,我可不愿意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法拉墨坐着沉思了片刻。“很好,”他最后终于说:“我把你交给你的主人,德罗哥之子佛罗多,让他决定该怎么处置你!”
“可是,法拉墨大人,”佛罗多鞠躬道:“您还没有说明你到底准备怎么对待佛罗多,在你说清楚之前,他也没办法替自己或是同伴拟定任何的计划。你之前说等到早上再说,现在已经快天亮了。”
“那么我就宣布我的决定吧,”法拉墨说:“佛罗多,至于你,在我王赐给我的权力之下,我宣布你可以自由自在的于刚铎古老的国境中来去;唯一的例外是此地,不管你或是你的同伴,都不可以再踏进此处。这命令将持续一年又一天,然后就将终止效力;除非,在那之前你愿意来到米那斯提力斯,晋见城主和刚铎的宰相,然后,我就愿意在他面前说明这一切,并且让这命令终身有效。在这段时间之内,不论你将谁纳入庇护,都将被视同为我对它的保护,以及在刚铎的护卫之下。你同意吗?”
佛罗多深深一鞠躬。“我同意,”他说:“我也愿意接受您的指挥,希望我的效劳对这样一位高贵的人物能够有所帮助。”
“这的确有极大的帮助,”法拉墨说:“现在,你愿意将这个生物,这个史麦戈纳入你的庇护之下吗?”
“我愿意庇护史麦戈!”佛罗多说。山姆大声地叹了一口气,当然,他不是对法拉墨的决定感到不满,事实上,他对此极为赞同。如果在夏尔,同样的事情可能要说更多话、鞠更多次躬。
“那么我必须对你宣布,”法拉墨转向咕鲁说:“你目前还是死罪的待罪之身,但是,只要你和佛罗多一起行动,就可暂时免去我们的处罚。但是,如果你被刚铎的任何子民发现你离开了佛罗多,那任何人都可以立刻诛杀你。如果你不再服侍他,愿死亡很快降临于你身,不管是在刚铎之内或是之外。现在回答我,你要去哪里?他说你是他的向导。你要带领他去哪里?”咕鲁没有回答。
“这件事情我不容许你保密,”法拉墨说,“回答我,不然我就要收回之前的缓刑!”咕鲁依旧不吭声。
“让我来替他回答,”佛罗多说:“他照我的要求,带我来到了黑门之前,但我们发现无法通过该处。”
“没有任何的信道可以进入无名之地,”法拉墨说。
“因此,我们转了个方向,走上往南的道路,”佛罗多继续道:“他说在靠近米那斯伊西尔的地方,可能有一条信道。”
“这里叫米那斯魔窟,”法拉墨说。
“我并不清楚,”佛罗多说:“但是,我想那条路会一直通往山中,进入山的北边山谷,也就是古城所在的地方。这条路会进入一个山中的深沟,然后就进入──之后的土地。”
“你知道那条道路的名字吗?”法拉墨问道。
“不,”佛罗多回答。
“那路叫作西力斯昂哥。”咕鲁猛吸了一口气,开始自言自语。“这名字对吗?”法拉墨转身问他。
“不!”咕鲁回答,然后他又发出低声的尖叫声,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是的,是的,我们听过一次,但那名字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吗?主人说他一定要进去,所以我们一定得找条路才行。没有别的路了,没有了。”
“没有别的路了?”法拉墨说:“你怎么会知道?谁曾经彻底的探索过那黑暗的国度?”他若有所思地打亮了咕鲁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久之后,他又开口了:“安朋,带走这家伙,对他好一点,但不要松懈。史麦戈,你也不要跳进瀑布里面,底下的岩石会把你撕成碎片的。赶快离开,去吃你的鱼去!”安朋将瑟缩的咕鲁带到一旁去,阻隔外界的廉幕又再度拉了起来。
“佛罗多,我认为你这么做很不聪明,”法拉墨说:“我不认为你应该和这个家伙一起走,他一肚子坏水。”
“不,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佛罗多说。
“或许不全是坏心眼,”法拉墨说:“但是,恐惧会吞蚀他的心灵,他体内的邪恶也在不停地滋长,他不会把你们带到什么好地方去的。如果你愿意让他离开,我可以安全地把他带到刚铎边境任何一个他指定的地方去。”
“他不会接受的,”佛罗多说:“他会像以前一样紧跟在我后头,我也对他承诺了许多次,要保护他,跟着他前往他准备去的地方。你不会要求我对他失信吧?”
“不,”法拉墨说:“但我其实私底下很想请你这样做,因为,当一个人看到朋友将自己和厄运绑在一起的时候,劝告他背信似乎不能算是种恶行。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如果他愿意和你继续走下去,你只能接受他。只是,我并不认为你的目的地是他所说的西力斯昂哥,就算如此,他对于该处也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们。我可以清楚地从他心中感觉到,千万别去西力斯昂哥!”
“那么我又能够去哪呢?”佛罗多说:“难道要回到黑门之前束手就擒吗?你对那个地方究竟知道多少,竟会让你如此害怕?”
“没有什么确定的情报,”法拉墨说:“我们刚铎人已经不再进入东方的道路上,年轻人甚至一辈子也没有来过这里,我们也都没有进入过黯影山脉,我们对它的一切所知都是来自古代的情报和旧日的谣言。但是,我们确信,在米那斯魔窟之上的道路中,居住着某种邪恶的力量,只要一提到西力斯昂哥的名字,老一辈的人和饱读历史的学者都会大惊失色,不愿多说。”
“米那斯魔窟的山谷在很久以前就落入了邪恶的魔掌,即使在魔王被驱赶到远方的时候,那里就是个充满恐怖与威胁的土地,当时伊西立安的大部分还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正如同你所知道的一样,这座城市曾经一度是个骄傲、美丽的要塞,也是我们城市的姊妹城。但是,它在魔王第一次掌权的时候就被堕落的人类给攻占了,在魔王被推翻之后,这些人漫无目的四处流浪。据说他们的领袖是堕落入黑暗之道的努曼诺尔人,魔王赐给他们拥有权能的戒指,它将他们慢慢地吞蚀:让他们成为活生生的鬼魂,拥有恐怖邪恶的力量。在魔王离去之后,他们占领了米那斯伊西尔,并且居住在此处,他们将该城和整座山谷中都填满了腐败之气。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空无一物,但实际上这废墟中却居住着无形体的恐惧,九名君王隐身在该处,经过他们的秘密筹备之后,魔王又再度回归,他们也变得更为强大。然后,九名骑士从恐惧之门中窜出,我们毫无抵抗他们的方法。千万别靠近他们的要塞,你将会被他们发现,那是个充满了永不松懈的恐惧之处,他们永远不会放松戒备。千万别往那个方向走!”
“但你能够告诉我其它的方向吗?”佛罗多说:“你刚刚也说了,你自己也没办法带领我进入那山脉,更别提越过这些山脉了。可是,我必须遵从爱隆等人在会议中的指示,我一定要越过那座山脉,如果无法进入该处,至少必须搏命一试。如果我因为这条道路的危险而转回头,那么,我能够找到任何地方收留我吗?人类?还是精灵?你愿意让我带着这东西回到米那斯提力斯吗?就是这个东西让你兄长为之疯狂!它又会对米那斯提力斯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难道未来将会出现两座米那斯魔窟吗?它们可以透过腐败的大地彼此相视而笑!”
“我不愿意这种情况发生,”法拉墨说。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只是,我不愿意你走向死亡或是严刑拷打的道路,我也不认为米斯兰达会选择这条路。”
“既然他已经离开了人世,我就得靠自己找出一条路来,我们也没时间浪费在四处搜寻上了,”佛罗多说。
“那么,我只能让你踏上这绝望和无助的旅途了,”法拉墨说:“不过,至少请你记得我的警告:小心这个向导史麦戈,他之前双手沾满了血腥,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叹气道。
“唉,佛罗多,看来我们必须要分别了,你不需要我温言软语的安慰,我也不认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有任何再会的机会了;但是,在你走之前,请替你自己和你的同胞带走我的祝福。你先去休息,我们替你们准备一些吃的东西。我其实很想要知道,这个狡猾的史麦戈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东西,又是怎么弄丢它的,但我现在还是不要打搅你比较好。如果,万一你能够生还离开魔境,有一天,当我们靠着高墙,在太阳下笑谈过去的伤悲时,你一定要告诉我。在那之前,或许是在努曼诺尔的真知晶石所无法看见的未来,我只能说:珍重再见!”
他站起身,对佛罗多深深一鞠躬,拉开廉幕,走入洞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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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前往十字路口

佛罗多和山姆又再度回到床上,沉默地休息了片刻,身旁的人类则是忙着处理跟随新的一天到来的工作。过了不久之后,他们又送上清水让他们盥洗,并且带他们来到另一张打理好的餐桌边。桌旁有三个人的位置,法拉墨和他们一起用早餐。自从前天的战斗之后,他就未曾阖眼,但看来并没有疲态。当三人吃完早餐之后,一起站了起来。
“愿你一路不受饥饿所扰!”法拉墨说:“你们的补给实在不是很多,所以,我又命令部下将一些适合长途旅行的食物放进你们的行李中,当你们还在伊西立安之中的时候,就不会有饮水的问题;但是,千万别饮用伊玛拉德魔窟──活死谷中流出的泉水,你们必须切记这一点。我所有的斥候和哨兵都已经回来了,有些甚至曾潜到魔多大门前。他们都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迹象,四处都空无一人,道路上没有任何移防的迹象,也没有脚步声、号角声或是弓弦声,无名之地似乎在等待些什么。我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思。但是似乎一切就快有了定论,风暴将临,趁这个机会赶路吧!如果你们准备好了,就马上出发。太阳很快就会驱赶走阴影的。”
旁人将哈比人的背包送了上来(比之前重了一些),另外还有两柄打磨过的坚固手杖,底端包着生铁,上面还有着紧紧绑覆的皮绳。
“我没有什么适当的礼物,可以送给即将分别的你们,”法拉墨说:“但是,请你收下这些手杖。它们对于在野外行走的人或许有些帮助。白色山脉中的居民经常使用这种手杖,不过,这是我们刚为了配合你们的身高所削出来的。它们是用美丽的拉比西隆树所打造的,也是刚铎的木匠最爱用的木材,我们对它加上了寻找和物归原主的功效,愿这功能在黑暗的大地中并不会完全失效!”
哈比人深深一鞠躬。“您真是太客气了!”佛罗多说:“半精灵爱隆曾经说过,我会在路上找到出乎意料之外的友谊。我的确没有料想到会有你这样的情谊,能够获得你的友谊,就足以将邪恶转为善良。”
他们终于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咕鲁被从某个藏身的洞穴中带了出来,他似乎比之前冷静多了,只是,他依旧躲在佛罗多身边,不敢面对法拉墨的目光。
“你的向导必须蒙上眼罩,”法拉墨说:“但我特许你和你的仆人山姆魏斯不用这样做。”
当他们走上前要罩住他眼睛时,咕鲁发出吱吱声,紧抓着佛罗多不放。佛罗多接着说:“请把我们三个人的眼睛都遮住,最好先遮我的,或许这样他才会明白我们没有恶意。”
他们照做了,被领着离开汉那斯安南的洞穴。在那之后,他们通过了许多的走道和阶梯,感受到晨间清新的空气吹拂在脸上;他们继续被蒙住眼,又上上下下了一段时间。最后,法拉墨命令众人将他们的眼罩除去,他们又再度站在树林中。在这里听不到瀑布的声音,因为他们现在眼前是一座小溪流过的山谷,他们可以看见西方有光芒穿过树林,仿佛世界突然到了终点,众人面对着空旷的天空。
“我们在此必须分离了,”法拉墨说:“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忠告,你们最好还不要往东走,你们可以直接往前走,这样至少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可以在森林的掩蔽之下。在你的西方是一座巨大的山谷,有些地方十分陡峭,有些地方则是相当的和缓,靠着悬崖边和森林的边缘走。我想,在你们刚开始赶路的时候可以在白天前进,这块土地处在一种虚伪的安祥中,所有的邪恶都暂时离开此地。再会了,好好保重!”
他照着同胞的习俗拥抱两名哈比人,将手放在他们的肩膀上,亲吻着他们的额头。“请带着所有善良之人的祝福离开这里!”他说。
他们以最虔敬的姿态深深一鞠躬,然后法拉墨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带着两名侍卫走到一段距离之外。他们惊讶看着这些披着绿衣的人们,竟可以用这么快速的动作前进,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法拉墨之前所站立的位置显得空荡荡的,彷佛渡过了一场幻梦一般。
佛罗多叹了一口气,转头继续往南前进。仿佛为了嘲讽之前所有的礼仪一般,咕鲁正在树根底下挖掘着泥巴。“肚子又饿了?”山姆想道:“我们该出发了!”
“他们终于走了吗?”咕鲁说:“这些可恶的臭人类!史麦戈的脖子还很痛,是的,好痛。我们走吧!”
“是的,我们走吧,”佛罗多说:“不过,如果你只会批评那些对你宽宏大量的人,那不如还是闭嘴吧!”
咕鲁说:“好主人!史麦戈只是在开玩笑,他最会原谅人了,是的,他最会了,即使好主人的小骗局也是一样。喔,是的,好主人,好史麦戈!”
佛罗多和山姆没有回答。他们扛起背包,拿起手杖,走进伊西立安的森林。他们这次沿路休息了两次,同时也取用法拉墨替他们准备的食物:干果和腌肉,足够他们吃很多天,还有能保存一段时间的新鲜面包。咕鲁则是什么都没吃。
※       ※       ※
太阳升起,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越过头顶,又悄悄地往西方落下。从西方投射来的光芒变得略带金黄,他们一直走在绿色的庇荫中,四周一片寂静,鸟儿似乎都飞得远远的,或是不敢出声。
黑暗提早降临到这沉默的森林中,在夜色完全笼罩大地之前,他们就疲倦地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已经从汉那斯安南走了超过二十一哩以上的距离了。
佛罗多躺在一棵老树的树根上沉沉睡去,山姆则是没有那么放心,他醒过来许多次,但都没有发现咕鲁的行踪。在其它人一准备休息之后,咕鲁就立刻溜走了,他也没有交代到底是准备在附近的地洞中睡觉,还是准备四处找东西吃。
不过,天一刚亮,他就跑了回来,叫醒所有的同伴。
“快起来,是的,快起来!”他说:“还要往东往南走很远,哈比人必须快一点!”
※       ※       ※
第二天和前一天过的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差别是那种沉默的感觉变得更深沉了,空气变得更凝重,树下开始有种让人呼吸紧迫的感觉。彷佛远方开始有雷雨在凝聚。咕鲁经常停下脚步,嗅闻着空气,他会自言自语,并且催促大家赶快前进。
等到他们来到了跋涉的第三阶段时,下午已经快要过完了,森林变得比较开阔,树木也都变得更大、更松散了些。高大的冬青树矗立在宽广的草原上,中间还间或穿插着白杨木,以及一些刚冒出绿芽的古老橡树;草地上则是散布着白屈菜和银莲花,白色和蓝色的花瓣都闭了起来,陷入沉睡之中。在草地上还有许多盖满了落叶的地方,中间生长着风信子,它们小小的钟型花朵已经开始穿透这些落叶,茂盛地生长着。四周看不见任何的飞禽走兽,不过,在这些空旷的地方,咕鲁会变得相当害怕,他们现在必须小心翼翼地走着,从阴影中躲到另一个阴影内。
光线很快的开始消逝,他们这才走到森林的边缘。他们坐在一株苍老的橡树底下,看着它伸出纠结的树根攀爬于悬崖边。他们眼前则是一个深邃、幽暗的山谷,在另外一边,森林又再度茂密起来,在暮色下透露出灰蓝色的光芒,继续往南边延伸。在他们的右边,刚铎的山脉在火红的天空下反射着光芒;左边则是无尽的黑暗,那是魔多的高墙,狭长的山谷就正是穿破那黑暗,极端倾斜地落入安都因的河谷中。山谷底部有一道激流,在这一片寂静中,佛罗多可以听见底下传来水流撞击岩石的声音,在附近则有一条道路蜿蜒而下,切穿没有任何夕阳的光芒可以照到的灰色迷雾中。佛罗多认为远远的似乎看见有些古老的高塔和残破建筑,隐隐漂浮在那一片迷雾中。
他转过身问咕鲁:“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他说。
“是的,主人,危险的地方。这是通往月之塔的道路,主人,通往河边的那座废墟都市。那座废墟都市,是的,非常危险的地方,到处都是敌人。我们不应该接受人类的建议,哈比人已经离那条道路很远的距离。现在必须往东走,走那边。”他对着黑暗的山脉挥舞着细瘦的手臂。“我们不能走这条路。喔,不行!残酷的人会从塔中往这边走。”
佛罗多低头看着那路,至少,目前路上没有任何的旅客。它看起来十分的孤单,一路通往云雾中的废墟。不过,空气中有股邪恶的感觉,仿佛似乎有什么隐而不见的邪恶事物在搞鬼。佛罗多看着远方夜色中的高塔,不禁又打了个寒颤,底下的水声似乎变得十分冰冷而残酷,那是魔窟都因河的声音,来自死灵之谷的邪恶之河。
“我们该怎么做?”他说:“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距离,我们应该在那边的树林里面找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吗?”
“躲在黑暗中一点用也没有,”咕鲁说:“哈比人现在必须靠着白天来隐藏行踪,是的,白天。”
“喔,拜托!”山姆说:“即使我们必须半夜起床,现在也得先休息一下。如果你知道怎么走,眼前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天不会亮,你可以带我们走相当长的距离。”
咕鲁不情愿地同意了,他朝着森林的方向转去,沿着森林的边缘往东走了一段距离。他不愿意在这么靠近邪恶之处的路边休息,因此在经过一番争执之后,他们全都爬上一株大橡树,在它分岔的枝丫上睡了起来,不只可以有效地隐藏行踪,躺起来还蛮舒服的。夜色降临,在树叶之间也变得完全黑暗。佛罗多和山姆喝了一点水,吃了一些面包和干果,咕鲁则是立刻蜷缩起来,开始睡觉,哈比人完全没有阖眼。
※       ※       ※
在咕鲁醒过来时,可能已经过了半夜,两名哈比人都发现到他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他倾听了片刻,闻了闻,这正如同他们所注意到的一样,似乎是他探测时间的方式。
“我们休息够了吗?我们睡饱了吗?”他说:“走吧!”
“我们没休息够,我们也没睡饱,”山姆抱怨道:“但我们还是必须跟着你走。”
咕鲁立刻从树上跳了下来,四肢着地,哈比人们则是慢慢地爬下来。当他们再度回到地面之后,咕鲁立刻领着他们往东走,踏入那块黑暗的大地。他们看不见什么东西,因为夜色极端的深沉,他们在被树根绊到之前几乎无法发现它们的存在。地面变得越来越崎岖,行走在其上也变得更为困难,但咕鲁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他领着两人穿过杂草和树丛,有些时候还可以绕过某个幽暗的深坑或是地堑,有时则是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溪谷而又再度走出。不过,在这段过程中,他们都一直持续地往下坡走,每一个斜坡都变得更长、更陡。当他们第一次休息的时候,回头依稀可以看见原先离开的森林,如同一块广大的阴影一般横躺在大地上,如同黑夜中的黑夜一般漆黑。最后,咕鲁转过身对哈比人说:“很快就要天亮了,哈比人动作必须快一点,在这些地方最好不要待在空旷处。动作快!”
他加快脚步,其它人疲倦地紧跟在后。很快的,他们就开始爬上了一块高出来的丘陵,上面大半长满了荆豆和越橘树,以及矮而锐利的荆棘;不过,偶尔也可以见到许多焦黑的开阔处,布满近来的野火所留下的疤痕。当他们越来越靠近丘顶时,荆豆树丛也变得越来越密集,他们看起来非常的苍老、高大,靠近地面的地方看起来有些枯瘦憔悴,但上方则依旧十分壮硕,上面绽放着许多在微光中散布着光明的黄色花朵,在暗夜中飘送着幽香。这些树丛高大到可以容许哈比人直接走在树下,踏在那些干燥的土地上。
在这个宽广的山丘另一边,他们继续前进,并且借着荆棘丛来隐藏自己的行踪。这些荆棘由于生长得太过靠近地面,甚至又被四处生长的欧石南茎给盖了过去。在这一团纠结里面竟然别有天地,出现一块广大的空地,地上铺满了掉落的树枝和杂草,顶上则是盖满春天的新叶和新芽。他们在这块空间中躺了片刻,疲倦得无力进食,只能看着顶上的缝隙,注意着天色缓慢改变。
但是白天迟迟不肯降临,只有一个死气沉沉的褐色黎明出现在他们面前。在东方低垂的云朵之下,是暗红色的天空,这并非是曙光的颜色。在眼前苍茫的大地上,伊菲尔杜斯黑暗的身影似乎对他们皱着眉头,而那笼罩在暗夜之中模糊的形体,也在那暗红光芒的辉映之下显得格外邪气逼人。在他们的右边,是一块高大的山壁,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黑暗。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佛罗多问道:“魔窟谷的开口,是否就在那团黑暗之中?”
“我们需要这么早就担心吗?”山姆说:“我们今天白天应该不会再赶路了吧?我甚至连这是不是白天都不知道!”
“或许不会,或许不会,”咕鲁说:“但我们必须赶快到达十字路口。是的,到十字路口。就在那边,是的,主人。”
※       ※       ※
魔多发出的暗红色光芒慢慢的消失了,东方接着冒出大量的云气,让曙光也变得十分黯淡。佛罗多和山姆吃了一些食物,躺了下来,但咕鲁则是十分不安分。他不愿意吃他们的食物,只是喝了一点水,然后,他就在树丛中喃喃自语的嗅来嗅去,接着,他就突然消失了。
“我猜是去找东西吃了,”山姆打着哈欠说。这次该他先睡,他很快就陷入梦乡。梦中他以为自己又回到袋底洞的花园,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但是他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让他直不起腰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这花园看起来似乎杂草丛生,非常凌乱,荆棘和野草也从围栏边开始恣意蔓延过来。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工作,可是我好累啊,”他一直不停地说着。突然间,他想起自己要找什么东西。“我的烟斗!”他大喊一声醒了过来。
“蠢蛋!”他对自己说。当他张开眼睛时,还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花园里面。“烟斗一直都在背包里面!”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烟斗或许是在背包中,但身上却没有任何的烟草,而且,他离袋底洞更不知道有几百哩之远。他坐了起来,四周似乎毫无光明,主人为什么让他一路睡到晚上,却没有醒叫他呢?
“佛罗多先生,难道你没睡觉吗?”他说:“这是什么时候了?看起来很晚了!”
“不,没有很晚,”佛罗多说:“但是,天色却是越来越暗,依我的判断,现在甚至还没中午,你也才不过睡了三个小时。”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山姆说:“有暴风雨要来吗?如果是这样,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看过最猛烈的暴风雨。真希望我们能够找个深坑躲起来,而不是就在树丛里面睡觉。”他倾听着四周的声音。“那是什么?是雷电,还是鼓声什么的?”
“我不知道,”佛罗多说:“这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有些时候,地面似乎在震动,有些时候,似乎连你的胸口都跟着一起跳跃。”
山姆看着四周。“咕鲁呢?”他问:“难道他还没回来吗?”
“没有,”佛罗多说:“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
“好吧,我不怪他,”山姆说:“事实上,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摆脱过一个人。在经历了这么多冒险、走了这么远,正当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迷路走丢,这还真符合他的风格哪!不过,我很怀疑他是否真的能帮上我们的忙。”
“你忘记之前在死亡沼泽的旅程了,”佛罗多说:“我希望他不会遭遇到什么不测。”
“我希望他不要又玩什么诡计,总之,我希望他不要落入别人手里。因为如果这样,我们很快就会有麻烦了。”
就在那一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传来了隆隆的巨响,现在听起来更清楚、更低沉。脚底的大地似乎也开始跟着颤抖。
“看来,我们现在就有麻烦了。”佛罗多说:“我担心这就是旅程的终点了。”
“或许吧,”山姆说:“可是我老爹常说,保得一条命,不怕没希望。他后面还经常加上一句:更重要的是吃东西。佛罗多先生,你不如先吃点东西,然后再睡一会儿吧。”
※       ※       ※
当天下午,或者说是山姆推测当时大概已经差不多下午时分了,他打量着四周,只能看到一个阴沉、没有阴影的世界,缓缓融入毫无生气、苍白的迷蒙之中,感觉起来十分的拥挤,却一点也不温暖。佛罗多辗转反侧地睡着,嘴中时常喃喃自语,山姆认为他听见两次甘道夫的名字。时间似乎用极慢的速度流逝,突然间,山姆听见身后传来嘶嘶声,原来是四脚着地的咕鲁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他们。
“醒来,醒来!爱睡虫,快醒来!”他低语着:“醒来!没时间了。我们必须走了,是的,我们必须立刻出发。没时间了!”
山姆怀疑的瞪着他,他似乎十分害怕,或者是非常兴奋。“现在就走?你又在搞什么把戏?时间还没到。现在甚至连下午茶的时间都没到,当然,我的意思是说在悠闲的可以用下午茶的地方──算了!”
“愚蠢!”咕鲁嘶嘶地说:“我们不是在什么悠闲的地方。时间快没有了,是的,很快,没时间了,我们必须离开。醒来,主人,快醒来!”他摇着佛罗多,佛罗多从梦中猛然惊醒,紧抓住咕鲁的手臂坐了起来。咕鲁甩开他的手,不停地后退。
“他们不可以这么愚蠢,”他嘶嘶地说:“我们必须走了。没时间了!”
之后,他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之前他去了哪里,他又在想些什么,让他变得如此急躁,他都不愿意说。山姆觉得非常怀疑,也表现在脸上;但佛罗多则是面无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叹着气,背起背包,准备踏入那不断凝聚的黑暗中。
咕鲁蹑手蹑脚地带着他们走下山边,同时尽可能不让外人发现他们的踪迹,只要一遇上空旷的地形,几乎一定是弯腰快跑前进;不过,在这么微弱的光芒下,即使是目光锐利的野兽,恐怕也很难发现到这些穿着灰色斗篷的哈比人,更别提他们轻手轻脚的动作了,他们就这么不惊一草一木的飞快消失在黑暗中。
※       ※       ※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了一个小时的路,就这么在天地四方紧紧迫来的沉重阴霾之下前进,这一片寂静只有偶尔被远方所传来的雷声或是遥远山谷中的鼓声所打断。他们从之前躲藏的地方不停往下走,然后直接转向南,咕鲁在这崎岖的地形中尽量朝着远方的山脉前进。在不远之处,他们现在可以看到一道如同高墙一样的树林,当他们越来越靠近的时候,这才发现这些似乎是极为古老的神木群,每株都是参天大树,虽然顶端枯萎断折,但底下却依旧安然无恙。彷佛强大的雷暴只是摧毁了它们的顶端,不足以掀翻它们的深根。
“十字路口,是的,”咕鲁低语道,这是自从他们离开之前的藏身处之后,他所说的第一句话。“我们必须往那边走,”他往东转去,领着众人走上斜坡,然后才看见他们即将踏上的道路。那是条往南的小径,蜿蜒地进入山脚下,直到它隐入一座浓密的森林中为止。
“这是唯一的路,”咕鲁低语道:“除了这条路之外没有别的路,没有路了。我们必须前往十字路口,动作快!安静点!”
他们仿佛像是深入敌境的斥候一般地小心翼翼、悄悄踏上那条路,沿着多岩的路边躲躲藏藏地前进,他们自己一身灰,正好天衣无缝地融入岩石中,脚步声也轻得如同猎食的野猫一般。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终于到了森林中,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块顶上毫无遮蔽的空地上,直视着空旷的天空。在这些神木巨大树干之间的空隙,看起来彷佛通往黑暗世界的拱门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在这块空地的正中央,四条道路交会在一起;他们身后的是通往魔多大门的路,眼前则是通往南方的长路,在右边则是从奥斯吉力亚斯而来的小径;最后一条,则是一直往山脉中延伸,通入黑暗中的东方道路,也就是他们准备踏上的道路。
佛罗多满心恐惧地站在该处,这才意识到有种光芒开始闪烁,他看见那光芒照在身旁山姆的脸上。他转过身,透过众多的树木,看见那条通往奥斯吉力亚斯的道路,像是一条缎带一般绵延往西方。在那个方向,越过被暗影笼罩的阴郁刚铎,太阳正在缓缓坠落,终于找到云朵的边缘,散发出它最后的光芒,又仿佛落入燃烧着邪恶之火的大海中。这短暂的光芒照在一个巨大的盘坐雕像之上,这雕像看起来十分庄严,如同之前在亚苟那斯峡谷中所看到的一样。岁月侵蚀了它的外表,邪恶的手也在其上留下了痕迹。它的脑袋被砍掉了,却被放上一颗粗糙的原石,上面用着十分简陋的颜料,绘制出一张咧嘴大笑的邪恶脸孔,额头中央还有一枚红色的眼睛。在它的膝盖和宝座上,四处都刻满了魔多爪牙所使用的粗鲁原始文字。
突然间,佛罗多在西沉的阳光照耀下,看见了国王的头颅,它倒在路边。“山姆,你看!”他大喊着说:“你看!国王又再度戴上了皇冠!”
它的双眼已经被挖空、胡子也被弄断了,但在它高耸的额头上,却出现了银色和金色的冠冕。一种开满了小白花的爬藤缠绕在国王的额头上,彷佛在向倾倒的国王致敬,而在它雕刻出来的头发间,生长着黄色的景天花。
“邪恶是不可能永远战胜的!”佛罗多说。接着,这景象就突然间消失了,太阳落入地平线,仿佛是油灯突然间被遮住一般,大地陷入了无比黑沉的夜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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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西力斯昂哥的阶梯

咕鲁正拉着佛罗多的斗篷,恐惧不耐地发出嘶嘶声。“我们必须走了,”他说:“我们不能够站在这里。快点走!”
佛罗多不情愿地背离西方,跟着向导走向黑暗的东方。他们离开这一整圈的树木,躲躲藏藏地走在路上,朝向山脉前进。这条路笔直的前进了一段距离,很快就开始弯向南方,直到它来到从远方就可以看见的乱岩堆中。乱岩堆低头俯视着他们,露出邪恶的气息,似乎比阴郁的天空来得更加黑暗。道路在它的阴影笼罩之下继续前进,绕过它之后又开始再度往上攀升。
佛罗多和山姆怀着极为沉重的心情前进,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担忧所面对的危险了。佛罗多低着头,他胸前的重担又开始将他往下拉扯,在他们一通过十字路口之后,在伊西立安几乎被忘记的重担,又开始提醒佛罗多它的存在。此时,他站在陡峭的道路上,疲倦地抬起头,正如同咕鲁之前所说的一样:他看见了戒灵的城市。他弯下身子,借着路旁的岩石隐藏身形。
这个狭长的山谷,是个充满了阴影的深谷,直接切入山脉中。在另外一边,也就是山谷的另一个尽头,在伊菲尔杜斯的黑暗宝座上,矗立着米那斯魔窟的城墙和高塔。天地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但这座死城中却有着光芒,这并非是许久以前被囚禁在光鲜大理石墙壁中的月光,更不再是昔日在山谷中绽放光明的升月之塔。这里所散发出来的光芒,的确很像是月亮在蚀亏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苍白光芒,像是鬼火,如同带着腐败气息的浓雾一般,完全无法照亮四周的任何景物。在高塔和城墙上有着许多的窗户,像是无数通往虚无的黑洞,但高塔的最顶端依旧阴森地转动着,先是朝一个方向,然后再转向另一个方向,那是个观看着黑夜的巨大鬼影。三人站在那边,不由自主地被这鬼气森森所感染,无助地呆立当场。咕鲁第一个恢复镇定,他再度紧张地拉着所有人的斗篷,只是不愿发出任何声音,他几乎是硬将众人往前拉去,每一次的步伐都是极不情愿的,时光的流逝似乎也变慢了,每一次抬起脚仿佛都要经过数分钟的挣扎。
他们就在这样万般无奈的状况下来到了那座白色的桥梁,在此,道路发着微弱的光芒,通过山谷中央的溪流继续往前,曲折地通往城门:那是个在北墙上张开的血盆大口、河两岸都有着宽广的平地,草地上点缀着白色的花朵。这些花朵也发着微光,虽然美丽,却让人不寒而栗,彷佛是某种噩梦中扭曲变形的形体。它们还发出一种类似停尸间的诡异气味,一种腐败的味道充满在空气中。那座桥梁就这样连结两岸,在桥头有着精工打造的人兽雕像,但一切都看起来丑恶、腐化。底下的水流十分寂静,它还冒着水气,只是,这些环绕着桥梁的水气却是冰寒澈骨。佛罗多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五官六识全都天旋地转,突然间,仿佛有种超越他意志的力量接管了他,让他伸出手,盲目地跑向前,脑袋左右晃动着。山姆和咕鲁都奔上前,正当主人走到桥边,即将摔落桥下时,山姆飞快地抓住主人的手臂,扶住了他。
“不是这方向!不,不是这方向!”咕鲁低语道,但他齿缝间发出的嘶嘶声像是剪刀一般撕裂了这沉静,他立刻害怕得趴在地上。
“撑过去,佛罗多先生!”山姆对着佛罗多的耳朵说:“醒过来!不是那个方向。咕鲁说不是,我难得同意他的看法。”
佛罗多揉着额头,将视线移开山坡上的城市。发着闪光的高塔让他十分向往,他必须和内心冲上山坡的念头不停的抗衡。到了最后,他终于勉力转过身,同时还感觉到魔戒违抗他的意志,正拉着练子紧紧向前;而且,当他移开目光的时候,他似乎失去了视力,眼前的黑暗一时间变得完全无法穿透。咕鲁趴在地上,像是只吓坏了的小狗,已经消失在这黑暗中。山姆扶着步履蹒跚的主人,尽可能地紧跟在后。在河边不远处,路旁的石墙有个缺口,他们穿过这个缺口,踏上一条狭窄的小径。在山姆的眼中,这条小径起初依旧闪着微光,直到他们脱离了那死亡花朵的花海之后,小径才黯淡下来,悄悄地蜿蜒直上山谷的北坡。
哈比人沿着这条小径艰苦的前进,完全无法看见前方的咕鲁,只有在他停下脚步回头挥手的时候,才知道他人在何方。那时,他的眼中闪动着白绿色的光芒,似乎是反应着魔窟的妖光,或者是他心中的某种情绪。佛罗多和山姆一直都觉得,魔窟的黑洞和诡异的妖光追随着他们,即使他们在山坡上不停地赶路,也忍不住内心的冲动,不停地回头观望,又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回到眼前的小径上,他们无法加快脚步,只能缓慢地前进。当他们终于脱离了河中冒出的恶臭雾气之后,他们的呼吸才终于变得比较顺畅,脑袋也不再那么昏昏沉沉的了,只不过,现在他们的四肢都无比的酸痛,仿佛扛着千斤重担走了一整夜一样,也像是逆着瀑布的水流往上游一般。到了最后,他们不不得已只能被迫停下来,佛罗多停下脚步,在岩石上坐了下来,他们现在终于已经爬到那乱岩堆之上。在他们眼前是山谷边的一块空地,小径绕过这堆岩石继续前进,接下去的地形更为险恶,狭窄的小径右边就是万丈深渊;这条小径越过陡峭的南面山壁,持续往上攀升,消失在一团黑气之中。
“山姆,我一定得休息一下才行,”佛罗多低语道:“山姆哪,它好重,好重喔!不知道我还能够带着它走多远?反正,在我们继续赶路之前,我一定得休息一下才行!”他指着眼前那狭窄的险路。
“嘘!嘘!”咕鲁急忙跑了回来。“嘘嘘!”他手指放在嘴上,用力地摇着头。他拉着佛罗多的袖子,指着眼前的道路,但佛罗多动也不动。
“不行,”他说:“还不行。”疲倦和超乎常人想象的压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地涌来,他的四肢百骸似乎都因诅咒而变得无比沉重。“我要休息,”他喃喃道。
一听见这句话,咕鲁的恐惧和激动的情绪就变得无比的强烈,竟然让他再度开口,他遮着嘴唇、嘶嘶地说话,仿佛不想让隐形的窃听者听见。“不能在这里,不行、不能在这里休息。笨蛋!眼睛可以看见我们,当他们到桥边的时候会看见我们。快走!往上爬,往上爬!快来!”
“来吧,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他又说对了,我们真的不能待在这里。”
“好吧,”佛罗多用虚弱的声音说,彷佛在半梦半醒之间。“我愿意试试。”他疲倦无比的站起身。
已经太迟了!就在那一刻,他们脚底下的岩石开始剧烈地晃动,震耳欲聋的闷响声又再度穿越地面,在山脉中不停的回响;然后,一道刺眼的红光突如其来的射出,在遥远的东方之后,这道红光射进天际,将低矮的云朵全都染成血红色。在这充满阴影和苍白微光的山谷中,这红光激烈得让人难以忍受。在葛哥洛斯盆地中涌出的火光照耀下,这里险峻的山脉更显得无比的阴森,接下来是一声巨大的雷响。
米那斯魔窟跟着回应了,它的回应是一道道的闪电从塔中射向空中的云朵,蓝白色的电蛇从高塔和邻近的山丘奔出,舔舐着低矮的云朵,大地发出哀鸣,从城市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哀嚎,结合了秃鹰冷酷的嚎叫和马匹恐惧与愤怒的嘶鸣声,城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刺耳之声,缓缓地升高,直到超越人类听力的极限。哈比人踉跄摔倒在地,手捂着耳朵不能动弹。
在这恐惧的声响结束之后,紧接着的是一长段让人觉得无比痛苦的沉默,佛罗多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缓缓地抬起头。在狭窄的山谷彼端,几乎与他视线平行的那座邪恶都市,它利齿森森的大门已经敝开了,从门中走出了一支前所未有的部队。
这个部队全都穿着漆黑得如黑夜一般的铠甲,靠着地面微弱的反光和墙壁的形状,佛罗多勉强可以看见他们:一排一排、一行一行的小人影,寂静无声地快速前进,如同黑色的浪潮一般不停地涌出。在他们队伍之前,领军的是一群秩序井然,如同影子一般的骑兵队,领头的则是一名比所有骑士都要高大的形体,全身墨黑的骑士,只有头上有个像是头盔的皇冠,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他缓缓走近桥边,佛罗多的目光紧跟着他,完全无法做出别的动作,这,这莫非就是九骑士之首再度回到人世,带领他的邪恶大军前往战场?是的,眼前的就是那在幽界行走的堕落之王,他的冰刃曾经刺杀魔戒的持有者。之前的伤痕开始隐隐作痛,一股冰寒之气流向佛罗多的心脏。
正当这些念头如同利剑刺穿佛罗多,让他不能动弹之时,骑士突然间就在桥头停了下来,身后的所有部队也跟着静止不动,一时间天地一片静默,如同死亡般的沉重。或许是魔戒在呼唤那死灵之王,因为他似乎犹豫了片刻,感应到有其它的力量进入了他的山谷。浑身散发着恐惧之气的邪灵,用隐而不见的双眼扫视着四周。佛罗多等待着,像是毒蛇眼前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在他等待的时候,他突然确切的感觉到一股比以往都要强烈的欲望──戴上魔戒!但即使这诱惑力无比的强大,他还是不想要向它屈服。他知道魔戒只会出卖他,即使他戴上魔戒,也没有面对魔窟之王的力量,时候还没到。他自己的意志不再回应这召唤,但却恐惧地发觉到有股力量从外界袭来,操纵了他的手,佛罗多眼睁睁地看着那力量(就像是他在观看着过去的历史流逝一样)让他的手缓缓移向脖子上的项练;然后,他自己的意志开始介入,慢慢地强迫他的手退回去,命令它去寻找胸口的另一样事物。在他的手中,那东西感觉起来又冷又硬,那是凯兰崔尔女王赐给他的小玻璃管,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被视若珍宝的藏在胸前,直到此刻才被想起。当他一碰到它的时候,所有魔戒的影像都被驱逐出脑海。
他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就在同一刻,死灵王转过身,策马奔过桥梁,他所有的黑衣部队也紧跟在后。或许是那精灵的斗篷欺瞒过了他的双眼,或许是那小小敌人的心智,在精灵的协助下抵抗了他的意志,但他必须赶路。时机已经到来,主上已经下令他必须带着部队即刻投入西方的战场。他很快地如同阴影融入黑暗中一般消失在路的另一头,在他身后,无数的黑色身影依旧不停的通过桥梁。即使在埃西铎的全盛时期,这座山谷中也没有出现过这么强大的兵力。安都因河从来没有目睹过这么邪恶和浩大的阵容,而且,这只不过是魔多诸多兵力的其中一支罢了。
佛罗多打了个寒颤,突然间,他的思绪飘向法拉墨。“风暴终于爆发了!”他想:“这样的刀山剑林将要前往奥斯吉力亚斯。法拉墨来得及渡河吗?他早已猜到了,但他知道确切的时间吗?在九骑士之首亲征的时候,谁又能够守的住渡口?还有其它的部队会来……我已经太迟了,一切都已经绝望了,都是因为我在路上的拖延,一切都完了。即使我完成了这个任务,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将无法把这消息和任何的活人分享,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他被这种绝望的情绪彻底击溃,开始啜泣起来,而魔窟的部队依旧毫不留情的继续前进。然后,彷佛从远方,穿越了夏尔的回忆而来,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门一打开,他就听见山姆的声音说:“醒过来,佛罗多先生!快醒来!”即使那声音加上“早餐好了!”他也不会感到多惊讶。山姆的语气的确相当急躁:“醒来了,佛罗多先生!他们都走了。”他说。
一声沉闷的响声,米那斯魔窟的大门关了起来,最后一排的长枪已经消失在路的彼端。高塔依旧对着山谷露出狞笑,但其中的光芒已经消失了,整座城市又再度落入黑暗的沉默阴影中,但它依旧虎视眈眈的看着这山谷。
“醒来了,佛罗多先生!他们都走了,我们最好也赶快走了。这个地方还是有种力量留下来,它有眼睛或是可以看见四周的变化,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待得越久,它就越有可能发现我们。快来,佛罗多先生!”
佛罗多抬起头,慢慢地站起来。绝望并没有离开他的心头,但之前的软弱已经过去了。他甚至露出凝重的微笑,明白自己心中已经决定了一切,正好和之前的想法完全相反。该做的就是要做,即使法拉墨、亚拉冈和爱隆、凯兰崔尔、甘道夫都无法和他分享这一切,他也不在乎。他一只手拿着手杖,另一只手握着凯兰崔尔送给他的礼物,当他注意到清澈的光芒从手中流泄而出时,他将它放到胸口,贴在胸前。然后,他转身离开现在只残余着微弱灰光的魔窟,准备继续往上走。
看来,在米那斯魔窟的大门打开时,咕鲁似乎一路爬进了黑暗之中,把哈比人们留在后头。他现在又爬了回来,牙齿不停地打颤,手指搓动着。“笨蛋!愚蠢!”他嘶嘶地说:“动作快!他们绝对不可以认为危险已经过去了。并没有。快点!”
他们没有回答,只是跟着他走上危险的小径。即使在经历过这么多危险之后,他们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处境,但幸好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的,小径转了个弯,山边又再度平缓,他们又来到了一个岩石间的狭窄开口,他们已经来到了咕鲁所提到的第一段楼梯。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咕鲁回头时,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微光,指引着他们之前几步的道路。
“小心!”他低声说:“阶梯,很多阶梯。一定要小心!”
他们的确需要非常小心。佛罗多和山姆起初觉得两边终于有了山壁,安全多了,但那阶梯陡峭得几乎跟梯子一样,当他们越走越高的时候,也越来越在意身后的一片漆黑。每一阶都十分的狭窄,彼此的宽度参差不齐,让人难以落脚。阶梯的边缘磨损得十分严重,有些甚至破碎不堪,多踏一脚就碎成飞灰。哈比人挣扎着前进,到了最后,他们只能用手抓着上面的阶梯,强迫自己疼痛的膝盖不停弯曲伸直,阶梯却似乎永无止尽的一直切入陡峭的山中,眼前的山壁依旧变得越来越高。
到了最后,正当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他们看见咕鲁的眼睛又回头望着他们。
“我们到了!”他低声说:“第一层阶梯完了。聪明的哈比人可以爬这么高,非常聪明。再爬几阶就好了,是的。”
佛罗多跟着头晖脑涨、浑身酸痛的山姆爬上最后一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捏着脚和膝盖。他们正处在一个黑暗的道路上,似乎还不停地往上延伸;唯一的差别只是它的坡度比较和缓,而且没有阶梯。咕鲁并没有让他们休息太久。“还有另外一道阶梯,”他说:“更长的阶梯,我们走完下一次的阶梯就可以休息,之前还不行。”
山姆发出哀嚎声:“你刚刚说会更长吗?”他问。
“是的,嘶嘶的,更长,”咕鲁说:“但是没有这么难爬。哈比人爬完了直直梯,接下来会是弯弯梯。”
“在那之后呢?”山姆说。
“到时候就知道了,”咕鲁柔声说:“喔,是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记得你说过那边有个隧道,”山姆说:“是不是有条隧道可以通过?”
“喔,是的,有条隧道,”咕鲁说:“哈比人可以在休息之后再去那边。如果他们可以走过那些阶梯,几乎就到顶了。非常接近,只要他们能通过。喔,是的!”
佛罗多忍不住浑身发抖,之前的攀爬让他全身燥热,但他突然间觉得浑身冷汗直流,似乎从山顶有道冷风不断地往下吹。他站直身子,全身发抖地说:“好吧,出发吧!”他说:“这里实在不适合久坐。”
这条路似乎绵延好几哩,冷风一直毫不留情地吹过来,让他们一直顶着寒风前进。这座山脉似乎利用死亡的吹息来挑衅他们,不想让他们前往一探究竟,或是想要将他们吹入身后的黑暗中。他们只知道似乎走到了尽头,因为右手边感觉不到任何山壁。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只能感觉到四周都被灰沉沉的阴影所包围,但偶尔会从低垂的云朵中迸射出暗红色的光芒,在那一瞬间,他们会看见前方和左右两边都有着高耸入云的山脉,仿佛是顶天的大柱一般。他们似乎直爬上了几百尺,来到了一个岩棚,左方是一个悬崖,右方则是一个深谷。咕鲁领着他们靠近悬崖底下,暂时,他们似乎不是再继续往上爬,但地面却变得更为崎岖,在黑暗中显得无比的危险。路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落石,他们只能非常缓慢、十分小心地前进。山姆和佛罗多都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也不记得自己已经进入了魔窟谷多久的时间,黑夜似乎永远不会离开。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又再度看到眼前有一座高大的阻碍隆起,并且跟着再度出现另外一座阶梯。他们又停了下来,稍后开始继续往上爬。这是段极为漫长、让人感到疲倦的过程,但这次的阶梯并没有切入山中,而是在后倾的悬崖上如蛇一般蜿蜒的往上,其中一段甚至紧邻着直上直下的断崖,佛罗多靠近一看,看见底下是通往魔窟山谷的无尽深渊。底下的道路都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一路延伸通往无名之境。
阶梯一直蜿蜒着向上,最后终于在经过一段直直的攀爬之后,来到了另一个阶段。眼前的道路避开了主要的信道,沿着它自己在山脉中切开的空隙,穿入伊菲尔杜斯的空隙中。哈比人依稀可以看见两边有着高耸不平的岩石,之间还有着比黑夜还要深沉的缝隙,无数道寒冷的空气不停地咬啮该处。这时,天空的红光似乎变得更为强烈,只是他们完全不确定这倒底是否代表着这个布满阴影的地方终于要面对清晨,还是索伦正用他那邪火折磨之后的葛哥洛斯盆地。
佛罗多抬起头,在更远的地方似乎看见了这条道路的尽头,在山巅上映衬着红色的天空,好象有一道在两座山肩之间切割出来的深刻裂缝,山肩上则是各有一个像是兽角形状的岩石。
他停下脚步,更仔细地打量着,左边的岩角比较高细,里面发出某种红光,或者也有可能是天空的红光透过其中的孔洞照过来。他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是一座高耸的黑色塔楼。他碰碰山姆的手臂,指向前方。
“我不喜欢它的样子!”山姆说:“你所说的秘密信道,最后还是有人守卫,”
他转过身面对咕鲁低吼道:“我想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是的,所有的路都受到监视,”咕鲁说:“当然是这样的,但哈比人一定要试试才行,这可能是监视最薄弱的地方。或许他们都去参加大战役了,或许这样!”
“或许吧,”山姆咕哝道:“好吧,至少这看起来还有很远,我们还要爬很高才会到那边,而且还要走很长的一段隧道。佛罗多先生,我想你应该要睡一会儿。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白天还是黑夜,但是我知道我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是的,我们必须休息了,”佛罗多说:“让我们找个可以避风的角落吧,累积一些体力,准备最后一程。”因为他觉得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山外那块土地的恐怖和要在那边执行的任务,似乎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现在暂时不会困扰他,他脑中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如何穿越眼前似乎无法穿透的障碍。只要他能够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似乎远方的那个工作就会变得更容易执行了些。至少,这是他在身心俱疲、处在西力斯昂哥的阴影之下时的想法。
※       ※       ※
他们在两块巨岩之间坐了下来,佛罗多和山姆坐在比较靠里面的地方,咕鲁则是趴在靠近出口的地方,哈比人在这里吃了踏入无名之境前的最后一餐,或许这是他们聚在一起的最后一餐。他们吃了一些刚铎的食物,又加了一些精灵的干粮,最后再喝了一些水;不过,由于他们节省喝水,因此只能够勉强沾湿嘴唇。
“不知道我们以后会不会再找到水喝?”山姆说:“可是,我想他们即使在那边也要喝水吧?半兽人会喝水,对吧?”
“是的,他们喝水,”佛罗多说:“但还是别说了,他们所喝的东西不是我们能喝的。”
“那么我们就更应该装满水壶,”山姆说:“可是这里根本一点水也没有,我连水声都没听到,而且,法拉墨还说过不可以喝任何魔窟的水。”
“他所说的是,不要喝任何从伊姆拉德魔窟中流出的水,”佛罗多说:“我们已经不在那个山谷里面了,而且如果这里有泉水,也只是流进那山谷,不是流出那山谷。”
“我可不会这么想,”山姆说:“至少在我渴死之前都不行,这个地方有种邪恶的感觉。”他嗅了嗅。“而且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你注意到了吗?有种怪怪的味道,我不喜欢这味道。”
“我不喜欢这里的任何东西,”佛罗多说:“不管是阶梯或是石头、气味还是骨头,地、水、风似乎都受到了诅咒,但我们是注定要通过这条路的。”
“是的,的确是这样,”山姆说:“如果我们在出发前对此地早有任何了解,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但我想世事多半就是这样吧。在传说和故事中的那些英勇行为,佛罗多先生,那些我以前称之为冒险的事迹,我以前认为这都是那些伟大的人物主动去找寻的,因为他们想要寻找刺激,想要在单调无聊的生活中找到一些乐子。但是,真正真实或铭刻人心的故事并不是这样发展的,通常,人们都是误打误撞的闯入历史漩涡中,或者可以说他们的道路就是被如此安排。我想,他们和我们一样,有很多回头的机会,只是他们选择坚持下去。如果他们真的回头了,我们也不会知道,因为他们将会被历史所遗忘。我们都听过那些继续坚持下去人们的故事,但并非都是好结局──至少,对于故事内的主角和外面的读者来说不是好结局。你知道的,就是回到家,一切都没事,只是稍稍有了一些变迁,就像比尔博先生一样。但是,这些并不是最好听的故事,虽然能够掉进那样的故事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不知道我们现在到底是掉进了什么样的故事中?”
“我也不知道,”佛罗多说:“但我也不能确定,这才是故事的真正情节。你随便找个最喜欢的故事当例子好了:你或许可以知道,或甚至是猜到这是什么样的故事,是快乐结局,还是悲剧收场,但是,故事中的主角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你也不会想要让他们先知道结局。”
“是的,主人,当然罗。就以贝伦当例子罗,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从安戈洛坠姆的铁王冠上取下精灵美钻,但他还是做了,那个地方比我们现在的地方还要黑暗、还要危险许多。但是,当然,那是个很长的故事,超越了欢乐、悲伤和遗憾,精灵美钻最后才来到埃兰迪尔手中。对了,主人,我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我们有──在女皇给你的玻璃瓶里面,其实有那美钻遗留的光线耶!对啊,我们其实还在同一个故事里面耶!这故事还在继续中──难道伟大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吗?”
“不,故事永远不会结束,”佛罗多说:“但里面的人物来来去去;当他们的情节结束之后,他们就会离开,我们的情节迟早也会结束的。”
“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睡个好觉!”山姆苦笑着说:“佛罗多先生,我真的只想这样而已,我想要的只是普通的休息,睡一觉,醒来在花园里面辛苦的工作一天,我想这可能就是我辛勤工作一辈子的目标,那些重大的计划根本不符合我的性格。不过,我还是想要知道,未来到底我们会不会被放入歌曲和故事之中?当然,我们是在故事中了啦!但我的意思是说,要化成文字、在壁炉边说的故事,或是在好多好多年以后,可以从一本有着红色和黑色字的大书里面念出来。那时人们会说:‘我们来听听佛罗多和魔戒的故事!’而他们会说:‘好啊,我最喜欢这个故事了,佛罗多非常勇敢,对吧,爸爸?’‘是的,孩子,他是哈比人之中最出名的人了,这应该就可以解释一切了。’”
“这已经解释了太多啦,”佛罗多笑着说,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清朗笑声。自从索伦来到中土世界,在这块土地上就不曾听过这样的声音了。山姆突然间感觉到,仿佛所有的岩石都在倾听着,高耸的山壁也倾压过来。但佛罗多完全不把这当一回事,他又再度笑了。“是啊,山姆,”他说:“听你这么一说,让我心情好得很,仿佛这故事已经写完了一样。但是你还漏掉一个重要的人物:坚毅的山姆魏斯。‘老爸,我想要听更多山姆的故事,老爸,他们为什么不把他的戏份加多一点呢?我最喜欢他说话了,每次都让我笑呵呵。如果没有山姆,佛罗多恐怕就走不远了,对吧,老爸?’”
“好啦,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你不应该搞笑的,我可是十分认真的。”
“我也是,”佛罗多说:“我现在也还是,我们想太多了。山姆,你和我,还卡在故事中最糟糕的部分,而且,很有可能有人在这边会说:‘爸,不要再念了,我们不想听了!’”
“或许吧,”山姆说:“但我可不想成为说那个话的人。已经做过的事情被记录在故事中也就算了,对啊,甚至咕鲁在故事里面都有可能成为大好人,至少比你的表现会好一些。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自己以前也很喜欢故事,不知道他认为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咕鲁!”他大喊道:“你想要当英雄吗──这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
不管是在入口还是在附近的阴影中都找不到他的踪影,他不吃他们的东西,只是照惯例喝了一小口水,然后他似乎就像以前一样蜷缩起来睡觉。他们上次以为他的消失是因为想要去附近找东西吃,但这次很明显他又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溜走了,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喜欢他什么也不说就偷溜走,”山姆说:“至少现在最不应该这样。他不可能在这边找到吃的东西,除非他想要吃石头。哼,这里甚至连青苔都没有!”
“光担心他也没有用,”佛罗多说:“即使我们知道是哪条路,没有他,我们也走不远,看来我们也只好忍受他的怪癖。如果他爱玩把戏,就只能让他玩了。”
“都一样,但我宁愿让他在我的监控之下,”山姆说:“而且,如果他在玩什么把戏,我更希望能够看清楚他在干什么。你还记得他从来没说清楚这里到底有没有守卫吗?现在我们在这边看到了一座塔楼,或许是空的,或许不是。你想他会不会去找里面的驻军了?可能是半兽人还是什么的──”
“不,我不这么认为,”佛罗多回答:“即使他有什么诡计,我想他也不会这样做。至少我认为他的计谋绝不会是去找半兽人,或是任何魔王的仆人。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精神,这么靠近他害怕的土地之后再这样做呢?自从我们和他结伴之后,中间有不知道多少次都可以让他出卖我们。不,如果他真的有什么诡计,那一定是他自己的秘密计谋,外人完全不了解。”
“好吧,佛罗多先生,我想你说的没错,”山姆说:“不过,这并不能让我放心。我不想要犯下任何错误,我并不怀疑他会兴高彩烈地把我们交给半兽人,他可能还会亲吻对方的手;但我忘记了还有他的宝贝,的确,我想这整件事情都可以归类到‘宝贝要给可怜的史麦戈’。他的阴谋中可能唯一的重点就是这个,只是,我不明白他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到底能够怎么样执行他的阴谋?”
“搞不好他自己也不知道,”佛罗多说:“我也不认为在他迷糊的脑袋里面,会有一个完整清楚的计划,我想他只是想要不让宝贝落入魔王手中,尽量拖延时间。因为,如果魔王拿到了魔戒,这会是他和全世界的最后一场灾难。就另一方面来说,他拖延时间的目的,也是为了等待适当的时机。”
“是的,这是胆小鬼和肮脏鬼之间的争执,就像我之前所说的一样,”山姆说:“不过,越靠近魔王,胆小鬼就会变得越像肮脏鬼。记住我说的话:如果我们能够走完这条路,他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让我们把魔戒带进去。”
“我们还没走完哪,”佛罗多说。
“是的,但在那之前我们也不可以有任何的松懈。只要我们一闪神,肮脏鬼就会很快地攻击我们。不过,主人,现在你打个盹还是安全的,只要你人在我身边。如果你能够眯眼一会儿,我会觉得很高兴的。我会替你注意一切;只要你靠在我身边,让我可以抱着你,就绝对不会有人可以不让山姆发现而碰你一根汗毛。”
“睡觉!”佛罗多叹气道,他的口气彷佛是在沙漠中看见绿洲的幻影一样。
“是啊,我即使在这边都睡得着。”
“主人,那就睡吧!躺在我的大腿上睡吧。”
几小时之后,咕鲁从另一个方向鬼鬼祟祟地回来了。眼前的山姆靠在岩石上,脑袋歪着,呼吸十分沉重,佛罗多躺在他的大腿上熟睡着。山姆的褐色小手放在他苍白的额头上,另一只手则是放在主人的胸前,两人的表情都十分的祥和。
咕鲁看着他们,他瘦削、饥饿的面孔上掠过一种奇怪的表情,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变得微弱、灰败,苍老而疲倦;他的脸上似乎笼罩着痛苦的阴影,摇着头,回头看着山顶,似乎陷入某种内心的挣扎中。然后他又转回头,伸出一只颤抖的手,非常小心地碰触着佛罗多的膝盖,几乎可以说是一种爱怜的动作。在那么一瞬间,如果两名睡着的哈比人看得见,他们会认为眼前站着的是一名疲倦的年老哈比人,经历了早该归于尘土的漫长岁月、所有的朋友和亲戚也全都失去,年轻的活力也早已不复记忆,只剩下又老又弱的臭皮囊。只是,在那一碰之下,佛罗多动了动,发出低微的喊声,山姆立刻惊醒过来。他先看到的景象是咕鲁“准备对主人动手”,至少,在他的心中是这样想的。
“喂!”他粗鲁地说:“你在干什么?”“没有,没有,”咕鲁柔声说:“好主人!”
山姆说:“就算是吧,你这个老坏蛋,之前偷偷摸摸跑到别的地方去,是做什么坏事?”
咕鲁缩回了手,眼中又再度隐隐闪动出绿色的光芒,他看起来似乎化身成一个人面蜘蛛,趴在地上,双眼突出地看着对方。刚刚那一瞬间已经消逝了,无法再追回。“偷偷摸摸,偷偷摸摸!”他嘶嘶地说:“哈比人真是有礼貌,是啊。喔,好哈比人!史麦戈带他们来到其它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道路。他虽然很累、又渴,是啊,很渴很渴,他还是带领着他们到处找路,搜寻可能的出路,他们就只会说偷偷摸摸,偷偷摸摸。真是好朋友,喔,是的宝贝,真是好啊!”
山姆觉得有些后悔,但依旧不是很相信对方。“抱歉,”他说:“我很抱歉,只怪你不该把我从睡梦中吵醒。而且我是不应该睡着的,所以我才会有些惊慌。可是,佛罗多先生很累了,我请他眯一下,结果就变成这样了。抱歉。但是你刚刚到底去了哪里?”
“偷偷摸摸,哼……”咕鲁说,眼中的绿光依旧没有消失。
“喔,好吧,”山姆说:“随便你爱怎么说都可以!我想反正这也不会离事实太远。现在我们最好一起偷偷摸摸的走。什么时候了?是今天吗?还是已经过了一天了?”
“已经是明天了,”咕鲁说:“你们已经睡过一天了。很愚蠢,很危险,如果不是可怜的史麦戈偷偷摸摸的看守你们。”
“我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厌倦偷偷摸摸这个字眼了!”山姆说:“不过,别在意,我会把主人叫起来的。”他温柔地抚弄着佛罗多的头发,弯下身轻轻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佛罗多先生,快醒来!快醒来!”
佛罗多动了动,张开眼,露出微笑。“山姆,你叫得有点早了吧?”他说:“天还是黑的呢!”
“是的,这里一直都是黑漆漆的,”山姆说:“咕鲁回来了,佛罗多先生,他说这已经是隔天了。所以我们必须继续往前走,那是最后一阶了。”
佛罗多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最后一阶!”他说:“嗨,史麦戈!找到吃的东西了吗?你有休息过吗?”
“没吃的、没休息,史麦戈什么都没有,”咕鲁说:“他只会偷偷摸摸。”
山姆发出啧啧的声音,但还是忍住不再多说什么。
“史麦戈,不要替自己取绰号,”佛罗多说:“这样不聪明,不管是真的还假的都一样。”
“史麦戈必须要接受别人给他的东西,”咕鲁回答:“好心的山姆魏斯先生给了我这个绰号,他是那么见识广博的哈比人。”
佛罗多看着山姆。“是的,主人,”他说:“当我突然醒过来,发现他就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确这样叫他。我说过我很抱歉了,看来我得要收回这句话。”
“算了吧,不要太在意,”佛罗多说:“不过,既然我们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史麦戈,你和我都一样,告诉我,我们在前面的路上可以自己找到方向吗?我们已经看到了那条路、也找到了进去魔多的方法,我想之前的承诺已经算是完成了。你已经照着你所承诺的做了,你不需要再受到任何的牵绊:你可以回去找东西吃,可以自由自在地休息,不管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是不能去投靠魔王的奴仆。有一天,我或是那些记得我的人,可能会给你一些奖赏。”
“不,不,时候还没到!”咕鲁哀嚎着说:“喔,不行!他们不能够只靠自己找道路,对吧?喔,真的不行。隧道就在眼前了,史麦戈必须继续下去。不能休息,不能吃东西。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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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尸罗的巢穴

如同咕鲁所说的一样,现在或许已经是白天了,但哈比人们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改变;唯一的差异就是原先天空是处在完全的黑暗中,仿佛被浸在深沉的黑墨水之中,而现在,天空则是变成如同深夜一般的颜色,在许多空隙中还有着灰色的微光。不过,大地依然还是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阴影中。咕鲁走在前面,哈比人则是肩并着肩穿越那被两旁高耸的风化岩石所夹的道路,看起来像是在两座雕像的监视之下通过一样。四周完全寂静无声。在不远的前方,大约一哩左右之处,是座高大的灰色山壁,应该也是这座山脉的一部分。它看起来十分黝黑,不停的往上攀升,直耸入天,遮挡住眼前所有的景物。岩壁之下则是灰蒙蒙的阴影。山姆嗅了嗅附近的气味。“恶!这味道好臭!”他说。“之前的臭味越来越浓烈了。”他们此时正身处在阴影之下,在这正中央有一个洞穴的开口。
“这就是进去的地方,”咕鲁柔声说。“这就是隧道的入口。”他并没有说出它的名字:托瑞克昂哥:尸罗的巢穴。从其中传出了一种浓烈的臭味,这并非是魔窟山谷中的腐败迄未,而是一种恶心的恶臭,仿佛有各种各样的难以名状的秽物堆积在洞穴中,在黑暗之中蕴育着。
“这是唯一的路吗,史麦戈?”佛罗多说。
“是的,是的,”他回答道:“是的,我们必须走这条路。”
“你是说你之前进过这个洞?”山姆说:“呼!不过,你也有可能不介意这种臭味。”
咕鲁的眼中异光闪动。“他不知道我们介意什么,是吧,宝贝?不,他不明白。但史麦戈可以忍受很多事情。是的,他曾经走过这条路,喔,是的,从中间通过。这是唯一的道路。”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这种臭味,”山姆说:“这好象是─那种,算了,我不想说。我打赌这是半兽人住的地方,里面的东西大概堆了几百年。”
佛罗多说:“不管是不是半兽人,如果这是唯一的路,我们就必须走进去。”
※       ※       ※
他们在洞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走了进去。走不了几步,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自从摩瑞亚那黑暗的矿坑信道之后,山姆和佛罗多就没有遇见过这么完全的黑暗了;而且,甚至它还让人觉得更深沉、更浓密。在矿坑内,还有空气流动、回声和广大空间的感觉。这里的空气沉滞、凝重,声音仿佛会被吸收一般。他们似乎走在一个完全由黑暗的本质所构成的恐怖世界当中,这黑暗所吐出的呼吸不只会让人的眼睛看不见,更可以抹去脑中一切关于颜色和形状的记忆。
这里是永夜,永不改变的黑夜,这里的一切都是黑夜。不过,在刚开始,他们还可以感觉到四周的不同;事实上,他们四肢的触觉似乎被放大到让人感觉到难过的程度。他们可以确切的感觉到墙壁是光滑的,地板上除了偶有的阶梯之外,是十分平坦的,一直沿着固定的角度往上攀升。这条隧道十分的宽敝,宽到两名哈比人肩并着肩走路的时候只能用指尖碰触到两边的洞壁,他们感觉自己被黑暗和整个世界彻底的分隔开来了。
咕鲁先走进去,好象就在几步之外。在他们还有心情他顾的时候,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就在前面。但是,过不了多久之后,他们的感官变得更加迟钝,触觉和听觉似乎都麻痹了;他们依旧必须摸索着往前进,只靠着当初进来的一股意志力支撑,希望不久之后就可以穿透隧道,来到另一边的洞口。在他们走了不久之后(这只是个推断,因为时间的流逝和距离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山姆走在右边,触摸着墙壁,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个方向有一个开口:他嗅到一种比较没有那么沉重的气息,接着又走了过去。“这里不只有一条岔路,”他勉强的低语道,他似乎很难吸到足够的空气来说话。“这真是像极了半兽人会居住的地方!”在那之后,先是他,再来是佛罗多,都经过了三四个这样的开口,有些比较宽,有些比较小;但他们所走的路毫无疑问的是主要干道,因为这条路完全不转弯,也是最宽的。可是,这倒底有多长?他们还要忍耐多久,还能忍耐多久?
空气的凝重与时遽增,他们在这一片黑暗中似乎又遭遇到某种比空气要强韧、致密的阻力。当他们一路向前的时候,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拂过他们的脑袋,或是擦过他们的双手。这可能是什么寄生植物,或是某种触须。他们在黑暗中根本无法确定这些是什么东西。而且,那臭味依旧不断变浓。它不停的增加,到了最后,哈比人所有的知觉似乎都被这唯一的气味给蒙蔽了,也让他们更加痛苦。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他们究竟在这个晦暗无光的洞穴中度过了多长的时间?几小时─几天,甚至可能有几星期。
山姆走到佛罗多身边,两人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找到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到了最后,佛罗多摸索着左手边的墙壁,突然间来到了一片虚无之前。他差一点就跌进这一片空旷之中。在此,岩石间有一道比之前所遭遇到的任何地形都要宽阔的裂口,里面窜出的气味如此浓烈、威胁感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佛罗多忍不住开始干呕。就在那一刻,山姆也一个踉跄,险些跌入眼前的空洞中。佛罗多勉强压抑着恶心和无边无际的恐惧,紧抓住山姆的手说。
“站起来!”他声音嘶哑的说。“这都是从这边来的,那种臭气和威胁感。快点走!快点!”他鼓起最后一丝的勇气和意志力,将山姆拉起来,强迫着自己的四肢不停移动。
山姆蹒跚的跟在后面。一步、两步、三步,最后他们终于跨出了第六步。或许他们通过了这散发出恐惧、不可见的开口,或许是别的原因;但他们只知道,突然间,两人的行动变得比较轻松了些。彷佛是之前的敌意松开了魔掌。他们继续挣扎着前进,依旧手牵着手。但是,他们几乎立刻就遭遇到了另一项难题。隧道似乎分成两条岔路,在这一片黑暗中,他们完全无法分辨究竟是哪一条比较宽阔、或哪一条比较笔直。他们到底该往哪边走?是左边,还是右边?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可资判断的依据,但只要一个闪失,立刻可能危及性命。
“咕鲁到哪里去了?”
山姆喘气道。“他为什么没等我们?”
“史麦戈!”佛罗多勉强试着呼唤对方的名字。“史麦戈!”但他的声音嘶哑,几乎一出嘴唇就立刻难以分辨。没有任何的回答、没有回音,连空气都毫无变动。
“我想他这次真的走了,”山姆嘀咕着。“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带我们来这边的原因。咕鲁!如果我们还会再见面,你会后悔的。”
这时,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发现左方的开口被挡住了:如果这不是条死路,就是有块大石头掉在路中央。
“不能走这条路,”佛罗多低声道:“不管对或是错,我们都必须走另一条。”
“而且还要快点!”山姆喘着气说。“这里有什么比咕鲁还要邪恶的东西。我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监视着我们。”
他们往前走不过几码,身后就传来了一种声音;在这一片凝重的寂静中,这让人感到无比的恐惧:一种冒着泡,咕噜咕噜的声音,拖的非常长的嘶嘶声。他们转过身,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只能如同雕像般的站立不动,瞪着黑暗中的未知。
“这是个陷阱!”山姆说,他立刻握住剑柄,当他这样作的时候,他想到在古墓岗上遭遇到的可怕景象。“我真希望汤姆在附近!”
他想着。然后,在一片黑暗的包围下,在满腔怒火和绝望的激汤下,他似乎看见了一道光芒:起初它强到难以忍受,彷佛是久不见天日的人直视阳光一样痛苦。然后那光芒出现了颜色:绿色、金色、银色、白色。在遥远的地方,仿佛是由精灵之手所绘出的图案,上面显现出凯兰崔尔女皇站在罗瑞安草地上的情景,她手中拿着许多的礼物。至于你,魔戒持有者,他听见她说,遥远但却十分的清晰,我替你准备了这个。那咕噜声越来越靠近,中间还夹杂着某种关节摩擦的尖锐声音。在它之前先传来的是一股臭味。“主人,主人!”生命交关的危急让他嘶哑的喉咙发出了声音。“女皇的礼物!星之光!她说这会是你在黑暗中的照明。星之光!”
“星之光?”佛罗多彷佛大梦初醒一般,一开始完全不能理解对方说的话。“是啊,我为什么没想到?当所有光芒熄灭时的照明!现在,真的只有这光明可以帮助我们了。”
他的手缓缓伸向胸口,慢慢的高举凯兰崔尔赐给他的小玻璃瓶。一开始,它像是穿透浓密云层升起的星辰一样微弱、闪动;然后,它的光芒逐渐增强,佛罗多心中的希望也开始跃动。它开始发亮,接着化为银色的火焰,一颗闪动的光之心,仿佛埃兰迪尔亲身下凡,让额头上精灵宝钻的光芒照耀在大地。黑暗开始退缩,这光芒似乎构成了一个闪亮的透明圆球体,握着它的手也闪动着白色的火焰。佛罗多惊讶的瞪着这棒极了的礼物,讶异于自己随身带着它这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发现它的力量和光芒。直到他们来到魔窟谷之前,他在路上几乎完全忘了这个东西的存在。而且,他一路上完全不敢任意使用它;因为他担心这光芒将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Aiya Earendil Elenion Ancalima!
他大喊着,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似乎是另外一个力量借着他之口,在此地不受恶臭压抑的念诵着。但是,中土世界也有其它的力量,古老而强大的夜晚之力量。在黑暗中漫步的她曾经听过远古时代的精灵呼喊,所以对此并不在乎,也不能让她感到退缩。正在佛罗多开口的时候,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有股威胁和意志在打量着他。就在隧道中不远的地方,在他们之前差点摔倒的开口和现在所在的位置之间;他意识到有许多双眼睛慢慢的现形,两大团密集复杂的眼睛─这原来就是洞穴中杀气的来源。
星之光的辉芒在那许多面的复眼上被折射、打碎,但在那双眼之后有种苍白、致命的火焰开始升温,这是个在某种邪恶意识中酝酿已久的火焰。那是被诅咒的妖物之眼,充满着兽性,却又有着以伤人为乐的邪恶智能,边打量着眼前逃跑无望的猎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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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多和山姆害怕的不知所措,开始慢慢的后退,他们自己的目光也被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给攫住。他们不断的后退,那双眼则是不停的前进。佛罗多的手开始颤抖,然后,星芒的威力开始减弱了。突然间,那双眼为了娱乐自己,刻意将他们从某种定身的邪法中释放出来,让他们徒劳无功的四处奔逃;不过,即使在奔跑得同时,佛罗多回过头去,依然惊恐的发现,那双眼睛还是紧追不舍。他们彷佛被某种死亡的臭气给紧紧的包围住。“停住!停住!”他绝望的大喊。“跑也没有用。”那双眼睛缓缓的靠近。
“凯兰崔尔!”他大喊着,鼓起一丝勇气,奋力将星之光高举。那双眼停了下来。它似乎有了怀疑,松懈了片刻。佛罗多的心中在此时燃起了熊熊怒火,他不及多想,根本没时间考虑这倒底是愚蠢还是勇敢;就这么左手拿着星之光,右手拔出了宝剑。刺针蓝光一闪,锋利的精灵宝剑在白光的照耀下发出柔和的光芒。然后,佛罗多一手高举着星光,一手拿着宝剑;夏尔来的哈比人就这么勇气十足的迎向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动摇了。当光芒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它们开始有了怀疑。一个接一个,那些眼睛的光芒减弱了,它们也开始后退。之前从来没有这么致命的光芒曾经威胁过它们。它们安全的躲在地底,不受太阳、月亮和星光的威胁。但是,现在,一道星光射入了地底,而且还在不断的进逼。那些眼睛退缩了。一个接一个的,眼睛们开始熄灭,一道光芒无法分辨的巨大身影挡住了两人的视线。这些眼睛消失了。
“主人,主人!”山姆大喊着。他自己也拔出剑,紧跟在后。“星光万岁!如果他们听到我们的所作所为,那些精灵一定会替我们作首歌的!真希望我能活着告诉他们这些事情,听到他们所唱的歌曲。主人,等等,不要再追了!不要进到那洞穴里面!现在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赶快离开这个恶臭的洞穴!”
因此,他们又转身朝向原来的方向,先是用走的,然后开始用跑的,因为眼前的地面已经变得更陡峭;他们每走一步,就可以更远离这无形的恶臭,而他们也可以争取到更多攀爬的力量和决心。但是,他们依旧可以听见那监视者在背后苦苦追赶的声音,或许他暂时目盲,但他并没有被击败,依旧一心只挂念着死亡。同时,眼前也吹来了一阵冰冷、微弱的凉风。终于,洞穴的开口已经出现在眼前了。他们气喘吁吁,迫不及待的想要找个没有屋顶的地方,于是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向前。可是,他们却在惊讶中步履不稳的连续往后退了数步。出口被某种东西遮挡住了,但并非是岩石;那是种柔软、有些许弹性的东西,但却又强韧、难以破坏。空气可以穿的过,却没有任何光线射入。他们又往前冲了一次,又再度被弹回来。
佛罗多高举着星之光,察看着眼前景物,发现了一道灰幕,星之光不但无法穿透,更无法照亮。彷佛这是种被黑暗所投射出来的阴影,因此没有任何的光明可以将它驱散。在洞口的是严丝合缝的巨大网子,像是某种巨大蜘蛛的杰作,整整齐齐的但是更紧密、更巨大,每条线都粗的跟绳子一样。
山姆露出凝重的笑容:“蜘蛛网!就这样吗?蜘蛛网!就算是蜘蛛又怎么样!去死吧,给我破吧!”他怒气冲冲的用宝剑砍着,但锋刃所过之处蛛网并不断折。它会稍稍拉开一些,然后又如同拉开的弓弦一样弹回,将刀锋和手臂都一起弹开。山姆用尽全身力气砍了三次,到了最后,好不容易才在无数条的蛛丝中断了一条,发出咻的破空声。其中一端扫过山姆的手掌,让他痛的大叫,退了几步,用嘴吸着伤口,“要花好几天才能砍出一条路来,我们该怎么办?那些眼睛回来了吗?”
“不,还没看到,”佛罗多说。“只是,我依旧觉得它们还在看着我,至少还在想着我:或许在拟定着某些计划。如果这光芒减弱了,或消失了,它们会很快的回来。”
“最后还是被困住了!”山姆丧气的说,他的怒气又再度因为疲倦和绝望而爆发了,“像是只小虫被困在蛛网中一样。愿法拉墨的诅咒赶快报应在咕鲁身上!”
“就算这样,对我们也一点帮助都没有,”佛罗多说。“来吧!让我们看看刺针能创造什么奇迹。这是柄精灵的利刃。在它所铸造的贝尔兰之深谷中,一定有这种恐怖的蛛网。不过,你必须站在后面看守,替我赶开那些眼睛。来,拿着这星光。不要害怕。高举着它,仔细注意眼前的景象!”
佛罗多走到这纠结的蛛网之前,回身一砍,利刃俐落的砍断了无数的蛛丝。闪着蓝焰的宝剑像是镰刀除草一样的轻易,蛛网在刀刃前自然萎缩断裂,无力的软垂下来。很快的就开出了一条通路。他砍了一剑又一剑,直到最后所有在范围内的蛛网都破碎为止;蛛网的上半部化成一个迎风招摇的廉幕。陷阱被破坏了。
“来吧!”佛罗多大喊道。“快!快!”他脑中充满了终于可以逃出这绝望之窟的狂喜。似乎血管中流进了许多香醇的美酒。他跳出洞口,大喊大叫。在他经历过洞穴中无尽的黑暗之后,外面的漆黑似乎也变得光明许多。那浓密的黑烟已经攀升到天空中,变得比较稀疏了些。看来白天的最后几个小时已经快要过去了,魔多的红光已经在这一团迷蒙中减弱许多。
但是,对佛罗多来说,这似乎像是面对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清晨。他几乎已经来到了魔多高墙边缘,只是变得比较高了些。他的眼前就是西力斯昂哥的深谷,在黑色边缘中的一道缺口,两边则是有着高耸的黑色岩石,仿佛是在天空中的两名守卫。这只要一段冲刺,一下子就可以冲过去了!
“隘口终于到了,山姆!”他不管自己声音的嘶哑,在好不容易脱离了沉闷空气的压抑之后,似乎一切都获得了解放。
“隘口!跑吧,跑吧,我们就要过去了,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挡我们了!”山姆尽快的逼迫自己双腿往前走,但是,即使他很高兴可以摆脱这限制,他还是觉得很不安;当他奔跑的时候,他还会不时的回头看着那漆黑的拱门,很担心会看见眼睛或是某种形体冲出来追捕他们。他或他的主人对于尸罗的巢穴所知太少了,她的巢穴有许多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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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蜘蛛化身的邪恶意志,在那地方已经居住了无数个纪元,她甚至曾经居住在西方的精灵国度中,现在都已经沦陷入海中。在那里,贝伦曾经在多瑞亚斯的恐怖山脉中奋战,露西安也是在该处踏上了绿色的大地,遇见了命定的邂逅。没有任何的故事描述尸罗是如何逃出废墟,来到这里的,因为在那黑暗的年代中没有多少记载流传下来。
但她依旧在这里,甚至是在索伦来到这里,巴拉多要塞奠基之前,就已经居住在此地;除了自己之外,不服侍任何人。她啜饮着人类和精灵的血液,在黑暗中变得无比的臃肿,不停的编织着各种各样的灰暗蛛网。
因为,所有的活物都是她的食物,她所吐出的只有黑暗。她的幼生是和各种各样的雄性杂交而来,她所孵出各式各样的杂种被她散布在从伊菲尔杜斯到东方山丘的地方,甚至包括了多尔哥多和幽暗密林的广大疆域中。但是,这其中没有任何一只可以超越她,她是伟大的尸罗,是昂哥立安最后一个破坏世界的子嗣。许多年以前,咕鲁就曾经遭遇过他;史麦戈喜欢挖掘、探索任何一个黑暗的洞穴,也因此他行礼敬拜她。她的邪恶也随时随地的伴随在他身边,替他切断光明和后悔的道路。他也承诺她会替她带来食物。
但是,她的欲望并非是他的欲望。她对于高塔、戒指或是任何由人力所打造的东西所知甚少;她唯一单纯的欲望就是其它一切生灵的死亡,能够换来她的温饱和食欲满足,让她继续的臃肿,直到山脉再也装不下她,黑暗再也无法隐藏她为止。但是,那个欲望还需要很久才能达到,她已经饿了许久,因为索伦的力量不停扩张,一切的生灵也都不敢靠近他的边境。山谷中的城市一片死寂,没有精灵或是人类愿意靠近,只剩下那些倒霉的半兽人。他们吃起来又苦又难吃。但她还是必须要填饱肚子;不管这些可怜的东西如何挖掘出各种各样的信道,她总是能找到方法将他们吃掉。但她一直渴求更甜美的肉。
咕鲁这次终于把他们带到了她面前:“到时就知道了,到时就知道了,”在邪恶的一面凸显时,他经常这样自言自语,当他从爱明莫尔前往魔窟谷的时候更是如此,“到时就知道了。应该会不错的,喔是的,当她丢掉那些骨头和衣服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找到它,我们就可以找到宝贝,是给可怜的史麦戈带来食物的小小奖赏。我们就会遵守承诺,拯救宝贝。喔是的。当我们好好收起它的时候,她就会知道的。喔是的,那时我们就会好好回报她,我的宝贝。我们会好好回报每个人!”在他的心中就这样一直盘算着,直到他趁着同伴睡着时,悄悄溜到她面前卑躬屈膝时,还是希望能够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情。
至于索伦:他知道她躲藏的地方。她能够时时饥渴不满,又保持着威吓的力量让他感到非常满意,这是个比他所有的能力所创造出来的守卫还要更完美的看守者。至于那些半兽人,他们是好用的奴仆,反正他手下多的是,如果尸罗偶尔抓几个半兽人来填饱肚子,他也不介意,这是不值得感到可惜的损失。就像是人们偶尔会丢给自己的猫一些饵食一样(他总是称呼她为他的小猫,但实际上他们彼此之间一点联系也没有),索伦也会把他一些毫无用处的犯人丢到她面前。他会刻意将他们赶进洞穴中,让部下回报她猎食的表现。因此,他们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共处着,满足于自己的计谋,不担心任何的攻击或是来自对方的怒气和诡计。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任何的猎物可以逃脱尸罗的罗网,而现在,她的怒气和饥渴更是前所未有的盈涨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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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山姆对这个他们所打搅的邪恶一无所知;他唯一的线索只是心中有种逐渐累积的恐惧,是种他看不见的不安;它变得如此沉重,让他连奔跑时的脚步都如同铅一样的抬不起来。他觉得身体的四周充满了恐惧的气息,隘口很可能有大军驻守。而主人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奔向前去。因此,他将目光从左边悬崖的凹洞边移开,看着前方,发现有两样东西更让他感觉到猜疑不定。他注意到佛罗多还没有入鞘的宝剑依旧闪着蓝光;他也注意到虽然身后的天空是黑色的,但塔楼中的窗户依旧闪着血红。
“半兽人!”他嘀咕着。“我们绝对不能够这样鲁莽的冲过去。四周还有半兽人,或是比半兽人更糟糕的东西。”然后他又再度恢复原先小心翼翼的态度,用手盖住那宝贵的星之光。他的手发出了片刻短暂的红光,然后他就将瓶子放进胸口前的口袋,将精灵的斗篷重新裹上。接着,他试着加快脚步赶上。他的主人已经越冲越远了,几乎已经跑出二十步之外;在这一片漆黑下,他灰色的身影很快就会隐没在这一片苍茫中。
当她来的时候,山姆正好将星之光收到胸前的口袋。就在他左前方不远的地方,突然有一个前所未见,让人心胆俱裂的恐怖形体从悬崖下的另一个开口处冲了出来。这像是从人们的噩梦中苏醒过来的邪气集合体,她的身躯像是蜘蛛,但比食肉的野兽更饥渴,她眼中的智能之光让她比一般的兽类更显骇人。这些复眼就是他先前以为已经击败,退缩的眼睛。
现在又再度亮起了恐怖的光芒,全都集中在她往外凸的前额上。她还长着诡异的角,在粗短的脖子后面则是臃肿变形的身体,看起来像是一个鼓涨的丑恶囊袋,在她的两腿之间淫邪的摇晃着;她巨大的身躯是黑色的上面点缀着恶心的记号,但之下的肚子则是苍白、半透明的,不停的冒出臭气。她的腿弯曲,扭曲的关节高耸于背部的高度之上,上面的毛发根根耸立,像是钢针一般,在每条腿的末端还搭配上一只爪子。在她一将柔软的身体和折迭的肢体挤出洞口之后,她立刻用闪电般的速度奔跑过来,接着奋力一跃。她的位置刚好在山姆和她的主人之间。她可能没有看见山姆,或者是由于他身上的光芒而刻意避开它,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失去了光芒,毫无防备奔跑着的佛罗多。他奔跑的速度很快,但尸罗更快,她再几个跃进就可以追上他了。
山姆倒抽一口冷气,鼓起所有力气扯开喉咙大喊:“小心你后面!”
他嘶吼着。“主人,小心!我--”但他的声音突然被闷住了。一只细长、黏腻的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则是抓住他的脖子,另外某种东西则是缠住他的双脚。不及防备的他就这么跌入了攻击者的怀抱中。
“抓住了!”咕鲁在他的耳边嘶嘶的说道:“终于,我的宝贝,我们抓到他了。是的,这个臭哈比人。我们抓这个。她可以抓另一个。喔是的,尸罗会抓他,不抓史麦戈。他保证过,绝对不会伤害主人。但他还是抓到你了,你这个臭脏狡猾人!”他对着山姆的脖子吐了口痰。在被对方的背叛激怒,和眼看着自己无法即时驰援主人的慌张情绪下,咕鲁眼中缓慢迟的山姆突然爆发出无人能预料到的力量。
咕鲁当然可以动作更快、更用力些,但是他太大意了。他的手一松,捂住山姆的手滑开了,山姆一弯身,继续往前冲,试着挣脱开脖子上的束缚。他的宝剑依旧在手中,左手臂则是挂着法拉墨送他们的手杖。他慌张中试着转过身刺杀敌人,但咕鲁的动作太快了。他细长的手伸了出来,快如疾电的抓住山姆的手腕:他的手指如同钢钳一样,无情的将山姆的手往前弯,直到山姆吃痛大叫,放开了宝剑,让它落到地上。同时间,咕鲁的另一只手则是加重了掐住山姆咽喉的力道。山姆奋力的使出最后的一博。他双脚稳稳的站在地上,用尽吃奶的力气让自己往后飞去。连这么简单的把戏都在咕鲁对山姆的预料之外,因此,咕鲁在肚子上狠狠的吃了山姆全身的重量一击。他猛地吐了一口气,一瞬间松开了掐住对方咽喉的手;但抓住对方持剑手腕的那双手则毫不退让。山姆往前一冲,站了起来,靠着咕鲁抓住他的那手腕,很快的往右一旋身。山姆左手抓住手杖,往上一挥,喀拉一声,正好击中咕鲁伸出的手臂。咕鲁惊呼一声,终于松了手。山姆猛进一步,他不肯浪费时间在换手上,直接用左手再挥出一击。
咕鲁滑溜的闪到一旁,原先瞄准他脑袋的一击打中了他的背部。手杖啪的一声断成两半。这对他来说已经够了。他从以前就一直偏好从背后偷袭的猎食法,极少失败。但这一次,在他自己的托大之下,竟然在两只手都掐住对方咽喉之前浪费时间在说话和羞辱对方上。自从那恐怖的光芒出现在黑暗中之后,他的计划每一步就都有了致命的缺陷。
现在,他必须面对一个愤怒的敌人,对方的体型并不会逊于他。这不是他的战斗。山姆从地上捡起宝剑,准备挥出。咕鲁发出一声低嚎,四肢着地的像是大青蛙一般一跃跳开。在山姆来得及反应之前,他就用惊人的速度奔回洞穴。山姆手持宝剑紧追不舍。这时,他满腔的杀意已经让他只记得追杀咕鲁的这个目标。
但是,在他来得及追上对方之前,咕鲁就已经不见了。接着,当他呆立在这黑暗的洞口时,洞中的恶臭扑鼻而来,像是为了唤醒他一样重重的甩了他两个耳光,让他突然想起佛罗多和怪兽追逐的身影。他猛然转过身,发狂似的喊着主人的名字,死命奔向前。他太迟了。咕鲁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昂哥立安是主神所居住的大陆中最邪恶的巨大生物。起初的时候她或许是一个大自然的精灵,但是最后则是变成了巨大无匹的丑恶蜘蛛,拥有编织黑暗蛛网的能力。在天魔王马尔寇的命令之下,她用可怕的毒液毒死了主神之树。甚至,当她和天魔王一起逃到中土世界之后,更为了精灵美钻的争夺而起了冲突。如果不是天魔王旗下的炎魔部队联手将她赶走,恐怕连天魔王都会被她击败。后来,她躲到贝尔兰的恐惧山脉之底,死亡之谷中生了许多只巨大的蜘蛛。尸罗多半就是她的后代之一。在贝尔兰于太阳第二纪元陆沉之后,昂哥立安逃到哈拉德沙漠;在那里,由于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猎捕,她将自己给吞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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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 山姆卫斯先生的抉择

佛罗多面朝下的躺在地上,那怪物正专注的打量她的美食,甚至完全没有理会山姆的哭喊声。直到他逼近身边还浑然不觉。当山姆冲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佛罗多已经从头到脚都被绑在蛛网中,那怪物已经开始举起前脚,准备将这顿美食拖到一边去。在他身边则是失去主人使用的精灵利刃,依旧发出蓝色的光芒。
山姆没有浪费一分一秒去思考他是勇敢、忠诚还是满腔怒火。他大喊一声跃向前,左手捞起主人的宝剑。然后就义无反顾的往前冲。即使在野兽的世界中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狂暴的攻击:一个弱小的生物,只有小得可怜的利牙,竟然敢扑向站在伙伴旁边尖牙利齿、铜皮铁骨的怪兽。她被山姆尖利的喊叫声从贪婪的饱食之梦中惊醒了,缓缓的将那充满威势和杀气的目光转向他。
在她来得及意识到眼前的狂暴怒气是这一生所未见的奇迹之前,发着蓝光的宝剑就砍进了她的细肢,切断了利爪。山姆跳进她怀中,躲在她肢体之间的空隙,另一只手随即迅如闪电的往上一戳,正中她低垂脑袋上的复眼。一只巨大的复眼黯淡下来。这只可怜的小家伙躲在她的肚子底下,正好躲过了她的毒针和爪牙。她巨大的腹部就正好在他头上发出诡异的微光,浓烈的臭气几乎把山姆压倒到地上。
但是,他满腔的怒气依旧可以支撑他再发出一击,在被尸罗压死、或是被毒气窒息之前,他还来得及借着最后一丝勇气,回身一砍,让发亮的精灵利刃切入她的身体。可惜的是,尸罗不是龙,除了她的眼睛之外,她身上没有任何的致命罩门。她一身古老的甲壳长满了各种各样鼓涨的硬瘤,而腹内更是充满了一层又一层由邪恶汁液不断补强,不断累积的血肉。宝剑划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但里面那层层迭迭的血肉却不是任何人类可以破坏的;即使精灵或矮人可以铸造出无比锋利的武器,由远古的神话英雄来攻击,也无法突破这恐怖的防御。
她仗着皮粗肉厚,承受了这一击,接着将腹部高举至山姆头上。毒液和恶心的气泡不断的从那伤口涌出。她双腿一伸,准备用那臃肿的腹部压死渺小的山姆。她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动作太快了。因为,此时的山姆依旧不惧死亡的站着,丢下自己的武器,双手高举刺针,想要用来抵御这以无比威势压下的恶心之物。就这样,尸罗借着自己残酷的意志,和超越任何战士力量的怪力,对着无比锋利的宝剑撞了下去。剑刃深深,深深的刺入了伤口,山姆也被缓缓的压向地面。尸罗连作梦都没想过会承受这样剧烈的痛苦,在她漫长的邪恶生命中,这是前所未有的。即使是古老刚铎最骁勇的战士,或是被困住的疯狂半兽人,都不曾这样伤害过她,划破她美丽的血肉。
她浑身一阵颤抖,勉力站了起来,将身躯从利刃上拔开,长满钢毛的肢体一弯曲,接着跃向另一个方向。山姆跪了下来,正好倒在佛罗多的脑袋旁边。在那恶臭的笼罩下,他觉得天旋地转,但双手依旧紧握着宝剑。他的双眼一片模糊,只能依稀看见佛罗多的面孔;慢慢的,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摆脱脑中的昏沉,顽固的想恢复清醒。他缓缓的抬起头,看见她就在几步之外打量着他,嘴角流出滋滋作响的剧毒,绿色的粘液则是从她受伤的眼中不停的涌出。她就趴在那里,将重创的腹部靠着地面,肢体不停的颤抖,准备再度扑向前。这次,她要压碎猎物,用毒液将他毒死;不会再有先用毒液麻痹他的闲暇了──这次要一击毙命,要将他彻底融化。
正当山姆趴在地上,从她的眼中看见自己死亡的景象时,突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念头,彷佛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的声音。他赶忙用左手在胸前掏着,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在这有如噩梦一般的场景里,一个冰冷、坚固的东西,那是凯兰崔尔赐给他们的星之光。“凯兰崔尔!”他虚弱的说,接着,他听见遥远、但却清楚的声音:那是精灵们在夏尔的森林星光下漫步的歌声,以及在爱隆的烈火之厅中传来的精灵乐音。
姬尔松耐尔,伊尔碧绿丝!
然后,他僵硬的舌头彷佛被某种力量解放了,喉中开始冒出完不能理解的语言: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lo menel palan-diriel,le nallon s dinguruthos!A tro nin, Fanuilos!
然后,他就挣扎着站起来,又再度成为那顽固的哈比人山姆卫斯,老爹的儿子。“来吧,你这个臭家伙!”他大喊着:“你伤了我的主人,你这该死的家伙,你一定要付出代价。我们会继续往前,但我们要先处理掉你。来吧,再尝尝宝剑的滋味!”
彷佛他不屈不挠的精神唤醒了星之光的力量,那个小玻璃瓶突然之间迸出万丈光芒,成为他手中耀目的火把。它像是坠落天际的流星,以刺眼的光芒撕裂浓密的黑暗。尸罗之前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自天际降临的白光。一道道的光束直接射进她的伤口,让她头痛欲裂,这可怖的光芒竟如同会感染一般,从一只眼睛跃到另一只眼睛。她的前脚在空中挥舞着,连连后退,仿佛在她体内爆裂的闪电让她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脑中一片混乱。她勉力转过剧痛的脑袋,滚到山壁前,缓慢的,一爪一爪的爬上那漆黑的开口。山姆趁胜追击赶了上去。他的脚步踉跄,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但他还是继续向前。尸罗最后终于退缩了,这古老的邪恶女王竟然浑身发抖,懦弱的想要加快脚步逃离这敌人。她好不容易走到了洞口,勉强挤进身体,在地上留下一条黄绿色的黏液污迹。正当山姆奋力挥出最后一击的时候,她就滑了进去。力竭的山姆也跟着软瘫在地。
尸罗就这么失踪了。我们不知道她是否躲藏在黑暗的洞穴中,年复一年的试图修补她全身的创伤,努力长出新的复眼,等待时机。到了最后,她在饥火难耐之下,或许会再度于黯影山脉中张开她致命的罗网。不过,这些,都不在这个故事的记载之中。只剩下山姆孤单一人躺在地上。随着这块无名之地的黑夜慢慢降临在这生死搏斗的战场上,他疲倦的爬回主人身边。
“主人,亲爱的主人,”他说,但佛罗多并没有回应。当他兴高采烈,毫无防备的为庆祝重见光明而奔跑时,尸罗用闪电般的速度从后面赶上来,一针刺进了他的脖子。他脸色死白,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对声音毫无任何反应。“主人,亲爱的主人!”山姆大喊着,接着,他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徒劳无功的等待着。然后,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飞快的切开束缚他的蜘蛛丝,将头放在佛罗多的胸口和嘴边,但他什么也听不见。
没有心跳,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他揉搓着主人的手脚,触摸着他的额头,但一切都已经冰冷了。“佛罗多,佛罗多先生!”他哭喊着:“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是你的山姆啊!不要去我不能跟随你的地方!佛罗多先生,快醒来!喔,醒来啊,佛罗多,天哪!佛罗多,快醒来!”
然后,他被盲目的愤怒所冲击,漫无目的在主人的身体边敲打着石头、挥砍着空气、大声咒骂着。最后,他才恢复了神智,弯下腰去看着佛罗多在暮色中苍白的面孔。突然间,他回想起在凯兰崔尔女皇的镜子中所看见的景象:脸色死白的佛罗多沉睡在一个高大的黑暗悬崖下。当时,他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他死了!”他悲痛万分的说:“不是睡着了,是死了!”
当他话一说出口,似乎这句话点燃了尸罗的魔咒,佛罗多的脸色跟着变成墨绿色。山姆掉入了绝望的深渊,他用斗篷盖住头,就这么趴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到了最后,他心中的黑暗终于稍稍退却,山姆抬头看着四周的阴影。可是,在这四野无光的大地上,他根本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还是在同一个地方,而主人的尸体也依旧在身边。天没有崩,地也没有裂,末日则是还没到来。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说。“难道我和他奋斗了这么久,最后只能功亏一篑吗?”然后,他想了自己在旅程之初所说的一段话,当时连他自己也不了解:但我知道自己在一切结束之前该做些什么,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大人,我必须留到最后。“但我能够做什么呢?绝不可以就把佛罗多先生的尸体丢在山上,然后回家去吧?还是要继续呢?继续?”
他喃喃念着,一瞬间,疑惑和恐惧动摇了他的思绪:“继续?难道这就是我的使命?把他留在这里?”最后,他才开始啜泣。山姆走到佛罗多的身边,将他的尸体放好,把冰冷的双手交迭在他的胸前,把斗篷折好放在身边。最后,他把自己的宝剑放在一边,法拉墨给的手杖则是置于另一边。
“如果我要继续任务,”他说。“佛罗多先生,请你见谅,我必须要拿走你的宝剑。我只能把自己的宝剑放在你身边,就像古墓中古代的国王一样。你还可以继续穿着比尔博老先生给你的美丽秘银甲。至于你的星之光,佛罗多先生,你把它借给了我,我也的确需要它;因为,此后,我将永远处在黑暗之中。我或许配不上它,女皇也是将它赐给了你,但或许她会明白的。佛罗多先生,你明白吗?我一定要继续下去才行。”
但他还不能走,不是现在。他跪在地上,紧握着佛罗多的手,舍不得放开。四野狂风吹动,他依旧跪在地上,握着主人的手,心中不停的争辩着。他试着鼓起足够的勇气,让自己孤身一人离开,踏上一场孤独的旅程──这是为了复仇。只要他下定决心离开,他的怒气就足以让他上天下地,追到天涯海角,直到抓住他──直到抓住咕鲁为止。然后,咕鲁就会付出狗命做为代价。他离开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个。不值得为了这,将他的主人抛弃在此地。人死不能复生,没有任何力量作的到。最好还是死在一起。但就算这样,那还会是场孤独的旅程。他看着光彩逼人的剑尖。他想起了洞穴中还有一个黑沉沉的裂隙,仿佛可以摔入地心。不行,这样一点用也没有。这样甚至连哀悼主人的死都做不到。这不是他当初离开夏尔的目的。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他嚎啕大哭,但是,这次他似乎已经清楚的知道了答案。“必须留到最后。”这将会是另一场孤独的旅程,而且是最恐怖的。“什么?我,一个人要去末日裂隙,完成主人的任务?”他依旧还是迟疑不定,但那决心已经开始慢慢的滋长。“是吗?要让我从他手中拿走魔戒?是那场会议中决定要由他保管的。”答案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场会议同时也指派给他许多同伴,就是为了不让任务失败。你现在是远征队的最后成员,你绝不能坐视任务落空。”
“我真希望自己不是最后一个,”他哀嚎着说:“我真希望甘道夫在这里,或是随便任何人都好。为什么只剩我一个人,只有我可以决定一切?我一定会犯错的。我不应该拿走魔戒,自告奋勇的执行任务。”
“可是,你这不是自告奋勇,你是情势所逼。至于说到是不是适当的人选,你想想看,佛罗多先生就不是,比尔博先生也不是。他们可不是自告奋勇的候选人哪。”
“啊,好吧,我必须要下定决心了。我要下定决心了。可是,我一定会犯错的,因为我是笨山姆啊!”
“让我想想:如果我们在这边被发现,或是佛罗多先生被发现了。而那东西又在他身上,魔王一定会得到它的。这样就是末日了,罗瑞安、瑞文戴尔、夏尔和全世界都会毁灭。而且,如果再浪费更多时间,也会是一样的结果。战争已经开始了,事实上,魔王可能已经节节获胜了。已经来不及拿着魔戒回去请求同意或是让人给建议了。不,我只剩两个选择:坐在这里,等他们来把我杀了,然后再夺走它;或者是拿走它,赶快离开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就这么决定了,带它走!”
他停了下来。他非常轻柔的解开脖子上的扣子,伸手进佛罗多的衬衫里;他用另一只手扶起主人的头,亲吻着他冰冷的额头,将锁练慢慢的拿开。然后,再让主人继续之前的安眠。他停滞的表情中没有任何的改变,从这最后的迹象,山姆才终于相信佛罗多已经去世,放弃了任务。
“再见,我亲爱的主人!”他喃喃道:“原谅你的山姆。等到任务完成之后,只要有可能,他会再回到你身边的。那时他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好好的安息,等我回来。希望不要有任何可恶的野兽来冒渎你的身体!如果女皇听见我的祈祷,我会希望她让我回到这里,找到你。再会了!”接着,他低下头,戴上绑着魔戒的锁练;他的脑袋立刻因魔戒的重量而低垂,仿佛背着一个大石板一样。不过,慢慢的,彷佛那重量变轻,或是他的体内涌出一股新的力量;最后,他还是抬起了头。在使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承受这重担。
他高举起星之光,低头看着主人;它以柔和的气息包围着主人,仿佛夏日星空的暮星一般,让佛罗多的面孔再度散发出光芒,苍白中带着精灵的美丽,仿佛早已摆脱阴影的幸运者。在这景象的安慰下,山姆收起星之光,转过身继续踏入逐渐笼罩的黑暗中。
他不需要走太远。隧道的出口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前方的隘口大约只需要再走几百码而已。
在这微明的暮色中小路依旧清晰可见,这是条经过多年的岁月催折之后幸存的古道缓缓的在两旁悬崖的夹持之下往下降。此时,半兽人的塔楼就正俯瞰着他,红色的窗户闪动着光芒。他利用塔下的死角阴影躲藏着。最后,他终于来到了隘口。“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一直对自己说。但其实他并没有。虽然他已经绞尽脑汁想要搞清楚自己得做些什么,但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又和他小心谨慎的天性相违背。
“我会不会弄错了?”他嘀咕着:“我还能做什么?”在他穿过了隘口的起始点之后,距离顶点还有一段距离,他看着眼前通往无名之境的道路,准备走下去。在最后一刻,他的心中充满了许多的怀疑,导致每一步都如同千斤般沉重。他回头看去,依旧可以看见隧道的出口如同暮色中的一块污迹一样的显眼。他约莫可以知道佛罗多所在的地方。他觉得那里的地面似乎泛着光芒,或许这是他眼泪所造成的幻影。他静静的看着那块山壁,那个他的人生完全粉碎的地方。
“希望我能够实现那个愿望,唯一的一个愿望,”他叹气道,“可以回到这里来找他!”最后,他转向眼前的道路,走了几步──这是他这辈子最沉重、最不情愿的几步路。
他只踏出了几步;只要在踏出另外几步,他就走到了通往魔多的斜坡,永远不会再看到这块高地了。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了交喊和交谈的声音。他浑身僵硬的站着。半兽人的声音。它们从四周传来。那是踏步的噪音和粗鲁的嘶吼声:半兽人正从隘口的另一边走过来,多半是从高塔的某个入口出来的。
他可以听见还有其它的声音。山姆猛然转过身,看见小小的红光,火把的光芒从洞口散射出来。终于,高塔中的守卫并没有怠惰;他们的狩猎终于开始了。他被发现了。身后的火把光芒,和前方传来的金属撞击声都已经十分靠近了。不消几分钟,他们就会来到这里,将他抓个正着。他浪费了太多时间下定决心,现在一切都已经徒劳无功。
他怎么可能逃出这种险境,保住小命、保住魔戒?魔戒。他根本还来不及多想,就发现自己拿出了锁练,手中抓住魔戒。半兽人的队伍已经开始出现在前方的开口。他戴上了魔戒。
世界完全改变了,在一瞬间他的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思绪。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听力变得更灵敏,但视力则是减弱了;不过,这又和在尸罗的巢穴中有所不同。他四周的景物不是被黑暗所包围,而是变得模糊;而他自己彷佛身处在一个灰色的世界中,孤单的如同一块小小的黑色岩石一般。沉重的魔戒压着他的左手,像是一球炙热的黄金。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隐形了,而是清楚、显眼的可怕。
他知道魔眼正在搜寻着他的踪迹。他可以听见岩石破裂、魔窟谷中流水的声音;尸罗在隧道中哀嚎着,迷失在某个黑暗的信道中;以及在塔楼底下地牢中的声音,还有半兽人走出隧道的声音,以及在前方的半兽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和踏步声。他瑟缩着靠向悬崖。但是那群半兽人依旧如同一群鬼魅一般不停的走向前,仿佛是在迷雾中扭曲变形的灰色身影,手中拿着苍白的梦幻火焰。他低下头,想要缩进岩石的裂缝中,躲开这一切。
他倾听着。从隧道来的半兽人和从另外一个方向来的半兽人已经看到了对方,两方都加快了脚步,开始大喊大叫。他可以清楚的听见两边的声音,他也听的懂他们所说的话语。或许魔戒让人可以理解各种语言,特别是铸造者索伦的仆人;因此,只要他心念一转,就可以自动让他理解这些家伙的对话。魔戒越靠近铸造之处,它的力量的确越来越强;但唯一有一样东西他不能提供,那就是勇气。山姆这时依旧还是想要躲藏,或是趴在地上直到一切过去为止。不过,他却又忍不住专注的听着。他不能够确定这些声音有多靠近,因为每句话似乎都是在他耳边说的。
“喂!哥巴葛!你在这里干嘛?打够仗了吗?”
“上面的命令,你这笨蛋。夏格拉,你又在这边干嘛,在上面混烦了吗?想要下来打仗吗?”
“也是命令。我负责掌管这个隘口。给我客气点。你有什么要回报的?”
“没有!”
“哈!嗨!喂!”
一个叫喊声打断了两名领袖的交谈。底下的半兽人似乎突然看见了什么。他们开始狂奔,其它人也是一样。
“嗨!哇!那里有什么东西!就躺在路边。间谍,间谍!”他们开始吹着号角,发出各种各样的嘶吼声。
山姆这才如梦初醒的脱离了之前害怕的感觉。他们看见他主人了。他们会怎么做?他曾经听过许多半兽人的故事,都让人做恶。他无法忍受这情景。他跳了起来。所有的抉择和任务都被抛在脑后,连恐惧和怀疑也一样烟消云散。他知道自己该在哪里:不管能做些什么,至少要待在主人身边。他又朝着佛罗多的方向跑了回去。
“不知道他们总共有多少人?”他想,“塔楼里面至少来了三四十个人,底下来的则是更多。在他们把我干掉之前我能宰掉几个?只要我一拔剑,他们就会看见它的光芒,这样我迟早会倒下的。不知道会不会有歌谣描述这事件:山姆卫斯在主人身边斩杀无数的半兽人,最后倒在隘口边。
不,一定不会有什么歌谣了。当然不会了,因为魔戒将会被发现,世界上就不会再有歌谣了。我也无能为力。我必须留在佛罗多先生身边。爱隆、议会,还有那些睿智的国王和皇后们,他们一定会理解的。一切都转变了,计划完全出错了。我不能够成为魔戒的保护者。没有佛罗多先生我什么都做不到。”
※       ※       ※
但那些半兽人已经离开了他模糊视线的范围。他之前一直没时间考虑到自己,但现在他才意识到他非常疲倦,几乎已经疲倦到无法想象的地步:他的腿已经没办法照着他的意志来运作了。他的动作太慢了,这条道路似乎变得有好几哩这么长。他们都躲进这团迷雾中的什么地方去了?啊,他终于又看到他们了!就在不远的地方。一群身影围绕着地面上的某样东西;几个人影似乎像是猎犬一样弯着腰在察看地面上的痕迹。他试着想要鼓起力气做最后的冲刺。
“加油啊,山姆!”他说,“不然你这次又会太迟了。”他准备将剑出鞘,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拔出剑,然后,他们似乎从地上举起了什么东西,开始狂乱的欢呼和大笑。“嘿咻!嘿咻!用力!用力!”然后另一个声音大喊道:“出发了!走比较快的路。快回下门去!从附近的线索看来,她今天晚上不会再打扰我们了。”一整群半兽人开始前进。中间的四名将尸体高高的扛在肩膀上。“嘿咻!”他们搬走了佛罗多的身体。他们走了。他已经赶不上对方了。不过,他依旧拼死命的往前走。半兽人走到隧道口,走了进去。抬着重物的走在前面,在他们之后,山姆气喘吁吁,努力的挣扎想要赶上。他拔出剑,颤抖的手中发出蓝光,但他们压根没有注意到。即使当他赶到洞口的时候最后一名半兽人也已经消失在隧道中。他摸着胸口,不停的喘气。然后,他用袖子在脸上一抹,擦掉秽物、汗水和泪水。“可恶!”他说,然后就跟着半兽人一起奔入黑暗中。
在这隧道中,他不再觉得黑暗,他似乎只是从薄弱的迷雾中踏进了厚重的浓雾内。他的疲倦依旧在不停的累积,但他的意志变得更坚决。他似乎可以看见不远的前方一直有火把闪烁的光芒。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赶不上他们。半兽人在隧道中前进的速度本来就很快,而这又是他们十分熟知的隧道。即使在尸罗的威胁下,他们也被迫必须经常使用这个洞穴,因为它是从死城过山最快的道路。他们不知道这个洞穴到底是什么时候挖掘出来的,也不知道尸罗是在多久之前进驻的;不过,他们自己也挖掘出了许多分支的差路,多半都是为了在执行主人的命令时用来躲避尸罗的猎食。今晚,他们并不打算绕路,而是打算赶快找到一条岔路可以让他们回到悬崖上的塔楼。大多数的人都对之前的发现感到非常高兴,一边赶路,一边还彼此兴高彩烈的交谈着。山姆听的见他们所发出的恼人噪音,在这沉寂的空气中显的格外刺耳;在这之中,他可以分辨出两个比较不一样的声音:他们比较大声,也似乎比较靠近两个队伍的首领似乎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陷入争辩。
“夏格拉,难道你就不能让手下的笨蛋安静一些吗?”一个声音抱怨道。“我们可不想要尸罗冲过来。”
“去啊,哥巴葛!你的部下还比较吵吧。”另一个声音说。“让部下放松一点吧!我想这次不需要担心尸罗的问题了。看来她似乎坐到一根针了。你难道没看到吗?一路都是肮脏的黏液拖回到她该死的洞穴里面?如果这次她吃了亏,至少会有好久都不会出来。就让他们闹一闹吧。而且,我们这次终于走好运了:找到了路格柏兹要的东西。”
“路格柏兹要的吗?你猜那是什么?我看起来像是精灵,可是尺寸又太小了些。这个东西会有什么危险。”
“在我们仔细检查之前都不会知道的。”
“喔喔!所以他们也没告诉你会找到什么罗?他们根本没把所有的情报都告诉我们,对吧?连一半都不到。但他们还是会犯错的,连老大们都会。”
“嘘,哥巴葛!”夏格拉的声音刻意压低,连山姆被某种力量加强的听力都只能勉强听见他在说些什么。“或许他们会,但他们到处都有耳目,有些甚至就是我的部下。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他们似乎在担心些什么。底下的戒灵和路格柏兹的老大都一样。有什么事情差点出差错了。”
“你说的是差点吗?”哥巴葛说。
“好啦,”夏格拉说,“我们等下再谈这个。等到我们到下面那条路之后再说。我们可以在那边多讲一些,让部下先过去。”
不久之后,山姆眼睁睁的看着火把消失了。然后传来低沉的声响,正当他急着赶过去的时候,则是轰隆一声。他立刻就猜到半兽人走进了他和佛罗多之前发现被挡住的那条路。但是,现在它还是被挡住的。似乎有块巨大的岩石挡住去路,但半兽人不知怎么搞的还是走了过去,他可以听见另一边有交谈的声音。他们依旧不停的奔跑着,往山里面前进,准备回到之前的塔楼。
山姆感到无比的绝望。他们将主人的身体带走,不知道要怎么污辱他,而自己竟然不能跟上。
他对那块大岩石又推又刺,用全身的力量撞上去,但都一点用也没有。就在里面不远的地方,他听见了两名首领交谈的声音。他静静的倾听着,希望能够知道一些有用的消息。或许,看来隶属于米那斯魔窟的哥巴葛会走出来,他就可以把握机会溜进去。
“不,我不知道,”哥巴葛的声音说:“照惯例,这消息来的速度快过任何会飞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我也最好不要知道。唬!这些戒灵让我浑身发麻。只要被他们一瞪,好象全身的皮都被剥掉,让你冷的不停发抖。但是他宠幸他们,现在他们可是上头最信任的人,我们再怎么抱怨也没有用。我跟你说啊,在底下的城市里面服役可不好受。”
“你应该来这边和尸罗一起住段时间才对,”夏格拉说:“最好还是找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住。可惜,战争已经开打了,或许等到战争结束之后会好一些。”
“他们说战况很顺利。他们当然会这样说,”哥巴葛嘟哝道:“我们到时候就知道了。反正,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就有更大的空间可以住了。你说怎么样?─如果我们有机会,带几个可靠的弟兄,找个有好东西可以抢夺的地方,上头没有什么老大的。”
“啊!”夏格拉说:“就像以前一样。”
“是啊,”哥巴葛说:“不过,别想太多。我觉得有点不安。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老大们,咳,”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微,“咳就连大首领都有可能犯错的。你说似乎有什么东西差点溜过去。我可不这么认为,我认为的确有东西溜进来了。我们必须小心一点。我们这些人老是必须替人家擦屁股,没有人感谢我们。但你也别忘记,敌人讨厌他,也讨厌我们。如果上头老大垮了,我们也跟着完蛋。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接到命令出来的?”
“大概一小时之前,就在你们发现我们之前。有个消息传来:戒灵不安。阶梯上有入侵者。加倍警戒。去阶梯顶端巡逻。我立刻就来了。”
“要命,”哥巴葛说:“我跟你说,我们的沉默监视者两天之前就开始不安了。但是,我的巡逻部队没有接获出发的命令,也没有任何消息送到路格柏兹去。这都是因为开战号令的关系,戒灵的首领带队出征,后来就变这样了。根据他们的说法,路格柏兹无暇照顾好我们这边。”
“我想魔眼多半在别的地方忙碌着,”夏格拉说:“他们说西方有大事正在发生。”
“我想也是,”哥巴葛说:“不过,现在竟然就有敌人到了阶梯这边来。你们又在干什么?不管有没有特别的命令,你们不都是应该要负责警戒的吗?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够了!不用你教我该怎么做。我们当然都警醒的很。我们也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
“是的,非常不对劲:有光亮还有叫喊声。但尸罗那时已经出动了。我的部下看见她和她的宠物。”
“她的宠物?那是什么?”
“你一定曾经看过她:小小的黑色家伙,自己也像是只蜘蛛,或许更像只饿扁的青蛙。他以前来过这里。几年之前第一次离开路格柏兹,上层告诉我们让它走。他从那之后就又出现在阶梯上一次还是两次,但我们都不理他:似乎他也和女王大人之间有些共识。我想他大概不好吃:她可不需要担心我们上层说什么。不过,你们底下山谷里面的守卫还真严密:在这一切骚动开始的前一天,他就来过这里了。昨天晚上稍早我们看见了他。反正,我的部下回报说女王大人在好好的享受,所以我也就不那么注意,直到后来又有消息过来。我以为她的宠物送了个玩物给他,就像是我们送战俘给她是一样的。她在享受的时候我可不敢插手。当尸罗在狩猎的时候,谁也不能打搅她。”
“谁也不能,是吗?你刚刚难道没看见吗?我告诉你我觉得很不安。不管是谁从阶梯那边跑了过来,他真的渗透进来了。他可以砍断她的罗网,安全的离开洞穴。你最好仔细想清楚!”
“啊,好吧,但她最后还是抓到他了,不是吗?”
“抓到他?你说谁?这个小家伙吗?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尸罗早就把他拖回巢穴去享用了,现在会留在那边吗?如果路格柏兹想要抓这个家伙,是你得进巢穴去抓他。嘿嘿,你运气真好。不过,我想不只他一个人。”
此时,山姆警觉到他们的对话,于是将耳朵贴到门上,更专注的听着。
“夏格拉,你想想,是谁把这个小家伙身上的蛛网切断的?就是同一个割断洞口罗网的人。你还不明白吗?是谁让女王陛下受到重创?我想也是同一个人。他现在在哪里?夏格拉,他在哪里?”夏格拉没有回答。
“如果你有聪明帽的话,最好赶快戴上一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我说的是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到尸罗,你应该也很清楚。我们当然不会觉得难过,可是,想想看,有个比以前任何的渗透者都要危险的家伙正在四处乱窜,自从古代那次攻城和后来的战乱之后,我们就不曾面对过这么危险的敌人了。真的有什么敌人溜了进来。”
“他又是什么来头?”夏格拉闷闷不乐的问。
“夏格拉队长,从所有的迹象看来,我猜是一个高大强壮的战士,最有可能是名精灵,他可能有一柄精灵宝剑,或许还有一柄战斧。而且,他已经进入了你的负责区域,你根本没有发现他。这下子好玩了吧!”哥巴葛吐了口口水。
山姆听见对方的描述,不禁露出苦涩的微笑。
“算了吧,你每次都这么悲观,”夏格拉说:“管你怎么判断这些线索,我觉得都有别的方法可以解释。反正,我已经在每个据点都设下了哨兵,我们最好一件一件事情来。在我仔细的检查过我们抓到的这个小家伙之后,我才会担心接下来的事情。”
“我认为你在这个小家伙身上找不到什么,”哥巴葛说:“他和真正的骚乱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个拿着利剑的大家伙似乎觉得他不重要,就让他躺在那边等死:这就是精灵的风格。我们到时就知道了。快走吧!我们已经说了够多了。我们去看看这个俘虏吧!”
“你准备拿他怎么办?别忘记是我先发现他的。如果有任何好东西,我和我的弟兄们一定要分一杯羹。”
“等等,”夏格拉不高兴的说:“上级有特别交代我,这次不是你我两个人可以乱来的时候。任何闯入者都必须被直接带到塔中。俘虏必须要彻底的搜身。所有的文件、衣物、武器、信件、戒指或是任何装饰品,都必须立刻送到路格柏兹,而且只能送到路格柏兹。而且,任何俘虏都必须要安全无恙,毫发无伤的被监控着,任何胆敢违犯这个禁令,直到他下令或是亲自前来为止。这样说的很清楚,我正准备照着做。”
“彻底搜身,呃?”哥巴葛说:“什么,牙齿、指甲和头发全都要吗?”
“不是,根本不包括这些东西。他是只有路格柏兹要的人。他必须要毫发无伤被送过去。”
“这会很难做到的,”哥巴葛笑着说:“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尸体,路格柏兹要他去能干什么?把他丢到锅里去还比较香哩。”
“你这个蠢蛋,”夏格拉大吼道。“你之前还头头是道,好象很聪明的样子。但有很多其它人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你不小心一点,你搞不好会进到尸罗的锅子里面。尸体!你对于女王陛下就只知道这么多吗?当她用蛛网绑起猎物的时候,表示她想要吃肉。她可不吃死肉,也不喝冷血的。这家伙根本没死!”
※       ※       ※
山姆抓住岩壁,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他觉得似乎整个黑暗的世界都上下颠倒了。这个冲击大到他几乎惊呼出声。不过,即使在他奋力控制住情绪波动的同时,他也可以清楚的听见自己脑中的声音:“你这个笨蛋,他没死,你心里根本就知道。山姆卫斯,别相信你的脑袋,这可不是你身上最灵光的一部分。真正的问题是,你本来就没有任何的希望能成功。现在该怎么办?”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强迫自己趴在岩壁上,倾听着半兽人邪恶的对话。
※       ※       ※
“笨!”夏格拉说:“她的毒液不只一种。当她在狩猎的时候,她会给猎物在脖子上刺一针,让他们立刻瘫痪,然后她就可以好好享受了。你还记得乌夫塔克吗?我们有好几天找不到他人。然后我们发现他被挂在角落,全身缠的紧紧的,而且他还很清醒的看着我们。我们真是快笑死了!她可能忘记了这个食物,但我们可没有碰他;谁敢打搅尸罗啊。哼,这个小家伙啊,几个小时之后他就会醒过来,除了有些头晖之外,他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当然,那得要路格柏兹愿意放过他才行。对了,他也会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遇到了什么事情。”
“还有他将来会有什么遭遇,”哥巴葛哈哈大笑着说:“如果我们什么都不能做,至少可以告诉他一些故事吓吓他。我想他可能从来没去过美丽的路格柏兹,或许可以先替他做个说明。这会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走吧!”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觉得这会有什么好玩的,”夏格拉说:“他一定得毫发无伤,否则我们就都死定了。”
“好吧!不过,如果我是你,我在通知路格柏兹之前,会先把那个逃掉的大家伙抓到。如果你跟上级报告说抓到小的,却漏掉大的,这不会好看的。”
※       ※       ※
那声音开始渐渐远离。山姆可以听见脚步声慢慢变小。他已经从之前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现在胸中充满了怒火。“我完全搞错了!”他大喊着:“我就知道会这样。现在,他们把他抓走了,那些恶魔、那些怪物!永远不要离开主人,永远、永远不要,这是我原先的座右铭。我就知道。希望大家能够原谅我!我得要回到他身边。快想想办法,快想想!”他再度拔出宝剑,用力的敲着岩壁,但只听的见闷闷的回音。只不过,手中的宝剑现在光芒强到可以照耀四周的环境。
他惊讶的发现这岩壁原来是一座沉重的大门,大概约莫有两个他这么高。在洞穴顶端和门边之间还有一段空隙,这多半是用来阻挡尸罗的大门,里面可能用某种门闩之类的东西挡住了,不是他能够从这边打开的。山姆奋力一跃,抓到门边,开始往上爬,翻了进去。然后,他沿着隧道,手中握着闪闪发亮的宝剑,开始发狂似的奔跑。主人还活着的消息压住了他的疲倦,激发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因为这条新的隧道左弯又拐,无法让人一路看到底。但是,他认为自己正缓缓的追上两名半兽人:他们的声音又开始靠近了。这次,似乎比之前更接近。
“我就准备这么做,”夏格拉生气的说:“把他关在最上面的房间。”
“为什么?”哥巴葛说:
“难道你底下没有任何牢房吗?”
“我跟你说过了,他绝对不可以受到任何伤害,”夏格拉说:“你明白吗?他很重要。我不相信我的部下,还有你的部下,连你也一样;因为你满脑子都只想找乐子。如果你不听话一点,他会去的地方你就去不了。我已经决定了,最顶层。他在那边会很安全的。”
“会吗?”山姆说:“你们忘记了那个逃走的精灵战士!”话一说完,他就绕过最后一个转角,却发现由于魔戒的力量,或是隧道的设计,他竟然误判了距离。这两个半兽人依旧还在一段距离之外。他现在可以看见他们在火光照耀下的身影。这条隧道最后十分陡峭,却也是笔直的。到了尽头,是两扇敝开的大门,或许是通往塔楼的更深处。哥巴葛和夏格拉正在慢慢的靠近门口。山姆听见喧闹的歌唱声,号角吹动和敲锣的声音,这是邪恶的交响乐。哥巴葛和夏格拉已经走到了门边。山姆大喊一声,亮出刺针。但他的声音被掩没在这噪音之中,根本没人听见他。大门轰然一声关闭了。
轰!门内的铁闩落下。
“匡当”门关了起来。
山姆飞身撞上那铜门,眼冒金星的摔到地上。他被困在外面的黑暗洞穴中。佛罗多还活着,却被魔王给抓走了。

《魔戒》第二部 完

魔戒圣战第二部分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第三部分《王者再临》所记载的是对抗魔多的最后防御,以及魔戒持有者任务如何结束的故事。
魔戒三部曲:国王归来
前书纪要
在首部曲《魔戒远征队》中,记述了灰袍甘道夫发现哈比人佛罗多所拥有的戒指,其实正是至尊魔戒,统御所有权能之戒的魔戒之王。因此,佛罗多和伙伴们从夏尔一路被魔多的黑骑士追杀,最后,在伊利雅德的游侠亚拉冈的帮助下,他们终于克服万难,逃到了瑞文戴尔的爱隆居所。
爱隆在该处慎重地举行了一场会议,决定将魔戒摧毁,佛罗多也被指派为魔戒持有者。魔戒远征队的成员就这样被挑选出来,他们的任务是前往魔王之境的末日火山,在该处摧毁魔戒。远征队中包括了代表人类的亚拉冈和刚铎之王继承人波罗莫;幽暗密林的精灵国王之子勒苟拉斯代表精灵,孤山山脉的葛罗音之子金雳代表矮人;佛罗多和他的仆人山姆卫斯,以及两名年轻的亲戚梅里雅达克和皮聘则代表哈比人,而率领全体的是灰袍甘道夫。一行人秘密地从瑞文戴尔离开,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却因意图在冬天横越卡拉霍拉斯隘口而无法通过该处;之后,甘道夫带领他们从密道进入摩瑞亚矿坑,试图从山底下前往目的地。甘道夫在该处由于和一名黑暗世界的妖灵搏斗,因此落入了无底深渊。被揭穿了西方王储身分的亚拉冈继承遗志,带领着众人逃出摩瑞亚的东门,进入精灵的疆界罗瑞安,并且沿着大河而下,来到拉洛斯瀑布。他们在这段旅程中已经意识到遭人跟踪,对魔戒念念不忘的生物咕鲁,锲而不舍地紧追在后。
他们必须决定是否该往东前往魔多,或者是和波罗莫一起前往援助刚铎的主城米那斯提力斯,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还是应该解散小队。当魔戒持有者决定必须继续前往魔多的旅程时,绝望的波罗莫试图抢夺魔戒。故事的首部曲就在波罗莫屈服于诱惑,佛罗多逃出虎口,和山姆卫斯一起消失的状况下结束了。在此同时,剩余的远征队成员遭到半兽人士兵突如其来的攻击,有些是听命于黑暗魔君的半兽人,有些则是来自叛徒萨鲁曼旗下的半兽人。魔戒持有者的任务,似乎已经遭遇到空前未有的危机。
二部曲《双城奇谋》描述的是远征队解散之后的状况。上半部分(第一节到第十一节)中记述了波罗莫的悔悟和牺牲,众人将他的尸体放入船中,漂向拉洛斯瀑布。梅里雅达克和皮瑞格林则是被半兽人士兵俘虏,敌人沿着东洛汗平原将他们带往艾辛格,亚拉冈、勒苟拉斯和金雳则是紧追在后。
此时,洛汗国的骠骑出现了,在元帅伊欧墨的率领之下,骑兵队在法贡森林的边境包围了半兽人,并且将他们彻底歼灭。哈比人即时逃出,躲进森林中,并且遇见了名为树胡的树人,他也是法贡森林真正的主人。在他的陪伴下,哈比人见识到了树人的怒气,以及他们朝向艾辛格进军的过程。
在此同时,亚拉冈和同伴们遇见了刚离开战场的伊欧墨,骠骑元帅送给他们骏马,让他们继续寻找同伴。虽然亚拉冈一行人在法贡森林中没有找到哈比人,却意外地和甘道夫重聚。他从死里复生,化身成白骑士,却依旧穿着灰色的袍子。他们和老巫师一起穿越洛汗,来到了骠骑王希优顿的宫殿。甘道夫治愈了年老的国王,并且将他从弄臣巧言的诅咒中释放出来,众人这才明了巧言原来是萨鲁曼所安排的内奸。一行人和御驾亲征的国王一起迎战艾辛格的大军,在圣盔谷以寡击众,获得了胜利。甘道夫接着带领众人前往艾辛格,他们发现原先雄伟的堡垒已经被树人彻底破坏,萨鲁曼和巧言则是被困在坚固不破的欧散克塔中。
在谈判过程中,萨鲁曼拒绝悔改,甘道夫撤销了他的头衔、打断了他的手杖,把他交给树人看管。巧言从窗户中对着甘道夫丢出一枚水晶球,却没有砸中,反而被皮聘所捡起。这原来是努曼诺尔残存的三枚真知晶球之一。当天夜里,皮聘抵抗不了晶球的诱惑,偷走晶球,并且加以使用;索伦也因此而发现了他的行踪。在这章尾声中,一名戒灵骑在飞行的座骑上,让众人明了到大战即将展开。甘道夫把真知晶球交给亚拉冈,和皮瑞格林快马加鞭地赶往米那斯提力斯。
下半部分(第十二节开始)的主人翁则是佛罗多和山姆卫斯,他们迷失在爱明莫尔的山区,不知何去何从。当他们终于脱离山区的时候,狡诈的咕鲁却又尾随而至。佛罗多驯服了咕鲁,让他带领着两人穿越死亡沼泽,以及寸草不生的摩拉南,来到了北方魔多的黑色大门前。
由于此时已经无路可走,佛罗多只好接受咕鲁的建议:前往他所知道的一条“秘密通道”。据他说,这条通道就在黯影山脉中,亦即是魔多的西方屏障。在他们旅行的途中,又被波罗莫的弟弟法拉墨所率领的刚铎突击队所掳获。法拉墨发现了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但却谨慎自制,不受让波罗莫崩溃的魔力所诱惑,反而派人护送他们前往旅程的最后一段,西力斯昂哥,也就是蜘蛛小径。他也警告佛罗多,这是个危险的地方,咕鲁并没有完全吐实。当他们抵达十字路口,朝向米那斯魔窟前进的时候,却发现一股无比强大的黑暗力量从城中倾巢而出。索伦已经派出了他的先头部队,由戒灵之王所率领的大军,吹响了魔戒圣战的号角。
咕鲁领着哈比人走上一条避开米那斯魔窟的秘道,在黑暗中他们终于来到了西力斯昂哥。咕鲁又再度恢复了之前的邪恶本性,准备将他们献给这条小径的邪恶守护者尸罗。在山姆卫斯奋不顾身的搏斗下,他的计划失败了;咕鲁被打伤,尸罗也被重创。
二部曲结束于山姆卫斯所面临的两难状况中。佛罗多被尸罗刺中,看来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山姆卫斯如果不舍弃敬爱的主人,这次任务就将一败涂地。最后,他决定取走魔戒,继续这绝望的任务。但正当他准备进入魔多时,半兽人分别从米那斯魔窟和西力斯昂哥的高塔前来察看。山姆卫斯藉着魔戒隐形的力量,这才知道佛罗多只是陷入昏迷,并非死亡。当他准备救回主人时,一切已经太迟了;半兽人已经将佛罗多抱入隧道,前往他们的高塔中,大门正好在山姆卫斯面前重重关上。
本书,也就是第三部分,魔戒圣战的最后一部分,将描述甘道夫和索伦对抗的战略,记载了光明与黑暗双方的冲突,以及黑暗时代的终结。首先,让我们来看看西方大战的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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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米那斯提力斯

天下精灵铸三戒,
地底矮人得七戒,
寿定凡人持九戒,
魔多妖境暗影伏,
闇王坐拥至尊戒。
至尊戒,驭众戒;
至尊戒,寻众戒,
魔戒至尊引众戒,
禁锢众戒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       ※       ※
皮聘从甘道夫的斗篷之下往外看,他搞不清楚自己是睡是醒,感觉好像依然身在这段急如星火、半飘半飞翔的梦境中。黑暗的景物不停往后飞掠,风声在他耳边呼呼地吹着,除了在天空中漫游的星辰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右边则是衬着黑色天空的巨大山脉阴影。他迷迷糊糊的试着想要弄明白现在身处于何时何地,但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让他完全无法判断。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这种高速下马不停蹄地奔驰,接着,在曙光之中,他看见了薄弱的金光,发现来到了一座寂静的小镇,山丘上还有许多空荡荡的房屋。当那长着翅膀的魔影再度飞越的时候,即使是最坚强的战士也觉得心胆俱裂。但甘道夫一直在他耳边呢喃着温柔的话语,让他在角落沉睡着。皮聘虽然十分的疲倦,却觉得相当地不安,依稀感觉得到人们来来去去,甘道夫则是正在发号施令。然后,又是一段夜间的狂奔,这是第二,不,是他使用过水晶球之后的第三夜。一想起这段恐怖的经历,他完全清醒过来,耳边急促的风声立刻转化成步步进逼的威胁声。
天空又再度泛白,黄色的火焰似乎被隔绝在黑暗的屏障之后。皮聘缩起身体,感到十分害怕,不明白甘道夫究竟领着他来到了什么样恐怖的地方。他揉揉眼睛,这才发现原来是圆月正从东方缓缓升起。看来时候尚早,应该还会赶上好一段路。他换了个姿势,开口问道:“甘道夫,我们在哪里?”他问。
“在刚铎国境内,”巫师回答道:“还在安诺瑞安一带。”
两人沉默了片刻。接着,“那是什么鬼东西?”皮聘突然间抓住甘道夫的斗篷大喊道:“你看!火!红色的火焰!这里有恶龙吗?你看,还有那边!”
甘道夫对着骏马大喊作为回应。“影疾,快!我们必须再快一点,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你看!刚铎的烽火已经燃起,这是通知盟友驰援的信号,战火已经点燃了。你看,阿蒙丁山上亮着火焰,爱伦那奇的烽火也跟着点亮,讯号继续往西传:那多、伊瑞拉斯、明瑞蒙、加仑汉,以及在洛汗边境的哈力费理安。”
影疾却突然慢了下来,接着抬起头嘶鸣了几声。从黑暗中传来了其他马匹的回应,零落的马蹄声也渐渐靠近。三名在月光下像是鬼魅一般的骑士来势汹汹,随即消失在西方的黑暗中。影疾抖擞精神,立刻撒开四蹄狂奔,夜色如同潮水一般掠过它身边。
皮聘又再度觉得昏昏欲睡,没有多少精神理会甘道夫对他苦口婆心讲述刚铎的传统;甘道夫解释城主在邻近的山丘上和边境建造烽火台,同时也在这些地方设置驿站,随时备好快马将消息传递到北方的洛汗或是南方的贝尔法拉斯去。“北方的烽火已经沉寂了许久,”他说:“而在古代,由于刚铎拥有七晶石,他们根本不需要这种简陋的通讯方法。”皮聘又不安地动了动。
“快睡吧,不要害怕!”甘道夫说:“因为你不像佛罗多一样必须去魔多,你要去的是米那斯提力斯。这是自由世界最后的堡垒。如果刚铎沦陷,或是魔戒失落,连夏尔都会跟着落入魔掌。”
“听起来并不怎么让人心安啊!”皮聘说,不过,睡意还是老实不客气地征服了他。在他陷入沉睡之前的最后一个印象是高耸的白色山峰,这些山峰沐浴在西沉圆月洒下的月光中,像是漂浮在云海间的岛屿。他开始担心佛罗多身在何方,如果他真的已经到了魔多,现在是生是死?他并不知道,远方的佛罗多也正在看着同样的月亮自刚铎沉落,等待新的一天到来。
※       ※       ※
皮聘被人声给吵醒了,这又是另一个躲躲藏藏和连夜赶路的一天。现在正是黎明,冰冷的寒意依旧步步进逼,灰色的迷雾包围着众人。影疾浑身冒着热气和汗水,但它依旧骄傲地昂挺着头,没有露出任何疲倦的样子。许多高大的人类披着厚重斗篷站在他身边,在他们身后的迷雾中矗立着一座石墙。看来这石墙已经饱经风霜,不过,在夜色完全消退之前,皮聘就可以听见许多人忙碌工作的声响:铁锤击打、车轮滚动、铲子挖掘。火把在迷雾中照亮了部分的景物,甘道夫正在和挡住他去路的男子说话,当皮聘凝神倾听的时候,这才发现他们在讨论的话题和他有关。
“是的,我们的确认识您,米斯兰达,”那群人类的领袖说:“你也知道七门的通行密码,因此可以自由来去。但我们不认识你的同伴。他到底是什么种族?是北方山脉中的矮人吗?在这个时候,我们不希望让任何陌生人踏上我们的土地,除非他拥有强大的战力,而我们又能够信任他。”
“我愿意在迪耐瑟王的宝座前替他担保,”甘道夫说:“至于一个人的勇气和战功,你们不能单纯用外表来评断。印哥,虽然你比他高一倍,但他经历过的战斗和危险远远超过你。他和我都刚离开艾辛格攻防战的现场,我们正准备将消息传到刚铎去。如果不是因为他日夜兼程的赶路,已经很疲倦了,我会叫他起来的。他叫作皮瑞格林,是个非常勇敢的人。”
“人?”印哥怀疑地重复道,旁人哈哈大笑。
“人类!”皮聘完全苏醒过来,大喊道:“人类!我才不是哪!我是哈比人,不是什么勇敢的人类,如果没有必要,我才不愿意冒任何危险。不要被甘道夫给骗了!”
“许多伟大的英雄都是这么谦虚的,”印哥说:“但哈比人是什么种族?”
“也就是半身人,”甘道夫回答道:“不,不是预言中的那一位,”他看见那些人脸上的惊讶之情后说:“不是他,是他的同类。”
“是的,而且还是曾经和他一起旅行的同伴,”皮聘说:“与你们同住一城的波罗莫,也曾经和我们同行,他在北方的大雪中救了我一命,最后为了保护我而在寡不敌众的状况下牺牲了。”
“不要多说!”甘道夫说:“这种噩耗应该先告诉他的父亲才对。”
“我们已经猜到了,”印哥说:“最近发生了许多诡异的事件,你们还是继续赶路吧!米那斯提力斯的国王一定会很想要知道儿子的下落,不管这位是人类还是──”
“哈比人!”皮聘说:“看在勇敢的波罗莫份上,我愿尽棉薄之力协助你的王上。”
“祝你们好运!”印哥说,他率领的人类也纷纷让路给影疾通过,影疾飞快地穿过一座小门。“米斯兰达,希望你能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给予迪耐瑟和我们所有的国民睿智的指引!”印哥大喊道:“不过,他们说,你每次都会带来噩耗。”
“这是因为我只有在众人需要援助的时候才出现,”甘道夫回答:“至于你嘛!我可以给你一些指引:你在修补帕兰诺平原围墙上的进度已经落后了。要对付即将来临的风暴,勇气可能是你们最大的屏障,还有我所带来的希望,因为,我所带来的消息并非全都是噩耗。放下你们的铲子,磨利你们的刀枪吧!”
“今天日落之前这里的工事就会完成,”印哥说:“这是我们最后一面需要加强的城墙,也是最不可能受到攻击的地方,因这面对的正是我们的盟友洛汗国。你知道他们吗?你认为他们会回应我们的呼唤吗?”
“是的,他们会来的,但是,他们已经在你们的背后奋战了许多回合。不管是这条路或是任何其他的道路,都已经不再绝对安全了。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如果不是我甘道夫,这条路可能只会成为半兽人进军的路线,根本不会有骠骑国的援军!即使到现在,这里还是危机四伏。好好努力,不要松懈!”
甘道夫这才来到了拉马斯安澈之后的平原。刚铎的人们将在伊西立安沦落入魔王之手后,艰辛建造的这道城廓,称为拉马斯安澈。这道城墙从山脚下延伸三十哩,然后又再度折返,将帕兰诺平原完全包在里面,这是安都因流域中最丰饶富庶的土地。这道城墙在距离王城大门最远的东北方角落,有一个十二哩宽的开口,俯瞰着大河边的一大块平地,人们在那边建造了极端坚固的防御工事。在那个区域,人们建造了雄伟的大门,镇守着奥斯吉力亚斯渡口和跨河的大桥。这道外墙在西南角距离王城不过三哩远,安都因河在该处绕过南伊西立安的艾明亚南转往西方,城墙就建在河边,哈龙德的码头和港口也位于该处,专门停泊从南方封地前来的船只。
这区域的土地非常肥沃,阡陌纵横、果园遍布。每个私人农场中都有着围栏、谷仓、烧窑,许多沟渠则是沿着山势流下,穿越这块翠绿的大地,进入大河安都因。不过,居住在那边的牧人和农人并不多,大部分的居民还是住在刚铎七层城池的内部,还有一部分的人则是居住在山中的罗萨那奇谷中,或是更南边拥有五条溪流的兰班宁。在高山和海洋之间还居住着一支刻苦耐劳的民族,他们虽然也属于刚铎的子民,但他们的血统已经和其他的民族混杂在一起;这一带还居住着矮壮的人类,他们的祖先是黑暗的年代中居住在丘陵附近的人类初民。在贝尔法拉斯的繁华港口边,则是印拉希尔王居住的多尔安罗斯堡垒。他和他的子民都属于拥有高贵血统、蓝灰色眼眸的自傲民族。
甘道夫策马奔驰了一段时间之后,天色渐渐变亮,皮聘这才醒过来开始打量四周。他的左边是如同大海一般深邃的雾气,完全将东方遮掩在阴影中;右边则是高耸直达天际的山脉,似乎在天地创生时,大河凭着蛮力硬是撞出一座雄伟的山谷来,未来这将会成为一块充斥着战斗和争论的地方。正如同甘道夫承诺的一样,他也看见了白色山脉的尽头,亦即是明多陆安山黑漆漆的身影,它的峡谷隐含着黑紫色的阴影,陡峭的山壁随着天色而渐渐变得明亮。在它伸出的山脚下,座落着固若金汤的城池,七层坚固难攻的城墙将它团团围住;结实而古老的城墙,恍惚间会让人以为这是巨人们从山脉中开凿出来的奇观。
当皮聘正惊讶地赞叹着眼前的奇景时,在曙光照耀下的城墙缓缓从灰色变成耀眼的白色。太阳突然从东方的阴影中跃出,整座要塞沐浴在灿烂的金光中。当第一线阳光触及要塞最高层的爱克西里昂塔时,万丈银光立刻洒向四方,彷佛整座高塔是用水晶铸造的一般,皮聘忍不住感动地惊呼出声。晨风中白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清澈的号角声随着微风飘送过来。
※       ※       ※
就这样,甘道夫和皮聘于日出时进入了刚铎城池的大门,正好看着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米斯兰达!米斯兰达!”人们大喊着:“你的出现,让我们明白风暴的确迫近了!”
“风暴的确迫在眉睫,”甘道夫说:“我是乘着这阵风暴的前翼赶来的。让我进城!在迪耐瑟王还担任摄政王时,我必须立刻晋见他。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你们所熟知的刚铎可能从此消失在历史中。快让我进城!”
在他威严无比的嗓音下,人们敬畏地纷纷退让,不敢再继续质问;不过,当看到哈比人和他们胯下的骏马时,人们依旧无法掩饰眼中的好奇之色。王城中的人们极少骑乘马匹,在街道上更少见到马匹的踪影,唯一的例外只有替摄政王跑腿的信差。他们交头接耳说道:“这一定就是洛汗国王所拥有的骏马吧?或许骠骑军团很快就会前来支援了。”影疾依旧头也不回,自信地往目标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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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那斯提力斯的城池是以独特的方式兴建的,城中分成七层,每一层都有独立的城墙和入口,但这些入口并非是一直线的:主城墙的正门位在整座城半圆的东方,下一座门则是建造在城的东南方,第三座则是在城的东北方,所有的入口都是依这样的规律兴建的。因此,进入要塞的道路蜿蜒曲折地绕着山丘铺设。每当这条道路经过垂直正门的位置时,它都会穿过拱形的隧道,有一座极为庞大的巨岩正好将整座城池分割成两半,只有第一层例外。这特殊的景观一部分是天然的山势,一部分是古代巧匠的鬼斧神工。这座锋利如同刀刃一般的巨岩就位于正门广场后方,一路延伸到这座圆形城池的最高层。巨岩的最顶端还兴建了另一座堡垒,让顶端要塞中的守军可以像是巨舰中的水手一般,俯瞰七百尺之下的正门。通往城中要塞的入口也同样面对着西方,但却是凿穿坚硬的岩石所雕凿出来的,然后是一道通往第七门的斜坡。人们最后才来到了执政厅,以及净白塔前的圣泉园。高耸简洁的净白塔直入云霄一百五十尺,摄政王的旗号就在塔顶俯瞰着千尺以下的大平原。
这的确是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只要城内还有一兵一卒,就算千军万马也无法将其夺下。除非有敌人从后方来袭,攀越明多陆安山,来到卫戍之丘和山脉会合的地方。不过,那个区域正好在第五城的高度,迎面而来的就是与悬崖同高的陡峭壁垒;在那附近则是先王们的陵寝,永恒沉寂地戍守着高塔和山脉。
皮聘看着这座巨大的石造城池,越来越来觉得敬畏不已。这比他所曾经幻想过的任何人造建筑都要雄伟辉煌,比艾辛格还要高大、还要强悍,更为美丽。但事实上,它却是座逐渐衰微的厄运之都,人口至少比全盛时期减少了一半,每条街道上都耸立着许多雕梁画栋的建筑,门上刻着美丽陌生的古文字,皮聘猜测这些一定是曾经居住在此地的伟人的名号。但是,现在这些建筑都变得空空荡荡,一片死寂;不再有脚步声在长廊中回响,不再有笑语声点缀着美丽的花园。
最后,他们终于走入了第七门,温暖的阳光照在底下的河流上;此时的佛罗多则是正走在伊西立安的平原上,看着那些逐渐颓圮的城墙和石柱,以及落在地面上的石雕头像。甘道夫下马步行,因为要塞中不准任何马匹进入。在主人的温言软语之下,影疾听话的让仆人将它带开。
此门的守卫都穿着黑衣黑甲,头盔的形状十分特殊,高耸的盔尖、与脸侧密合的护颊,太阳穴的地方则是装饰着海鸟的白色羽毛。这些头盔都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因为它们都是以古代传承下来的秘银所打造的。在披风上则是刺绣着一株盛开如雪般的树木,上面有着一顶银色皇冠以及星芒。这就是伊兰迪尔的家徽,全刚铎除了圣白树曾生长的圣泉宫中驻扎的禁卫军之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配戴这徽记。
看来,他们抵达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两人立刻被领进门内,对方没有任何多余的质问。甘道夫快步横越铺着白色石板的宫殿,一座美丽的喷泉在晨光下舞动着,四周点缀着一片青绿色园圃;但在正中央,靠近池水处矗立着一株枯死的树木,喷溅而出的泉水,又从这毫无生机的树枝上忧伤地落回池中。
皮聘紧跟在甘道夫身后,同时打量着这树。他觉得这树看起来好忧伤,同时也不明白在这个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花园中,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株枯死的老树。
七星七晶石,一树圣白。
甘道夫曾呢喃过的那句话浮现在他心头。接着,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精光闪耀的高塔下大门;皮聘跟在巫师身后,越过高大沉默的守门人,走进石塔凉爽空旷的大厅。
在两人穿越一条空旷的长廊同时,甘道夫还在皮聘耳边低声说:“皮瑞格林先生,小心你的一言一行!这可不是哈比人轻松开玩笑的时机。希优顿是个慈祥的老好人,迪耐瑟与他全然不同,他既骄傲城府又深沉,家世显赫、权柄盖世,唯一的差异就是他没有国王的称号。等下他大部分的问题都会是针对你的,因为只有你可以告诉他儿子波罗莫的遭遇。他最宠爱波罗莫,或许可以称之为溺爱。在这父子亲情的掩饰之下,他会直接问你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希望能够从你身上能比较轻易地打探到许多情报。不要泄漏不该说的事情,对佛罗多的任务更是要谨守秘密,时候到了我会处理的。除非别无选择,否则你也最好不要提到亚拉冈。”
“为什么不行?神行客有什么地方不好吗?”皮聘低声问道:“他准备来这边,不是吗?而且他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或许,或许吧,”甘道夫说:“不过,即使他来到这里,出现的方式可能也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连迪耐瑟也一样。而且,情状最好是这样,至少不应该由我们来宣告他即将前来的消息。”
甘道夫在一座光可监人的金属大门前停了下来。“听着,皮瑞格林先生,我没有时间把刚铎的历史都描述给你听;如果当你在夏尔逗鸟散步的时候曾经听过一些,就不需要我担心了。照着我说的做!当你把继承人的死讯告诉掌握着伟大权柄的王侯时,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太多其余的消息。特别是如果有另一个人一旦抵达,对方可以名正言顺的取得他王位时更是如此。这样够清楚了吗?”
“王位?”皮聘惊讶地说。
“是的,”甘道夫说:“就算你这一路上都这样浑浑噩噩的,也该醒来了!”他开始敲门。
门打了开来,但却似乎没有任何人在其后操控。皮聘看见门后是一座宽广的大殿,大殿中的光线来自两旁成列高大石柱边的窗户。大厅还陈列着许多黑色大理石的雕像,有着各种奇珍异兽和植物的形象,隐约可见的大殿屋顶闪烁着黯沉的金光,其间夹杂着多彩的光芒。在这座庄严肃穆的大殿中没有悬挂任何装饰或是织锦,也没有任何木造的物品;不过,在石柱之间却有许多雕刻在冰冷石板上的浮雕。
突然间,皮聘想到了亚苟那斯的巨大岩雕,当他看着这些先王的雕塑时,禁不住觉得敬畏莫名。在大殿的尽头,在许多阶梯之上是一个高大的王座,上面有着由大理石雕成,如同冠盔一般的华盖,在其后的墙壁上,则是以宝石排列成一株盛开的大树,不过,王座却是空荡荡的。在宝座之下,最低阶的宽大阶梯上安置着一张朴素的黑色石椅,一名老者坐在其上,他瞪着自己的双膝,手中拿着一柄尖端是金色圆球的权杖。他们一言不发地走向他,直到距离他不过三步的距离为止,然后,甘道夫开口了。
“您好,米那斯提力斯的城主和摄政王,爱克西里昂之子迪耐瑟!在此危机迫近的时刻,我前来提供我的忠告和情报。”
老人抬起头来,皮聘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透露着傲气的脸孔和白如象牙的肌肤,以及那双深邃的黑眼和鹰勾鼻,他实在无法将波罗莫和眼前的这名老人联想在一起。“危机的确迫在眉睫,”老人说:“米斯兰达,你总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虽然种种迹象显示刚铎的末日即将到来,但这也不会比我所经历的危机来得黑暗。据说你带来了目击我儿死亡的人证,就是这位吗?”
“是的,”甘道夫说:“是两个目击者的其中一名,另一位正在洛汗国的希优顿王身边,不久之后应该就会赶来。您也看得出来,他就是半身人,但并非是预言所说的那一位。”
“不过,他依然还是个半身人,”迪耐瑟面色凝重地说:“我对这个称呼没有多少好感,是这个该死的预言将我的儿子从宫中诱走,踏上那死亡的任务。我亲爱的波罗莫啊!我们现在正需要你,当初应该派法拉墨去的。”
“本来也应该是他去的,”甘道夫说:“不能因为你难过就不讲理!波罗莫主动争取这个任务,不愿意让其他人接替。他很强势,想要的东西就必定要得到。我和他一起相处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对他的个性也相当的了解。不过,你刚刚提到他的死讯,难道在我们来此之前你就听说了吗?”
“我收到的是这个,”迪耐瑟放下权杖,将之前他所凝视的东西从膝盖上拿起来。他两只手各握着号角的一半:那是用银环固定在一起的野牛角。
“这就是波罗莫随身携带的号角!”皮聘惊呼道。
“是的,”迪耐瑟说:“当年我也曾经携带过,我们家族中的每个长子,都必须继承这个信物,远从皇族血脉断绝的年代就开始了,在远古时是马迪尔之父维龙迪尔在卢恩所猎杀到的巨大野牛之角所打造的。十三天之前,我在北方边境听见了它微弱的号声;大河将破裂的号角带到我身边来:它再也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他暂停片刻,气氛变得十分凝重。他的黑色双眸猛然转向皮聘,“半身人,你有什么要说的?”
“十三,十三天,”皮聘结巴地回答:“是的,我想就是这样,没错,当他吹响号角的时候,我就正在他身边。当时我们孤立无援,四周只有越来越多的半兽人。”
“那么,”迪耐瑟目光锐利的打量着皮聘。“你也在那边?说详细些!为什么没有援军?你怎么逃出来的?像他这么骁勇善战的人,怎么可能只被几个半兽人阻拦就牺牲生命?”
皮聘胀红着脸,忘却了心中的恐惧。他说:“即使是最强的猛将,也可能被区区的一枚羽箭射死,而波罗莫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箭矢。当我最后看见他的时候,他正靠着一株大树,试图从腰际拔出一枚黑羽箭,然后我就被打昏、被俘虏了。我从此再也没有看见他,也没有他之后的消息。但他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是那么的奋不顾身。我们被黑暗魔君麾下的部队埋伏,他为了拯救我同胞梅里雅达克和我而浴血奋战;即使他最后还是寡不敌众,壮烈牺牲,但我对他的感激并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接着,皮聘看着老人的眼睛,在之前那冰冷语气的刺激下,他体内的傲气开始沸腾翻滚,“毫无疑问的,对于人类中如此尊贵的君王来说,像我这样一个来自北夏尔的半身人、哈比人所能够提供的协助一定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即使如此,为了回报这救命之恩,我还是愿意献上我的忠诚。皮聘掀开斗篷,将短剑放在迪耐瑟的脚前。
老人的脸上掠过一抹苍白的微笑,如同微弱的阳光照在冬日的冰雪上。不过,他还是低下头,将号角的碎片拿开,伸出手。“把那武器给我!”他说。
皮聘举起短剑,将剑柄递给摄政王。“这是哪里来的?”迪耐瑟问道:“它经历了许多许多年的风霜,这应该是我族在遥远的过往于北方铸造的武器吧?”
“这是从我的故乡边境的陵墓中找到的,”皮聘说:“但现在只有邪恶的尸妖居住在当地,因此,我也不愿意对您详述该处的情形。”
“我看得出来你有过不凡的经历,”迪耐瑟说:“再一次的,古谚又证明了它的睿智,不以貌取人──连半身人也不例外。我接受你的效忠,因为,你并没有被我的言辞所震慑,虽然你的腔调很奇怪,但你还是毫不退缩地描述一切。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会需要所有勇敢的人,不管他们是大是小。向我宣誓吧!”
“拿住剑柄,”甘道夫说:“如果你下定决心,就跟着城主说。”
“我已经决定了!”皮聘道。
老人将短剑放在膝盖上,皮聘握住剑柄,跟着迪耐瑟缓缓说道:“本人在此宣誓效忠刚铎,以及这国度的摄政王;自此之后,为它喉舌,义无反顾,置生死于度外,不惜踏遍天涯,穿越战火及升平。直到我主解除我的束缚,或世界毁灭,至死方休。以上,夏尔的帕拉丁之子,皮瑞格林谨誓。”
“爱克西力昂之子迪耐瑟,刚铎管理者,辅佐吾皇的摄政王,谨记阁下的誓言。我将不会遗忘,必定回应你的效忠:以爱回应忠诚,以荣誉回应英勇,以复仇回应背叛。”皮聘取回宝剑,将它收回鞘中。
“现在,”迪耐瑟说:“我的第一个命令是:不要顾忌,直言无讳!把完整的经过全都告诉我,把你对于吾儿波罗莫的所有回忆都说出来。坐下,开始说!”他话一说完,就敲响了脚凳边的一个小银锣,仆人们立刻走了过来。皮聘这才发现他们都站在门边的壁龛中,因此,当甘道夫和他进来的时才会没有注意到。
“把椅子和酒菜送到客人面前,”迪耐瑟说:“一小时之内不准任何人打搅。”
“国事繁忙,我最多只抽得出这么多时间来,”他对甘道夫说:“看起来或许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但对我来说,都比不上这件事急,或许我们在天黑之后可以有机会再谈谈。”
“希望能够更早一些,”甘道夫说:“我从艾辛格星夜飞驰,跨越四百五十哩的土地,并不只是为了送一名小战士到你面前──不管他有多勇敢都一样。希优顿赢了一场大胜仗,艾辛格已经被攻破,我打断了萨鲁曼的法杖,难道这对你来说都不重要吗?”
“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但就对抗东方的威胁这点上,我已经知道够多的情报了。”他黑色的双眸转向甘道夫,皮聘注意到这两人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并且可以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较劲,似乎有隐而不明的火焰在两人的双眸之间奔驰,随时可能爆发出来。
迪耐瑟看起来的确比甘道夫还要像巫师,更有王者之气、更英俊、更强而有力,年纪看起来也更大些;但是,皮聘却可以感受到甘道夫拥有更强的力量和智慧,他的尊贵是不轻易外显的。而且,甘道夫的年岁更长,比众人想像的苍老多了。“到底有多老呢?”他思索着,这才发现自己以前竟然从来没对此产生过疑问。树胡提到过有关巫师的事情,不过,即使是那个时候,他也不认为甘道夫是他们的一份子。甘道夫究竟是什么?他到底是在远古的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时候才会走?不久之后,他的沉思被打断了。甘道夫和迪耐瑟依旧互不相让地瞪着彼此,彷佛想要读取对方的心思,不过,最后还是迪耐瑟先撤回了目光。
“是啊,”他说:“虽然他们说晶石已经失落了许久,但是刚铎的王公贵族依旧拥有比凡人锐利的目光,还有许多收集情报的管道。大家先坐吧!”
仆人拿着椅子和矮凳各一张进来了,一人还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银壶和银杯以及白色的糕点。皮聘坐了下来,但他无法将目光从苍老的摄政王身上移开。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幻想,他似乎觉得对方在提到晶石时,双目突然精光暴现,扫向皮聘的脸孔。
“我的忠臣哪,”迪耐瑟半是关怀、半是嘲讽的说:“能和吾儿为友的人所说的话,我都很想听。”
皮聘永远无法忘记在刚铎统治者锐利目光下的那一个小时,他在对方尖锐的问题之下毫无招架之力,同时甘道夫又总是在他身边注意和倾听着,皮聘隐隐然可以感觉到巫师正强自压抑着内心逐渐膨胀的不耐和怒气。最后,那一小时终于过去了,迪耐瑟再度敲响银锣,皮聘觉得浑身无力。“现在最多也不过九点而已,”他想:“我已经觉得可以吃下三顿早餐了。”
“将米斯兰达大人带到替他所准备的住所去,”迪耐瑟说:“如果他的同伴愿意,暂时可以和他住在一起。不过,你们把话传下去,我已经接受了他的效忠,你们都应该称呼他为帕拉丁之子皮瑞格林,并且把低阶的通行密语交给他。通知将军们在日出之后三小时,来我这边报到。”
“至于米斯兰达大人,你也应该过来一趟,除了我的就寝时间之外,没有人可以阻止你来见我。就请尽情宣泄你对于一名老人愚行的忿怒,给予我忠告吧!”
“愚行?”甘道夫说:“不,大人,如果你做出愚行,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你尽管把你的哀伤当做掩饰吧!难道你以为我不明白让我在旁枯坐,看你质问我一无所知的同伴是什么用意吗?”
“既然你了解,那就不需要为此大惊小怪,”迪耐瑟回答道:“骄傲会玷污你的忠告和协助,你给予这些珍贵的礼物也都必定是按照自己谋略。但是,不论对方地位多高,刚铎的统治者都不会成为他人掌上的玩物。对他来说,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比不上刚铎的福祉;统治刚铎是他的责任,和其他人都无关,除非人皇再度回到刚铎。”
“除非人皇回归?”甘道夫说:“摄政王啊,负责维系王国,随时做好对这件事的准备,这不就是你的责任吗?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你应该接受所有可能的协助。我只能这么说:不管是刚铎、其他或大或小的国度,都不归我管辖,但我所关切的是这世界上一切善良事物现在所面临的危机。至于我的部分嘛,即使刚铎毁灭,但只要今夜所发生的事情能够流传下去,能够在未来开花结果,那我的任务也就不会白费了。我也负有辅佐人君的义务,难道你不知道吗?”话一说完,他就转过身,和皮聘并肩离开。
在走路的时候,甘道夫并没有多看皮聘一眼或是和他说话。他们的带路人领着他们从大殿的正门离开,穿越圣泉宫,走进一条夹在两边高耸岩石建筑间的小径。转了几个弯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靠近要塞北边外墙的屋子,就在和突出的山丘距离不远的地方,他们被带到屋子内的二楼,一个光亮、通风的房间,墙壁上还挂着许多闪着黯沉金光的挂毯。房间内的布置相当简单,只有一张小桌子、两张椅子和一个长凳;不过,在两边墙壁都有挂着廉幕的凹室,里面有着收拾整齐的床铺和盥洗的用具。房间里面还有三个高而狭窄的窗户,往北俯瞰安都因笼罩在迷雾的河湾以及爱明莫尔与拉洛斯瀑布。皮聘得要踩着长凳才能够攀到窗台。
“甘道夫,你在生我的气吗?”在领路人关上门走出去之后,他问道:“我已经尽力了。”
“你真的尽力了!”甘道夫爽朗地笑了,他走到皮聘身边,搂着对方的肩膀,一起看向窗外。皮聘有些惊讶地看着身边的老者,因为那笑声听来十分欢欣和轻松。但是,他在巫师的脸上只能看见哀伤和忧心的皱纹;不过,当他凝神细看时,可以注意到在那面具之下藏着无比的快乐:这情绪若一涌而出,可能足以感染全国的人民,让他们一起开怀大笑。
“你的确尽力了,”巫师说:“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这样被困在两个恐怖的老人之间进退不得。不过,皮聘哪,刚铎的统治者依旧从你身上,得知了比你所猜想还要多的消息,你无法隐瞒带领众人离开摩瑞亚的并非波罗莫的这个事实,同时,他也清楚知道你们之中有一名地位极高的人将要前来米那斯提力斯,而且他拥有一把名闻遐迩的宝剑。也别忘记,自从波罗莫离开之后,迪耐瑟有很长的时间去推敲有关埃西铎克星的那首诗歌。”
“皮聘,他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类都不同,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但西方皇族的血统在他身上十分鲜明,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他的另一名儿子法拉墨身上;不过,他最钟爱的波罗莫却没有继承到这血统。他很有远见,如果他专心一意,甚至可以知道人们心中的思想,就算对方在天涯海角也是一样。你很难欺骗他,光是有这个念头就非常的危险。”
“千万记住!因为你现在已经对他宣誓效忠,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做,但这是个相当不错的作法,我并没有阻止你,因为我认为慷慨激昂的行为不该受到冰冷逻辑的拦阻。这感动了他,同时也让他心情好了一点。至少,在你没有任务的时候,可以在米那斯提力斯自由来去。你现在成了他的属下,他不会轻易忘记这事情的。随时提高警觉!”
甘道夫沉默了片刻,叹气道:“算了,没必要为了明天会发生的事情而忧愁。我可以确定的说,从今天开始,状况会越来越糟糕,我也没有办法阻止情势的演变。棋盘已经摆好了,棋子也开始移动。有一枚棋子是我十分想见到的,那是成为迪耐瑟继承人的法拉墨,我想他应该不在城中,但我又没时间收集情报。皮聘,我得走了,我得去参加他的军事会议,尽可能的打探消息。这盘棋魔王占了先机,他已经布好了阵势。皮瑞格林,刚铎的战士,像你这样的卒子可能知道的和我们一样多,磨利你的宝剑吧!”
甘道夫走到门口,转身说道:“皮聘,我得赶时间!”他说:“你出门的时候帮我个忙,如果你还不累,最好能够在休息前帮我办好──去找影疾,看看它状况怎么样。刚铎的人民睿智而善良,但他们并不像其他的民族一样擅于照顾马匹。”
甘道夫话一说完就走了出去,就在同一瞬间,要塞的高塔中传来了清脆的钟声。这宏亮的钟声在空气中回响了三次:日出之后三小时的钟声。
几分钟之后,皮聘离开房间,走下楼梯,观察着外面的街道。太阳投射着温暖的光明,高塔和建筑都朝着西方落下深深的阴影。明都陆安山白色的顶峰衬着湛蓝的天空,显得格外耀眼。全副武装的男子在城中的街道来来往往,似乎正准备进行换班和上哨的动作。
“我们在夏尔都称这个时间为九点,”皮聘大声的对自己说:“正好是在春日下坐在窗边吃顿丰盛早餐的时候。天哪!我真希望能够有顿早餐吃!这些人到底吃不吃早餐哪,还是大家都已经吃完了?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在哪里吃早餐?”
这时,他注意到一个穿着黑、白两色衣服的男子,沿着要塞中央的狭窄街道朝他走来。皮聘觉得十分寂寞,下定决心要和对方攀谈,不过,其实他并不需要这样做,因为那人已经冲着他开口了。
“你是半身人皮瑞格林吗?”他说:“有人告诉我你已经宣誓效忠这座城和城主了,欢迎!”他伸出手,皮聘热情地和他握手。
“我是巴拉诺之子贝瑞贡,我今天早上不须要值勤,我奉命来告诉你通行密码,以及对你说明一些你会想要知道的事情,另外,我也很想要知道有关你的事情。虽然我们曾经听过半身人的传言,但我们的故事里极少提到你们,更别说亲眼目睹了。听说你还是米斯兰达的朋友。你跟他很熟吗?”
“呃,”皮聘说:“我想你可以说我从小就认识他了,最近我还和他东奔西跑的。不过,这家伙深不可测,我可不敢说自己对他有任何粗浅的了解,或许,我对他的认识还是没有多少人可以相比的。在我们的远征队中,我想只有亚拉冈真正了解他。”
“亚拉冈?”贝瑞贡说:“他是谁啊?”
“啊,”皮聘结巴地回答:“他是和我们一起到处旅行的人,我想他现在还在洛汗国。”
“我听说你去过洛汗,我也很想要听听你对它的了解,我们把最后一丝希望都投注在那块土地上了。啊,抱歉,我说的太多,都忘记此行的任务了,我应该要先回答你的问题才对。皮瑞格林先生,你想要知道什么?”
“这个嘛,”皮聘说:“请恕我无礼,但我心理面一直挂念着一样东西,这个问题还有些急迫,就是早餐的状况啦!我是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用餐,吃饭的地方又在哪里?还有旅店呢?我之前有注意过,但是在我们骑马上来时连一家都没有发现。在我来到文明的国度之后,我好想好好喝杯啤酒哪!”
贝瑞贡严肃地看着他。“阁下果然是位身经百战的老兵,”他说:“人们都说沙场老兵会随时把握机会寻找下一个休息和饮食的地方;但我不是那种游历四方的人,所以我也不太理解。你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吗?”
“这个──客气的说算是有啦,”皮聘说:“但那只是你的王上好意赐给我的一杯酒和几片蛋糕;而且,他还咄咄逼人的审问我一个小时,这可很耗力气啊!”
贝瑞贡笑了:“我们有句俗语说,人小胃口大。但你所吃的东西,和城中的其他人并没有两样,而且还有地位崇高的陪客和你一起。这里是座面临战火的要塞,我们每天都在日出前起床,随意吃些东西,立刻开始值勤。别失望!”他注意到皮聘脸上的表情,立刻笑着说:“勤务特别重的人们,可以在上午额外补充他们损失的精力。然后,我们还有午餐,大家会在勤务允许的状况下集合起来吃饭;即使在这么紧张的状况下,我们在日落的时候也不会忘记晚餐。”
“来吧!我们先散散步,找些吃的东西,然后可以在城垛上用餐,欣赏这美丽的早晨。”
“等等!”皮聘胀红着脸说:“我饿到竟然忘记了一件工作──甘道夫,也就是你口中的米斯兰达,他交代我去看看他的座骑影疾。那是洛汗国的骏马,也是他们国王最钟爱的珍宝,是他特别赐给甘道夫的礼物。我认为影疾的新主人非常重视它,如果你们尊敬米斯兰达,最好也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影疾;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要比你对待眼前的这名哈比人更有礼貌些。”
“哈比人?”贝瑞贡问道。
“这是我们对自己的称呼。”皮聘说。
“我很荣幸知道这三个字,”贝瑞贡说:“我这才明白特殊的腔调并无法掩盖华美的言辞,哈比人真是舌灿莲花啊!来吧!你应该让我认识一下这匹骏马。我喜欢野兽,在这座岩城中我们没有多少机会可以看见这类生物;因为我的同胞都是从山谷中来的,在那之前则是居住在伊西立安。别担心!我们不需要在马厩里待很久,只需要礼貌性的拜访一下,然后就可以去补充体力了。”
皮聘后来才发现影疾受到很好的照顾,在第六城中,也就是要塞之外的城区中有相当完善的马厩,其中曾饲养着许多的快马。这些都是迪耐瑟旗下随时戒备的信差们所骑乘的马匹,他们任何时候都待命传递城主或是将军们的紧急军令。这个时候,所有的马匹和骑士都已经出城去了。
影疾一看见皮聘走进马厩,立刻转过头开始嘶鸣。“早安!”皮聘说:“甘道夫会尽快赶来的。他很忙碌,但他请我向你问安,我奉他的指示来看看你是否安好。还有,在你奔驰了那么多天之后,是否有好好的休息呢?”
影疾昂昂首,前蹄刨着地面,但他还是让贝瑞贡温柔地抚摸它结实的背部。
“它看起来似乎正在养精蓄锐等待竞赛,而不是风尘仆仆千里而来,”贝瑞贡说:“真是一匹强壮高贵的骏马!它的马鞍呢?那应该要十分的华丽才能配上它的尊贵。”
“对它来说,没有任何华丽的马鞍配得上它,”皮聘说:“它不愿受马鞍的束缚,如果它愿意载你,那你就可以日夜间来去千里;如果它不愿意,天下间没有任何的马鞍、或鞭子可以驯服它。再会了,影疾!耐心点,战争就快到来了。”
影疾昂首嘶鸣,整间马厩也跟着摇晃起来,两人忍不住捂住耳朵。然后,在确认它已经接受到适当的照顾后,他们就离开了。
“该是照顾我们自己的时候了,”贝瑞贡领着皮聘回头走进要塞,来到高塔北边的一扇门前。然后,他们走下一段很长的阶梯,进入一条点满了油灯的走廊。两边有许多的木门,其中有一扇是开着的。
“这是我隶属的卫戍部队的粮仓,”贝瑞贡说:“塔刚,早安!”他对着门大喊着:“时候还早,但是我身边有个刚向城主报到的新兵。他已经饿着肚子赶了很长的一段路,今天早上又很认真的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饿得受不了了,给我们弄点吃的东西吧!”
他们弄到了面包、奶油乳酪和苹果。苹果是冬天存粮中最后仅剩的部分,虽然有些干瘪,但还是很脆很甜;除此之外,他们还拿到了一壶新酿好的麦酒,以及木制的碟子和杯子。两人将这些全都收到篮子里面,再爬楼梯回到阳光底下。贝瑞贡带着皮聘来到那块突出于巨岩上的堡垒东方,找了张石椅坐了下来,从这个角落,他们可以俯瞰刚才苏醒过来的大地。
他们又吃又喝,讨论着刚铎和它的传统习俗,以及夏尔和皮聘所见过的其他国度。他们越聊,贝瑞贡就越觉得惊讶,也越来越敬佩眼前的哈比人;皮聘则是浑然不觉地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脚,或是跕起脚尖看着灿烂的阳光。
“皮瑞格林先生,我就实话实说好了,”贝瑞贡说道:“在我们眼中,你看起来几乎和小孩子一样,最多不过度过九个寒暑,但是,你所经历的险恶风浪远超过我们许多的灰发老人。我从其他人的传言中,本来以为这只是我主一时兴起,遵照古代的礼法挑选贵族担任他的随从。我现在才明白并非如此,请您原谅我的愚昧。”
“不要太在意,”皮聘说:“不过,你们说的也不完全错误,以我族的传统来看,我的确还只是个少年,以夏尔的说法来看,我还有四年才会‘成年’。别浪费时间替我烦心了!来这边看看,告诉我你可以看见些什么。”
太阳正缓缓升起,河谷中的雾气渐渐消退,随着东方的微风带来丝丝的白云,最后的雾气也都消失于无形。要塞和城垛上的旗帜迎着东风飘扬着,在底下的河谷中,极目所及之处,也就是大约十五哩的地方,皮聘可以看见大河从西北方流来,闪动着灰光,转向西南方而去,慢慢消失在地平线彼端距离此处大约一百五十哩的海洋中。
皮聘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帕兰诺平原,上面点缀着小小的农庄、田地、谷仓和兽栏,不过,到处都看不见任何的牲畜。绿色的田野上穿插着许多道路,许多忙碌的旅人来来往往,排列成行的四轮车朝着主城的正门前进,其他的则往外离开。有些时候会有骑士策马飞驰到城门口,然后翻身下马狂奔入城。来往的车辆大多数还是沿着主要干道往城外去,那条干道往南转向,沿着山丘前进,很快地消失在视线中。那是条十分宽广、平整的大道,沿着它的东边则是一条绿色的马径,在那之后则是座高墙。骑士们在马径上来回奔驰,而大道上则是挤满了许多往南走的篷车。不过很快的,皮聘就发现它们其实是秩序井然的:篷车分成三列,第一列是由马拉的、比较快速的四轮车;第二列则是比较大型、篷布也较为华丽,由牛拉着的篷车,在路的最西边则安排着由人拉着的小车。
“这是通往土姆拉顿和罗萨那奇山谷的道路,再过去是山中的村落,然后是兰班宁,”贝瑞贡说:“这些最后出发的车辆载着无法作战的老弱妇孺,在中午以前他们必须都离开正门,三哩以内的道路也必须完全净空。这是上级的命令。很遗憾,但是却不得不如此。”他叹气道:“许多在此分离的人可能再也无法相聚,这座城里面的孩童本来就很少,现在则是全都走光了。只有一些坚持不离开的少年例外,我们想办法替他们安排些工作,我自己的儿子就是其中一名。”
两人沉默了片刻,皮聘紧张地往东看,彷佛随时都会看见成千上万的半兽人杀上战场。“我在那边看见的是什么啊?”他指着安都因河拐弯的地方问道:“那是另一座城吗?还是什么东西?”
“那以前的确是一座城,”贝瑞贡说:“那曾是刚铎的王都,这只不过是座堡垒。你所看到的就是奥斯吉力亚斯在安都因河两岸的废墟,很久以前它就遭敌人攻下,被彻底的烧毁。不过,在迪耐瑟年轻的时候,我们将它夺了回来,不是当作人民的居所,而是当成一个前哨站;我们也将大桥重新建好,用来运输部队。然后,米那斯魔窟的堕落骑士就出现了。”
“你说的是黑骑士?”皮聘双眼圆睁,黑暗的恐惧彷佛又在他的双眸中苏醒。
“是的,他们披着黑衣黑甲,”贝瑞贡说:“看来你对他们似乎有所了解,只是你在之前的故事中并没有提到他们。”
“我见过他们,”皮聘柔声说,“但是,我不会在这么靠近的地方描述他们。”他把视线移开,恍惚中觉得自己眼前笼罩着一片赶也赶不走的阴影,或许这是山脉轮廓透过雾气所造成的影像,或许只是一朵乌云。不过,在他眼中,这层难以穿透的阴影似乎正不断地扩张集结,缓缓将阳光遮蔽。
“你是说在这么靠近魔多的地方?”贝瑞贡低声说:“是的,魔多就在那边,我们很少提到它,但多年来我们一直生活在那阴影之下。有时它看起来比较遥远、模糊,有时看起来则是比较靠近、深沉。现在它看起来正在逐渐增长,我们的恐惧和不安也是一样。那些堕落骑士在不到一年之前抢回了渡口,我们许多最精锐的战士都死在他们手中。波罗莫好不容易才将敌人困在对岸,我们至今依旧死守着西边的废墟,至少暂时是如此;不过,我们预料会有一波更强的攻势,或许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攻势。”
“什么时候呢?”皮聘问道:“你们有没有推测出可能发生的时间?我昨晚看到了烽火的讯号和传令的快马,甘道夫说这是战火即将蔓延的预兆。他似乎十分的着急,但现在一切好像又慢了下来。”
“这是因为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贝瑞贡说:“这是在潜水前的深呼吸。”
“那昨晚为什么又要点燃烽火呢?”
“如果兵临城下才请求援助,就未免太晚了些,”贝瑞贡回答道:“不过,事实上我并不清楚城主和将军们的策略,他们有许多收集情报的方法,我主迪耐瑟和凡人不同,他可以看到十分远的地方。有些人说,当他在夜间孤身坐在高塔中时,他只要集中注意力,就可以预测部分的未来;有时,他甚至会试着入侵魔王的思想,和他展开搏斗,因此他才会未老先衰、体力透支。除此之外,法拉墨大人也在前线执行机密的任务,或许是他把情报传了回来。”
“不过,我个人对于烽火点燃的原因还有其他的看法,那多半是因为昨天晚上从兰班宁传来的消息。安都因河口有一支庞大的舰队集结,那是南方昂巴的海盗船。他们从许久以前就不再畏惧刚铎的实力,和魔王结盟,这次看来是准备发动致命的攻击。因为,这场攻击将会牵制住兰班宁和贝尔法拉斯一带的援军,该处的战士人数众多,又身经百战。因此,我们才会更倚重洛汗国那边的消息,听到你们所带来的情报时才会那么兴奋。”
“但是,”他站了起来,看着北方、东方和南方,“艾辛格的叛变,让我们明白自己正身处在一张尔虞我诈的巨大罗网中。这次将不会是以往的小规模冲突,不会是沿着边境劫掠、烧杀放火的挑衅。这是场经过长时间细心擘划的战争,不管我们多么自傲,都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根据情报,从远东的内陆海开始都有敌军不寻常调动的状况;北方的幽暗密林、南方的哈拉德也全都处在异常的骚动中。这一回,全世界都将接受魔影最后的考验──无法生存,就只有毁灭。”
“不过,皮瑞格林先生,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地方:我们一直都是黑暗魔君最痛恨的敌人,他的恨意自远古开始累积,如同大海一样的深邃。这将是承受最严重打击的地方。也因此,米斯兰达才马不停蹄地赶到这边来。如果我们陷落了,还有谁能反抗?皮瑞格林先生,你觉得我们有希望能反抗黑暗魔君的大军吗?”
皮聘没有回答,他看着这固若金汤的城池和高塔,以及随风飘扬的旗帜,目光接着扫向蓝天中的艳阳,以及东方逐渐聚拢的阴影,心中想起了魔影的爪牙:森林和山脉中的那些半兽人、艾辛格的叛徒、替魔眼观察四周的飞禽走兽,以及出现在夏尔的黑骑士,和骑着有翼妖兽的戒灵,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似乎一切都绝望了。就在那一瞬间,阳光彷佛突然被遮断了,似乎有双黑暗的翅膀正穿越阳光。皮聘依稀听见高空传来呼喊声:极为微弱,但是却让人血液冻结、心跳加速。他突然觉得一阵晖眩,靠着墙壁蹲了下来。
“怎么搞的?”贝瑞贡问道:“你也感应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吗?”
“是的,”皮聘低声说:“这是我们失败的征兆,也是末日的号角,堕落骑士已经飞上了天空。”
“是的,这是末日的号角,”贝瑞贡说:“我担心米那斯提力斯将会陷落,永夜将会来临,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两人垂头丧气地坐在那边,沉默而不互相交谈。皮聘猛然抬起头,发现阳光依旧灿烂,旗帜依旧飞扬。他摇摇头,“已经过去了!”他说:“不,我绝不会就这样灰心丧志。甘道夫曾经倒下,却又再度出现在我们身边。即使只剩一只脚,或是用跪的,我们也不会屈服。”
“你说的没错!”贝瑞贡站了起来,来回走动着。“不,就算世界到了尽头,刚铎也不会毁灭;就算积尸成山,国破家亡,我们也绝不低头。世界上还有其他的堡垒,还有其他的道路,希望和回忆,依旧可以保留在某个草木翠绿的隐密山谷中。”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结局会真的到来,”皮聘说:“我根本不算是战士,也不喜欢战斗,但束手无策的等待一场躲不开的战争感觉最糟糕了。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如果我们可以不要袖手旁观、能够先发制人,我的心情至少会好一点。如果不是甘道夫,洛汗国可能还是处在同样的偏安之下。”
“啊,你真是一语道破了许多人心中的痛处!”贝瑞贡说:“不过,当法拉墨回来之后,局势可能会改变,他非常勇敢,远远超越许多人的想像。在这种日子里,许多人不相信一个饱学多闻的人能够成为驰骋沙场的猛将,但法拉墨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战场上冷静理智、判断精准。他不像波罗莫一样仓促躁进,但决心毅力却丝毫不逊色。可是,他能够做些什么呢?我们不能突击那座山后的国度。我们的势力范围已经大幅缩小,除非敌人自己闯进来,否则我们无法主动攻击。到时我们下手绝不会留情的!”他拍打着腰间的宝剑。
皮聘看着他高大、自信的身影,就如同这个国度所有他未曾得见的人一般勇武,他的眼中因渴望战斗而闪烁着光芒。“真可惜!我不能体会这种跃跃欲试的感觉。”皮聘不动声色地想。“甘道夫说我是个卒子?或许是吧,但我大概走错棋盘了。”
※       ※       ※
两人就这样一直聊到日正当中,直到正午的钟声响起,要塞内起了一阵骚动为止。除了值班的人之外,其他人全都集合用餐。
“你要和我一起来吗?”贝瑞贡说:“你今天可以和我的部队一起用餐。我不知道你会被分派到那个单位去,或许王上会让你直接在他麾下工作。不过我们都欢迎你一起来,如果还有时间,能够多认识一些人总是好的。”
“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皮聘说:“说实话,我觉得满孤单的,我最好的朋友留在洛汗,一路上都没有人可以聊天作乐。或许我可以直接编到你的单位去?你是将军吗?如果是的话,你应该可以替我说情,或直接收容我?”
“不,不,”贝瑞贡笑着说:“我不是什么将军,我没有官阶也没有爵位,只是要塞卫戍第三连的一名小兵而已。不过,皮瑞格林先生,即使只是刚铎之塔中的卫兵,在城内都十分受人敬重,在整个国度中更是莫大的荣誉。”
“我真的无法理解,”皮聘说:“先带我回房间吧,如果甘道夫还没回来,就请你领着我继续逛逛吧!”
※       ※       ※
甘道夫不在房内,也没有留下任何的消息;因此,皮聘就跟着贝瑞贡一起用餐,同时结识了许多第三连的战士,皮聘十分受欢迎,看来贝瑞贡和皮聘一样觉得受宠若惊。有关米斯兰达的同伴和他与城主的密谈,已经在要塞中传得沸沸扬扬,谣言还说他是半身人的王子,特地从北方赶来与刚铎结盟,准备提供五千精兵协助对抗魔王;有些人说当洛汗国的骑士赶到时,每个人都会载着一名半身人战士,他们体型虽小,却身经百战。
虽然皮聘必须满怀遗憾地摧毁这些谣言,但他就是甩不掉这个新头衔。人们认为能够和波罗莫平起平坐、受到迪耐瑟大人的尊敬,这样的称号才是合理的。他们感谢他能够来到城内,纷纷专注地聆听外地的消息,并且给他许多的饮料和食物让他开怀大吃。事实上,他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甘道夫建议他必须“提高警觉”,不能像是哈比人平常和朋友闲聊时一样的口无遮拦。
最后,贝瑞贡站了起来。“先向您道别了!”他说:“我必须值一班到天黑的勤务,在场的每位应该也都是一样,如果你真的感到有些孤单,或许你会希望找个比较快乐的向导,我儿子应该会很荣幸能够带你到处逛逛,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小家伙。如果您愿意,可以到最下城去找制灯街上的旧客房,城中所有留下来的孩子都在那边,在正门关起来之前,还有很多东西值得看看呢。”
他走了出去,很快的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离开。天色尚早,天空有些雾茫茫的,即使在这么南方,以三月天来说,这时的天气也相当燠热。皮聘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但这屋子显得太过冷清,他决定出门去逛逛整座城。他带了一些东西去喂影疾,虽然它那边不缺什么吃的,但它还是很高兴地接受了;然后,皮聘就开始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中四处穿梭。
人们经常会对他行注目礼,当着他的面,人们会对他十分尊敬地行礼,也就是刚铎礼俗中的低头抚胸的动作;不过,他也可以听见身后也许多人好奇地大呼小叫,通知屋内的朋友赶快来看半身人的王子、米斯兰达的伙伴。许多人所说的并非是通用语,不过,不需要多久,皮聘也可以猜得出来 Ernil I Pheriannath 是什么意思。看来,他的头衔已经早已传到其他的城区了。
他最后好不容易才来到了最底下一个城区中美丽的巷弄,在路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制灯街,这是条通往正门的大路。不久之后他就找到了老客房,那是一座看来饱经风霜的石制建筑,两翼的厢房沿着街边往回聚拢。在厢房之间则有一小块绿地,主屋则是一座有许多窗户的屋子,它有一个十分雄伟的拱型门廊,几阶楼梯跟着通往屋前的绿地。男孩们在柱子间嬉戏,这是在米那斯提力斯里面唯一可以看到孩童的地方,他不禁停下脚步打量着他们。同时,有一名少年发现了他,一声呼啸之后就带着几名同伴冲到街道旁,在皮聘面前停了下来,开始仔细地打量着他。
“你好!”少年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之前没见过你。”
“的确,”皮聘说:“不过他们说我已经成为刚铎的战士了。”
“喔,帮帮忙!”少年说:“那我们这些人全都可以打仗了。你到底几岁,叫作什么名字?我十岁了,很快就要五尺高啦,我现在就比你高了。我爸爸是卫戍部队的士兵,他是最高的。你的爸爸呢?”
“我应该先回答哪个问题?”皮聘说:“我的父亲在夏尔的塔克镇小井附近有一块地。我二十九岁了,这点我赢你;不过,我只有四尺高,除了长胖之外,我可能不会再长高了。”
“二十九岁!”少年惊讶地忍不出吹了声口哨。“天哪,你年纪还真大!几乎和我舅舅伊欧拉斯一样大了。不过,”他满怀希望地说:“我打赌我可以把你扳倒在地上,或是把你抱起来。”
“如果我让你,或许可以吧,”皮聘笑着说:“或许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招数对付你,我们老家也知道一些摔角的技巧,我在家乡可算是又高又壮的家伙呢,我可不会让任何人把我扳倒在地上。所以,如果别无选择,我搞不好得要宰了你才行。等你年纪再大一些,你会知道人的外表并不代表一切,虽然你可能把我当成一个软弱的陌生少年,看起来很好欺负。我必须警告你:我不是,我可是个老练、勇敢、邪恶的半身人!”皮聘扳出一副恐怖的表情,让那孩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但他随即握紧双拳,两眼闪动着光芒走向前。
“等等!”皮聘哈哈大笑着说:“也别轻易相信陌生人所说的话!我可不是什么战士,如果你想当挑战者,至少应该先自我介绍才对。”
少年自傲地挺起胸膛:“我是卫戍部队成员贝瑞贡的儿子伯几尔!”他说。
“我果然猜的不错,”皮聘说:“你看起来就和你老爸一样。我认识他,是他叫我来找你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伯几尔说,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不情愿。“别告诉我他改变了主意,要叫我和女人们一起离开!最后一班车子都走了。”
“即使不算好,他的口信也不会差到这个地步,”皮聘说:“他说,除了扳倒我之外,你还可以带我在城里面逛逛,排遣一下我的寂寞,我可以告诉你一些远方国度的消息作为回报。”
伯几尔拍着手,松了一口气,兴奋地大笑。“太棒了!”他大喊着:“快来吧!我们赶快赶到正门口去吧。现在就出发!”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边境的将军们在日落前应该要进城,跟我们来就可以看到了。”
※       ※       ※
伯几尔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伙伴,事实上,这是皮聘离开梅里以来,所遇过最容易亲近的同伴,很快的,他们就打成一片,笑嘻嘻地在街道间穿梭,丝毫不在意人们投以奇怪眼光。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发现自己混入了朝向正门走去的人潮中。皮聘在那边展现了让伯几尔更为尊敬的特殊地位:当他报出名号,说出通行密码之后,守卫向他敬礼,让他通过;更好的是,守卫让他带着同伴一起过去。
“太好了!”伯几尔说:“我们小孩子没有大人带是不能走出正门的,这下子我们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正门外的人们挤在路旁,连所有道路汇合的广场上也挤满了人,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南方,很快地人们开始低声交谈:“那边有了尘烟!他们来了!”
皮聘和伯几尔奋力挤到群众最前面,准备看个清楚。不远处传来了号角声,人们的欢呼声如同波浪一般朝他们的方向涌来。然后是一声震耳的号角,四周所有的群众全都开始欢呼起来。
“佛龙!佛龙!”皮聘听见人们喊着。“他们在喊些什么?”他问道。
“佛龙来了!”伯几尔回答道:“胖子佛龙,罗萨那奇的统治者。我的祖父住在那边!万岁!他来了。佛龙万岁!”
在队伍的正前头是一匹四肢粗大的马,上面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一脸灰色的胡子,看起来年纪不小。他披着锁子甲,戴着黑色的头盔,肩膀上扛着一支沉重的长枪。在他身后是一长列的部队,他们都全副武装,手持巨大的战斧;这些人脸色都十分的凝重,看起来比刚铎的人要粗犷、矮壮一些。
“佛龙!”人们大喊着:“患难见真情!佛龙万岁!”但是,当罗萨那奇的援军通过之后,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这么少!只有两百名,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还以为会有两千名的支援。这一定是和那黑色舰队入侵的消息有关。他们只能派出一小部分的部队来支援,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这支部队就在众人的欢呼之下进入了刚铎的正门,边境的战士前来援助处在黑暗时刻的刚铎,但是,这股力量总是太小、永远比众人需要或是希望的要少。林罗谷的援军跟在德佛林王子身后步行前来,总共三百人;来自摩颂河上游的黑根谷,高大的敦赫带着儿子敦林和迪鲁芬,以及五百名弓箭手来支援刚铎;从安法拉斯,遥远的朗斯特兰来的则是各式各样的帮手,有猎人、牧人和小村中的农人,除了他们的领主哥拉斯吉尔的卫兵之外,这一大群人几乎没有携带任何装备。从拉密顿来的是几十名衣衫褴褛、没有军官带队的战士;伊瑟的渔民,则是从船上抽调出几百名的援手;皮那斯杰林的绿丘来的贺路恩,则带来了三百名老练的绿衣战士。最后,军容最壮盛的是多尔安罗斯的印拉希尔王,他是摄政王的血亲,家徽则是巨舰和银色的天鹅。一队铁衣重甲的骑士骑着灰马,身后则是七百名和印拉希尔一样高大的战士,他们都拥有灰色的眼眸、黑色的头发,一边自信地唱着军歌。
援军只有这样,不到三千人,不会再有其他的支援了。他们的歌声和脚步声走进城内,缓缓消失。围观的群众沉默不语,烟尘悬浮在空中,微风止息,傍晚的气氛变得无比沉重。太阳已经躲到了明都陆安山之后,阴影袭向主城。
皮聘抬起头,他觉得天空似乎变成毫无生气的死灰色,彷佛头上挂着一片浓密的烟雾,连阳光都变得十分迷蒙。西方的落日将这烟尘染上了鲜红的色彩,明都陆安山看起来似乎是冒着火焰的巨岩。“这美丽的一天,就这样在熊熊的怒火中结束了!”他完全忘记了身边的那名少年。
“如果我不在日落钟响前回去,我就真的要面对熊熊的怒火了!”伯几尔说:“来吧!关门的号角声已经响起了。”
他们手牵着手走回城中,刚好是最后两个进城的幸运者。当他们抵达制灯街时,全城的钟塔都响起了肃穆的钟声,许多的窗户中亮起了灯火,士兵所驻守的地方也传来了歌声。
“我得先说再见了,”伯几尔说:“替我向我父亲问好,谢谢他派你来陪我,请你有空再来找我。我真希望现在不是战时,不然我们一定可以大玩一场的。我们可以去罗萨那奇的祖父家玩,那边春天的风景好漂亮,森林和草地上都长满了花朵。或许我们将来还是可以去那边的。他们绝对打不垮我们的主上,我的父亲又是那么的勇敢!希望有机会可以再见!”
皮聘立刻匆忙地赶回要塞,这段路程实在很长,他开始觉得又热又饿;天黑得很快,四周马上就变得漆黑一片,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大家集合用餐的时间,但贝瑞贡还是很高兴地和他打招呼,打听儿子的消息。吃完饭之后,皮聘聊了一会儿,然后才向大家告退,他觉得心头有种郁闷的感觉,很想要再见见甘道夫。
“你知道路吗?”贝瑞贡站在他们之前观赏风景的地方问他:“今晚天色很黑,我们又会开始灯火管制,不能让任何一个区域在敌人眼中变得明显。还有另一个消息我必须转达给你:明天一大早你会被召唤到迪耐瑟王身边去,我想你可能不会被编到第三连来了,希望我们日后有机会见面。再会,愿你有个好梦!”
房内除了桌上的一盏小灯之外,显得相当的幽暗,甘道夫还是不在。皮聘觉得心情更沉重了。
他爬到板凳上,试着往窗外窥探,但外面黑得好像一池墨水一样。他爬下板凳,关上窗户,躺回床上。他躺在床上等着甘道夫回来的声响,最后才不安地睡着了。
到了深夜,他被一道光芒弄醒了,发现甘道夫正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桌面上有一支蜡烛和许多文件。他听见巫师叹着气,嘀咕着:“法拉墨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你好!”皮聘把头伸出床边的廉幕外。“我想你可能都忘记有我了。很高兴看见你回来,今天好漫长啊!”
“但今晚可能会短得让人担心,”甘道夫说:“我回来这边是想要好好独处、想想事情,你应该把握还有床的机会好好休息,天一亮,我就会带你去晋见迪耐瑟王──不对,是一接到通知就去,而不是等到天亮。黑暗已经来袭了,明天将不会有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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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灰衣人出现

甘道夫走了,影疾的马蹄声消失在夜空中。梅里走回到亚拉冈身边,他的行李很轻,因为背包早就在帕斯加兰弄丢了,他身上只带着在艾辛格废墟中捡到的几样东西而已。哈苏风已经安上了马鞍。勒苟拉斯、金雳和他们的座骑也在旁边待命。
“远征队还剩下四名成员,”亚拉冈说:“我们一起出发吧!我本来以为只会有我们四人,但看来不会是这样了,骠骑王已经决定立刻离开此地。在那飞行的黑影出现之后,他希望藉着夜色的掩护赶回山中。”
“然后又怎么样呢?”勒苟拉斯问道。
“我现在还不确定,”亚拉冈回答:“至于骠骑王的部分,他准备在四天之后在伊多拉斯集结所有的部队。在那里,我想他会先研判有关这场战争的情报,然后带着骠骑军团前往米那斯提力斯,除了我和愿意与我同行的人例外。”
“我跟你一起走!”勒苟拉斯说。
“金雳也是!”矮人跟着说。
“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亚拉冈回答:“我眼前还有非常黑暗的道路,我也必须赶去米那斯提力斯,但我还不确定该怎么做。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出发了。”
“别把我丢下来!”梅里说:“我一直没派上什么用场,但我也不想被抛在一边,像是行李一样到结束的时候才被想起来。我不认为骠骑们还会花时间照顾我,但国王的确说过,当我们到达他的皇宫时,我要在他身边告诉他夏尔的状况。”
“是的,”亚拉冈说,“梅里,我认为你该待在他身边,但是,不要预期会有快乐的结局,我担心希优顿王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够安心重回他的王宫。在这萧瑟的春天里,恐怕会有很多希望跟着消逝。”
※       ※       ※
很快的,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金雳坐在勒苟拉斯之后,梅里则坐在亚拉冈之前,他们把握夜色飞快赶路。不久之后,一行人就越过了艾辛河渡口的山丘,一名骑士从后面赶了上来。
“大人,”他对骠骑王说:“我们身后还有其他骑士,当我们渡过河口时,我想我听见他们的马蹄声了,我等到完全确定才敢来向您报告。他们正马不停蹄地赶上来。”
希优顿立刻下令全军停止,骠骑们调转马头,擎起长枪。亚拉冈跳下马,把梅里抱下来,同时间拔出宝剑,在骠骑王身边站定,伊欧墨和他的贴身护卫也从队伍前头赶回来。梅里这时更觉得自己是丝毫派不上用场的行李,如果真的开打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万一骠骑王单薄的兵力被包围、击败,就算他孤身一人逃入黑暗中,在一望无际的洛汗原野中,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不行!”他想。他决定拔出宝剑,把腰带勒紧。
西沉的月亮渐渐被云雾遮掩,但突然间又穿透遮蔽,射出万丈银光。然后,他们都听见了马蹄的声音,同时也可以看见黑暗的身影从渡口的方向急驰而来。月光反射在枪尖上,流露出一股肃杀气氛;追兵的人数难以判定,但他们看起来并不比骠骑王的卫队少。
当他们来到五十步的距离时,伊欧墨大喊道:“停步!停步!是谁在洛汗国土上策马奔驰?”
追兵们以高超的马术让马匹煞住冲势,接着是一阵让人喘不过气的沉寂;然后,在月光下,众人看见一名骑士跳下马,缓缓走向前。他对着众人露出掌心,这是和平的手势,但骠骑王的手下仍然禁不住抓紧了武器。到了十步之外,那人停了下来,他十分的高大,全身都包围在阴影中。然后,他清澈的声音响起:“洛汗?你们刚刚说的是洛汗国吗?这真是太好了,我们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就是要找寻这个国度。”
“你们找到了,”伊欧墨说:“在你们越过渡口之后就进了我们的国境,这是骠骑王希优顿的国度。未经他同意,无人可以在骠骑国中奔驰。你是谁?为什么这么仓促?”
“贺尔巴拉·登纳丹,北方游侠。”那人大喊道:“我们要找一个叫作亚拉冈的人,听说他在洛汗国。”
“你们也找到他了!”亚拉冈大喊道。他把缰绳交给梅里,冲上前去热情地拥抱来客。“贺尔巴拉!”他激动地说:“这真是个意外惊喜!”
梅里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以为这是萨鲁曼的最后伏兵,趁骠骑王身边兵力薄弱的时候偷袭他。幸好,看来他这次不用为了保卫希优顿而牺牲了,至少暂时是如此,他将宝剑收回剑鞘中。
“太好了!”亚拉冈转回头说:“这是我从远方故乡来的同胞。他们为什么会来此,人数有多少,我想,就交给贺尔巴拉说明了。”
“我带了三十个人,”贺尔巴拉说:“匆忙中我们只能集结这么多同胞,但我们的好兄弟伊莱丹和伊罗何也和我们一起赶过来,他们等不及想要打仗哪!我们一接到你的召集令,立刻就披星戴月的赶过来。”
“可是,我没有召集你们啊,”亚拉冈说:“或许我在心中想过,我经常想到你们的处境,今夜更是如此。来吧!这些事情都先放到一边去。我们正冒着绝大的危险赶路,如果骠骑王同意,你们可以加入我们一起走。”
希优顿听到这消息确实感到很高兴。“好极了!”他说:“亚拉冈大人,如果你的同胞都和你一样,三十名的骑士就足以力抗千军了!”
骠骑们不再拖延,立刻上路,亚拉冈和登丹人一起骑了一阵子。当他们讨论到北方和南方的消息时,伊罗何对他说:“我从我父处带口信来给你:‘时机紧迫,若汝盼望争取时间,勿忘亡者之道。’”
“这一阵子我的时间总是不够用,没有一刻能休息,”亚拉冈回答:“但是,局势必须真的很紧迫,我才会走上那条路。”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伊罗何说,“先别在公开场合讨论吧!”
接着,亚拉冈对贺尔巴拉说:“兄弟,你带的那是什么东西?”他注意到对方没有携带长枪,反而背着一根长棍,似乎是根旗杆,但长棍的尾端却又用黑布包裹,以绳子紧密缠起来。
“这是我替瑞文戴尔之星辰准备给你的礼物,”贺尔巴拉回答道:“她花了很多时间秘密编织了这东西。她同时也请我带几句口信给你:‘末日将临。如果我们的希望之火熄灭,一切都将陷入黑暗。我将这亲手为你做的东西送给你,再会了,精灵宝石!’”
亚拉冈说:“我知道你背着什么东西了。先暂时替我保管吧!”他转过头,看着北方众多星辰下的大地,在剩下的旅程中都不再开口。
※       ※       ※
当他们终于来到号角堡时,东方已经泛白。他们在那边休息片刻,同时讨论目前的处境。
梅里呼呼大睡,直到被勒苟拉斯和金雳叫醒为止。“太阳晒屁股了!”勒苟拉斯说:“其他人都起床了,睡虫先生,赶快起来啦!把握机会欣赏眼前的风景吧!”
“三天之前的晚上这里有过一场血战,”金雳说,“我和勒苟拉斯在这边打了个小赌,我的斩获只是一颗半兽人脑袋。快过来看看吧!梅里,这里还有很多洞穴,绝美的洞穴!勒苟拉斯,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不行了!我们没时间啦,”精灵说:“不要在仓促间破坏了它的美丽!我已经答应你,如果世界再度恢复和平与自由,我会和你一起回来。现在已经快中午了,听说到时我们会先用餐,然后就立刻开拔。”
梅里打着哈欠,爬了起来。几个小时的睡眠实在不够,他觉得心情低落,浑身酸痛。他想念皮聘,觉得自己只是个没用的负担,其他人都在忙着思考要如何加快速度,去处理一件他搞不清楚的事情。“亚拉冈呢?”他问道。
“在堡顶的房间里,”勒苟拉斯说:“我想他可能没吃也没睡。他大概三小时之前离开,说他必须好好思考一下,只有他的同胞贺尔巴拉和他一起去,看得出来他似乎心事重重。”
“这些新来的家伙看起来实在奇怪,”金雳说,“他们看起来饱经风霜,却又有种王者之气,洛汗国的骠骑在他们身边像是小孩子一样。他们全都脸色阴沉,看起来像是海边经历大风大浪的岩石一样深不可测,连亚拉冈也是一样,而且他们全都一言不发。”
“不过,如果他们打破这沉默,应该也和亚拉冈一样英勇,”勒苟拉斯说:“你注意到伊莱丹和伊罗何兄弟吗?他们的行李比较简单,像是精灵贵族一样散发着尊贵的气息。他们都是瑞文戴尔的爱隆亲生的儿子,难怪有这种气派。”
“你打听到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吗?”梅里问道。他现在已经穿好衣服,披上灰色的斗篷,三人一起走向号角堡破损的大门。
“就像你听到的一样,他们是来回应召集的,”金雳说。“他们说瑞文戴尔收到了消息:亚拉冈需要同胞的支援,请所有登丹人立刻前往洛汗!但他们现在也不清楚这消息是怎么来的。我猜多半是甘道夫通知的。”
“不,我猜是凯兰崔尔,”勒苟拉斯说,“她不是透过甘道夫告诉我们,北方会有一群灰衣人出现吗?”
“对了,我想你说的没错,”金雳说。“是森林女皇!她能够理解许多人的内心。勒苟拉斯,我们干脆来设法请同胞前来支援吧?”
勒苟拉斯站在门前,明亮的双眼转向北方和东方,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我想他们不会来了,”他回答道:“他们不须要赶来参战,战火已经延烧到我们的家门前了!”
※       ※       ※
三人就这样走着,天南地北地聊,讨论战况的变化。他们穿越了破碎的大门,越过道路两旁的千人冢,最后来到了俯瞰平原的圣盔渠,黑而阴沉的死亡丘矗立在该处,胡恩日前践踏和破坏的痕迹依旧相当清晰。登兰德的俘虏和许多当地的守军有些在渠中、有些在墙后工作;但是,每个人都一反常态地一声不出,这是座在血战之后正在休养生息的山谷。很快的,他们转回头,去堡垒中的大厅准备吃午餐。
骠骑王已经到了,他们一走进去,他就下令替梅里在他身边安排一个位置。“这跟我原来想的不一样,”希优顿说:“这里和我在伊多拉斯的美丽宫殿差远了,而你本来该在这边的朋友也离开了,不过,距离你我能够一起安心坐在皇宫中的时刻恐怕还要很久,在我出征回来前不可能有时间大宴宾客。你先来吧!边吃边说,让我们把握时间聊聊,然后你就跟我骑同一匹马走。”
“我有这个荣幸吗?”梅里又惊又喜地说:“这实在太好了!”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感动过。“我担心我只是每个人的负担,”他结巴地说:“但您知道的,我愿意尽我所能协助您。”
“我可不怀疑你的好意,”骠骑王说:“我已经替你特别准备好了一匹小马,在我们的旅途上,它会用不逊于任何骏马的速度载着你前进。我们已经决定要从号角堡走山路前往伊多拉斯,和在登哈洛等待我们的王女伊欧玟会合。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担任我的随扈。伊欧墨,此地有任何的武装可以让我的贴身侍从使用的吗?”
“王上,这里的武器库并不完备,”伊欧墨回答道:“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一顶轻装头盔给他,但恐怕没有适合他体型的刀剑和盔甲。”
“我自己有柄宝剑,”梅里从位子上跳下来,将锐利的短剑从黑色的剑鞘中抽出。他对眼前的老人不禁升起了无比的敬爱之情,于是单膝跪下,虔诚的亲吻对方的手。“希优顿王,夏尔的梅里雅达克愿将它置于您的膝上,您能够恩准吗?”他大喊道:“请接受我的效忠!”
“我很荣幸地接受,”骠骑王将苍老的双手放在哈比人的褐发上,对他施以王家的祝福。“骠骑王室的侍从梅里雅达克,平身!”他说:“取回你的宝剑,愿你战无不胜!”
“我将视您如父,”梅里说。
“至少暂时如此,”希优顿回答。
他们边吃边聊天,伊欧墨不久之后才打断这温馨的场面。“王上,我们出发的时间快到了,”他说:“我可以命令手下吹响号角了吗?可是,亚拉冈呢?他的座位一直是空的,他也没有和我们一起用餐。”
“我们立刻准备出发,”希优顿说:“派人通知亚拉冈大人,让他知道开拔的时候快到了。”
骠骑王带着梅里以及贴身护卫走到号角堡的门口,骠骑们正在翠绿的平原上集结,许多战士已经上马了。这将会是个庞大的队伍,骠骑王只留下极少部分守军看守号角堡,其余所有的兵力全都前往伊多拉斯。昨晚已经有一千名枪兵连夜策马赶去,但这时还有五百名左右的骠骑准备和国王一起出发,他们大部分都是西谷一带的战士。
游侠们井然有序,沉默地坐在离其他人一段距离的空地上,每个人都佩戴宝剑、长枪和弓箭,他们披着暗灰色斗篷,兜帽遮住了他们的面孔和头盔。他们的座骑全都精神抖擞、抬头挺胸,但毛发却没有整理,十分杂乱。有一匹骏马暂时还没有骑士,那是他们从北方千里迢迢带来的亚拉冈座骑,它的名字叫作洛赫林。游侠们的装备没有任何闪闪发光的宝石或是黄金,甚至可说是平淡无奇,身上也没有任何的徽章或是印记,唯一的例外,是每个人的斗篷都用一枚星形的银色领针别在左胸。
骠骑王登上座骑雪鬃,梅里坐在小马史戴巴上,在一旁等候。伊欧墨从门内走出,亚拉冈在他身边,贺尔巴拉距离两人一步之遥,依旧扛着那根绑着黑布的长杆,身后则是两名无法分辨年纪的高大男子。他们正是爱隆的儿子,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分辨他们之间的不同。他们都是黑发灰眸,拥有精灵般俊美的脸孔,银灰色的斗篷下穿着闪亮的练甲,金雳和勒苟拉斯紧跟在身后。梅里的眼光无法从亚拉冈的身上移开,他彷佛一夜之间经历了十年的岁月,他的神情凝重,面色灰败,彷佛十分的疲倦。
“王上,我觉得十分担忧,”他站在骠骑王的骏马旁说道:“我听说了一些诡异的消息,发现在远方出现了新的危机。我苦思许久,恐怕此刻我必须要改变目标了。希优顿,告诉我,你们现在赶往登哈洛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现在大约是正午之后一小时,”伊欧墨说:“我们在三天之后的傍晚就应该可以抵达,那时大概是月圆之后一天,骠骑王下令全军集结的时间是在那之后一天。如果我们想要集结洛汗的所有兵力,时间不能再提早了。”
亚拉冈沉默了片刻。“三天,”他喃喃道:“那时洛汗的兵力才开始集结。我了解这是急不得的……”他抬起头,看来已经下定了决心,表情不再显得那么犹疑不定。“那么,王上,请您见谅,我和同胞们必须采取不同的策略了,我们必须踏上自己的道路,不再隐藏行踪。对我来说,低调隐匿的时刻已经结束了,我们会以最短的路往东疾行,而我准备前往亡者之道。”
“亡者之道!”希优顿打了个寒颤。“你为什么会提到这地方?”伊欧墨转过头瞪着亚拉冈,梅里注意到,所有在一旁听见这几个字的骠骑,脸色似乎都变得十分苍白。“如果真的有这条路,”希优顿说:“它的入口应该是在登哈洛,但没有任何活人可以通过那个地方。”
“真可惜!吾友亚拉冈!”伊欧墨说,“我本来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在战场上驰骋;可是,如果你所寻找的是亡者之道,那我们就必须分别了,而且,恐怕永无机会在阳间会面了。”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走那条路,”亚拉冈说:“不过,伊欧墨,请记住我的话:即使魔多的千军万马阻挡我们,我们也必定会在战场上会面的。”
“亚拉冈大人,这是你的选择,”希优顿说:“或许,踏上他人不敢前往的地方,就是你自己选择的末日。这样的分离让我觉得非常遗憾,我的战力也会因为你们离去而大幅削减;但是,我不能够再拖延,我们必须马上向山径出发!再会了!”
“王上,再会!”亚拉冈说:“骑向您的胜利!梅里,再会!这比我们追猎半兽人时希望的下场好多了,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勒苟拉斯和金雳会和我同行,但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再会!”梅里说。他找不出其他的话好说,他觉得自己非常渺小,对方阴郁的话语更让他一头雾水,觉得心情莫名的沉重。这时他比任何时刻都更怀念皮聘永远乐天、不知死活的态度。骠骑们已经准备好了,马匹不安地跃动;他希望大家赶快开始,把一切做个结束。
希优顿对伊欧墨说了几个字,元帅举起手大喊一声,骠骑们同时间一起进发,构成十分壮观的景象。他们通过圣盔渠,越过山谷,往东一转踏上沿着山脚蜿蜒一哩左右的小径;然后往南转进山中,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中。亚拉冈骑向圣盔渠,看着骠骑王的部属全都进入山谷,然后转过身对贺尔巴拉说道:“三名我关心的人离开了,身体最小的那个是我最关心的人,”他说:“他不明白自己正骑向什么样的结局;但,即使他知道,他还是会坚持向前的。”
“夏尔的人们身材虽小,却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贺尔巴拉说:“他们不知道我们为了扞卫他们的安全付出了多少代价,但我并不感到后悔。”
“我们的命运现在也跟着交织在一起,”亚拉冈说:“未来也是一样!唉!我们必须在这里暂时分离。好啦,我必须先吃点东西,然后也和他们一样快马加鞭离开。来吧,勒苟拉斯和金雳!我吃饭的时候有些话要和你们说。”
三人一起走回号角堡,亚拉冈在大厅中依然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其他人等着他开口。“说吧!”勒苟拉斯说终于忍不住了:“说出来会好一点,可以让你摆脱心中的阴影!从我们清晨来到这里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比我们在号角堡所经历的恶战,还要艰苦的奋斗,”亚拉冈回答:“两位好友,我使用了欧散克的真知晶石。”
“你竟然使用了那个被诅咒的巫术之石!”金雳惊讶地大呼小叫,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了吗?甘道夫说过千万不能这么做的!”
“你忘记你面前的人是谁了,”亚拉冈声色俱厉地说,他的眼中闪动着光芒。“我在伊多拉斯的子民之前,不是已经揭露了我的真实身份吗?不,金雳,”他用比较柔和的声音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些,他看起来像是许多天辛苦工作没睡的人,“不,朋友们,我是晶石名正言顺的主人,我本来就拥有使用它的资格和实力,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没有人可以质疑我的资格。至于实力,我也并不缺少,至少勉强足够。”
他深吸一口气。“那是场艰难的挣扎,疲倦的身心很难这么快就恢复。我和他没有交谈,最后还将晶石的使用权夺了回来,光是这样就让他难以忍受了,而且,他也发现我了。是的,金雳先生,他看见我了,但并非是我展现在你们面前的形貌,如果这对他有帮助,那么我算是做错了。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光是知道我还活着,在这世间对抗他,我认为对他来说就是很沉重的打击了,因为,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欧散克之眼看不穿希优顿的盔甲,但索伦则无法忘怀埃西铎和圣剑安都瑞尔。就在他苦心擘画,准备发动最后攻势的这一刻,埃西铎的后裔和圣剑出现在他眼前,我刻意让他看见了重铸的圣剑。他还没有强大到足以摆脱恐惧的威胁,不,他现在会寝食难安!”
“但他还是拥有无比的势力,”金雳说,“现在他下手会更不留情,不会再有任何迟疑。”
“忙中必定会出错,”亚拉冈说:“我们必须对魔王施压,不再被动的等待他出击。两位,当我掌控了晶石之后,我知道了很多情报。我发现敌人在刚铎南方发动了强大的攻势,这将会拖住米那斯提力斯大部分的援军,如果不赶快对付这场攻势,我估计主城将会在十天以内陷落。”
“那这就是它的命运了,”金雳说:“我们哪里还有多余的力量,又哪有可能即时抵达呢?”
“我派不出任何援军,因此我必须亲自前往,”亚拉冈说:“但是,只有一条路可以穿越这些山脉,让我在一切无法挽回前即时抵达海岸,那就是亡者之道。”
“亡者之道!”金雳说,“这是个被诅咒的名字,我看得出来洛汗的人民也不喜欢这名字。活人能够踏上这条道路,安全离开吗?即使你通过了这条路,仅仅数十人又要如何击退魔多的大军?”
“自从骠骑们来到这块土地之后,就再也没有活人用过这条道路了,”亚拉冈说:“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是条封印的道路。但是,在这黑暗的时刻,埃西铎的子嗣只要有勇气,就可以使用它。听我说!这是爱隆之子带给我的口信,它出自于天下最博学的爱隆之口:“请亚拉冈记得先知的预言,以及亡者之道。”
“先知是怎么说的?”勒苟拉斯说。
“在佛诺斯特的最后一任国王,亚帆都任内,先知马尔贝斯是这么说的──”亚拉冈说:大地被暗影笼罩,黑暗之翼展向西方。
高塔颤动,王之陵寝
末日迫近。亡者苏醒;
毁诺者的时刻将临。
在伊瑞奇之石,众将再起
聆听山中的号角回汤
是谁吹响号角?谁将召唤他们
离开灰朦,被遗忘之民啊!
是他们立誓效忠者的子嗣。
他将自北方而来,危机迫切:
他将进入亡者之道的大门。
“毫无疑问的,这是条黑暗的道路,”金雳说:“但在我眼中,这预言更为黑暗。”
“如果你想要更了解这个预言,请你和我一起来,”亚拉冈说:“因为这就是我准备踏上的道路。但我并非是心甘情愿的,这只因危机迫切,别无选择。因此,你们也必须是自愿的才行;在这条道路上将会遭遇到恐惧和挑战,甚至是更糟糕的事情。”
“我愿意和你一起踏上亡者之道,前往任何它通往的地方,”金雳说。
“我也愿意!”勒苟拉斯说:“我并不害怕亡者。”
“我希望被遗忘之民没有忘记如何战斗,”金雳说:“否则我就很难明白为什么要去打搅他们。”
“如果我们能赶到伊瑞奇,应该就可以明白了,”亚拉冈说:“他们所立下的誓言是对抗索伦,如果他们不背弃誓言,他们就必须要作战才行。因为,在伊瑞奇置放着一座黑色巨岩,据说那是埃西铎从努曼诺尔带来中土大陆的,它被安放在一座山丘上。山中之王在刚铎创建时于该处向他宣誓效忠,可是,当索伦再起,邪恶蔓延时,埃西铎依照承诺召唤山中的子民,但他们却拒绝了,因为在那黑暗的年代中,他们反而开始敬拜索伦。”
“埃西铎对他们的国王说:‘汝将为最后一王,若西方胜过闇王,吾将此诅咒赐与汝等:若不履诺,汝等将永无安息之日。战火将蔓延无数岁月,在终曲之前,汝等将再度接受召唤。’他们在埃西铎的怒火前逃窜,不敢为索伦作战;他们躲在山中,自此与世隔绝,在荒凉的山中人数也渐渐变少。不过,在伊瑞奇以及其他这些人们居住的地方,无法安息的亡者依旧四处游荡。由于没有任何的活物可以伸出援手,我只能朝这个方向前进。”
他站了起来。“来吧!”亚拉冈拔出宝剑大喊,剑刃在号角堡的晨光中闪动着冷冽的剑芒。“前往伊瑞奇之石!我准备踏上亡者之道,愿意的跟我来!”
勒苟拉斯和金雳没有回答,只是跟着亚拉冈一起离开大厅,沉默的游侠们依旧戴着兜帽等待着。勒苟拉斯和金雳一起上马,亚拉冈跳上洛赫林,哈尔巴拉拿出巨大的号角,雄浑的号角声在圣盔谷中回汤着;众人立刻如同奔雷一般越过谷地,留守的部队则是敬畏地看着他们的身影。
※       ※       ※
在希优顿从山脉间的小道缓慢前进时,灰衣部队则是在平原上日夜不休地急驰。第二天中午他们就抵达了伊多拉斯,在进入山谷前于该处暂停了片刻,天黑的时候正好抵达登哈洛。
王女伊欧玟亲自迎接,很高兴见到他们,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像是登丹人和爱隆之子这么威猛的战士,但在众人之中,她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亚拉冈的身上。当众人和她一起用餐的时候,她从这些人口中听到了希优顿御驾亲征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在此之前,她所知道的仅有极少数的片段。当她听见圣盔谷的大胜、敌人的惨败和希优顿与骑士的冲锋时,她的眼中闪起了光芒。
最后,她说:“诸位大人们,你们都已经累了,请先到我仓促中为诸位准备的地方休息。明天我们将会替你们安排更豪华的地方。”
但是,亚拉冈回答:“不,王女,不用替我们操心!我们只要能够在这边躺一晚,明天早上用餐就够了。我们的任务不能有丝毫拖延,明天天一亮就必须立刻出发。”
她对他露出迷人的微笑,说道:“大人,您真好心,愿意不远千里赶来此地,将消息告诉伊欧玟,让她知道外界所发生的事情。”
“的确,没有人会认为我们的努力是徒劳无功的,”亚拉冈说:“不过,王女,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未来的道路,我们也无法抽空前来登哈洛。”
从她的回答中听来,她似乎被触怒了。“那么,大人,您走错路了;哈洛谷没有任何往东或是往南的路,看来您必须回头了。”
“不,王女,”他回答说:“我并没有走错路,在你美丽的容颜照耀此地之前,我就已经来过这里。有一条路可以离开这座山谷,我要走的就是那条路,明天我准备进入亡者之道。”
她回看他的眼光似乎受到极大的打击,双颊泛着红晖,有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可是,亚拉冈,”她最后终于说:“难道你的任务是去送死吗?你在那条路上只会遇到死亡。它们不会愿意让生人通过的!”
“或许它们愿意让我通过,”亚拉冈说:“至少我得冒这个险,其他的路都不行。”
“这太疯狂了,”她说:“跟在你身边的都是骁勇善战、以一当百的勇士,你不该带他们沦入黑暗之中,应该指挥他们踏上战场,支援我们人力最薄弱的防线。我请求你留下来,和我的兄长一起策马;如此一来,我们的希望才会更加光明,斗志才会更加昂扬。”
“王女,这并非是疯狂的行为,”他回答道:“我踏上的是预言中的道路,跟随我的人们都是自愿的,如果他们希望留下来和骠骑一起进军,我不会阻止他们。但就算单枪匹马,我也必须要踏上亡者之道。”
他们的讨论就这样结束了,一群人沉默地用餐;但她的双眼一直在亚拉冈的身上游移,其他人注意到她内心似乎陷入无比的挣扎。最后,众人站了起来,向王女告退,感谢她的照顾,准备把握机会好好休息。
当亚拉冈和勒苟拉斯及金雳来到房门口,在两名同伴先走进去之后,王女伊欧玟叫住了他。他转过身去,看见她像是夜色中的一道闪光;她穿着白衣,眼中彷佛有着火焰。
“亚拉冈,”她说:“你为什么选择这死亡的道路?”
“因为我别无选择,”他说:“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够在对抗索伦的战斗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伊欧玟,我并非刻意选择危险的道路,如果我能够随心所欲,那么我早就回到北方美丽的瑞文戴尔。”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这句话的意义。然后,她突然将手放到他的肩头。“你是个意志坚定、不苟言笑的君王,”她说:“这样的人才会争取到荣誉。”她暂停片刻,“大人,”她说:“如果你坚持要走,请让我跟随你;我已经厌倦了在山中躲躲藏藏,一心想要光明正大的和敌人决战。”
“你的责任是照顾你的子民。”他回答道。
“不要再说什么责任了!”她大喊道:“难道我不是伊欧的子嗣?我是个女战士,不是奶妈或佣人!我受够了只能置身事外,苦苦等待。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什么不能照着自己希望的生活?”
“很少人能够因此获得荣耀,”他回答。“至于你,王女,你不是同意在国王回来之前管理这些人民吗?如果不是你挺身而出,那么就会是其他的元帅或将军替代你的职务。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不能够驰骋在沙场上。”
“为什么总是我必须挺身而出?”她不情愿地说:“当骠骑出征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我必须处理家务,等待他们赢得荣耀,回来之后又必须照料他们的生活?”
“这次很有可能,”他说:“再也不会有人生还。他们的荣耀将会无人传颂,因为再也没人会记得为了保卫你们家园所付出的牺牲。但是,任何工作都不会因为无人赞美而损及其重要性。”
她回答道:“你说了这么多,话中的含意只不过在强调:你是个女人,就应该待在家里。当男人们战死沙场的时候,你就必须留在屋内被活活烧死,因为男人们已经不需要你了。我是伊欧王室的成员,不是什么女仆。我能骑善战,不畏惧死亡和痛苦。”
“你害怕什么,王女?”他问道。
“我害怕的是牢笼,”她说:“害怕经年累月被关在牢笼中,直到最后垂垂老去,害怕习惯这种被禁锢的生活,再也不想要开创丰功伟业,也不再有任何的体力冲锋陷阵。”
“但你竟然建议我不要踏上我所选择的道路,只因为上面充满了危险?”
“我当然可以这样建议别人,”她说:“但我并没有建议你逃避危险,而是希望你能够挑选刀剑和勇气能够获得战功的地方,我不愿意见到人们平白无故放弃生命。”
“我也一样,”他说:“因此,王女,我必须对你说:留下来!南方没有你挥洒的空间。”
“和你一起前往的人也是一样,他们只是因为敬爱你、不愿意和你分开,才愿意和你同往。”然后,她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天色渐亮,但太阳尚未从东方山间跃出,亚拉冈就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的同伴全都已经上马,正当他也准备翻身上马时,王女伊欧玟前来道别。她穿着如同骠骑的装饰,腰间佩戴着长剑。她手中拿着一个酒杯,喝了少许,祝他们一路顺风,然后她将杯子递给亚拉冈;他仰头一饮而尽,说道:“再会,洛汗之女!我祝你王室绵延不绝,愿你和你的子民都幸福快乐。对你的兄长说:我们会在黑暗之后再相聚的!”
最靠近她的金雳和勒苟拉斯,发现她似乎流下了眼泪,在一张如此坚强、自傲的面孔衬托下,它显得更是无比沉重。她开口问道:“亚拉冈,你还是决定要去吗?”
“是的,”他说。
“你还是不愿同意我的请求,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王女,”他说:“在获得骠骑王和你兄长的恩准前,我不能够同意,而他们要到明天才会回来。我必须把握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再会了!”
她跪了下来大声说:“求求你!”
“不,王女,”他拉着她的手,扶她站了起来。然后他亲吻着她的手,随即跃上马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有那些靠近他、熟识他的人,才看得出他脸上的痛苦之色。
伊欧玟如同石雕一般,双手握拳动也不动地站在那边,她看着他们的身影,直到众人都消失在丁默山,亦即亡灵之山的阴影中,那儿也正是亡者之门座落之处。接着,她转过身,如同瞎子一般地蹒跚而行,脚步踉跄回到屋中。她的同胞没有人目睹他们的离去,因为众人全都畏惧地躲了起来,准备等到天亮,这些鲁莽的陌生人都离开之后再出现。
有些人说:“他们都是精灵变成的妖怪,就让他们前往那些属于他们的黑暗角落,再也不要回来。这年头已经够坏了!”
※       ※       ※
当一行人策马离开时,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太阳尚未脱离亡灵之山的阴影。他们穿越了两旁罗列的古老岩石,在凝重的恐怖气氛中来到了丁祸,在这黑暗的树林中,连勒苟拉斯也无法久待。众人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块空地,有一枚巨石像是死神的手指一般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我觉得血液都快结冰了!”金雳说,其他人都沉默不语,他所发出的声响完全被脚底下潮湿的松针给吸收了。马匹不愿意经过这看来十分恐怖的岩石,骑士们只好下马亲自领着他们通过。又经过好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岩壁前,黑暗之门就深陷在岩壁上,像是黑夜的开口一般瞪视着众人。巨大的拱门上雕刻着许多模糊难辨的符号,恐惧的气息如同灰雾一般从其中源源流出。
众人停了下来,每个人都不禁觉得胆寒;唯一的例外是精灵勒苟拉斯,因为人类的幽灵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威胁。
“这是个邪恶的入口,”贺尔巴拉说:“我想,死亡就在门的另一边,但不论如何,我还是会进入;只是,没有任何马匹能够忍受这种气息。”
“我们必须进去,这些马也一样,”亚拉冈说:“如果我们能够通过这一片黑暗,之后还有很远的距离才能抵达目的地。我们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索伦更快迈向胜利。跟我来!”
就在亚拉冈的带领和坚强的意志力控制之下,所有的登丹人和座骑都跟着他一起进入。这些马匹们对主人的敬爱是如此的深沉,只要主人们能够无所畏惧的领着它们进入大门,它们就不会有任何的迟疑。但是,洛汗国的骏马阿罗德退却了,它在那肉眼所不能见的压力和恐惧下浑身冒汗,不停发抖。勒苟拉斯遮住它的眼睛,柔声吟唱着人耳不能理解的歌曲,说服它勉强走了进去,勒苟拉斯也跟在它身边,门外只剩下矮人金雳。
他的双膝打颤,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极端愤怒。“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他说:“精灵愿意进入地底,而矮人竟然不敢!”话一说完他就一头冲了进去,但他觉得自己的双脚如同铅块一般的沉重,一走进去,连他都被扑天盖地的黑暗所笼罩。这是极端诡异不寻常的!身为葛罗音之子的金雳,曾经探索过无数的地下通道,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亚拉冈从登哈洛带了许多火把过来,现在他正拿着火把走在最前面,伊莱丹则是走在后面押阵。金雳踉跄地跟在后面,想要赶上大家,除了火把微弱的光芒之外,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如果众人停了下来,四面八方又会传来那种永无止境的呢喃声,那种语言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
没有任何力量或是任何事物阻止众人的前进,但矮人的恐惧越来越深沉,这是因为他可以清楚感觉到:他们只能继续前进,已经没有退路了!众人的身后已经挤满了无形无影的队伍。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流逝,金雳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他以后都不愿意回想的景象:道路十分的宽广,但队伍却突然来到了空旷的地方,两边都没有任何的墙壁,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飘移在四周,让他几乎没有办法移动。随着亚拉冈的火把越来越近,在他的左边出现了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亚拉冈停下脚步,前往调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难道都不害怕吗?”矮人咕哝道。“若是在其他的洞穴中,金雳绝对是第一个冲去调查黄金反光的人,但绝不是在这里!就让它留在那边吧!”
即使如此,他还是越走越近,看见亚拉冈跪在那边,伊莱丹则是拿着两支火把替他照明,在他眼前是一名勇士的骸骨。他原先似乎穿着练甲,骨架也完好无缺,多半是因为这座洞穴十分的干燥,而它的练甲也没有破损;它的黄金腰带上镶着拓榴石,趴在地上的头骨上戴着黄金打造的头盔。现在众人才发现,他倒在洞壁之前,尸体前方正好是一扇紧闭的石门,白森森的指骨依旧抓着门缝。一柄断折破碎的宝剑丢在一旁,彷佛他绝望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敲打这扇门。
亚拉冈并没有碰触尸体,在沉默地观察了片刻之后,他站起身道:“愿心贝铭花永不凋谢!”他喃喃道:“总共十六座的墓丘已经长满了青草,在这么漫长的岁月中,他就这样躺在一扇打不开的门前。这到底通往哪里?他又为什么想要过去?恐怕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因为这并非是我的任务!”他转过身,对着身后不断低语的黑暗大喊道:“把你们的宝藏和秘密留在那被诅咒的年代中!我们只想要尽快通过。让我们走,跟着过来!我召唤你们前往伊瑞奇之石!”
没有任何回答,除非这较之前的低语还要恐怖的沉默算是答案。一阵寒风吹来,火把的火焰瞬间被吹熄,再也无法点燃。接下来的时间,不管是一小时还是许多天,金雳都记不起来确实的遭遇。其他人拼命赶路,但他总是最后一个,那彷佛就要将他吞没的阴影一直紧追在后,低语声像是远处的闷响一样不停地朝他进逼。他踉跄地往前,直到最后,他开始像是只野兽一样四脚着地的往前爬。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状况了!如果他不能够结束这一切,他就要转过身去面对那紧追不舍的邪灵。
突然间,他听见水滴落下的声响,那如同岩石落进黑暗阴影中一样清楚的声音,四周逐渐变亮,终于!众人穿越另一扇拱门,一条小河在他们身旁奔流着。在拱门之外是一条夹在陡峭山崖间的向下斜坡,山崖如同锐利的刀尖一样直入云霄。这一线天的景象让底下的众人勉强看见天空是黑暗的,上面有许多的星斗闪耀。不过,稍后金雳才知道,这还是他们从登哈洛出发那天,距离日落还有两小时。不过,对他来说,这似乎是置身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年代的黄昏。
众人再度上马,金雳回到勒苟拉斯身边。他们排成一列,夜色逐渐深沉,恐惧依旧紧追着他们。勒苟拉斯转回头准备和金雳说话,对方只能看见他面前有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在他们身后是伊莱丹,他是负责押阵的人,但却不是这个队伍的最后一人。
“亡者跟在后面,”勒苟拉斯说:“我看见人类和马匹的影子,苍白的旗帜像是云雾一样捉摸不定,枪尖则是如同迷雾中的影像一样模糊,亡者正跟在我们后面……”
“是的,亡者紧追在后,他们已经听到了召唤!”伊莱丹说。
他们离开了小径,地形的转变就如同突然间从墙缝中钻出来一样,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谷,身边的小河则是融入许多冰冷的瀑布中。
“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金雳说,伊莱丹回答道:“我们脚下的是摩颂河的源头,这条冰冷的河川一路流向大海,洗刷多尔安罗斯的城墙。以后,你就不须要问别人河名的由来了,人类叫它黑根河。”
摩颂谷是个倚靠着山脉陡峭南壁的宽广平地,它陡峭的斜坡上长满了绿草;但在这个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一切看起来都灰蒙蒙的。在底下人类居住的房屋中透露着点点火光,这是座土地肥沃的山谷,有许多居民住在这里。
亚拉冈头也不回地大喊,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朋友们,忘记你们的疲倦!策马向前,向前!在今天结束之前我们必须抵达伊瑞奇之石,眼前还有很长的道路。”众人头也不回地越过山中的平原,最后来到一座横越汹涌激流的桥梁,发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当他们靠近的时候,屋中的灯火纷纷熄灭,大门紧闭,在室外的人们惊慌大喊,像是被猎杀的动物一般仓皇逃逸,在夜色中,人们不停地重复一句话:“亡者之王!亡者之王来了!”
远方的警钟不停地响着,在亚拉冈面前所有的人类都惊慌地逃窜。灰衣部队毫不迟疑地向前冲刺,到了最后,连马匹也因为过度疲倦而脚步蹒跚。因此,在午夜之前,众人沐浴在如同漆黑洞穴中的夜色下,来到了伊瑞奇丘陵。
亡灵所带来的恐惧气息在山丘间流连,窜入四周的空地。在山丘顶上矗立着一座黑岩,它圆得像是颗球体,露出来的部分大约和人一样高,一半被埋在土里。它看起来并不属于人间,正如同某些人认为的一样,是从天空中落下;但没有忘怀西方皇族传说的人们都知道,这是埃西铎从努曼诺尔的废墟中带出,登陆之后将它立在这里作为纪念。山谷中的居民都不敢靠近,当然更不敢把家园建造在附近;因为他们说这是阴影之人聚会的地方,他们会在众人恐惧的时候聚集,在这里呢喃着邪恶的阴谋。
众人来到巨岩之旁,在夜色中停了下来。伊罗何递给亚拉冈一具银号角,他奋力一吹;对周遭的旁观者来说,远方的洞穴彷佛传来了回音。他们没有听见任何其他的声响,却可以感觉到一大群庞大的部队聚集在山丘周围,如同幽灵呼吸一般的寒风从山脉间吹下。亚拉冈从马上跳下,站在巨岩旁用宏亮的声音喝问道:“毁诺者们,你们为何前来?”
一个彷佛从远方传来的声音穿透夜色,回答了他:“为了实现我们的誓言,获得安息的权利。”
亚拉冈回答:“时候终于到了。我现在要前往大河安都因旁的佩拉格,你们必须紧跟着我。当这块大地上所有索伦的奴仆都被消灭之后,我将会视同你们的誓言已经实现,诸位就可以永久的安息。我是伊力萨王,埃西铎的子嗣,刚铎的继承人!”
话一说完,他就命令哈尔巴拉展开他带来的旗帜。看哪!那是面黑色的旗帜,如果上面有任何的花纹,在黑暗中也无法分辨。四周立刻陷入一片沉默,在漫长的黑夜中,再也没有人听见任何的喘息或是叹气。众人在巨岩旁扎营,但由于四周的阴寒之气,他们并没有睡着。
当冰冷苍白的曙光破晓,亚拉冈匆忙起身,领着众人十万火急地赶路。众人经历了无比的疲倦,这种只有他曾经承受过的经验,这次,也同样凭藉着他的意志力敦促众人向前。除了北方的登丹人、矮人金雳和精灵勒苟拉斯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凡人能够承受这种折磨。
他们越过了塔龙之颈,来到了拉密顿。幽影大军紧跟在后,恐惧的寒气在他们之前飞快地蔓延。最后,他们来到了西瑞尔河上的卡伦贝尔,血一般鲜红的太阳落入众人身后的皮那斯杰林山。西瑞尔渡口的城镇空无一人,许多男子都已经前往参战,留在当地的人则是听到亡者之王前来的传言,全都躲入附近的丘陵中。第二天,黎明并未出现,灰衣部队策马骑入魔多策动的风暴中,就此消失在凡人的眼中,亡者的幽影依旧紧跟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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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洛汗全军集结

此刻,一切的力量都开始朝向东方集结,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火和魔影的攻击。正当皮聘站在主城的大门口,看着多尔安罗斯王带着旗帜前来的时候,骠骑王也正好从山脉中走了出来。
太阳正渐渐消逝,骠骑们在最后一丝阳光中疾行,身体往前投射出长长的阴影。黑暗已经将山脚边的松林全都吞没,骠骑王在黄昏时降低了速度。小径绕过一颗裸露的岩石,俯头冲进低声呢喃的树林中。骠骑们排成长长一列队伍不停地往下走。最后,他们终于来到这座峡谷的末端,夜色已经降临了此地。太阳消失了,最后的夕阳照在眼前的瀑布上。
山下还有一天行程的地方,有座跳跃的溪流从隘口一路流下,在松树耸峙而成的高墙间开出一条道路,穿越了多岩的山谷,流入宽广的河谷中。骠骑们跟着小溪前进,哈洛谷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雪界河在此和诸多的支流会合,在多岩的河床上冲激出巨大的声响,一路流向伊多拉斯和底下翠绿的山丘及平原。在山谷右方则是高耸的厉角山,它顶端参差不齐的山峰漂浮在云海上,盖着永恒不化的积雪,以无比的霸气俯视着东方,浑身沐浴在夕阳的猩红光辉中。
梅里惊奇不已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国度,在这漫长的旅途上,他曾经听过许多关于这里的传说。这是个没有天空的山谷,在他的眼中只能看见不停攀升的岩壁,层层相叠,看起来毫无空隙,无数的山峰则是包围在迷雾中。他半梦半醒地坐在那边,倾听着流水的声响、树木的低语、岩石的撞击,以及在这一切之后等待的寂静。他喜欢山,或许,他喜欢的是走在传说边缘的感觉。只不过,现在他的肩头也必须同时背负着中土大陆沉重的负担,他只想要抛开这一切,躲在炉火边的安静小房间中。
他觉得非常非常的疲倦,虽然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中间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在这三天中,他们不眠不休的攀上爬下,穿越狭长的山谷、度过许多小溪;有些时候,当路比较宽广的时候,他会和骠骑王比肩共骑。他并没有注意到有许多的骠骑看见这景象都露出微笑:哈比人骑着毛发蓬松的灰色小马,骠骑王骑着高大的灰白骏马,两者形成了非常强烈的对比。在这些时候,他会和希优顿王聊天,述说他的家乡和同胞们的故事,或是聆听骠骑们的传说,以及远古时先祖的伟大功业。不过,大多的时间,特别是在最后一天的时候,梅里只是跟着国王后面,一言不发地聆听着骠骑们所使用的缓慢语言。这种语言中似乎有许多他认识的字眼,但发音的方法却比夏尔的念法更为豪迈和富感情。只不过,虽然几乎每个字眼都认识,但他还是没办法把所有的字都凑在一起。有些时候,会有骠骑提高音量、唱起军歌,即使梅里完全听不懂歌词的内容,却还是会觉得热血沸腾。
但不论状况如何改变,他还是觉得十分的孤单,这天傍晚时,情况更是变本加厉,他开始想念不知混到这大千世界何处的皮聘,思索亚拉冈、勒苟拉斯和金雳的下场又会怎么样。然后,突然间,他想到了佛罗多和山姆,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我几乎都忘记他们了!”他懊悔地说。“但是,他们的任务其实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重要,我来此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恐怕已经距离此地数百哩了!”光是想到这样的遭遇,他就觉得浑身发冷。
“终于到了哈洛谷!”伊欧墨说:“我们的旅程就快到终点了。”众人停了下来,离开峡谷的道路十分陡峭,他们只能透过狭窄的缝隙观看外面那座巨大的山谷。唯一可以清楚看见的,是河边有盏孤单的灯火闪烁着。
“或许这段旅程已经结束了,”希优顿说:“但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昨晚是月圆,明天一早我就必须骑往伊多拉斯,集结骠骑全军。”
“如果您听我的建议,”伊欧墨压低声音说:“在那之后您就可以回到这里来,静观这场战争的变化,不管是赢是输都一样。”
希优顿笑了。“不,吾儿,请让我这样称呼你,也请你别用巧言那一套温言软语来说服我!”他挺起胸膛,看着麾下的战士排成长列,融入夜色之中。“距离我策马西征以来,我感觉似乎经过了好多年,但我绝不会再倚靠任何的拐杖了。如果这场仗输了,躲在山中又有什么用处?如果这场仗赢了,就算我耗尽力气,马革裹尸又有什么好遗憾的?现在先不提这个,今晚我们先暂时在登哈洛过夜,至少我们还可以平静地度过一晚。走吧!”
※       ※       ※
在逐渐笼罩的暮色之中,他们进入了山谷。雪界河在此流近山谷的西边,很快的,这条小径就带领他们来到可以通过激流的渡口。留守的人在渡口安排了重兵守卫,当骠骑王靠近的时候,许多男子从岩石的阴影间跳了出来,当他们发现眼前的正是国王时,纷纷欢欣地大喊:“希优顿王!希优顿王!骠骑王回来了!”
然后,有人吹响了号角,号角声在山谷中回汤,其他的号角跟着回应,河流两岸立刻燃起了点点灯火。
从高山上突然传来了雄壮的号声,听起来似乎是从某个空旷的地方发出的,这滚滚如潮的乐音就这么合而为一,在山壁间不停回汤着。
就这样,骠骑王凯旋归来,回到了白色山脉下的登哈洛。他发现大部分的子民都已经聚集在这里了;当他出现的消息一传开来,将军们立刻骑马来到渡口晋见王上,并且带来了甘道夫的口信,哈洛谷的领主登希尔率领着其他人前来。
“王上,三天以前的黎明,”他说:“影疾像是一阵风般地从西方赶来伊多拉斯,甘道夫通知了我们您所打的胜仗,让我们感到欢欣鼓舞。但他也同时传达了您的旨意,要让骠骑迅速集结,然后,那有翼的魔影就出现了。”
“有翼的魔影?”希优顿说:“我们也看见了它,但那是在甘道夫离开之前的深夜。”
“或许吧,大人,”登希尔说:“但是那可能是同样的,或是另外一个会飞行的黑暗,它有着飞鸟的外形,那天早上越过了伊多拉斯,让所有的人都因恐惧而颤抖。它在宫殿上盘旋,当它往下俯冲,几乎撞上屋顶时,那刺耳的尖叫声几乎让我们心脏停止跳动。然后,甘道夫建议我们不要在平原上集结,而是在这山脉的掩护中和您会合,他也要求我们把灯火的数量降到最低。我们都照着做了,甘道夫说的话让人无法质疑,我们相信如果是您也会这样做的。后来,这些邪恶的东西就再也没出现在哈洛谷了。”
“做的很好,”希优顿说:“我现在可以去找个地方休息了,在我就寝前,把所有的元帅和将军都请到我的房间来。不要拖延!”
小径直越过山谷,此处大约不过是半哩宽而已,四处都杂草丛生,但在夜色的灰光照耀下显得有些死气沉沉。在另外一边,梅里则是注意到一座岩壁,这是厉角山往外延伸的山脚,在许多年前被河水所切割开来的痕迹。
在所有平坦的地形上聚集着无数的人们,有些只是毫无章法的挤在路边,夹道欢迎国王和从西方凯旋的骠骑们;但是,在那之后是整齐划一的帐篷和队伍、坚固的马圈、大量的武器,如同茂密树林一样的长枪架在地面上。即使此地集结了这么多的部队,但在夜风的吹袭下,此地依然没有任何不必要的灯火,披着厚重斗篷的哨兵们毫不懈怠地来回巡逻。
梅里不知道眼前究竟有多少的骠骑,在这一片黑暗中,他无法算清楚确切的数量,他只知道从对方的气势判断起来,至少有数千人。正当他在四下打量人数的时候,国王率领的部队来到了山谷东方的峭壁下,道路从这里突然开始往上攀爬,梅里惊讶地抬起头来。他所在的道路和他之前所见过的都不一样,这是远在历史记载、歌谣赞颂以前的人类所建造的,它不停地往上攀升,像是巨蛇一般蜿蜒,在陡峭的岩石间钻来钻去。马匹可以在上面前进,车辆也可以缓慢地拖拉上去,不过,除非敌人生出翅膀,否则是无法进攻此地的,因为,这里的防卫都是建造在上方的。在每一个道路转弯处,路旁都有一座巨大的雕像,这雕像描摹着手脚粗大的人类,每个都盘腿坐着,手臂放在肥胖的肚皮上。有些在岁月的磨蚀下变得完全无法辨认,只能够用两眼深深的凹洞忧伤地望着路过的旅人。骠骑们并不在乎这些雕像,他们都叫这些为普哥人,对它们视若无睹,在岁月的侵蚀之下,它们连一点威吓力都不剩。梅里则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同时又感觉到一丝丝的同情,这些雕像只能这样子动也不动地看着道路,直到永远。
过了好一阵子,他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距离底下的山谷好几百尺,但他依然可以看见底下的骠骑正排队骑过渡口,秩序井然地进入为他们准备好的营帐中,只有国王和侍从们准备进入高高在上的要塞中。
最后,国王的队伍来到了一个转弯处,进入了两边都是悬崖的狭窄道路中,再又经过了一小段斜坡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块宽广的平地。人们叫这里费瑞安台地,它是一块长满了青草的平原,距离底下雪界河所切割出的深谷有数百尺之远。这块平原紧靠着厉角山的南端,以及爱兰萨加山的北缘;在两者之间,面对着这些骠骑的则是被包围在松林之间的黑色丁默山,也就是亡灵之山。有一条以巨石隔成的简陋道路将这块高地切成两半,一路延伸进夜色之中。任何胆敢踏上这条路的人,就会来到丁默山之下的丁祸,亲眼目睹那些耸立的岩柱,以及遭到诅咒的封印之门。
这就是入夜后的登哈洛,一处早已被遗忘的人类所留下的痕迹。他们的名号早已被历史掩盖,没有任何的歌谣或传说还记得他们的存在。现在早已无人知晓当年他们为何兴建这个地方,究竟是为了安身立业?还是祭祀神明?或是让帝王埋骨此处?他们在黑暗的年代中默默地埋头工作,当时没有任何的船只靠近过大陆西方的海岸,登丹人的刚铎也尚未建立。现在,这些人都神秘消失了,只剩下那些古老的普哥人沉默地坐在路边,瞪着来往的过路人。
梅里看着这些隔开道路的巨石,它们都有多处磨损,有些已经歪斜,有些则是倾倒在地上,甚至摔成了碎片,它们看起来像是老人口中歪斜的牙齿。他幻想着这些道路究竟通往什么地方,暗自希望国王不会跟随着它们走入其后的黑暗中。然后,他也发现到在道路的两旁有着许多的帐篷,奇怪的是,这些帐篷都不是设在树下,相对的,它们甚至刻意地躲开树林和可以遮风挡雨的峭壁。比较多数的帐篷设在右边,也就是高地比较宽广的那一边,在左边则是有一个范围不大的营地,中间则是一座高耸的华丽帐篷,一名骑士从左方骑来和他们会合。
在队伍逐渐靠近之后,梅里才发现那名骑士是名女子,挽起的长发在微弱的光线中闪闪发亮;不过,她腰部以上的穿着和战士一样,头上戴着头盔,腰间系着长剑。
“骠骑王万岁!”她大喊着:“我真高兴可以看见您安全回来。”
“我也一样,伊欧玟,”希优顿回答道。“一切都还好吧?”
“都很好,”她回答,不过,梅里觉得她的声音出卖了她的情绪。如果不是因为那张严肃、冰冷的面孔,他可能会认为她之前才掉过眼泪。“一切都很顺利,人们被迫突然离家,踏上漫长的迁徙之道,对他们来说相当疲累。人民们的确有抱怨,因为他们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识过战争了,不过,并没有什么状况发生,如同您所见到的一样,一切都已经就绪了。您的行馆也已经准备好了,我在之前就已经听说了您的遭遇和抵达的时间。”
“那么,亚拉冈来过这边了,”伊欧墨说:“他还在吗?”
“不,他已经离开了,”伊欧玟别过头去,看着东南方黑暗的山脉。
“他去了哪里?”伊欧墨问道。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他深夜前来,昨天一早太阳出来之前就离开了,他已经走了。”
“女儿啊,你看来很伤心,”希优顿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他是不是提到了那条路?”他指着丁默山漆黑的轮廓说:“亡者之道?”
“是的,王上,”伊欧玟说:“他已经进入了那从未有人生还的黑暗中,我没办法说服他。他走了。”
“那么我们的道路注定就此分开,”伊欧墨说:“他可能已经身亡了,我们必须在没有他的状况下前进,希望也变得黯淡许多。”
他们缓步地穿越这块草地,不再交谈,最后终于来到了国王的帐篷。梅里发现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连他都考虑在内。在国王的行馆旁边安放了一座小帐篷,他就孤单地住在那里,看着人们来来去去,和国王商议、讨论。夜越来越深,西方的山脉顶端缀满了星辰,但东方依旧漆黑一片。隔开道路的巨岩缓缓被夜色吞没,和沉默的丁默山融为一体。
“亡者之道,”他自言自语道:“亡者之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都抛下我一个人,这些人全都去迎接他们的末日:甘道夫和皮聘去东方参战、山姆和佛罗多去魔多、神行客和勒苟拉斯及金雳去亡者之道。我想,很快就会轮到我了。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讨论些什么?骠骑王又准备怎么做?不管他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一起去。”
他一边如此阴郁地思索着,边心不在焉地想起自己已经饿了许久。他这才一跃而起,看看是否有其他人和他想法一样。不过,就在那一刻,号声响起,一名男子前来找他,请国王的随扈到国王身边报到。
在帐篷最内部有一块以廉幕隔开的小空间,上面还挂着许多的兽皮。希优顿、伊欧墨、伊欧玟、哈洛谷的领主登希尔都坐在一张小桌旁。梅里站在国王的凳子旁边耐心等待,直到老人从沉思中转过头,对他露出笑容。
“来吧,梅里雅达克先生!”他说:“你不须要站着,只要还在我的国度里,你就应该坐在我旁边,讲述各种故事,让我轻松一些。”
大伙空出了一个位置让哈比人坐在国王左手边,但没有人真的请他讲故事,大家都不怎么交谈,大部分的时间中只是沉默地吃喝。最后,梅里才鼓起勇气,问出他一直如鲠在喉的问题。
“王上,我听你们两次提到亡者之道,”他说:“那是什么地方?神行客又──我是说亚拉冈大人又去了哪里?”
骠骑王叹了一口气,但一时间没有人回答,最后,伊欧墨才开口道:“我们并不知道,因此我们才会觉得非常担忧,”他说:“至于亡者之道,你刚刚已经踏上了它的第一阶。呸呸呸,我不应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们之前所走的道路会前往丁祸的亡者之门,但是,没有人知道在门后有些什么东西。”
“没有人类知道,”希优顿说:“但是,现今极少提起的古代传说则有一些内幕消息。如果我伊欧王室代代相传的历史正确无误,那么丁默山底下的大门通往一条密道,另一端的出口则早已被人遗忘。自从布理哥之子巴多越过了那扇门,从此在人间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类胆敢尝试那条道路。布理哥当时举杯庆祝黄金宫殿的落成,而巴多一饮而尽,立下重誓前往冒险,却再也没有回来继承属于他的王位。”
“人们说黑暗之年代的亡灵看守着那条道路,不让任何的生人进入它们的厅堂;不过,有些时候,人们会看见它们如同幽影一般在石路上来回走动。那时,哈洛谷的居民会门窗紧闭,害怕地躲在屋内。不过,亡灵极少现身,只有在世局动汤、死亡将临的时候才会出现。”
“不过,在哈洛谷另有一个传说,”伊欧玟低声说:“在不久之前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有一大群的阴影出现在那条道路上。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哪里来的,只知道它们消失在山壁中,彷佛是专程来赴约的。”
“那亚拉冈又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梅里问道:“你们难道不知道任何可能的理由吗?”
“除非他曾经私下跟你说过什么话,”伊欧墨回答:“否则目前还在阳世的人,恐怕都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自从我第一次在王宫中见到他以来,他似乎变了很多,”伊欧玟说:“他变得更严肃、更苍老,我觉得他可能发疯了,才会被亡灵给召唤过去。”
“或许他的确收到了召唤,”希优顿回答:“我内心认为将来可能不会再看见他,但他确实是个拥有不凡命运的王者。女儿,在我看来,这名客人的离开让你十分的难过,请听我说个故事:据说,当我们伊欧一族从北方前来,越过雪界河之后,我们想要找个在危急时候可以避难的地方。布理哥和他的儿子巴多爬上要塞的天梯,来到了这扇门前。在门前坐着一名老人,他苍老得让人无法猜测他确实的年纪:或许他曾经一度高壮尊贵,但现在却萎缩衰老得像是一颗秃岩。由于他动也不动,一声不出,一开始他们的确以为他是石像;等到他们准备通过他,走进门内的时候,他开口了。那声音彷佛是从地底窜出一般,让他们惊讶的是,他所用的竟然是西方语:‘此门不通!’一行人停下脚步,打量着他,这才发现他还活着,但他并不回应他们的眼光。此门不通!他的声音又说了。‘这是亡者所建,由亡者所看管,直到时机来临才会开放,此门不通!’‘那是什么时候呢?’巴多问道,但他再也无法获得任何答案。老人就在那时倒下,无声无息地死去,我族从此再也无法得知山中居民的过往历史。不过,或许,预言中的时机终于到了,亚拉冈可以通过这条路。”
“可是,人不进入那座门,又怎么会知道时机是否已经到来?”伊欧墨说:“即使我走投无路,必须面对魔多的大军,我也不愿意选择这条路。真可惜,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这位尊贵的战士竟然失去了理智!难道地面上的邪恶还不够吗,须要他进入地底去找寻?战火已经迫在眉睫了。”
他停了下来,因为在那一刻,门外传来声响,一名男子呼喊着希优顿,守卫立刻通报帐内。
守卫队长推开廉幕,“王上,有人来了!”他说:“是刚铎的传令,他希望立刻能见你。”
“让他进来!”希优顿说。
一名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梅里倒抽一口冷气;在他眼中,似乎波罗莫又重生了,然后,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并非是如此。这名男子是个陌生人,只是他的外型十分接近波罗莫,同样的高大自傲、拥有一双灰眸。他似乎刚从马背上下来,身上披着深绿色的斗篷,底下穿着精工打造的锁子甲,他的头盔前方镶着一颗小银星,他的手中拿着一支黑羽钢刺箭,箭尖漆成朱红色。
他立刻单膝跪下,将箭支献给希优顿,“洛汗之王,刚铎之友,我向您致敬!”他说:“我名叫贺刚,是迪耐瑟麾下的传令,王上派我将这开战的信物交给您。刚铎正处在危机之中,洛汗国一直是我国忠实的盟友,但这次,迪耐瑟王请求您全军、全速出动,否则刚铎将会陷落!”
“朱红箭!”希优顿紧握着这信物,彷佛期待这召唤已久,却又极不愿真的面对这种状况。“我在位的期间从来没有收过朱红箭!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迪耐瑟王认为我的全军、全速会是多强、会有多快呢?”
“王上,这点只有您才知道,”贺刚说:“但是,不久之后,米那斯提力斯就会被团团围住;除非您的军力足以突破敌方滴水不漏的包围,否则迪耐瑟王还是认为骠骑们应该全速进入城中,而不是暴露在毫无防御的平原上。”
“但是,他也知道我们惯于在马背上作战,而不是徒步抗敌。我们的子民平常都散居各处,集合骠骑是需要时间的。贺刚,米那斯提力斯之王是否知道的比他所送来的口信还要多?因为,如你所见,我们已经全军备战,并非措手不及。灰袍甘道夫已经来过我们这里,我们早就已经开始动员准备面对西方的大战。”
“我不知道迪耐瑟王知道或是猜到了些什么,”贺刚回答:“但我们的确迫切需要援军。我王并非指派我前来送达军令,他只请求您记得旧日的情谊和誓言,也为了洛汗国的未来,请您慎重考虑。根据我们的情报,有许多势力已经前往东方加入了魔多的黑旗下,从北到达哥拉平原,全都冲突不断,战争的流言四起。哈拉德林人也正在调动部队,我国沿岸全都面临极大的威胁,因此,没有多少援军能够前来支援我们。请您尽快!全世界的命运都将系于米那斯提力斯城外的一战,如果洪水无法在该处被阻止,那腐败的洪流将会淹没洛汗国美丽的国土,连这山中的要塞都将无法抵抗。”
“这的确是很糟糕的消息,”希优顿说:“但并非完全不在掌握之中。请这样回覆迪耐瑟王──就算洛汗本身没有受到威胁,我们也会前往支援。但是,我们在对付叛徒萨鲁曼的过程中受到重创,在一切状况明朗之前还是必须要考量我国北方和东方的边境。黑暗魔君这次集结的兵力庞大到十分惊人的地步,他甚至可能同时开辟多个战场,以多股兵力分进集结。”
“不过,谨慎小心讨论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会去的,开拔的时间是明天,在一切都整编完毕之后,我们就会立刻出发。我本来可以派出一万名兵力让你们的敌人受到重创,但是,恐怕现在会少多了,因为我不敢让我自己的子民毫无防卫地暴露在敌人面前。但是,我还是会亲自率领至少六千名兵力驰援。告诉迪耐瑟,虽然可能战死沙场,但骠骑王还是决定御驾亲征刚铎。不过,两国之间的距离并不近,我麾下的战士和马匹抵达的时候,都必须还有精力作战才行。明天早晨之后的一周,你们才能够听到伊欧子嗣的吼声。”
“一周!”贺刚说:“如果必须要这么长的时间,那也别无他法。但是,七天之后抵达,你们恐怕只能看到化成废墟的米那斯提力斯;除非,另有我们意料之外的援军抵达。不过,到时至少你们可以扫荡那些亵渎我们尸骨的半兽人和野人们。”
“我们至少可以做到这一点,”希优顿说,“抱歉,我才经历过一场恶战,刚赶回此地,我必须先去休息了。你今天可以先留在这里,明天早上可以目睹洛汗全军集结,然后你可以怀抱着希望回国,希望你能比我们先到达。早上最适合研讨战略,或许一夜的思绪会让许多事情都改观。”
话一说完,国王就站了起来,其他的人也跟着起立。“每个人都去休息,”他说:“好好睡!至于你,梅里雅达克先生,我今晚不须要你帮忙了,请你明天天一亮就作好准备。”
“我会的,”梅里说:“即使您让我和你一起前往亡者之道,我也不会退缩。”
“不要说这种话!”骠骑王回答:“能够获得这种名号的并不只一条路,我也没说要让你和我一起踏上任何的道路。晚安了!”
“我不愿意被留下来,等到大家都回来之后才想起我!”梅里说:“我不要、我不要!”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之后,他好不容易才在自己的帐篷里睡着了。
※       ※       ※
一名男子把他摇醒了。“醒醒,醒醒,哈比特拉先生!(注释一)”对方大喊道;最后,梅里才从深沉的睡梦中大惊失色醒来,外面看起来还是漆黑一片啊。
“怎么一回事?”他问道。
“骠骑王找你。”
“但太阳还没升起来啊!”梅里说。
“是没有,哈比特拉先生,而且看起来今天也不会升起来了。在这种浓密的乌云之下,人们会以为它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了。虽然太阳不见了,但时间并不等人,动作快一点!”
梅里随便披上几件衣服,往外看去。整个世界似乎都被黑暗包围了。连空气都看起来都是黑褐色的,一切都笼罩在灰黑色之中,彷佛万物都停滞下来。天空看不出有任何云朵的形状,只有在极东边可以看见许多的云朵如同魔爪一般继续蔓延,只有十分微弱的光芒从云层间渗透出来。头顶的天空上则是被厚重的乌云所包围,光线没有丝毫增亮的迹象,甚至还变得越来越微弱。
梅里注意到有许多的人们指着天空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疲倦、哀伤,有些人甚至露出畏惧的神色。他怀着一颗沉重的心,走向国王。刚铎的传令贺刚比他早到,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人,穿着和外貌都很接近,只是比较矮胖。当梅里走进帐篷的时候,他正好在和国王说话。
“王上,这是从魔多的方向来的,”他说:“是昨晚日落的时候开始的。从您国境中东谷的山丘中,我看见它慢慢升起,在天空逐渐蔓延,我奔驰了一整夜,同时也眼睁睁地看着它将星辰一颗颗吞食。现在,这恐怖的乌云将黯影山脉和此地之间的大地全都笼罩在黑暗中,而且,它还在不停的增长……战争已经开始了!”
骠骑王沉默地坐着,最后,他终于开口了:“我们终于还是遇上了!”他说:“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壮烈的一场战争,许多事物都将就此消逝。我们不须要再躲藏了,我们会以最短的路全速赶去。立刻开始集合!不能等待任何拖延的部队了。你们在米那斯提力斯的补给品够吗?如果我们要全力赶去,就必须要轻装赶路,只能携带足够我们到达战场的粮食和饮水。”
“我们早已为了这一刻作了准备,战备存粮非常充足。”贺刚回答道。“你们可以尽量减轻负担,以最快的速度赶去!”
“传令下去,伊欧墨,”希优顿说:“骠骑全军出动!”
伊欧墨走了出去,要塞中的号角响起,底下山谷中传来震耳的回应。只是,在梅里的耳中,这些号角声似乎没有昨晚听起来那么的清澈、雄壮。在这沉重的空气中,它们似乎变得十分沉闷,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
骠骑王转向梅里。“梅里雅达克先生,我要参战了,”他说:“不久之后我就要上路了,我解除你的职务,但这并不包括我俩之间的友谊。如果你愿意的话,应该留在这里,你可以服侍代替我治理臣民的伊欧玟。”
“可是,可是,王上,”梅里结巴地说:“我对您献上了我的忠诚和宝剑,希优顿王,我不想要在这样的状况下和您分离。我所有的朋友都已经参战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抬不起头来的。”
“但是,我们必须要骑高大的快马,”希优顿说:“虽然你的勇气不逊于任何人,但你还是没办法骑乘这样的马匹。”
“那就把我绑在马背上吧,或是让我挂在马蹬或是任何东西上都好,”梅里说:“虽然距离很远,但就算我不能骑,我用跑的也要跑到,就算我把脚跑断也不在乎!”
希优顿笑了。“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可以让你和我一起骑雪鬃,”他说:“但是,至少你可以和我一起前往伊多拉斯,看看黄金宫殿。我会先往那个方向去。至少史戴巴还可以载你:在抵达平原之前,我们的急行军还不会开始。”
伊欧玟站了起来。“来吧,梅里雅达克!”她说:“我带你看看我替你准备的装备。”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这是亚拉冈对我的请求,”伊欧玟在经过帐篷时说道:“你应该有参战的资格。我同意了,并且尽可能照办了。因为,我认为最后你一定会需要这些装备的。”
她领着梅里来到了禁卫军驻扎的地方,一名铁匠递给她一顶小头盔、一具圆盾,以及其他的装备。
“我们没有你可以穿的盔甲,”伊欧玟说:“也没时间特别替你打造一件,不过,我还是想办法弄到了一条强韧的皮裤、皮带和一柄小刀,你已经有了一把宝剑了。”
梅里深深一鞠躬,王女让他仔细打量那个盾牌;这和金雳当初收到的盾牌一样,上面也同样有着白马的徽记。“把这些全收下,”她说:“不要辜负它们!再会了,梅里雅达克先生!不过,或许,将来我们两个还是会有见面的机会。”
骠骑王最后是在一个大厅中,做好了率领所有骠骑往东进发的准备,人们的心情十分沉重,许多人在黑暗中变得退缩,但他们是个坚强的民族,对于王上有无比的忠诚。即使在老弱妇孺居住的地方,也极少听见啜泣或是低语的声音,他们明知自己即将面临末日,却依然沉默地面对它。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骠骑王坐在白马上,在微弱的光线中眺望着远方。虽然头盔下飘扬的头发雪白,但他看来自信而高大,许多人看见他毫不畏惧,都兴起了有为者亦若是之感。
在淙淙的河流旁聚集了五千五百名全副武装的骠骑,其他还有数百名骑着轻装马匹的男子,一声号角响起,骠骑王举起手,骠骑全军就沉默出发了。最前面是骠骑王家族中十二名武勇过人的先锋,然后是骠骑王,右边则是伊欧墨。他已经在要塞中和伊欧玟道别了,这让他十分难过;不过,此时,他将精神全都专注在眼前的漫漫征途上。梅里骑着史戴巴与刚铎的传令跟在后面,在那之后则是另外十二名骠骑王室的成员。他们经过了一长列神情坚毅的人们,但是,当他们几乎走到队伍的终点时,有一道锐利的眼神射向哈比人;那是一位比一般男子都要矮小的年轻人,梅里打量着他,心中边思索着。他注意到对方拥有一对清澈的灰眸,此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那是一付生亦何欢、慷慨赴死的神情。
他们一路来到了雪界河在岩石间奔流的地方,一路上穿越了下哈洛和上溪两座小村,许多女子哀伤的透过黑暗地门缝往外观看。没有竖琴的伴奏,没有雄壮的歌声,日后传颂无数个世代的洛汗东征就这么开始了。
清晨,自黑暗的登哈洛
塞哲尔之子和领主及将官同时出发:
他来到伊多拉斯,古老的厅堂
笼罩迷雾中的骠骑皇宫;
黄金宫殿在黑暗中失色。
他向子民道别,
离开家园和王座,美丽的故乡,
在光明消退前,这曾是他生活之处。
骠骑王奋勇向前,恐惧紧追不舍,
命运就在前方。忠诚驱策着他,
诺言让他不敢松懈,誓要抵抗邪恶。
希优顿王驰向前。五日五夜不停歇
伊欧子嗣勇征东
穿越佛德、沼境、费理安森林,
六千兵马横越森蓝德,
通过明都陆安山下的蒙登堡,
南国的海王之城
遭敌围困,烈火侵攻。
末日驱赶骠骑,黑暗吞没大地,
骏马与骑士,蹄声传千里
落入沉寂中,歌谣永传颂。
骠骑王的确是在如同黄昏一般的天色中来到伊多拉斯,只是,当时的时间其实已经接近中午了。他只在那里暂停了片刻,让将近百名迟来的骠骑和他们会合。在用过午餐之后,他准备再度出发,同时向他的随扈和蔼地道别。梅里再一次的恳求,希望不要和他分开。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未来的征途并不适合史戴巴,”希优顿说。“梅里雅达克先生,虽然你人小志气高,但是,在我们于刚铎将面临的血战中,你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谁能够未卜先知呢?”梅里回答:“王上,但是,既然你接受我成为您的随扈,为什么又不让我和你并肩作战?我可不愿意在歌谣和传说中,把我描述成总是被人丢在后面的可怜虫!”
“我接受你的效忠是为了你的安全,”希优顿说:“同时也希望你能够服从我的命令。我麾下的骠骑都没办法承载你而又跟上队伍。如果这场战斗是在我的家门口发生,或许你可以名留青史,但这里距离迪耐瑟的王城三百零六哩之遥,不要再跟我争辩了。”
梅里深深一鞠躬,闷闷不乐地转身走开,看着眼前的马队。队伍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人们开始系紧腰带、检查马鞍、安抚马匹。有些人不安地看着逐渐降低的天空,一名骑士悄悄来到哈比人的身边,低语道:“我们的俗谚说,援手往往来自意料之外的地方,”他低语道:“我正准备伸出这样的援手。”梅里抬头一看,发现对方正是他早上所注意到的那名年轻人。“我看得出来,你希望和骠骑同进退。”
“是的,”梅里说。
骑士说:“那么你可以跟我走,我可以载你过去,在离开这附近之前,我可以用斗篷遮住你,而这黑暗会是我们最好的掩护。你最好不要拒绝我的好意,不要多说,只管来就对了!”
“实在太感谢你了!”梅里说:“大人,多谢你的援手,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
“喔,是吗?”骑士柔声说:“那就叫我德海姆好了。”
※       ※       ※
因此,当骠骑王出发的时候,哈比人梅里雅达克就坐在德海姆身前。两人胯下高大俊美的温佛拉对这多出的重量并不在乎,因为德海姆比大多数的男子要轻,但他也显得更为结实和敏捷。
众人就这么骑向黑暗,在雪界河汇流入树沐河的树林附近,也就是距离伊多拉斯三十六哩的地方,他们在该地扎营。然后他们紧接着穿越佛德,接下来是沼境,右边则是刚铎边境的巨大橡树林,在他们右边的则是树沐河口的沼泽。在他们不断前进的时候,有关北方战争的流言也跟着传了过来,策马狂奔的人们前来通知东方边境遭到突袭的消息,半兽人趁机攻进了洛汗国境。
“继续!继续前进!”伊欧墨大喊道。“我们现在回头已经太晚了,希望树沐河能够保卫我们的侧翼,我们必须更加快脚步。前进!”
希优顿国王就这么离开了自己的国家,一哩又一哩的朝向目标迈进。骠骑们越过了一座又一座的烽火台:加仑汉、明瑞蒙、伊瑞拉斯、那多,但烽火全都熄灭了,大地全都笼罩在灰色的微光中,眼前的魔影越来越深沉,每个人心中怀抱的希望之火也跟着渐渐熄灭。
※       ※       ※
注释一:哈比特拉:根据语言学家的研究,哈比人这个名称是来自于洛汗语的哈比特兰(Hobytlan),亦即是“住洞者”。在此,该名男子用的是洛汗语称呼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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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刚铎攻城战

皮聘被甘道夫叫了起来,房间里面点着蜡烛,只有非常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十分凝重,彷佛有风暴即将来临。
“什么时候了?”皮聘打着哈欠说。
“日出两小时了,”甘道夫说:“你该起床了,城主已经召唤你,准备指派给你新的任务。”
“他会提供早餐吗?”
“不!我会给你,到中午之前你也只能够吃这么多,食物现在已经开始采配给制了。”
皮聘可怜兮兮的看着那一小条面包,以及非常单薄(他认为)的奶油,旁边还有一杯淡而无味的牛奶。“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边呢?”他说。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甘道夫说:“我是为了不让你惹麻烦,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最好记住,这是你自找的。”皮聘不敢再多说。
不久之后,他就和甘道夫再度走入那个冰冷的长廊,前往高塔的大厅。迪耐瑟坐在灰蒙蒙的房间中;皮聘觉得他好像是一只耐心的蜘蛛坐在那边,等着猎物上门,他似乎从前一天起就没有移动。他示意甘道夫在旁边坐下来,但皮聘有一段时间站在那边没有人理;后来,老人才对皮聘比了个手势。
“好啦,皮瑞格林先生,我希望你已经好好的享受了昨天一整天。不过,我蛮担心这座城其实没有像你预料中的繁华。”
皮聘有种不安的感觉,似乎他的所作所为都在城主的观察之下,而他脑中的想法似乎也都会被他猜到。因此,他没有回答。
“你要怎么效忠我?”
“大人,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
“我会的,不过我必须先知道你到底适合做什么,”迪耐瑟说:“如果我把你留在身边,或许我很快就可以知道。我的贴身侍卫之前请求要加入城中的守军,你可以暂时取代他的地位。你可以服侍我、替我传令,如果在这场战争和会议中我还有任何的闲暇,你可以陪我聊天。你会唱歌吗?”
“是的,”皮聘说:“呃,是的,至少我的同胞们可以忍受我的歌声。但是,大人,我们民族并没有适合面对这种黑暗时代的史诗。我们所歌颂的状况中最糟糕的也不过是大风大雨。我会的歌曲里面大多数都是让人哈哈大笑的,或者是有关食物和美酒的。”
“这些歌为什么不适合这个时刻,或是不适合我的宫殿呢?我们已经在魔影之下生活得够久了,当然想要听听不受魔王威胁的故事。这样一来,即使人们不知道我们在背后的付出,我们还是不会觉得自己的牺牲和努力是徒劳无功的。”
皮聘觉得一颗心往下沉,他实在无法想像对着米那斯提力斯的城主唱夏尔的民谣会是什么景象,特别是那些他最熟悉的搞笑歌曲,这些歌曲也同样的不适合眼前的景况。不过,现在他暂时不须要考虑这两难的处境,摄政王并没有命令他当场唱歌。事实上,迪耐瑟将注意力转向甘道夫,询问有关洛汗国的消息和他们的处境,以及伊欧墨的状况。城主对于这个居住在远方的民族所知甚详,让皮聘觉得非常佩服。而且,他想,迪耐瑟一定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了。
这时,迪耐瑟挥挥手,示意皮聘暂时离开。“去要塞的兵器库,”他说:“穿上净白塔的制服和装备。我昨天就已经下令了,今天应该已经准备好了,等你穿好之后就赶快回来!”
果然如同摄政王所说的一样,皮聘很快地就穿上了非常独特的制服,只有黑银两色。他披上一件合身的锁子甲,或许上面的环甲是钢铁铸造的,但却黑得如同墨水一般。他还收到一顶相当高的头盔,两边装饰着小小的乌鸦翅膀,中间有颗银色的星星。在锁子甲之外则是一件黑色的斗篷,胸前用银线绣着圣树的徽记。他的旧衣服被叠得很整齐,收到一旁去,但他还是可以保留罗瑞安的灰色斗篷,只是在值勤的时候不能够穿着它。如果他有镜子的话,他会发觉自己现在看起来真的非常 Ernil I Pheiannath,非常像──半身人王子,也就是刚铎人们给他的称号。但他觉得浑身不舒服,而这永不散去的黑暗也让他觉得心情沉重。
※       ※       ※
在日出后第十一个小时,皮聘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于是,他离开高塔,想要找些吃的和喝的,一方面激励自己低落的士气,一方面也让自己比较有力气工作。在公共食堂中他又再度遇见了贝瑞贡,他才刚出完帕兰诺平原上的任务。两人一起走出内城,因为皮聘待在室内就觉得呼吸不顺畅,在守卫森严的要塞中更是如此。两人又再度并肩坐在同样的空地上,看着东方。
现在时间该是日落了,但铺天盖地的乌云已经彻底遮蔽了天空,只有在太阳落到靠近海面的时候,才投射出短暂的光芒。这时,佛罗多正好在那十字路口看见戒灵之王的踪影。不过,在明都陆安山阴影之下的帕兰诺平原则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的光线。
对皮聘来说,他上次坐在这里似乎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还是个无忧无虑,不受一路上的磨难影响的快乐哈比人。现在,他是个准备面对恐怖攻势的大城中的一名小小士兵,身上披着带有悠久历史,却十分沉重的高塔卫戍部队制服。
如果在其他的时空之下,皮聘或许会对自己身穿的新衣感到高兴,但是,他现在知道这并非儿戏。他是在面临无比危机的君主麾下,一名誓死效忠的仆人。锁子甲十分沉重,头盔也让他觉得无法行动自如。他将斗篷披在椅子上,疲倦地将眼光从黑暗的平原上移开,打了个哈欠,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你觉得累了?”贝瑞贡问道。
“是的,”皮聘说:“很累了,我已经厌倦了无所事事的等待。我在我主的门口不停地踱步,熬过了许多个小时,在这段时间中,他一直和甘道夫、印拉希尔王和其他重要的人物争辩。贝瑞贡先生,而且,到现在我还是不习惯饿着肚子服侍别人,看着他们吃东西,这对于哈比人来说真是个严酷的考验。我想你一定会认为我应该要觉得光荣,但是,光荣又如何?事实上,在这恐怖的阴影之下,就算是吃吃喝喝又怎么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难道每当吹起东风,你们就会看见这样的景象吗?”
“不,”贝瑞贡说:“这并非是属于人间的天候,这是他的阴谋,这是他从火山之中激发出的毒烟,想要摧折我们的士气,这的确产生了影响。我希望法拉墨王子可以赶快回来,他绝不会低头丧志的。可是,现在谁知道他能不能穿过黑暗,渡河回来?”
“你说的没错,”皮聘回答:“甘道夫也很担心,我觉得,他没找到法拉墨觉得很失望,他现在又跑到哪里去了?在午餐之前他就离开了摄政王的会议室,我想他的心情也很糟糕,或许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突然间,两人都停了下来,连声音都彷佛被冻结一般。皮聘捂着耳朵蹲了下来,谈话时正望向城外寻找法拉墨身影的贝瑞贡则是无法动弹,用呆滞的眼光看着城外。皮聘从那刺耳的尖叫声中就知道它的来源;这是他许久以前在夏尔的森林中所听到的同一个声音。只是,它的力量变得更强,仇恨变得更深,让剧毒的绝望毫不留情地刺穿透人心。
最后,贝瑞贡勉强挤出几句话:“他们来了!”他说:“鼓起勇气往下看!那些堕落的生物出现了。”
皮聘不情愿地离开座位,望着城外。帕兰诺平原笼罩在黑暗中,他只能依稀辨别安都因大河模糊的身影。此刻,当他凝神细看的时候,他可以发现有五个身影在他底下的空中飞翔着;那身影如同夜晚一样的黑暗,像是兀鹰一样的冷酷,却又比巨鹰庞大,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它们越飞越近,几乎要进入城中弓箭的射程内,但随即又盘旋离开。
“黑骑士!”皮聘呢喃着:“会飞的黑骑士!贝瑞贡,你看!”他大喊着:“它们一定是在找什么东西!你看看它们一直在盘旋俯冲,全都瞄准着那一点!你可以看见那边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吗?黑色的小东西。没错,是骑着马的人,四个还是五个!啊!我受不了了!甘道夫!甘道夫快来救我们……”
另外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他靠着墙壁,像是被猎杀的动物一般不停地喘息。与这尖叫声相形之下显得十分遥远、微弱的是断续的号角声,这号角最后的声音最后还猛然往上扬。
“法拉墨!法拉墨大人!这是他的信号!”贝瑞贡大喊着:“真是太勇敢了!但是,如果这些邪恶的魔鹰拥有恐惧以外的武器,他们怎么可能逃到门口?你看!他们还在继续奔跑,他们会赶到门口的。不!马匹失控了……天哪!骑士都被甩了下来,他们正徒步前进──不,还有一个人骑在马上。那一定就是法拉墨将军,他可以掌控人类和马匹。啊!又有另外一只恐怖的怪兽扑向他。来人哪!快来人哪!没有人愿意出去帮忙吗?法拉墨!”
话声一落,贝瑞贡立刻奔入眼前的黑暗中。贝瑞贡这种不顾己身安危,先想到长官的行为,让皮聘觉得十分羞愧。他立刻站起身,开始打量着四周。就在那一刻,他发现了一道白光从北方冲来,像是平原上的一道流星;它以如同飞箭一般的速度前进,和四人会合,一起奔向正门。在皮聘眼中,那苍白的光芒似乎正在不停地扩散,将阴影驱散开来。当那身影越来越靠近的时候,他觉得似乎听见了一声大吼。
“甘道夫!”他大喊着:“那是甘道夫!他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现身。冲啊!白骑士,冲啊!甘道夫,甘道夫!”他发疯似地乱喊,彷佛正在替赛场中的选手加油。
但是,这时,天空中的黑影已经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一道黑影冲向他;但甘道夫举起手,一束白光射向天际,那名戒灵发出刺耳的叫声,摇晃着飞开。一见到这种景象,另外四名戒灵立刻往空中攀升,往东方飞去,消失在黑暗的云层中,帕兰诺平原似乎变得比较光明了些。
皮聘继续观察着,他看见白骑士和那些奔逃的战士会合了,等待那些步行的人追上来。人们从城中蜂拥而出,很快的一行人就进入了城墙上所看不见的死角中,他知道他们已经进了正门。由于皮聘推测这些人一定会立刻前来白塔晋见摄政王,于是急忙赶到要塞的入口处,在那边,他遇上了许多同样目睹这场追杀和援救的人们。
不久之后,在通往外城的街道中就发出了极为震耳的喧闹声,人们欢呼、大喊着法拉墨和米斯兰达的名号。皮聘看见排列成行的火炬,在欢欣鼓舞的群众簇拥下缓步前进的两名骑士:白衣骑士不再发出刺眼的光芒,似乎所有的火焰都在刚刚燃烧殆尽了;另外一名骑士周身笼罩在黑暗中,头无力地低垂着。他们一起下马,随从接过影疾和另一匹马的缰绳,两人一起走向门口的卫兵:甘道夫脚步沉稳,灰色的斗篷随风翻飞,眼中依旧有着熊熊火焰残留的余烬;另一个人一身绿衣,步履有些不稳,似乎是受了伤或是因为刚刚的追逐而精疲力尽。
皮聘紧跟在后,看着他们通过要塞的正门,当他好不容易瞄到法拉墨苍白的面孔时,他猛吸了一口气。从那张面孔上,他可以看出承受无比恐惧或痛苦的痕迹,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在法拉墨的掌握之中。当法拉墨和守卫说话时,他挺起胸,让旁人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尊贵之气。皮聘仔细地打量着他,这才明白他和哥哥的长相有多么接近;当初皮聘第一眼见到波罗莫时,就因为他外貌威严、行事却又谨守礼仪而对他产生好感。但是,一见到法拉墨,皮聘却感觉到一股之前所没有的情绪波动──眼前是一名拥有尊贵血统和气质的人类;法拉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亚拉冈露出真面目时一样,或许相较起来没有那么尊贵,但也比较平易近人。这是拥有上古人皇血统的现世继承者,同时也被那古老种族的智慧和哀伤所感染。他现在才明白,贝瑞贡提到他时,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尊敬。他是个人们乐于服从和跟随的将军,即使在那些黑翼的阴影笼罩之下,皮聘也愿意跟他出生入死。
“法拉墨!”他和其他人一起放声大喊:“法拉墨!”
法拉墨在城中人类的吵杂声中,听出了有些许的不同,于是他转过身,低头看去,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说:“一名半身人,竟然就在高塔这里!你是……”
他话还没说完,甘道夫就走过来插话道:“他是和我一起从半身人的故乡来的,”他说:“他是和我一道的,先别在这边花时间。还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情要做,你也已经疲倦了,他会跟我们一起来的。事实上,如果他没有忘记他的新工作,他这个时候也该去服侍摄政王了。来吧,皮聘,跟我们走!”
不久之后,他们就来到了城主的房间,许多张高背椅被安排在一盆火炭周围,仆人们也跟着送上美酒。皮聘就在不为人所注意的状况下站在迪耐瑟的座位旁,着急地想要聆听最新的消息,甚至连自己的疲倦都忘记了。
在法拉墨吃了几片面包、喝了一大杯酒之后,他在父亲的左手边坐了下来,甘道夫坐在另外一边的木椅上。一开始,法拉墨只有提到十天前他所执行的秘密任务,他描述了伊西立安目前的状况,以及魔王和盟友们的调兵遣将。接着,他提到了在路上埋伏哈拉德林人,将他们和巨兽一起歼灭的过程。这是将军向主上进行例行报告的口吻,即使战果看来十分的辉煌,但和目前的危机相比,也沦落为稀松平常的边境冲突。
接着,法拉墨的视线突然停留在皮聘身上。“但我们所遇到的状况并不寻常,”他说:“这位并不是我所见过,从北方传说中来到南方的第一位半身人。”
甘道夫一听见这话,立刻抓住扶手,猛地坐直身;他使了个眼色,制止了皮聘正要张开的大嘴。所有人都沉默、专注地倾听着法拉墨娓娓道来这段故事;在大多数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甘道夫身上,偶尔则是会瞟向皮聘,似乎是为了提醒自己之前所看到的景象。
随着他的故事逐渐揭晓,来到了和佛罗多及仆人在汉那斯安南相遇的时刻时,皮聘发现甘道夫的手紧握着椅把,同时还在微微颤抖,那双手看起来极为苍白,变得比以前更苍老。当他打量着对方时,这才害怕地发现,无所不知的甘道夫竟然在担心、甚至是害怕;房间中的空气变得十分凝滞、沉重。最后,法拉墨陈述了和对方分别的过程,以及他们意图前往西力斯昂哥的计划;他的声音越变越低,最后他不禁抱住头,无奈地叹气。甘道夫立刻站了起来。
“西力斯昂哥?魔窟谷?”他说:“时间,法拉墨,时间是?你和他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他们大概什么时候会抵达那个受诅咒的山谷?”
“我是在两天前的清晨和他们分别的,”法拉墨说:“从那边到魔窟都因谷大约有四十五哩,然后从那边还得往西走十五哩才会到那座被诅咒的高塔。即使以最快的脚程计算,他们在今天之前也到不了那个地方,或许现在也还没到。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这笼罩天地的黑暗和他们的冒险之间并无关连。那是从昨晚开始的,伊西立安一整夜都笼罩在阴影中。根据我的判断,魔王早就准备好对我们发动总攻击,而那攻击的发起时间是在这两名半身人离开我身边之前就决定的。”
甘道夫来回踱步。“两天前的早晨,也就是他们已经走了三个白天了!你和他们分开的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
“直线距离大约七十五哩,”法拉墨回答:“我已经尽全力赶来了,昨晚我在凯尔安卓斯扎营,那是在大河北边我们驻扎兵力的一个三角洲,马匹则是留在比较靠近的岸边。当黑暗来袭,我判断不能够再拖延了,因此立刻和其他三名自愿者骑马赶来。我将其余的部队派往南边,加强奥斯吉力亚斯渡口的防卫。我的决定应该没错吧?”他看着父亲。
“错?”迪耐瑟大吼一声,眼中闪动着异光。“你问我干嘛?这些人是你指挥的。还是,你请我评判你所有的作为?你在我面前装得十分谦卑,但你暗地里根本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一意孤行。你看,和以前一样,你说话还是很有技巧;可是,你从头到尾都一直看着米斯兰达,希望他告诉你说的对不对,有没有泄漏太多!他从很久以前就赢得了你的信任。”
“吾儿啊,你的父亲虽老,却还没有那么不中用。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能听能看,你心里想的、嘴里不愿说的,我都猜得出来。我知道很多谜团的答案,不值得,波罗莫死得真不值得!”
“父王,我别无选择,”法拉墨低声说:“我也希望能够事先知道您的想法,再作出这么关键的判断。”
“那会改变你的决定吗?”迪耐瑟说:“你还是会把那东西送走的,我很清楚,我很了解你。你从以前就一直想要效法古代的王者,像他们一样高贵、慷慨、谦卑有礼。这于承平时期的王族来说,或许是值得付出的目标,但是,乱世中的慷慨往往必须以死为代价。”
“我不后悔,”法拉墨说。
“你不后悔!”迪耐瑟大吼道:“法拉墨大人,你牺牲的不只是你,还有你的父亲、以及你所有的子民。在波罗莫去世之后,换成你应该去尽全力保护他们了!”
“那么,父王希望──”法拉墨说,“我和哥哥的命运交换吗?”
“是的,我真希望是这样!”迪耐瑟说:“波罗莫效忠的是我,他不是巫师的玩偶。他会记得父王的需要,不要轻易放过命运赐给他的机缘,他会把那礼物送到我面前。”
法拉墨失控了:“父王,请您仔细想一想,为什么在伊西立安的是我而不是他?至少,我这不肖子还曾经听过您的教诲一次,指派他去执行那任务的就是摄政王您啊!”
“这杯苦酒我自会喝下,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迪耐瑟说:“我每天每夜都品尝着这苦果,忧虑还会有什么不幸发生。果然不出所料,我的担忧成真了。这不就是我所恐惧的吗!这枚戒指为什么不在我手中!”
“冷静一点!”甘道夫说:“波罗莫也绝对不可能把它带来给你的。他壮烈牺牲,他的死是有意义的,愿他安息!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果他拿走那东西,那么他将会沦入魔道,他会把那东西占为己有,当他回来的时候,你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认得!”
迪耐瑟面色一正,冷冰冰地说:“你发现波罗莫没有那么容易操弄,是吧?”他柔声说:“身为他的父亲,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会把那东西带给我的。米斯兰达,或许你很睿智,但不管你怎么阴谋设计,你都不是全知全能的,有些人的忠告,不是巫师的罗网和蠢人的愚行可以掩盖的,这件事我知道的比你所推测的还要多。”
“那您所知道的是?”甘道夫说。
“我所知道的,足够判断出我们必须全力避免两个愚蠢的作法。使用那东西非常危险,而在这个时刻,像你和我那儿子所做的一样,派两名没脑袋的半身人把它送到魔王的国度中,这种行为则是彻头彻尾的疯狂。”
“英明的迪耐瑟王,您又会怎么选择呢?”
“我两个都不做。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绝对不会为了一丝微薄的希望,而去冒着损失一切的危险,让魔王有重新找回那东西的可能性。不,我们应该要将它藏起来,收在阴暗、幽深,没人找得到的地方。除非面临到绝大的危机,否则绝对不可以使用它;而且,必须尽一切可能不让魔王找回它。只有在我们彻底挫败、无人生还时,魔王才有可能拿回这东西。”
“大人,您的思考模式和以前一样,都仅限于刚铎统治者的角度,”甘道夫说:“但是,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的人类、其他的生灵和其他的国度。以我来说,即使是他的奴仆都让我非常同情。”
“如果刚铎陷落,其他的人类能从哪里获得援助?”迪耐瑟回答道:“如果我现在已经将那东西安全地收藏在守卫森严的宝库中,这场会议就不会因此而起争端,我们也不需要在这一片迷茫中颤抖,担心不可掌握的结局。如果你不相信我能通过那试炼,你对我的了解根本就不够!”
“我的确不相信你可以,”甘道夫说:“如果我能够信任你,我早就把那东西送到你手中,不需要让我和其他人经历这么多的磨难。听完你这一番话之后,我对你的信任更为减少,就和我不信任波罗莫一样。等等,控制你的怒气!在这件事情上,我连自己也不相信;即使这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我也会拒绝的。迪耐瑟,你很坚强,在某些事务上你还是可以控制自己;但是,如果你拿到那东西,它会将你彻底击垮的。即使它被埋在明都陆安山下,你还是会朝夕思念地想着它。黑暗正逐渐逼近,更糟糕的状况就快要发生了。”
当迪耐瑟转头面对甘道夫时,他的双眼又再度发出异光,皮聘再度感觉到两人意志力的拉扯与抗衡。但这次,两人的眼光就像锋利的刀剑一样不停交锋,在战场上闪动着寒芒。皮聘浑身发抖,很担心有任何一个人会遭到致命的一击。可是,迪耐瑟突然间松懈下来,再度恢复了镇静,他耸耸肩道:“如果我拿到!如果你拿到!”他说:“这种假设都是空谈,它已经进入了魔影的势力范围,我们只能静候时间告诉我们一切的答案,这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在此之前,全世界所有对抗魔王的人们都只能抱持最后一丝希望;到时,就算这希望灰飞烟灭,至少大家还可以自由之身战死。”他转过身面对法拉墨道:“你认为奥斯吉力亚斯的防卫怎么样?”
“不够强,”法拉墨说:“正因为这样,我才会把伊西立安的部队派去强化那里的防卫。”
“我认为这恐怕还不够,”迪耐瑟说:“敌人的第一击将会落在该处,他们会需要一些强悍的将领来指挥他们。”
“许多地方都一样,”法拉墨叹气道:“如果我敬爱的哥哥还在世就好了!”他站起身。“父王,我可以告退了吗?”话没说完,他的双腿一软,幸好扶住了父亲的椅子才没有摔倒。
“我看得出来你很累了,”迪耐瑟说:“你赶了很长的一段路,我听说一路上还有邪恶的阴影追击。”
“先别谈这个!”法拉墨说。
“那就先不谈吧,”迪耐瑟说:“先去休息吧,明天我们会面临更严酷的考验。”
所有的人都向城主告退,把握机会好好休息。甘道夫和皮聘拿着小火把,准备走回暂居的地方,此时外面是一片无星无月的黑暗。在他们回到房内之前,两人都保持沉默,最后,皮聘握住甘道夫的手说。
“告诉我,”他说:“还有希望吗?佛罗多还有希望吗?我的意思是,至少佛罗多还有成功的可能吗?”
甘道夫拍拍皮聘的头。“从一开始就没有多少希望,”他回答道:“正如同你刚刚听见的,这只是微小的一丝希望。当我听见西力斯昂哥的地名时──”他走到窗台前看着外面,彷佛双眼可以穿透这一片黑暗。“西力斯昂哥!”他呢喃着:“为什么会挑选那条路呢?”他转过身说道:“皮聘,当我听见这个地名的时候,我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但事实上,我认为法拉墨带来的消息不算太坏,因为,我们很清楚地知道魔王终于在抓住佛罗多之前开启了战端。因此,从今天起的许多天,他的目光都会在全世界梭巡,反而遗漏了他自己的国度。而且,皮聘,我从这里就可以感觉到他的仓皇和恐惧,他被迫在一切准备周全之前发动攻击,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不得不如此。”
甘道夫沉思了片刻。“或许,”他喃喃道:“小子,或许连你所做的傻事都有帮助。我来算算:五天前,他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打垮了萨鲁曼,取走了晶石,但这又怎么样呢?我们也不能在不让他发现的状况下好好利用晶石。啊!不知道究竟如何!亚拉冈呢?他的时机快到了,皮聘,他的内心十分坚强,毅力远远超越一般人。他勇敢、意志坚定,能够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必要时也敢铤而走险。或许就是这样啊!他可能利用晶石刻意出现在魔王面前、挑战他,为的就是这个目的。这是我的推测。算了,如果洛汗国的骠骑能即时抵达,我们才可能知道进一步的消息。这真是动汤的乱世啊!趁还能够休息的时候闭上眼休息吧!”
“可是,”皮聘说。
“可是什么?”甘道夫说:“今晚我只接受一个可是。”
“咕鲁,”皮聘说:“他们怎么可能和他一起行动,甚至是听从他的带领?我也看得出来,法拉墨并不喜欢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现在也不能回答,”甘道夫说:“但我认为佛罗多和咕鲁在一切结束之前是会碰面的,不管会导致善果或是恶果都一样。但今晚我不愿意详述西力斯昂哥的历史,我担心的是阴谋,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可能正计划着某种阴谋。我们又能如何?叛徒往往会作茧自缚,甚至创造出他无心缔造的善果,世事难料。晚安!”
※       ※       ※
第二天的早晨像是黄昏一样灰暗,原先因为法拉墨回来而鼓舞的民心士气,现在又再度低落下来。那天,有翼的阴影并没有再度出现,但是,从早到晚,人们都可以听见高空传来微弱的呼喊声;所有听到那声音的人都不禁浑身发抖,较为胆小的人更会当场嚎啕大哭、双腿发软。
法拉墨又再度离开了。“他们就是不让他休息,”有些人低声说:“王上对他的儿子太严苛了,他现在必须挑起两个人的重担,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属于那永远不会回来的哥哥。”人们不停地望向北方,“洛汗的骠骑呢?”
事实上,法拉墨并非自愿离开的。但是,城主毕竟还是刚铎的统治者,那天他也不准备在战略会议中向任何人低头。那天一早,城主就召开战略会议,在会议中,所有的将领们都同意,由于南方遭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导致他们的兵力大幅减少,因此无法主动出击,除非洛汗国的骠骑抵达,才有可能扭转这局势。在此之前,他们必须消极地增派人手防御城门。
“不过,”迪耐瑟说:“我们也不能轻易放弃外围的防御,拉马斯安澈的城墙是我们耗费无数人力才修建好的。魔王的部队也必须为了渡过河口而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够全力进攻我城。北方由凯尔安卓斯的道路将会被沼泽所困,而南方由兰班宁的路径则是由于河的宽度而无法渡过;他会集中全力攻击奥斯吉力亚斯,当年波罗莫阻挡住他的攻势时,就是同样的状况。”
“那只不过是刺探而已,”法拉墨说:“今天,就算我们让敌人付出十倍于我方的伤亡人数,这也是不值得的。他可以承受一整个军团的伤亡,但一个连队的牺牲对我们却是重大的损失。如果他强攻渡河,我们派在外地的驻军撤回主城的过程将会极度的危险。”
“凯尔安卓斯又如何呢?”印拉希尔王说:“如果奥斯吉力亚斯驻有重兵,该处也必须要有同样的待遇,我们也别忘记左翼可能的威胁。洛汗国的援军可能会来,但也可能失约。根据法拉墨的情报,魔王的黑门前聚集了大军,他可能派出不只一个军团,同时攻击一个以上的渡口。”
“战争本来就是场充满风险的赌局,”迪耐瑟说:“凯尔安卓斯已经驻有部队,我们不会再派出援军,但我绝不会拱手让出渡口和帕兰诺平原;关键在于现场的将军,是否拥有勇气执行上级的意志。”
会议室中陷入一片寂静,最后,法拉墨说了:“长官,我不会违抗你的旨意。既然您已经失去了波罗莫,我愿意在您的命令下代替他执行这项任务。”
“我命令你这样做,”迪耐瑟说。
“再会了,父王!”法拉墨说:“若是我能侥幸生还,请你给我个公平的机会!”
“那要看你是以什么样的姿态生还!”迪耐瑟说。
在法拉墨往东进发之前,最后和他说话的是甘道夫。“不要因为心中的痛苦,而轻贱自己的生命,”他说:“除了战争以外,这里还有其他的理由需要你。法拉墨,你的父亲是爱你的,他最后会明白的。再会了!”
法拉墨大人又再度离开了,他带走了许多能够抽调出来的自愿者。城墙上有许多人眺望着远方的废墟,猜测着该处到底面临什么样的状况;其他人则是依然如同以往一样看着北方,希冀着希优顿的驰援。“他会来吗?他还记得两国之间的盟约吗?”他们说。
“是的,他会来的!”甘道夫说:“但他有可能来得太迟。你们想一想!朱红箭最快也不过两天前才抵达他手中,从伊多拉斯到此又并不是一段很短的距离。”
在新的情报抵达时,又已经是夜晚了。一名男子匆忙地从渡口赶过来,他说从米那斯魔窟出发的大军正逐渐接近奥斯吉力亚斯,南方残酷的哈拉德林人也加入了他们的阵容。“我们也才刚刚得知,”信差说,“黑影将军是他们的首领,在河对岸都可以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气息。”
皮聘来到米那斯提力斯的第三天,就在这噩耗中结束了。只有几个人敢去休息,因为大家都明白,即使是法拉墨也不可能在渡口固守太久。
※       ※       ※
第二天一早,虽然黑暗已经完全扩张,无法变得更深沉,但它还是在人们的心中构成了极为沉重的压力,他们也都觉得十分的恐惧。噩耗很快又再度来临了,魔王已经强渡了安都因河口,法拉墨正准备撤退到帕兰诺的城墙后,在大道堡垒中重新集结,但他所面临的敌人拥有十倍于他的兵力。
“即使他能够成功逃离帕兰诺平原,也不可能摆脱紧追不舍的敌人。”信差回报:“他们为了渡河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却没有像我们所希望的一样惨痛。他们的渡河计划十分的周详。我们现在才知道,从很久以前,他们就开始秘密地制造木筏和渡船,藏放在东奥斯吉力亚斯中。他们像是蚂蚁一般的蜂拥而来。但真正击败我们的还是黑影将军,光是听见他即将到来的谣言,就没有多少人能够抵挡。他自己的部下也对他畏惧不已,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会当场自相残杀。”
“那么,那里比此地还更需要我!”甘道夫立刻策马出城,他模糊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皮聘彻夜不眠地站在城墙上,不停的看着东方的变化。
天亮的钟声又再度响起,在这浓密的黑暗中显得格外讽刺。皮聘这时却看见远方有了火光,就在帕兰诺平原城墙树立的地方。守卫们大声呼喊,城中的所有男子全都严阵以待。远方不时发出红色的闪光,低沉的闷响传来不祥的消息。
“他们已经攻下了城墙!”人们大喊道:“敌人炸开了缺口。他们来了!”
“法拉墨在哪里?”贝瑞贡不安地大呼:“千万别说他已经战死了!”
带来最新消息的是甘道夫,过了一段时间,他带着屈指可数的骑士赶了回来,同时还必须负责护卫许多辆马车,车上载满了伤患,这是他们从大道堡垒的废墟中勉强救出来的战友。他立刻赶到迪耐瑟身边,城主坐在净白塔中的大厅内等待,皮聘则是在他身边。透过窗户,他暗色的双眸不停地窥探着北方、南方和东方,试图想要穿透那笼罩一切的邪恶黑暗。他的目光最常停留在北方,有时他会停下来彷佛侧耳倾听着;似乎藉着某种古老的魔法,他的耳朵可以听见远方平原上的马蹄声。
“法拉墨回来了吗?”他问道。
“不,”甘道夫说:“但当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活着。不过,他决定要留下来断后。如果帕兰诺平原的撤退行动失败了,有他在现场坐镇,至少可以让部队再坚持一阵子。但我对此实在没把握。和敌人相比起来,他的兵力和敌人相比起来太悬殊了,有个连我也感到害怕的敌人出现在战场上。”
“不会是──不会是黑暗魔君吧?”皮聘在恐惧中忘记了分寸。
迪耐瑟苦笑着说:“不,皮聘先生,时候还没到哪!只有在我们一败涂地之后,他才会来这边嘲笑我的失败。他会利用其他人当作他的武器。半身人先生,所有睿智的君王都必须利用别人,否则,为什么我会坐在这座塔中思考、观察和等待,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惜牺牲?我并不是已经不能出阵作战了!”
他站起身,掀开黑色的斗篷,斗篷底下他穿着锁子甲,腰带上系着一柄长剑,巨大的剑柄突出于黑银两色的剑鞘中。“我已经这样生活了多年,连睡觉的时候都不会除下。”他说:“这样,我的身体才不会因为年岁而变得老朽僵硬。”
“但是,在巴拉多之王的指挥之下,他的麾下大将已经攻占了你的外层防御,”甘道夫说:“他是古代的安格马巫王、妖术师、戒灵,九名堕落之王的首领,在索伦的手中,他是柄让人充满恐惧的利刃,是让人绝望的幽影。”
“那么,米斯兰达,你终于碰上可以和你匹敌的对手了!”迪耐瑟说:“至于我,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邪黑塔真正的掌权者是谁。你回来就只为了告诉我这些消息吗?或者,你只是因为打不过对方而逃之夭夭?”
皮聘打了个寒颤,担心甘道夫会因此而被触怒,但他的恐惧落空了。“或许吧!”甘道夫柔声回答:“但我们真正的试炼还没到来,如果古代的预言没错,无论多么勇武的英雄好汉都杀不了他,他的克星是连贤者都不得而知的谜团。无论如何,至少,邪恶的首领并不急着挥军向前;他正是照着你之前所提过的睿智规范而行,躲在后方,驱赶着他的奴仆疯狂向前。”
“但你猜错了,我回来的目的是护送那些还可以医治的伤患;拉马斯的城墙已经多处被毁,魔窟的大军很快就会从多个缺口进军。很快的,平原上就会掀起战火,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伏兵才行。我希望他们是骑马的战士,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目前敌人的骑兵依旧是他们最弱的一环。”
“我们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骠骑们现在能出现就好了!”迪耐瑟说。
“其他的部队会比他们先抵达,”甘道夫说:,“凯尔安卓斯的守军刚和我们会合,那座三角洲已经沦陷。魔王另外派出了一支部队从黑门前出发,从东北方渡河去攻击他们。”
“米斯兰达,有些人指责你乐于带来坏消息,”迪耐瑟说:“但这对我来说并不算是新消息了,昨天天黑以前我就知道了。至于伏兵,我已经考虑过这件事了,我们下去吧。”
※       ※       ※
时间慢慢流逝,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城墙上的守军就开始看见了撤退的先头部队。疲惫的战士散乱地往回走,其中大多数人身上都挂彩了,有些人甚至像是被怪兽追杀一般的没命狂奔。人们依旧可以看见东方闪动着火光,这些火焰似乎穿透了城墙,在平原上开始蔓延。房屋和谷仓起火了。然后,一条条长长的火龙从四面八方汇聚,沿着奥斯吉力亚斯的大道,朝向主城的正门而来。
“这些敌人,”男人们说:“外墙已经陷落了,他们从每一个缺口蜂拥而入,还带着火把!我们的部队呢?”
时间逐渐接近傍晚,光线越来越微弱,连视力很好的人,都无法从要塞中看清楚战场上的情况。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火焰不停地蔓延,火龙的长度和数量也一直在增加。最后,距离主城不到一哩的地方,一群秩序井然的战士出现了,他们以稳定的步伐前进,依旧保持固定的队形。
城中的人们屏息以待。“法拉墨一定就在那边,”他们说:“他可以指挥人类或是野兽,他会安全回来的!”
撤退的主要队伍距离主城越来越近了,从他们身后的黯淡天色中冲出一群骑士,这是断后部队幸存的最后几名战士,他们又再度转过身,准备面对数量惊人的敌人。然后,突然间传来了刺耳的呼声,敌人的骑兵出现了。原先的火焰长龙变成了波涛汹涌的火浪,一列一列的半兽人拿着火把、南方人擎着红旗,用粗鲁的语言不停叫骂着冲上来,眼看就要赶上撤退的队伍。最后,从黑暗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长着翅膀的黑影飞出,戒灵俯冲而下,准备大开杀戒。
撤退的队伍立刻慌乱起来,人们已经开始脱队,不假思索地四散奔逃,有些将武器抛下,有些恐惧大喊,有些则是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要塞中传来了冲锋的号角声,迪耐瑟最后终于出动了他的伏兵,他们躲在正门内和外墙边,就等待着他的讯号,这是城内所有残存骑兵所拼凑出来的部队。他们队伍整齐地以高速冲向敌人,口中呼喊着杀敌的口号,城墙内传来了回应的欢呼声,在骑兵的最前端,是多尔安罗斯的王和他擎着蓝旗的天鹅骑士。
“安罗斯为刚铎而战!”他们大喊着:“安罗斯和法拉墨要会合了!”
他们以如同奔雷一般的气势,击溃了撤退队伍两边侧翼的敌人;但一名骑士摆脱了后面的所有人,他像是草原上的疾风掠过敌阵:影疾载着他,他再度浑身发光,高举的手中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戒灵猛地拉高冲势,飞向另一个方向;因为,它们的首领还没有准备好迎战敌人手中净化的火焰。魔窟的部队一心一意只想击垮眼前士气低落、四散奔逃的残兵。刚铎撤退的部队欢呼着转过身,开始攻击追兵。原先的猎人成了猎物,撤退反而成了大开杀戒的机会。战场上立刻尸横遍野,满地都是半兽人和人类的尸体,骤然熄灭的火把冒出恶臭,在平原上卷起阵阵的烟雾,骑兵毫不留情地继续向前。
但迪耐瑟并不允许他们继续追击,虽然敌人的攻势受阻,暂时被击退,但东方的部队依旧源源不绝地前来增援。号角再度响起,发出退兵的号令,刚铎的骑兵停了下来,在他们的掩护之下,部队重整队形,他们调转队伍,秩序井然地朝向正门退去。他们抬头挺胸走入了城门,城内的人民也以敬佩的眼光看着他们,大声的欢呼;但是,众人内心都有些担心,因为从战士的数量看来,他们的牺牲非常惨重,法拉墨损失了三分之一的部下,他自己人又在哪里呢?
他是最后进来的人,他的部下都已经进了城内。骑兵们策马进城,最后是多尔安罗斯的旗帜和领袖,他怀抱着和他流着相同血脉的迪耐瑟之子法拉墨,他是在战场上找到他倒下的躯体。
“法拉墨!法拉墨!”人们在街道上哭喊着。但他没有回答,他们将他簇拥着送进要塞,回到他父王的身边。当时戒灵正因白骑士的光芒而后退,法拉墨则是正和哈拉德的一名大将僵持不下,从敌阵中冷不防飞来的一支毒箭射中了他。如果不是多尔安罗斯骑兵的冲锋,他可能早就被南方人的利剑斩杀在战场上。
印拉希尔王将法拉墨送入净白塔,他说:“王上,你的儿子在英勇奋战之后回来了,”他描述了在他眼前所发生的奋战经过。但迪耐瑟只是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儿子的面孔。然后,他命令仆人们在房中安排一张床铺,让法拉墨躺在上面,接着请众人离开,他自己则是来到了高塔顶端的秘密房间中;那一瞬间,许多抬头观望的民众看见窗内冒出苍白的光芒,在闪动一阵之后,光芒就熄灭了。当迪耐瑟从房中下来时,他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儿子身边;只是,摄政王的脸色灰败,比他卧床的儿子看起来还要虚弱。
※       ※       ※
就这样,米那斯提力斯攻防战就在敌人严密的包围圈中展开了。拉马斯城墙遭到突破,整个帕兰诺平原也落入魔王的掌握中。从城外最后进来的消息,是由北方逃来的部队在正门关闭前所带进来的。他们是从安诺瑞安和洛汗进入米那斯提力斯必经之道上的守军,这些残兵是由印哥所带领的,五天前就是他让甘道夫和皮聘进入刚铎,那时,太阳依然还会升起,人们心中还抱持着希望。
“骠骑们还是没有消息,”他说:“洛汗国的援兵不会来了。即使他们来了,恐怕也无法突破包围圈。我们之前首先发现的部队,已经从凯尔安卓斯的方向渡河了。他们的兵力非常强大:好几个魔眼直属的半兽人军团,无数个由陌生的人类所组成的连队。他们身材并不高,但十分壮硕,像是矮人一样留着胡子,拿着巨斧,我们猜测,他们可能是从东方的荒野中前来的部族。他们在北方的道路上部署下重兵,许多则是驻扎在安诺瑞安,骠骑们看来是无法赶过来了。”
正门关了起来,城墙上的守卫一整夜都可以听见敌人在外面肆虐的声音,他们恣意破坏、四处放火,砍杀任何在城外的人类,不管他们原先是死是活都一样。在这一片黑暗中,人们无法估计越过大河的敌人究竟有多少,但是,当依旧黯淡的清晨到来时,人们才发现昨夜的恐惧并没有让他们夸张敌人的数量。平原上挤满了黑压压的部队,极目所及全部都是包围米那斯提力斯的敌人,如同恶臭的霉菌一样密密麻麻,占据了整个平原。敌人在城周围安置了许多黑色或是鲜红色的营帐,准备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攻城战。
半兽人如同蚂蚁一般的忙碌工作,他们在弓箭射程之外挖掘宽大的壕沟,每当一座壕沟完成时,沟内就被注满了火焰。人们看不清楚这火焰究竟是如何被点燃的,是靠着独门的技术还是靠魔法?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忙碌工作了一整天,米那斯提力斯的守军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完全无法阻止他们的动作。只要一段壕沟完成,守军们就可以看见对方推来巨大的车辆,紧接着就是更多的敌军。他们都躲在壕沟的掩护之后,同时也架设起巨大的弩炮和投石器,城中的武器都无法射到那么远的地方,即使可以,也不具有任何的杀伤力。
一开始,人们只是哈哈大笑,并不怎么害怕那些装置,因为环绕这座城的主城墙不只极高,厚度更惊人,这是在努曼诺尔人的势力和知识衰微之前所建造的。它的外层如同欧散克塔一样,黝黑、坚硬、光滑,不管是火焰或是钢铁都无法破坏;除非有某种力量能将它连根拔起,否则它根本不畏惧任何形式的攻击。
“没用的,”他们说:“就算敌人主将亲自动手也是一样的,只要我们还活着,他们就绝对进不来。”但有些人忍不住质疑道:“只要我们还活着?还有多久?他拥有的武器从古到今已经不知击垮了多少强敌,饥饿就是他最可怕的帮手。道路都已经被封闭了,洛汗国的援军是不会来了!”
但那些装置并没有把弹药浪费在金刚不坏的城墙上。规划这场剿灭魔多大敌战役的并非是鸡鸣狗盗之辈,那是拥有诡诈智慧的力量和心智。巨型的投石器架好后,在敌人的呼喊和绳索、滑轮的运作之下,难以计数的弹药被投向极高的高空。这些弹药越过了城墙,如同致命的暴雨一般落在第一座城中。许多弹药藉着独特的技术,在半空中就炸成一团火焰洒向地面。
很快的,城内就陷入了一片火海,所有多余的人力全都被抽调去扑灭各处冒出的火苗。在这一团混乱之中,又有第二波没那么危险、却更为恐怖的弹雨落了下来。这些东西落在城门后的街道上;它们小而圆,却意外的不会爆炸。当人们想要弄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时,却纷纷克制不住地发出惨嚎或嚎啕大哭。敌人这回射进城内的武器是战死在奥斯吉力亚斯、拉马斯城墙、平原上的那些战士的脑袋。连最坚强的人看到这景象也不禁动容,有些脑袋已经被破坏得难以辨认,但有些即使被划满了恐怖的伤口,人们还是认得出来。从这些人头上的表情看来,每个人死前都承受了极度的痛苦;不只如此,半兽人还在他们的头上毫不留情地烙下了魔眼的印记。虽然这些人头沾满血污,被剥夺了最后一丝的尊严,但城中的守军还是会从中发现他们曾经认识的人,那些曾经昂首阔步、自尊自傲生活的人们。
人们徒劳无功地咒骂着那些聚集在正门前的敌人,对方毫不畏惧诅咒,也听不懂西方人类的语言,彼此之间只用类似野兽和食腐鸟类的嘶哑语言交谈。很快的,米那斯提力斯内的守军士气陷入了新的低潮,没有多少人还敢挺身抵抗魔多的部队,因为邪黑塔的帝王又带来了另一个比饥饿更快速、更强大的武器:恐惧和绝望。
戒灵又再度出击。这一次,他们的帝王发动了几乎全部的力量,而他们传达它意志和力量的声音,也随着变得更具破坏力,充满了威胁的邪气飘汤在空中。他们如同等待啃食尸体的兀鹰一样,在空中不停地盘旋。他们刻意保持在人类的势力和弓箭的射程之外,从不离开,致命的声音充塞在空气中。每一次凄厉的尖叫声都让人越来越难以忍受,到了最后,在这些黑影掠过上空时,连意志最坚定的战士都会卧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再不然,他们就是浑身僵硬地站着,让武器从软弱的手中落下,脑中的思绪完全被黑暗所掩盖,再也不想要抵抗,剩下的只有躲藏、逃窜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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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黑暗的一天中,法拉墨都躺在净白塔的厅堂中,在致命的高烧中挣扎着。有些人说他快要死了,很快的,这消息就传遍了全城。他的父亲什么都不做的坐在他身边,只是沉默地看着,完全放弃了防御的计划。
即使是被强兽人逮捕的时候,皮聘也不曾感到这么的绝望。他的职责是服侍摄政王,他就这样被人遗忘地站在点着微光的厅堂中,尽可能的压抑自己心中的恐惧。他眼睁睁看着迪耐瑟在他的眼前不停衰老,彷佛他坚强的意志中有什么紧绷的东西断了线,让他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或许是伤心或许是悔恨所造成的,他在那张坚毅的脸上看见了泪水,这比怒气更让人难以忍受。
“王上,不要哭,”他结巴的说:“或许他会好起来的,您问过甘道夫了吗?”
“不要拿巫师来安慰我!”迪耐瑟说:“那愚蠢的最后一线希望已经幻灭了,魔王找到了它,他的力量开始增强,他可以知道我们的想法,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我无情地派出自己的亲生儿子,冒那不必要的危险,现在,他躺在那里,血液中有着剧毒。无奈啊,无奈啊,不管战事如何演变,我的血脉都将从此断绝,刚铎宰相的家族也将从此终结,人类的皇族将落入贱民统治之下,最后我们将被全部灭绝。”
许多人来到门口,求见城主。“不,我不出去!”他说:“我必须要留在儿子身边,他在死前或许还会开口,距离那时候也不远了。你们想要跟从谁都可以,即使是那个只知道死抱着一线希望的灰袍傻瓜也无妨,但我只会留在这里。”
※       ※       ※
因此,甘道夫接掌了刚铎最后一个城池的防卫系统。只要他一出现,人们就士气大振,将那魔影的记忆赶出脑海。他日夜不休地在要塞和城墙之间来回,从南到北巡视城墙的每一个段落,多尔安罗斯王穿着闪亮的盔甲随侍在侧,他和他的骑士依旧拥有努曼诺尔人皇者的血液。看见他们的人们会低声说着:“古老的传说或许是真的,那些人的身体里面或许真流着精灵的血液,毕竟宁若戴尔的人民,曾经在那边居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就会有人在这一片灰暗中唱起有关宁若戴尔的歌曲,或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安都因的颂歌。
但是,当甘道夫离开之后,人们又再度被阴影所笼罩,热血也跟着冷却下来,刚铎的荣耀化成飞灰。就这样,他们度过了另一个黯淡、恐惧的白天,进入了绝望的夜晚。在第一城中已经有多处被烈火吞没,城墙上的守军已经有多处陷入了无路可退的窘况。但是,也没有多少人还紧守着自己的岗位,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害怕地逃入了第二座城门。
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大河上搭建了更多桥梁,一整天都有更多的部队和武器越过大河,最后,攻击终于在半夜发起了。先锋部队穿越了火焰壕沟之间刻意留下的通道,冲向城墙。即使在城墙上弓箭手的猛烈攻势之下,他们还是不顾生死的冲锋,不过,事实上城墙内并没有留下足以击溃他们攻势的守军。即使在火焰的照明下,刚铎一向自傲的弓箭手也因为数量上的差距而无法对敌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在确定了城中的士气已经崩溃之后,隐身在幕后的将领指示全军发动攻击,在奥斯吉力亚斯建造的巨大攻城塔开始缓缓的穿越黑暗,被推向城墙。
信差们再度冲进了净白塔,由于事态紧急,皮聘还是让他们进来了。迪耐瑟缓缓将目光从法拉墨的脸上移开,沉默地看着他们。
“王上,第一城已经陷入了烈焰之中,”他们说:“您有什么指示?你依然还是城主兼任宰相。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听从米斯兰达的指挥。人们逃离了城墙,让我们的防卫露出空隙。”
“为什么?这些笨蛋为什么要逃?”迪耐瑟说:“晚死不如早死,反正我们迟早都会被烧成焦炭。回去你们的篝火边!我呢?我要留在我的火葬场!火葬!迪耐瑟和法拉墨不需要墓窖。不需要!我们才不会安息在这里的土地上,我们会像是野蛮人的国王一样烧成飞灰。西方的势力失败了,回到你们的火焰中吧!”
信差们立刻转身逃了出去。
迪耐瑟站了起来,松开法拉墨发烫的手。“他在发烧,一直发烧,”他哀伤地说:“他灵魂的圣堂已经崩溃了。”然后,他走向皮聘,低头看着他。
“永别了!”他说:“帕拉丁之子皮瑞格林,永别了!你的服役时间很短,现在也快结束了,我解除你的职务。去吧,选择你最想要的死法,你想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即使是那个让你面对这死亡的蠢蛋也可以。把我的仆人找来,然后就走吧。永别了!”
“王上,我不会说永别的,”皮聘跪着说。突然间,他又恢复了哈比人的精神,他站起身,直视对方的双眼。“我会接受你让我离开的命令,大人,”他说:“因为我真的很想要见到甘道夫。但他并不愚蠢,除非连他都愿意放弃生命,否则我绝不愿意放弃生命。但是,只要您还活着,我就不愿意职务被解除。如果他们最后杀进了要塞,我宁愿站在你身边,好好的挥舞一下身上的这柄宝剑。”
“半身人先生,如你所愿吧,”迪耐瑟:“但我的生命就到此结束了,找我的仆人进来!”他转过身继续看着法拉墨。
皮聘离开了他,把仆人找了进来。他们是六名高大英俊的男子,但却因为这召唤而浑身发抖。不过,出人意料之外的,迪耐瑟只是命令他们在法拉墨的床盖上温暖的被褥,把床抬起来。
他们照做了,将法拉墨扛着离开了这厅堂。他们缓缓步行,尽可能不打搅到这发烧的伤患,迪耐瑟倚着拐杖跟在后面,皮聘则是走在众人的最后。
他们走出了净白塔踏入黑暗,气氛凝重得彷佛是参加丧礼一般,低垂的乌云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病态的红光。他们无声地穿越广大的庭园,在迪耐瑟的命令之下,于那枯萎的圣树旁停了下来。
除了下城的喧闹之外,一切都寂静无声,他们可以清楚的听见水滴从枯枝上哀伤地落入池水中的声音。然后,他们继续走到要塞的门口,卫兵们惊讶但无可奈何地打量着他们。一行人转向西,最后来到了第六城后方墙上的一座门前。人们称这作梵和伦,因为只有举行丧礼的时候它才会打开,除了城主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使用这条道路,唯一的例外是负责清洁维护陵寝的工作人员。在门后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在九转十八弯之后,才会来到明都陆安山阴影下众王和宰相安息的陵寝。
一名看门人居住在路旁的小屋中,他拿着一盏油灯满脸恐惧地来到门口。在城主的命令之下,他打开大门,大门无声地往后滑开,他们拿走他手上的油灯,走了进去。在摇晃的油灯光芒映照下,古老的高墙和石柱显得十分阴森。他们缓慢的脚步声不停地回响着,直到他们来到死寂之街,拉斯迪南,这街道位于苍白的圆顶和空旷的厅堂,以及早已亡故的人们的画像之间。他们走进了宰相陵寝,将重担放了下来。
皮聘不安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宽广的大殿中,彷佛整个地方都被包围在深沉的黑暗中,只有油灯的光芒穿透这厚重的包覆。在这微光之中,他依稀能够辨认出许多由大理石雕刻成的石桌;每张石桌上躺着一具双手交叠的尸体,头枕在冷冰冰的岩石上,但最靠近众人的一张石桌上空无一物。在迪耐瑟的命令之下,他们将法拉墨和父王肩并肩排在一起,用一张裹尸布将他们盖住,仆人们接着低头垂首在两边站好,彷佛是在谒陵一般。然后,迪耐瑟低声开口道:“我们会在这里等待,”他说:“但别找香料师过来。带干燥的柴火过来,堆放在我们身边和身下,在上面倒满油。听我的号令,你们可以将火把丢上来。不要多说,只管照做就是了。再见!”
“王上,谨遵指示!”皮聘立刻转过身,害怕地逃离这亡者居住的地方。“可怜的法拉墨!”他想:“我一定得赶快找到甘道夫才行,可怜的法拉墨!他需要的不是泪水而是医药啊。喔,我到底能在哪里找到甘道夫?我想,一定是在最忙乱的地方,他搞不好没时间分身来对付将死的疯人。”
到了门口,他转身对一名留下来看守的仆人说:“你的主人失去理智了,”他说:“动作慢一些!只要法拉墨还活着,请你们不要带火过来!在甘道夫到之前什么事也不要做!”
“米那斯提力斯的统治者究竟是谁?”那人回答道:“是迪耐瑟王?还是灰袍圣徒?”
“看起来如果不是灰袍圣徒,那就什么统治者都没有了,”皮聘说,在此同时他使尽浑身解数飞奔上那蜿蜒的小径,穿过那惊讶的看门人身边,走出大门,继续不停地奔跑,直到要塞的入口处。当他经过的时候,卫兵向他打招呼,他认出了贝瑞贡的声音。
“皮瑞格林先生,你要去哪里?”他大喊着。
“我要找米斯兰达,”皮聘回答道。
“王上的命令一定很紧急,不能够被我所拖延,”贝瑞贡说:“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赶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王上究竟去哪里了?我才刚上哨,但我听说他走向那封印之门,仆人们还扛着法拉墨走在前面。”
“没错,”皮聘说:“他们的目标是死寂之街。”
贝瑞贡忍不住低下头,隐藏眼中的泪水。“他们说他已经快死了,”他叹气道:“现在他终于还是走了。”
“不!”皮聘说:“时候还没到,即使是现在,我想我们还是有机会阻止他的死亡。可是,贝瑞贡,城主在他的王城陷落之前就崩溃了,他已经发疯了,会做出很危险的事情来。”他很快地转述了迪耐瑟的诡异话语和动作。“我必须立刻找到甘道夫才行!”
“那你必须前往战火正炽烈的地方才行。”
“我知道,王上准许我离开,贝瑞贡,如果你可以的话,请你想想办法阻止这不幸发生。”
“除非是摄政王直接的命令,否则他不准许任何穿着黑银制服的人擅离职守。”
“好吧,你必须要在军令和法拉墨的生命之间作出选择,”皮聘说:“对我来说,我认为你要对付的不是什么王者,而是个疯子。我得走了。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快赶回来!”
他死命的跑着,一直朝向外城而去。人们狂奔逃离大火现场,有些注意到他穿着制服的人转过身大吼大叫,但他全不理会。最后,他终于穿过了第二门,门外的城墙几乎全都陷入烈焰之中,但是,这里却处在一种十分诡异的沉寂中,没有人们的呼喊声、没有金铁交鸣的声音,接着,突然间传来一声刺耳的吼叫声,以及一声巨大的爆响。在足以让人两腿发软的恐惧中,皮聘强逼着自己走到正门后的空地上。他停了下来,找到了甘道夫,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倒退回来,躲进阴影中。
※       ※       ※
自从午夜开始,敌方的攻势就从未停歇过。战鼓雷鸣,成千上万的敌人从北方和南方蜂拥而来,庞大无匹的巨兽也出现在战阵中,在这血红的光芒下,哈拉德林人拖拉着这些猛,它们巨大如同房屋般的身躯,扛着巨大的攻城塔和武器朝向正门靠近。但是,他们的统帅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表现,或是可能遭受的损伤;这些部队的用处只是在测试敌人的防御强度,让刚铎的守军疲于奔命,他把最精锐的部队都投入正门前。正门由钢铁所铸成,在高塔和强大的火力守卫之下的确难以攻破。但是,相比于周围金刚不坏的城墙,这是整体防御中最弱的一点。
鼓声越来越大、火势越来越猛,巨大的攻城塔、投石器不停的靠近,在这阵形之中,有一座庞大惊人的破城锤,它的长度和百年的神木一样高,藉着粗大的铁练晃动。魔多的铁匠们早已为了铸造这恐怖的武器而努力多时,它的尖端铸成咆哮狼头的形状,上面被施以破坏的法术,为了纪念远古的地狱之锤,他们将这破城锤命名为葛龙德。巨兽拖着它,四周环绕着许多的半兽人,来自山区的食人妖则是负责整个装置的使用。
不过,在正门附近,守军依旧十分的强悍,多尔安罗斯的骑士和最老练的战士都集中在该处。箭雨插满了战场的每一寸土地,攻城塔被炸成碎片,或是像火把一样被熊熊烈火包围。正门旁的尸体堆积如山,但在难以想像的疯狂力量驱使下,敌军依旧奋不顾身地冲上前。
葛龙德缓缓前行,没有任何的火焰能够伤害它;不过,拖拉的巨兽经常陷入疯狂、胡乱的冲撞,在四周的半兽人阵形中造成惨重的伤亡。但是,他们立刻将这些尸体丢到一边,由其他人接替它们的位置。
葛龙德继续前进,鼓声狂乱地噪响着。在尸山上出现了一个丑恶的身影:一名高大、浑身都在黑暗遮蔽之下的骑士,他践踏着尸体缓缓走向前,丝毫不在乎刚铎的箭矢。他停了下来,高举一把苍白的长剑。在这一瞬间,攻守双方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中,人们丢下武器,松开弓弦,一切都陷入死寂中。
战鼓再度响起,葛龙德猛地在食人妖的怪力之下被抛向正门。它撞上了正门,正门晃了晃,巨大的声响如同闷雷一般响彻全城,但纯铁的大门和钢造的巨柱依旧挺住了这股攻击。
黑影将军挺起胸,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刺耳声音,他似乎在念诵着一种古老而被人遗忘的语言,要让岩石和人心一同融化。
他喊了三次,巨大的破城锤跟着挥动了三次,在最后一击之下,刚铎的大门被破了。彷佛受到某种爆炸魔法的影响,刚铎的大门在白光中轰然一声炸得粉碎。
戒灵之王无视一切地走了进来,在血红火焰的衬托下,他黑暗的身影显得特别刺眼,甚至成了一个夹带着让人绝望力量的庞大形体。戒灵之王就这么走进了从未有敌人踏入的门内,所有的战士在他之前四散奔逃。
只有一个人例外。甘道夫骑在影疾身上,动也不动地在门后等着:影疾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够忍受这无比恐惧,还是和主人一样纹风不动的神驹。
“退回去!”甘道夫说,那庞大的黑影停了下来。“回到你的深渊去!退!和你的主人一同面对等待着你们的虚无……给我退!”
黑骑士掀开兜帽,在兜帽底下,他竟然戴着皇冠,但却没有人能够看见他的脑袋。火光射穿他头部应该在的地方,融入他黑暗的无边无际的身体,鬼气森森的笑声从隐形的口中传了出来。
“老笨蛋!”他说:“你这个老笨蛋!这是我的时刻。当你看见死亡的时候,难道认不出来吗?死吧!”话一说完,他就高举长剑,火焰从刀刃飞溅而出。
甘道夫不为所动。就在那一刻,在城中的某个庭院里,一只公鸡扯开喉咙啼叫;它尖利、清澈的啼声划破了咒语和战火,欢迎这笼罩在死亡中的清晨到来。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声响,从远方传来了另一种乐音──号角声、无数的号角声。在黑暗的明都陆安山中号角声不停地回汤着……北方的号角雄壮地吹奏着。
洛汗的骠骑终于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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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骠骑长征

梅里躺在地上,裹在毯子内,由于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所以他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虽然夜空中一点微风也没有,四周的树木却都在微微地叹息。他抬起头。然后他又听见了那声音:像是在茂密的森林与山丘中回汤的微弱鼓声。这脉动声有时会突然消失,然后又在其他的地方接续下来,有时远,有时近,不知道值夜的卫兵是否听见了这声音。
他看不见身边的景象,但他知道周遭全都是洛汗国的骠骑,他在黑暗中可以闻到马匹的气息,可以听到它们在盖满松针的地面上踱步的声音。部队在靠近爱伦那奇烽火台的松林中扎营,爱伦那奇是座突出于督伊顿森林边缘的山丘,附近就是东安诺瑞安中宽大的道路。
梅里虽然很累,却一直睡不着。他已经连续骑了四天,那永不消散的黑暗开始让他心情也跟着变沉重,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跟来,为什么明明有各种各样的借口,甚至连骠骑王都对他下令,他还是坚持不要留在后方。他也思索着,如果年老的国王知道他违抗命令偷偷跑来,会不会生气?或许不会吧,德海姆和统领他们马队的将军艾海姆之间似乎有某种默契。他和所有的部下都假装没看见梅里,当他说话的时候也刻意置之不理,大家可能都把他当成德海姆所携带的另一个背包,德海姆则十分满足于这情况,他也不和任何人交谈。梅里觉得自己很渺小、微不足道,非常孤单。大伙变得越来越紧张,处境也越来越危险,他们距离米那斯提力斯建造在周围平原上的外墙大概还有一天的马程。斥候被派去前线侦察状况,有些再也没有回来,其他人则是匆忙的赶回,报告前方的道路全都被敌人占领了。一支敌军驻守在道路上,大约在阿蒙丁山脉西方三哩的地方,沿着道路不过九哩的地方还有许多人类的部队驻扎,半兽人则是充斥在路旁的山丘和森林中。骠骑王和伊欧墨趁着夜色召开了多次会议。
梅里很想要找个人聊天,他想到了皮聘,但这只是让他更睡不着而已。可怜的皮聘被关在那巨大的岩城中,孤单而害怕。梅里希望自己能像伊欧墨一样,是个高大的战士,可以吹响号角之类的乐器,前往救援他。最后,他坐直身,聆听那似乎越来越靠近的鼓声。他可以听见人们低声交谈,被半遮掩住的油灯在树木间移动,附近的人类开始在黑暗中游走。
一名高大的人类站起来,不小心踩到他,开始诅咒讨厌的树根。他认出那是艾海姆将军的声音。
“大人,我不是什么树根,”他说:“也不是行李,而是个浑身淤青的哈比人。你至少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补偿我所受的伤害。”
“在这该死的黑暗中什么东西也看不清楚,”艾海姆回答道:“我王下令所有人必须立刻做好出发的准备,我们可能要紧急出动。”
“是敌人来了吗?”梅里紧张兮兮地问:“那是他们的鼓声吗?由于都没人作出回应,我还以为我在幻想呢!”
“不,不是,”艾海姆说:“敌人在道路上,不在山里。你听见的是沃斯人,他们是居住在森林中的野人,靠着鼓声来交谈。据说他们还居住在督伊顿森林中。他们是远古遗留下来的少数民族,十分隐密地居住在森林中,过着像是野兽一般机饯和小心的生活。他们不会和刚铎或洛汗作战,但现在他们为了这黑暗和半兽人的出现而担心,他们害怕黑暗的年代又要重新降临了。我们最好感谢他们不准备猎杀我们,谣传他们使用的是毒箭,在野外求生和箭术上更是无人能敌。不过,他们自愿要协助希优顿王,刚刚他们的首领才被带到骠骑王身边,这也是火光的来源。我只听说了这么多,我得赶快去执行王上的命令了。赶快打包好吧,袋子先生!”他消失在阴影中。
梅里并不太喜欢野人和淬毒的箭矢,但是,他还有比这个更沉重的事情要担心。等待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他非常想要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站了起来,很快就按照之前最后一盏油灯出现的路线追了过去。
不久之后,他来到了一块空地上,骠骑王的帐篷就设立在一株大树下,一盏上方被遮掩住的油灯挂在树枝上,对四周投射出苍白微弱的光芒。希优顿和伊欧墨坐在地上,面前则是一个相貌奇怪的人。他看起来如同岩石一样的苍老,一头乱发和胡须,则是像苔藓一样挂在他肥胖的脑袋和下巴上。他的腿很短,身材很臃肿,只有腰间挂着蔽体的草叶。梅里觉得之前似乎看过这个人,接着,他突然想起了登哈洛的普哥人。他长得和那些雕像一模一样,或许他就是那些远古的工匠所雕琢的对象。
当梅里靠近的时候,众人正陷入沉默,接着,野人开口说话了。看来似乎是在回答某个问题。他的声音十分低沉、沙哑,但梅里惊讶地发现,他所使用的竟然是通用语;只是有些迟疑,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不标准的发音。
“不,马队之父,”他说:“我们不战斗、只狩猎,杀死森林中的哥刚哥刚就是半兽人,讨厌半兽人。你们也恨哥刚,我们可以帮忙。野人耳朵和眼睛都很锐利,知道所有路。野人在石屋之前就住这里,高大人还没从海上过来。”
“但我们需要的是战场上的支援,”伊欧墨说:“你和你的同胞要怎么帮助我们?”
“带情报回来,”野人说:“我们从山上看,我们可以爬高山往下看。石城关起来,外面失火,里面也失火,你想要去吗?那你们必须快!但哥刚和人类在那边,”他朝着东方挥舞着粗短的手,“挡在马路上,很多人,比骑马的人要多……”
“你怎么知道?”伊欧墨说。
老人毫无表情的脸上没有透露什么,但从他的声音中可以感觉到他有些不悦。“野人自由生活、不拘束,但不是小孩,”他回答:“我是伟大的头目,刚布理刚。我可以数很多东西,天上的星辰、树上的枝叶、黑暗中的人类。你的人数是二十乘二十的十五倍,他们有更多。大战,谁会赢?还有更多绕着石城走……”
“没错!他说的真的非常精确。”希优顿说:“我们的斥候回报,他们在路上挖了壕沟和插了木桩。我们不可能以突袭的方式攻击他们。”
“可是我们却得更快赶到,”伊欧墨说:“米那斯提力斯已经陷入大火之中!”
“让刚布理刚说完!”那名野人说:“他知道的不只一条路,他会带你们走那没有陷阱、没有哥刚、只有野人和野兽的道路。在住石屋的人更强大的时候,他们盖了不只一条路,他们切割山脉,就像猎人切割猎物,他们让大车从督伊顿到瑞蒙。现在他们不走这条路,路被遗忘,但野人可没有,道路依旧藏在树木和草地上,它越过山丘,来到丁山,最后又回到马路上。野人会带你走这条路,然后你们可以杀死哥刚,用明亮的钢铁赶走可怕黑暗,野人可以安心地回去森林睡觉。”
伊欧墨和骠骑王用洛汗的语言交谈了片刻。最后,希优顿转向野人说:“我们愿意接受你的协助,”他说:“虽然我们自己的家园也遭到了敌人攻击,但那又怎么样呢?如果岩城陷落,我们也不需要回去了;如果它得救了,那些部队的补给线也会被切断。刚布理刚,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会给予你丰厚的奖励,骠骑将永远成为你的盟友。”
“死人不会是活人的朋友,也不会送礼物,”野人回答道:“但如果你在这黑暗之后活下来,那就不能打扰野人,也不能再像动物一样追捕他们。刚布理刚不会带你进陷阱,他会亲自和马队之父一起过去,如果他带错路,你可以杀掉他。”
“就这么办!”希优顿说。
“我们要花多久时间才能绕过敌人,回到大路上?”伊欧墨问道。“如果你带领我们,那我们必须徒步前进,我猜那条路不会很宽吧?”
“野人走路就很快,”刚布理刚说:“石车谷那边的道路可以让四匹马并行,”他往南挥舞着手说:“但在开口和尾端都很窄,野人从这边走到丁山刚好是日出到中午。”
“那么先锋至少必须要七个小时才能到,”伊欧墨说:“全部队伍通过大概要十小时。路上可能还会有意料之外的阻碍;而且,如果我们的部队全都散开,离开山脉之后要重新集结也必须花很多时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谁知道?”希优顿说:“随时看起来都像夜晚。”
“的确到处都黑暗,但不是夜晚,”刚布理刚说:“太阳出来的时候,即使我们看不见她,也可以感觉到她。她已经爬出了东方山脉,目前的天空正好日出。”
“那么我们必须尽快出发!”伊欧墨说:“就算如此,我们今天也无法及时赶到刚铎。”
梅里等了片刻,没有听到什么新消息,于是他溜了回去准备听候开拔的号令,这是大战前的最后阶段。在他看来,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活下来。不过,一想到皮聘和米那斯提力斯中的烈焰,他就只能强压下胸中的恐惧。
※       ※       ※
那天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们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可能阻碍行进的敌人。野人把许多机饯的猎人派了出去,不让任何的半兽人或间谍有机会打探山中的调动。当他们靠近被包围的城市时,光线变得越来越微弱,骠骑们像是黑色的剪影一般在黑暗中穿梭。每个连队都有一名野人负责带领,刚则是亲自走在希优顿身边。出发的时间花得比预期的要久,骠骑们浪费了不少时间才把马匹牵到营地后面的浓密森林中,进入隐藏的石车谷。当先锋踏上阿蒙丁山东方的宽广平地时,大约已经是下午了,这边果然有一条被从那多到阿蒙丁山的丘陵所遮挡的道路。这条古代马车可以通行的道路穿越了隘口,一路伸展下去,在安诺瑞安再度和通往主城的马道会合。不过,这条道路已经有许多许多年没有人使用了,它已经多处断裂,被掩盖在无数年累积的树叶和浓密的树林之下,但这树林正好提供了骠骑们参战前隐藏行踪的最后机会;因为,在那之后就是通往安都因平原的道路,而东方和南方的山坡都是多岩而没有遮蔽的。这些光秃秃的山脉绵延不断,和明都陆安山的庞大身躯连结在一起。
前锋停了下来,后方的部队则是从石车谷中快速涌出,散开在树木之间各自找掩蔽隐藏。骠骑王召集所有的将军开会,伊欧墨派出斥候打探前方的道路,但衰老的刚布理刚只是摇摇头。
“派骑马的人也没用,”他说:“野人已经都看过黑暗中能看到的景象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和我在这边会合。”
将军们都来了,接着是许多和刚布理刚的身材没有什么两样的普卡人,从树林中无声无息地走出来,他们用一种奇特的低沉语言和刚布理刚交谈。
刚布理刚转过头对骠骑王说道:“野人说了很多事情,”他说:“首先,要小心!丁山之后一小时步行的路程处还有很多人类扎营。”他朝那黑色的西方挥舞着手。“但从这里到岩城人盖的新墙之间看不到敌人,许多敌人在那边忙碌,墙已经不在了,哥刚用地底的爆雷和黑铁的棍子把墙弄倒了。他们很粗心,不注意四周的状况,他们认为朋友看住了所有的道路!”一说到这里,刚布理刚发出了奇特的咕鲁声,看来他似乎在笑。
“这是好消息!”伊欧莫大喊道:“即使在这么黑暗的状况下,希望之火又再度点燃了!魔王的计谋经常反而成为我们的帮手,这该死的黑暗成了我们最佳的掩护。现在,他旗下的半兽人急着想要摧毁刚铎的一草一木,同时也破坏了我之前最担心的防卫。刚铎的外墙本来会成为阻挡我们最可怕的敌人,现在,只要我们能够冲过这段路,就可以长驱直入赶到城外。”
“森林中的刚布理刚,我必须再度感谢你,”希优顿说:“愿你们能够获得好运!”
“杀死哥刚!杀死半兽人!野人只会因这个感到高兴,”刚布理刚回答道:“用钢铁赶走臭空气和黑暗!”
“我们千里迢迢赶来这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骠骑王说:“我们会试着达到这目标的,不过,我们得到明天才能确定会达成什么样的成果。”
刚布理刚趴了下来,用额头接触地面,代表告别之意,然后,他站了起来,似乎准备离开;但他突然间抬起头,像是受惊的野兽闻到陌生的味道一样嗅闻着,他的眼睛迅即一亮。
“风改变了!”他大喊着。话一说完,他和子民们全都消失在朦胧中,骠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不久之后,东方又传来了微弱的鼓声,不过,虽然这些野人看来粗鲁不文,但没有任何一名骠骑怀疑他们的承诺。
“我们不需要进一步的带领了,”艾海姆说:“我们的队伍中有些骑士,曾经在承平的时候去过米那斯提力斯,我就是其中一个。当我们来到路旁时,会看见它往南方转,在我们抵达主城之前还有二十一哩的距离,在这段路上两旁几乎都是青草,刚铎的信差和传令们,都是利用这段道路全力奔驰,我们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到城下。”
“那么,既然我们等一下就必须拼尽全力,面对险恶的敌人,”伊欧墨说:“我建议大家可以先休息,藉着夜色出发,这样我们就可明天一早出动,或是在王上下令的时候出发。”
骠骑王同意了,将领们也都回到各自的部队去,但艾海姆很快地返回来了。“斥候在这片灰色森林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状况,王上,”他说:“只发现了两个人──两具人尸和两匹马尸。”
“继续,”伊欧墨说:“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这样的,大人,他们是刚铎的信差,其中一具尸体或许是贺刚,至少他的手中依旧握着朱红箭,但他的脑袋已经被砍掉了。还有一件事,从迹象看来,当他们被杀的时候,正逃往西方,我研判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发现敌人已经展开攻击,或是已经攻占了外墙。如果他们使用驿站所提供的马匹,那么多半是在两天之前抵达的,他们不能进入王城,只好转身回来。”
“真糟糕!”希优顿说:“那么迪耐瑟就根本不知道我们出发的消息,他可能会因此而感到无比的绝望。”
“人们在紧急的时候不会容忍迟到,但迟到总比不到好,”伊欧墨说:“或许这次人们会发现,古人的谚语从来没有这么贴切过。”
※       ※       ※
时间正值夜晚,洛汗的部队在道路的两边无声无息地移动。这条路已经越过了明都陆安山的外环,开始往南弯。人们可以看见遥远的正前方出现冲天的火光,山脉的轮廓也被包围在红光中。他们已经靠近了帕兰诺平原的拉马斯外墙,但日出的时刻尚未到来。
骠骑王身处在先头部队的中央,家族的成员全都在他身边,艾海姆的马队紧跟在后;梅里注意到德海姆离开了原来的岗位,在黑暗中无声前进,直到贴近骠骑王的禁卫军为止。前方传来了全军停止的号令,梅里可以听见前面传来低语声,被派出去观察情况的侦查员也回来了,他们来到骠骑王面前。
“王上,火势非常猛烈!”一人说:“主城几乎全陷入火海中,平原上似乎全是敌人,但大部分的力量几乎都投入了突击正门的攻势中。我们推测,外墙这边没有多少人留守,没有出动的人也十分松懈,全心全意在破坏。”
“王上,您还记得野人所说的话吗?”另一个人说:“我在和平的年代里居住在谷地中,我叫威法拉,我也可以闻得出空气流动所带来的消息,风的确已经改变了。空气中有种来自南方的气息,是非常微弱的海咸味,明天早晨一定会有重大的变化。我们通过城墙的时候,应该正好是黎明。”
“威法拉,如果你说的没错,愿你生生世世都生活在众人的祝福中!”希优顿说。他转过身面对四周聚集的骑士,他用雄浑的声音开口说话,连第一个马队的骑士都听得见他所说的话:“英勇的骠骑们,诸位伊欧的子嗣!关键的一刻已经到来了!眼前是敌人和烈焰,你们的家园却在远方。虽然你们在异国作战,但所争取到的光荣却永远是属于你们的。我们已经承诺了盟邦,该是我们履行诺言的时候了!我们要让这块土地和他的统治者,明白我们的友谊!”
人们纷纷用长枪敲击盾牌,制造出惊人的声响。
“吾儿伊欧墨!你带领第一马队,”希优顿说:“让骠骑王的旗帜飘扬在正中央;艾海姆,你带领部队在我们通过外墙时防卫右翼,葛林伯带着部队防御左右,其余的部队找空隙跟上来,打散任何集结的敌人。我们现在不清楚战场上的情况,因此也没办法规划其他的战略。向前冲,不要畏惧黑暗!”
※       ※       ※
先头部队策马飞驰,不管威法拉所感受到的改变何时会出现,四周依旧是一片黑暗。梅里紧抱着德海姆,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则试着松开剑鞘。他这才明白骠骑王对他所说的话:梅里雅达克,在这样的战斗中你能派上什么用场?“只有这个,”他想:“拖累一名骑士,希望自己能够保住座位,不会被后面的马匹给踩死!”
他们距离外墙不到三哩的距离,因此很快就抵达了目标,对梅里来说还嫌太快了些。战场上传来惊慌的呼喊声,还有短暂金铁交鸣的声音。留守在外墙的半兽人数量很少,又没有预料到会遭受到这种攻击,因此,他们很快就被杀死或是驱散了。在拉马斯城墙北门的废墟前,骠骑王又再度停了下来,第一马队将他团团围住。虽然艾海姆的部队在阵形的右翼,但德海姆还是刻意靠近骠骑王,葛林伯的部下则是从更东边的城墙缺口通过。
梅里从德海姆的背后不停窥探,在很远的地方,至少是十哩以外的平原上,可以看见非常猛烈的火势。不过,在它和骠骑们之间,火势则像是一弯新月一样,最近的距离不过是三哩左右。在黑暗的平原上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也没有任何晨光降临的感觉,更别提什么风的变化了。
洛汗国的部队无声无息地踏上刚铎的平原,缓缓集结,就如同洪水在人们自认安全的水坝外拍打一样。黑影将军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那即将陷落的城池上,没有任何情报能提醒他这万无一失的计划中出现了漏洞。
过了不久之后,骠骑王领着部下往东走,来到了城墙和战场火焰之间的空隙,他们依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希优顿也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号令。最后,他又停了下来,米那斯提力斯又更靠近了些,空气中充满了焦味和死亡的气息,马匹们非常不安,骠骑王动也不动地坐在雪鬃背上,眺望着米那斯提力斯的苦难,彷佛被这恐怖或痛苦所震撼,他的双肩似乎被沉重的岁月压低。梅里觉得自己也感觉到惊疑不定,无边无际的恐惧趁隙袭来,他的心脏缓缓地跳动着,时间似乎静止了。他们太迟了!迟到比不到还糟糕!或许希优顿会承认失败,低垂下老迈的身躯,夹着尾巴逃回山区。
突然间,梅里终于感觉到局势改变了。起风了!晨光已经渐渐探出头来,往遥远的南方看去,人们可以依稀看见模糊的云朵在翻滚着──黎明就快到来了。
就在同一瞬间,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彷佛王城的地面被轰雷击打。那一刹那,王城变得黑白分明,最高的尖塔像是闪着光芒的细针;然后,黑暗再度掩没一切,低沉的轰隆声从城门的方向飘移过来。
一听见那声响,骠骑王老态龙钟的身躯突然挺直起来。他再度恢复了自信尊贵的仪态,他挺着胸膛,大声呼喊,这是人类所发出过最清亮的声音:奋起,奋起!希优顿的骠骑!
魔物苏醒,烧杀掳掠!
长枪应挥舞,巨盾应接敌,
太阳升起前,吾等将浴血奋战!
冲,冲!冲向刚铎!
话一说完,他就从掌旗官古斯拉夫手中抢过一支巨大的号角,奋力一吹,连号角都抵受不住这力量而炸成碎片。骠骑全军的号角都在同时回应,交织成一阙壮烈的交响曲。这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像是天雷疾电一般席卷刚铎的平原和山丘。
冲,冲!冲向刚铎!
骠骑王对雪鬃大喊一声,骏马立刻撒开四蹄狂奔。他身后的旗帜在风中飞舞,白色的骏马在绿色的草原上驰骋,但连这旗帜都追不上他的冲势。骠骑全军万马奔腾地紧跟在后,骠骑王仍然一马当先地冲向敌人。伊欧墨紧追不舍,头盔上白色的马尾在风中翻飞,第一马队来势汹汹,但还是都赶不上希优顿。他看起来像是万夫莫敌的狂人,列祖列宗的血液都在他的体内沸腾,就像是主神之战中的骑神欧罗米一样威风凛凛。他高举黄金的盾牌,反射出万道金光,座骑的四蹄彷佛都被绿色的火焰包围。黎明的确降临了,曙光和南方的海风一起来临,让黑暗退却,魔多的大军忐忑不安,军心动摇;他们不停逃窜、束手无策地接受愤怒的骑士制裁,有些死在长枪下,有些死在马蹄下。洛汗国所有的骠骑唱起雄壮的战歌,同时毫不留情地斩杀敌人,因为这是他们最辉煌的一战。他们震耳的歌声随风飘送,进入动汤不安的王城中。

第六节 血战帕兰诺

可惜,带队攻击刚铎的,并非是半兽人的酋长或是无知的盗匪。这黑暗消退的时机不对,远在他主人计划的时间之前,命运暂时阻止了他的进攻,整个世界都成了他的敌人。就在他伸出手准备摘下奖赏时,胜利的果实却从他的手中溜走,但他并没有这么容易就被打败。他依旧指挥着难以计数的部队,拥有极强大的力量,他是戒灵之王,还拥有许多武器。于是,他离开了城门,消失在黑暗中。
骠骑王希优顿,终于赶到了从大河通往正门的道路上。他掉转马头,朝向一哩之外的主城冲去。他让座骑的速度减缓一些,开始寻找脱队的敌人。他麾下的骑士将他包围在正中心,德海姆也挤在护卫的行列中。在靠近城墙的地方,艾海姆的部属全都在疯狂地砍杀,将那些攻城的装置彻底破坏,把原先意气风发的攻城部队驱赶入燃烧着烈焰的壕沟中。在几个小时内,大半的帕兰诺平原就被收复了,敌人的营帐陷入火海,半兽人像是被驱赶的猎物一般四处奔逃,想要跑回河边。洛汗的骠骑如入无人之境地斩杀敌兵,但他们并没有完全击溃敌方的攻势,也还没有夺回正门,许多敌人依旧占据着门前的区域,平原的另外一边,还是挤满了未受一丁点损伤的敌军。在道路的南方是哈拉德林人的主力部队,他们的骑兵集结在酋长的旗帜下,他仔细一看,在晨光中发现了骠骑王的家徽;希优顿那时距离主战场有一段距离,身边的护卫也十分薄弱。于是,哈拉德林的领袖爆吼一声,展开那面在腥红大地上飞舞着一只黑蛇的旗帜,并且立刻率领精锐的战士,冲向白马和绿地的王旗所在处。南方人拔出弯刀的景象,让战场上充满了如星辰般的刀光。
希优顿这才发现到他。骠骑王可不是坐以待毙的简单货色,他立刻大吼一声,命令雪鬃冲向前。两边的部队以雷霆万钧的气势互相冲撞,不过,北方战士的怒火更炽烈,而他们的马术和枪术也胜过南方人许多。虽然敌众我寡,但骠骑们像是无人能阻的雷电一样,在敌阵中来去自如。希优顿擎着长枪刺进敌将的身体,在长枪落地前,他手上的宝剑就将敌方的战旗和军官连旗带人砍成两半,黑色的大蛇落到地面。敌方的骑兵一见状况不对,立刻转身就跑。
正当骠骑王志得意满的时候,晨光却开始黯淡下来,天空微弱的光线再度被遮蔽,黑暗笼罩大地。马匹惊慌失措,人们从马背上被抛下来,哀号着摔落地面。
“集合!集合!”希优顿大喊着:“伊欧子嗣别退却!不需惧怕黑暗!”但恐惧的雪鬃却人立起来,前蹄在空中挥舞;接着,它惨嚎一声倒了下来,胸腹间中了一枚黑箭,骠骑王被压在它的身体下。
恐怖的黑影如云朵般地从天空降下,天哪!那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妖兽:它看起来像是一只体型惊人的怪鸟,赤裸裸的身上没有任何羽毛,双翅是像蝙蝠一样的巨大肉翅,指尖还有利角。这或许是远古世界中诞生的妖物,它在被遗忘的山脉中苟延残喘,于冰冷的月光下诞生了这个纯粹邪恶的物种。黑暗魔君接纳了它,用腐败的肉类喂养它,直到它的体型超越了所有飞行的生物为止,然后,魔王再把这些妖兽赏赐给忠实的仆人。它以极快的速度朝地面俯冲,接着,它收拢翅膀,稳稳地降落下来,站在雪鬃上发出沙哑的鸣叫声,弯着光秃无毛的长颈环顾四周。
在它身上坐着一个黑暗、庞大,且杀气腾腾的身影。他戴着钢铁的皇冠,但应该是脑袋的地方却空荡荡的,只在双眼的位置冒出诡异的光芒──他是卷土重来的戒灵之王。在黑暗消褪的时候,他将座骑召来,这次重新从空中展开攻击。他的身影带来了绝望与恐惧,也摧毁了刚铎胜利的希望,他手中拿着一柄巨大的钉头锤。
希优顿并没有被众人所遗忘,虽然王室的禁卫军死伤枕藉,或是因为马匹失控而被带到远处,但在这一团混乱中,依然有一人站立着不动──那是年轻的德海姆,他的忠诚超越了恐惧,他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因他敬爱骠骑王如父。梅里和他一起乘着温佛拉冲进敌阵,但骏马却因恐惧而抛下两人,在平原上狂奔。梅里像是野兽般趴在地上,极端的恐惧让他无视眼前的情景,觉得一阵恶心。
“你是骠骑王的臣民!骠骑王的臣民!”他在内心大喊着:“你必须要留在他身边,你自己说将会视他如父。”但他的脑中依旧一片混乱,身体止不住发抖,他不敢睁开眼或是抬起头。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似乎听见了德海姆说话的声音。在这情况下,那声音相当奇怪,让他联想到曾经见过的另一个人。
“离开,怨灵,腐尸之王!让死者安息!”
一个冰冷的声音回答:“不要阻挡戒灵对他的猎物动手!否则他将不会只杀死你而已,他会把你带往诅咒之地,让你的血肉全被吞食,灵魂在魔眼之前永恒受苦。”
锵的一声,德海姆拔出了宝剑。“随你怎么做,但我将尽力阻止你!”
“阻止我?愚蠢,天下的英雄好汉都无法阻止我!”
在这生死交关的一瞬间,梅里听见了最奇怪的声音。德海姆似乎笑了,那是如同钢铁敲击一般清脆的笑声。“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你眼前的是名女子──我是伊欧玟,伊欧蒙德之女。你的对象是我王和我父,如果你并非永生不死,那就滚开吧!不管你是活人还是邪恶的幽灵,如果你敢碰他一根汗毛,我都会将你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妖兽对她嘶吼,但戒灵却迟疑了,沉默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梅里对于这现况的惊讶盖过了恐惧,他张开眼,发现自己又看得见了。妖兽就在距离他只有几步的地方,戒灵之王的身影像是纯粹绝望的集合体一般骑在它之上。在它左边不远的地方则是自称为德海姆的伊欧玟。她除下了隐藏身分用的头盔,金色的秀发随风飞扬,她灰色的双眸毫不退让地看着前方,脸颊上挂着之前的泪水。她手中握着宝剑,另一只手则是举起盾牌,遮挡敌人可能的攻击。
她是伊欧玟,也是德海姆!梅里的心中闪过那张在登哈洛时的脸孔,看得出充满了生亦何欢、死又何惧的决心。他突然间觉得非常感动和惊讶,他种族特有的勇气也被唤醒了,他握紧双拳,不能让这么美丽、这么坚定的人死掉!至少,她不能在这种状况下孤身一人死去。
敌人的面孔并不是朝向他,但他依然不敢作出任何夸张的动作。他慢慢地、慢慢地爬向另一边,黑影将军则因眼前的女子而感到疑惑、担忧,只把他当作泥泞中的小虫一样不屑一顾。
突然间,妖兽拍打着丑恶的翅膀,吹起了阵阵腥臭的气流;它再度跃上空中,俯冲下来,尖叫着对准伊欧玟又啄又抓。
她依然毫无所惧,身为骠骑之女、王室成员,她虽美丽,却也同样的致命。她在电光石火间一剑挥出,准确地砍中敌人。她将妖兽伸长的脖子彻底砍断,让它丑陋的脑袋滚落到地面。当它发出轰然巨响落到地面时,她敏捷地往后一跳,冷静地看着那丑恶的生物重重砸落地面,它一死,那阴影就跟着消退了。伊欧玟周身笼罩在光明中,日出的金光照着她闪闪发亮的金发。
黑骑士从这一团模糊的血肉中走出来,高大的身躯散发出惊人杀气。戒灵的怒吼像是毒液一般,让所有旁观者都掩耳走避、头昏眼花;在同一瞬间,他毫不留情地对准伊欧玟挥出巨大的钉头锤。她的盾牌在此重击下立刻布满裂痕,持盾的手臂也因此骨折,更因为收不住势子而踉跄跪倒。黑骑士步步逼近,双眼冒着冰寒的光芒,准备再给她致命的一击。
但是,他突然发出痛苦的号叫,脚步不稳地仆倒向前,钉头锤偏离了目标,敲在地面上。梅里的宝剑从他身后刺来,穿透了黑色的斗篷,插进黑甲间的缝隙,割断了他膝盖的肌腱。
“伊欧玟!伊欧玟!”梅里大喊着。接着,她勉强支起身体,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宝剑刺进皇冠和斗篷之间的位置。宝剑炸成碎片,皇冠匡当一声滚落地面。伊欧玟摔倒在敌人的尸体上……惊人的是,那斗篷和盔甲内竟然是空荡荡的!它们残破地散落四处,凄厉的惨号声直向天空,那薄弱的声音在微风吹拂下消散在空气中,自此消失在这个纪元。
哈比人梅里雅达克站在尸堆中不停眨眼睛,就像不习惯光明的猫头鹰一样。他的视线完全被泪水给掩盖了,透过这层薄雾,他看着美丽的伊欧玟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还有那个在生命中最光辉灿烂的一刻猝死的骠骑王。雪鬃在之前的痛苦挣扎中已经滚了开来,但它却成了杀死主人的凶手。
梅里弯下身,准备亲吻他的手。但希优顿竟然张开眼睛,十分费力地开口说道:“再会了,哈比特拉先生!”他说:“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我要和祖先重聚了。即使在伟大的列祖列宗身边,我也不会有丝毫的羞愧。我砍倒了黑蛇,黑暗的早晨却带来欢欣的一天,还会有灿烂的日落!”
梅里不停地啜泣,说不出话来。“王上,请原谅我,”他最后终于说:“我违背了您的命令,而且我除了站在您面前哭泣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年迈的国王笑了:“不要伤心!我早就原谅你了,勇气是不会被忽视的。愿你日后能过得幸福,当你快乐地抽着烟斗的时候,别忘了我!看来,我们是不可能坐在皇宫里面,听你解释那些药草的来源了。”他闭上眼,梅里深深一鞠躬。接着,他又开口说:“伊欧墨呢?我的世界已经开始变暗了,我希望在死前可以见他一面,他必须继承我的王位。我还有话要跟伊欧玟说,她不让我离开她,现在我也不能见她最后一面了,可惜哪!她对我来说比亲生女儿还要亲……”
“王上,王上,”梅里断断续续地说:“她就──”可是,就在那一刻,巨大的声响将他们包围,整个战场的号角似乎都响了。梅里看着四周,根本忘记自己身在战场这回事,自从希优顿王倒下后,彷佛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事实上,这只不过是短短的十几分钟而已。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可能会被卷入新的战斗中。
敌人的增援从大河赶了过来,魔窟的部队从城墙下冲过来,哈拉德林的步兵则是和骑兵一起向战场上集结,在他们的队伍之后还有猛巨大的身影。伊欧墨将所有的骠骑再度集结冲锋,刚铎所有的战士全都一涌而出,多尔安罗斯的天鹅骑士一马当先,毫不留情地格杀正门前的敌军。
这时梅里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甘道夫呢?他不在吗?他能不能够救走骠骑王和伊欧玟?”就在这个时候,伊欧墨已经赶了过来,王室的禁卫军也重新压制住慌乱的座骑,跟着往此地集合。他们惊讶地看着妖兽的尸体,连马匹都不愿意靠近它。伊欧墨从马背上跳下来,悲愤莫名地站在骠骑王的身边。
一名骠骑从战死的掌旗官古斯拉夫手中拿下王旗,将它朝天高举。希优顿慢慢地睁开眼睛,示意将旗帜交给伊欧墨。
“万岁,骠骑王!”希优顿说:“迎向你的胜利!替我向伊欧玟道别!”直到他死前,都还不知道伊欧玟就在他身边。四周的将士们号啕大哭:“希优顿王!希优顿王!”
伊欧墨开口道:
不需过度伤悲!王者已逝,
这是命中注定。等他墓丘立起,
女人才会为他哭泣。吾等必须再度投入战场!
但他自己也是满脸泪痕。“禁卫军留下来,”他说:“让他光荣地离开战场,不要被人所践踏!对,还有此地所有奋战而死的骠骑王子民。”他检视着战死将士的尸体,回忆着他们的名字,然后,他走到妹妹伊欧玟的身边,认出了她的脸孔。满脸泪痕的他呆立当场,再度受到沉重的打击。他的脸色煞白,满腔怒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然后,他狂乱地大吼:“伊欧玟,伊欧玟!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一回事?死亡,死亡,到处都是死亡!死亡夺走了我的一切!”
不等城内的友军到来,他就来到部队前方,吹着号角,大喊着全军突击的号令。他悲痛的声音在战场上回响着:“与其一死,不如一战!让我们奔向世界末日!”
骠骑们发动了攻击,但洛汗国的子民们不再歌唱,他们异口同声地呼喊着:“不如一战!”像是黑暗的洪水越过骠骑王战死之处,冲向南方。
※       ※       ※
哈比人梅里雅达克依旧楞楞地站在那边眨眼睛,没有人理他,甚至根本没人发现他。他擦去眼泪,弯下身捡起伊欧玟送给他的绿色盾牌,将它扛在背上。然后,他开始寻找刺中敌人的宝剑。当他一剑刺出之后,连持剑的那只手都跟着麻痹了,现在他只能使用左手来工作。他的武器就在前面,但剑刃的部分却像是被插进炉火中的枯枝一样不停地冒烟,金属的部分就在他面前缓缓消融,化成一缕青烟。
古墓岗的宝剑、西方皇族的宝物就这么毁了。这柄宝剑历史悠久,是在登丹人全盛时期,他们的敌人还是那安格马巫王时一锤一锤铸造出来的。不过,如果他知道,即使是当年最厉害的战士,也没有办法像他一样给予敌人这么沉重的一击,或许他会觉得很欣慰吧!
人们抬起骠骑王,将斗篷绑在长枪柄上充作担架,准备把他抬回去。其他人轻轻地抬起伊欧玟,跟着骠骑王的尸体前进,但是,在这个时刻,他们无法把所有骠骑王子民的尸体都运走。禁卫军的七名骑士在此阵亡,队长迪欧温也赫然在其中。众人先将这些尸体搬离敌人和那妖兽的身边,并且在四周插上长枪。稍后,等一切都结束时,人们回到此地,一把火将妖兽的尸体烧掉。至于雪鬃,他们替它挖了个墓穴,在上面安置一块墓碑,上面以刚铎和骠骑的语言刻着:忠实的仆人,却是主人的末日,轻蹄的子嗣,来去如风的雪鬃。
雪鬃的墓窖上长满了绿而长的青草,但焚烧妖兽尸体的地方则永远是焦黑一片。
伤心的梅里缓缓跟着运送尸体的人走回去,不再关切战况。他又累又伤心,四肢像是受了风寒般不停颤抖。大海的方向吹来一阵暴雨,万物彷佛都在为希优顿和伊欧玟哭泣,灰色的泪水也浇熄了城中熊熊的火焰。在这滂陀大雨中,刚铎的先锋冲了过来,多尔安罗斯王印拉希尔在他们面前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洛汗的人们,你们扛着什么样的重担?”他问道。
“是希优顿王,”他们回答:“他过世了。伊欧墨王现在率军作战,他和那白色的旗帜又再度投入战场。”
印拉希尔下了马,热泪盈眶地跪在担架旁边,向骠骑王的丰功伟业致敬。他站起身,看见伊欧玟,吃了一惊。“这是女子吗?”他说:“为了援助我们,难道连洛汗的女子都来了吗?”
“不!只有她而已,”他们回答:“她是王女伊欧玟,伊欧墨的妹妹。直到不久之前,我们才知道她也跟着一起到这里来,也为此懊悔不已!”
印拉希尔注意到她美丽的容颜,禁不住弯下身欣赏她苍白冰冷的面孔,同时碰了碰她的手。“洛汗的男子啊!”他大喊道:“难道你们之中都没有大夫吗?她的确受了重伤,但我想她还有可能活下来。”他将自己雪亮的肩甲靠近她的鼻前。天哪!上面竟然蒙上十分微薄的雾气。
“你们必须要尽快找人来!”他立刻派麾下的一名骑士回城里找帮手,他在向阵亡者深深一鞠躬之后,立刻上马骑向战场。
※       ※       ※
帕兰诺平原上的战斗,从之前一面倒的奇袭成了一场血战;各种刀刃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其中夹杂着人们的呼喊和马匹的嘶鸣声。号角和喇叭不停发出刺耳的音乐,猛被驱赶上战场时也发出低沉的吼声。在主城南边的城墙下,刚铎的战士正和固守该处不退的魔窟部队陷入激战,城中的骑兵则是赶往西方支援伊欧墨:高大的胡林、罗萨那奇爵士、绿丘的贺路恩,印拉希尔王和全部的天鹅骑士都在这支部队中。
他们正好解救了洛汗国的骠骑,因为伊欧墨正陷入苦战,愤怒让他作出错误的抉择。他狂暴的冲锋彻底击垮了敌人的前锋,大批的骠骑杀气腾腾地冲入敌阵中,让这些南方骑士落马、步兵则四散奔逃;只要猛一出现,马儿就不愿前进,开始人立后退,因此,这些猛根本没有遭到任何攻击,哈拉德林人利用它们当作重新集结的阵地。一开始骠骑们大约只是处在一比三的劣势中,但稍后的状况变得更恶劣,因为奥斯吉力亚斯的方向来了新的生力军。这些部队原先在该处整编的目的是等待将军的命令,在城破之后大肆烧杀,洗劫米那斯提力斯。将军虽然被杀,但魔窟的副将葛斯摩接管指挥的工作,将这些预备队派上战场。这些是拿着斧头的东方人,侃德的维瑞亚人、红衣红甲的南方人,以及从远哈拉德来的黑皮肤野人,他们长得像是食人妖和人类的混血一样恐怖。有些人已经绕到骠骑的后方,有些则是往西布阵,准备阻止刚铎的部队和他们会合。
就在这天色渐亮、刚铎信心动摇的时刻,城中传来了另一声呼喊。这才不过是上午的时光,一阵强风吹来,大雨转向北方,太阳露出脸来。在这清朗的天空下,城墙上的了望员看见了新的恐怖景象,最后一丝希望也跟着烟消云散。
从安都因大河位于哈龙德转弯的地方,城中的人们可以一路看出去,视力好的人可以发现任何靠近的船只。一看之下,他们发出了绝望的呼喊:在波光粼粼的大河上,航来了一座黑色的舰队,这些庞大的巨舰拥有数量惊人的船桨,黑色的帆桅迎风鼓动。
“这是昂巴的海盗!”人们大喊着:“昂巴的海盗船!你们看!昂巴的海盗来了!贝尔法拉斯已经被攻占了,伊瑟和兰班宁一定都沦陷了。现在海盗准备对我们展开攻击了!这真是末日的最后一个警讯啊!”
由于城内根本无人指挥,慌乱的人们四处逃窜,有些人拉响警钟,有些人发出撤退的号令。“回到城内!”他们大喊着:“回到城内!在被包围之前赶快回到城内!”但那让黑色巨舰飞快航行的强风,将这警告声全都吹散了。
骠骑们根本不需要这些警告,他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些黑帆。伊欧莫距离哈龙德不过一哩远,他们前方是之前遭遇的敌人,后方则是港口,敌方刚出现的援军将他和印拉希尔王的部队隔了开来。他看着大河,心中的希望开始消退,原先受他祝福的强风现在被他视为诅咒的恶风。魔多的部队反而士气大振,纷纷展开更强大的攻势。
伊欧墨终于冷静下来,这才能仔细思考眼前的处境。他下令吹响号角,把所有的部队集合到他的帅旗下。因为这时他暗自决定,准备将所有的兵力聚拢,在平原上筑成盾墙,奋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即使再也无人记得骠骑王的名号也不在乎。因此,他骑向一座绿色的小丘,将帅旗插上,白马的徽记在风中飘扬。
从怀疑、黑暗中一路血战至天亮,
我在青天下歌唱,挥舞宝剑。
我浴血奋战,杀敌无数:
这是最后一战,宁让鲜血染红大地!
他含笑念出这些诗句。再一次,他胸中的火焰又被点燃了。而且他毫发无伤,他还年轻力壮,他还是骠骑王:一群即将灭绝的人民的君王。他哈哈大笑地看向那些黑色巨舰,高举宝剑,准备抵挡它们。
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绝望被狂喜所取代──他将宝剑往天上使劲一扔,长啸着接住宝剑,所有人的目光都和他看住同一个方向。看哪!第一艘巨舰航向港口的同时展开了一面大旗,当她航向哈龙德的时候,强风吹开了大旗,旗上绣着圣白树,这是刚铎的象征,但它的旁边还笼罩着七星,上方则是一顶高耸的皇冠。这是数百年来无人见过的伊兰迪尔帝徽!上面的星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因为它们是爱隆之女亚玟所绣上的宝石。皇冠在晨光中光辉耀目,因为它是由秘银和黄金所绣成的。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埃西铎的继承人亚拉冈,他通过亡者之道,乘着海风来到刚铎!骠骑们欢欣鼓舞,城中惊慌的号角和钟声也转为欢庆的交响乐。魔多的部队则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船只竟然会载着敌人;在明白了战况已经扭转、大势已去之后,他们全都慌乱不已。
多尔安罗斯的骑士往东直奔,紧追在逃窜的敌人之后:维瑞亚人、痛恨阳光的半兽人和黑皮肤的野人全都望风逃窜。伊欧墨往南急驰,敌人看见他就丢盔弃甲、不敢恋战,但这些敌人最后还是无处可逃。刚铎的援军从哈龙德的港口中涌出,像是狂风一般席卷向敌人,勒苟拉斯、拿着斧头的金雳、擎着大旗的贺尔巴拉,以及戴着星钻在前额的伊莱丹和伊罗何,还有那些以一当百的北方游侠登丹人都冲上战场;在他们之后的是兰班宁、拉密顿和南方封邑来的骁勇善战的战士。亚拉冈一马当先,跑在队伍最前头;他拿着西方之炎──安都瑞尔圣剑,重铸圣剑的光芒变得更加耀眼,他的前额则戴着伊兰迪尔之星。
最后,伊欧墨和亚拉冈终于在战场上重聚,他们将宝剑交击,高兴地看着对方。
“即使全魔多的部队阻挡我们,我们还是又见面了!”亚拉冈说:“我在号角堡不就这么说过了吗?”
“你是这么说过,”伊欧墨说:“但我当时还是很难相信,我也不知道你是有预知能力的男人。今天,正义的一方遇到了两次意料之外的帮助,我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两人热情地互拥,拍着对方。“你来的正是时候!”伊欧墨说:“你来得绝对不算太早,老友,我们经历了许多的牺牲和哀伤。”
“在我们有机会好好聊聊之前,让我们替战友们复仇吧!”亚拉冈说完,两人并肩再度回到战场上。
他们眼前还有一场十分艰苦的战斗,因为南方人相当英勇善战,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更是出人意料的难缠;东方人则是身经百战,更为强悍,而且绝不投降。因此,在谷仓的废墟中、山丘上、尸体边,他们不停地重整队形,不断发动反击。
最后,太阳终于落到明都陆安山之后,把整个天空染成火红,所有的山丘彷佛都沾上鲜血,河水泛红,帕兰诺的草原也显得赤红一片。此时,帕兰诺的大战才终于结束,除了逃走、战死或淹死在河中的尸体外,拉马斯城墙内没有任何活着的敌人。只有极少数的人逃回魔窟或魔多,哈拉德林人的国度只流传着一个传说,那是关于刚铎怒火的可怕。
※       ※       ※
亚拉冈、伊欧墨和印拉希尔朝着主城正门骑去,他们已经疲倦得无法感受欢欣或是悲伤的情绪。这三个人毫发无伤,这是他们极度的幸运、战技和勇气所结合的成果。的确,当他们愤怒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胆敢阻挡他们的去路;不过,许多战士却受了重伤,或是战死在帕兰诺平原上。佛龙下马孤身作战时,被敌人用斧头砍死;摩颂的敦林和迪鲁芬兄弟领着弓箭手欲靠近射击猛的眼睛,却因此被猛践踏而死;贺路恩再也不能回到家乡皮那斯杰林,葛林伯也无法和家人团聚,游侠贺尔巴拉也不能回到北方的国度。在这场大战中牺牲的人难以计算,没有一首诗歌能够完全描述今天的惨况。许多年后,洛汗的一名诗人才作出蒙登堡的墓丘之歌:吾人听见山中号角回汤,南方国度的利剑闪耀。
快马奔向岩城
如同清晨的强风,战火点燃。
马队之长,希优顿战死,
伟大的塞哲尔之子再也无法
回到北方的黄金宫殿和绿色草原。
哈丁和古斯拉夫,
登希尔和迪欧温,勇猛的葛林伯,
贺尔巴拉和西鲁布兰,宏恩和法斯拉,
都战死在远方的国度;
他们埋骨于蒙登堡的墓丘,
身旁是他们的战友、刚铎的战士。
贺路恩不会回到海旁的山丘,
年迈的佛龙也不会回到开满花的山谷,
阿那奇也无法凯旋回乡,
高大的弓箭手,
迪鲁芬和敦林也无法回到黑暗的河水边,
山下的摩颂谷再也不是他们的居所。
自天亮到日落,死亡如影随形,
王者也必须低头,
他们全都在大河旁的刚铎沉睡。
此时灰暗如同泪水、闪耀着银光,
当年却鲜红翻滚:
映射着血红的夕阳和鲜血,
山中的烽火在日落时重新燃起,
拉马斯安澈的露水也化为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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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迪耐瑟的火葬堆

当正门的魔影退却之后,甘道夫却依然动也不动地骑在马上,皮聘把握机会站起来,觉得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倾听着号角声,觉得天下再也没有比它更美妙的音乐,小心脏高兴得彷佛会因此而爆开。在那之后,每次只要一听见号角声,他就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不过这时,他突然想起此行的任务,于是赶忙跑向前;就在那一刻,甘道夫动了动,弯身和影疾说话,似乎正准备奔出正门。
“甘道夫,甘道夫!”皮聘大喊着,影疾停了下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甘道夫问道:“城里的律法不是规定穿着黑银制服的人,必须留在要塞里面,只有在王上下令时才能离开?”
“他颁下命令,”皮聘说:“他赶我离开,可是我觉得很害怕,上面可能会发生糟糕的事情,我想城主疯了。我担心他会自杀,也一起将法拉墨杀死,你能做些什么吗?”
甘道夫看着门外,此时平原上已经传来斯杀的声音。“我必须赶快走,”他握紧拳头说:“黑骑士就在外面,他还是可能彻底击败我们。我没时间了!”
“那法拉墨怎么办?”皮聘大喊着:“他还没死,如果没人阻止他们,他们会把他活活烧死的!”
“活活烧死?”甘道夫质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快点说!”
“迪耐瑟去了陵寝,”皮聘说:“他把法拉墨一起带过去,对我们说大家都会被烧死,他不愿意继续等,他命令仆人堆起火葬堆,把他和法拉墨一起烧死在上面。他已经派人去找柴火和油了,我告诉贝瑞贡,但我担心他不敢离开岗位,他正在站岗。他又能怎么做呢?”皮聘一口气把经过全都说完,伸出颤抖的手,抓住甘道夫的膝盖说:“请你救救法拉墨!”
“或许我可以,”甘道夫说:“如果我这么做,我担心会有其他人因此逝去。好吧!既然别无选择,我必须前往伸出援手,但这会带来哀伤和悲惨的结果。没想到连在我们最坚强的堡垒中,魔王也可以打击我们,这背后一定是他的意志在运作。”
他下定决心,立刻付诸行动。甘道夫一把抓起皮聘,将他放在身前,命令影疾调转头。他们飞奔而上米那斯提力斯的街道,身后战斗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两人所到之处,每个人都正挣扎着从绝望和恐惧中站直身,拿起武器,扯开喉咙大喊:“骠骑终于来了!”将军们在发号施令,各处都有部队集结,已经有人开始朝向正门冲去。
他们遇上了印拉希尔王,他对两人喊道:“米斯兰达,现在该怎么办?骠骑们正在刚铎的平原上奋战!我们必须集结所有的兵力去支援!”
“光是所有的人还不够,”甘道夫说:“你还必须要快才行,我一能够抽身就会立刻赶过去,但目前我必须先赶到迪耐瑟王身边。城主不在,就由你接管了!”
※       ※       ※
他们继续冲向前。要塞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可以感觉到微风吹拂在脸上,遥远南方的曙光正逐渐揭露。但这无法带来希望,他们不知道眼前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只担心自己来得太迟。
“黑暗已经消退了,”甘道夫说:“但在城中却依旧浓重。”
他们在要塞门口没有遇上任何卫兵。“那么贝瑞贡已经走了,”皮聘燃起希望,两人转过头,沿着小路来到封印之门前。门敝开着,看门人倒在旁边,他被杀死,而钥匙也被拿走了。
“这是魔王的计谋!”甘道夫说:“他最喜欢这样,同胞阋墙,人们因为困惑而起争端,不知该效忠何人。”他下了马,叫影疾回到马厩去。“朋友,”他说:“我们早就该到战场,但眼前的事情让我无法抽身,如果我发出讯号,还是请你赶快过来!”
两人走过大门,来到蜿蜒的道路上,两旁高大的石柱和雕像有如灰色鬼魂般地缓缓掠过。
突然间,寂静被打破了,他们听见底下传来刀剑撞击的声音。自从要塞建成之后,此地从来没传出过这种声音。好不容易,皮聘和甘道夫才来到亡者之街,两人立即冲向宰相陵寝,它在曙光中更让人有种不祥的感觉。
“阻止它!不要乱来!”甘道夫奔向门前的石阶说:“停止这种疯狂的行为!”
门前是迪耐瑟的仆人,手中拿着剑和火把;穿着黑银制服的贝瑞贡,则是单枪匹马地站在门前,不准这些人进入。已经有两名仆人被他所杀,让这圣地沾染了他们的血液;其他人不停地咒骂他,诅咒他是叛徒,不肯效忠王上的命令。
就在甘道夫和皮聘拚命狂奔的时候,他们可以听见陵寝中传来迪耐瑟的嘶吼声:“快点,快点!照我说的做!杀死这个叛徒!难道我必须自己动手吗?”贝瑞贡用左手挡住的门被拉开了,城主站在他面前,高大而疯狂,眼中有着可怕的怒火,手上拿着出鞘的宝剑。
此时,甘道夫跃上台阶,人们遮住双眼,不住后退;他的到来似乎替这个地方带来耀眼的白光,而他的怒气也让人不敢阻挡。他手一挥,迪耐瑟的宝剑就飞了出去,落回陵寝内。曾经权倾天下的迪耐瑟,楞楞地连退了好几步。
“这是怎么一回事,王上?”巫师说:“亡者居住的地方,不应该是活人嬉戏的处所。当外面战火正炽的时候,为什么你的部下要在此自相残杀?难道连拉斯迪南都沦入魔王之手了吗?”
“刚铎之王何时开始要向你负责了?”迪耐瑟问:“难道我不能指挥自己的仆人吗?”
“你可以,”甘道夫说:“但当你变得疯狂,发出邪恶的命令时,其他人可以挑战你的权威。你的儿子法拉墨呢?”
“他躺在里面,”迪耐瑟说:“发烧,一直烧着,他们在他的血肉里点燃了火焰,但很快的,一切都会化为飞灰。西方已经失败了,一切都将被大火吞噬,一切都将结束……飞灰!都会灰飞烟灭,随风而逝!”
甘道夫发现他已经彻底地疯狂,很担心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因此,他领着贝瑞贡和皮聘冲进去。迪耐瑟退到一旁,站在石桌旁边。他们发现法拉墨还是躺在石桌上,处在半梦半醒的高烧状态,石桌底下和旁边已经放满了柴薪,上面全是灯油,连法拉墨的衣服和被单都沾满了油,只等着火焰来吞噬一切。甘道夫展现他真正的力量,披着灰袍的他纵身一跃,将病重的法拉墨抱下来,走向门口;但是,当他这样做的时候,法拉墨发出哀号,在昏迷中叫着父亲的名字。
迪耐瑟彷佛大梦初醒,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他哭泣着说:“不要带走我的孩子!他在叫唤我了!”
“他是叫了,”甘道夫说:“但你还不能见他,他必须在生死之间寻求解脱,也可能根本找不到出路。你的工作是出城迎战,或许是迎向自己的死亡,你自己也应该知道。”
“他不会再醒过来了,”迪耐瑟说:“战斗是徒劳无功的,我们干嘛还要苟延残喘呢?我们为何不一起离开人世?”
“刚铎的宰相,你没有权力选择自己死亡的时间,”甘道夫回答:“只有那些堕落的君王,才会在黑暗力量的影响下,因为骄傲和绝望而自杀,或是杀死自己的血脉来陪葬。”他抱着法拉墨走出陵寝,将他放在被抬来的担架上。迪耐瑟跟在后面,浑身颤抖地站着,疼爱地望着儿子。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年迈的王者挣扎着。
“来吧!”甘道夫说:“其他人需要我们,你还可以做很多事。”
突然间,迪耐瑟笑了,他挺起胸膛,又露出自傲的神情。他飞快地走回之前所躺的石桌,拿起他所躺着的枕头。他走到门口,揭开枕头的布,底下竟是一颗真知晶石!当他举起晶石的时候,旁人似乎见到里面有着火焰,城主瘦削的面孔也沾染了红光,看起来像是雕像般冷酷无情。
“骄傲和绝望!”他大喊着:“你以为净白塔的眼睛瞎了吗?不,灰袍蠢汉,我看见的比你知道的还要多,希望只是无知的代名词。尽管去医治他吧!尽管去战斗吧!没用的,你们或许可以暂时赢得胜利,争取几寸土地,苟活几天,但是,要对抗这正兴起的力量?我们绝无胜算,整个东方都出动了,即使是现在,原先替你们带来希望的海风,也吹送来一整支黑色舰队。西方已经失败了,不想成为奴隶的人都该离开这里。”
“这样的想法的确会让魔王稳赢不输。”甘道夫说。
“那你就继续怀抱希望吧!”迪耐瑟哈哈大笑。“米斯兰达,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你想要取而代之,坐上四方的宝座,统治北方、南方和西方。我已经猜到你的想法和计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这半身人守口如瓶?或是没看出你把一名间谍送进我的殿堂中?但是,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我已经知道你所有同伴的名号。看来,你将会先用左手操弄我成为抵抗魔多的挡箭牌,然后再以右手安排这个北方游侠取而代之。甘道夫米斯兰达,我挑明了说吧!我才不愿意当你的傀儡!我是安诺瑞安家族的宰相,我才不愿让位给乳臭未干的小子,当他的下属。即使他真的拥有血统证明,也只不过是埃西铎的继承人。我才不会向这家伙低头,他只不过是个没有国度和荣耀的穷酸王族罢了!”
“那么,如果你能够照自己的意思进行,”甘道夫说:“你会怎么做呢?”
“我会让一切和我这辈子的每一天都一样,”迪耐瑟回道:“以及和我之前所有的祖先一样,安心地成为城主,把我的王位留给儿子,他将会是自己的主人,不是巫师的玩物。但是,如果命运不让我这样做,那我也只能玉石俱焚:我不愿过着低下的生活,也不愿让荣誉受到挑战,更不让我受到的敬爱被分割。”
“以我看来,尽责交出职权的宰相所拥有的荣誉和敬爱,都不会受到减损,”甘道夫说:“至少你不应该在还没确定的时候,剥夺你儿子的生命。”
听见这样的说法,迪耐瑟眼中的火焰再起。他将晶石夹在胁下,掏出一柄小刀,走向担架。但贝瑞贡立刻跳了出来,用身体挡住法拉墨。
“哼!”迪耐瑟说:“你已经偷走我儿子对我一半的敬爱,现在,你又偷走我属下骑士的心,现在,他们更是彻底地把吾儿从我手中抢走了。但是,至少这件事不是你能够阻止的,我要决定自己的命运。”
“过来!”他对仆人们大喊:“如果你们不是叛徒就过来!”然后,两名仆人跑向他。他从其中一人手中拿走火把,奔回陵寝内。在甘道夫没来得及阻止他之前,迪耐瑟已经将火把插进柴薪中,屋内立刻陷入火海。
迪耐瑟跳上石桌,浑身浴火的他将脚边的宰相权杖一把折断;他将折断的权杖丢进火中,把晶石抱在胸前,在石桌上躺下来。据说从那之后,如果有任何人使用那晶石,除非他拥有极强大的意志力,否则永远只能看见一双苍老的手在火焰中缓缓燃烧。
甘道夫哀伤地转过头,关上门。他沉思片刻,门外一片死寂,门内却不停传来熊熊烈火的燃烧声。迪耐瑟惨叫一声,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再也没有任何凡人看见过他。
※       ※       ※
“爱克西里昂的儿子迪耐瑟就这么死了,”甘道夫转向贝瑞贡和呆立当场的仆人说:“你们所知的刚铎也跟着消灭了,不管是好是坏,它都结束了。这里发生过邪恶的事情,但请先把你们之间的仇恨摆到一边,因为这一切都是魔王的计谋。你们只不过是被卷入计谋中的无辜旁观者。想想,你们这些盲从的仆人,如果不是因为贝瑞贡的抗命,净白塔的将军法拉墨现在也会化成焦炭。
“把你们牺牲的同伴带离这个伤心地,我们会带走刚铎的宰相法拉墨,让他可以好好地休息,或是听从命运的安排静静死去。”
甘道夫和贝瑞贡将担架抬往医院,皮聘低着头走在后面。城主的仆人依旧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陵寝,当甘道夫来到拉斯迪南的尽头时,后面传来巨大的声响。他们回头一看,看见圆顶裂开来,冒出大量的黑烟;接着轰然一声,整个圆顶垮了下来,但烈焰依旧在废墟中窜动。仆人们这才恐惧地逃离该处,跟着甘道夫。
不久之后,他们回到封印之门,贝瑞贡哀伤地看着守门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他说:“但我当时急疯了,他又不肯听我解释,只是拔剑相向。”然后,他掏出从死人身上抢下来的钥匙,把门锁起来。“以后这就该交给法拉墨大人了。”他说。
“多尔安罗斯王正暂代城主的职务,”甘道夫说:“既然他不在这里,我就先代为安排了。我命令你先暂时保管它,直到城中恢复秩序为止。”
最后,他们终于回到城中,一行人在曙光中走向医院;这原先是为了照顾重症病患的美丽建筑,但此时已成了治疗战场上重伤战士的克难收容所。它们距离要塞的大门不远,就在第六城中靠着南方的城墙,四周是一座长满翠绿树木的花园,也是城中唯一的地方。里面有少数几名被准许留在米那斯提力斯中的女子,因为她们擅长医疗或是必须担任医师的助手。
当甘道夫同伴们抬着担架进入医院时,他们听见从战场上传来刺耳的尖叫声,那声音越飞越高,最后被风吹散了。这恐怖的声音让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当声音消逝之后,所有人都觉得内心充满了数日以来睽违许久的希望;阳光似乎变得更强烈,云朵也开始逐渐散去。
但甘道夫的表情十分凝重、哀伤,他命贝瑞贡和皮聘抬着法拉墨进医院,自己则走到附近的城墙上,像是雕像般地在阳光下凝视战场,观察发生的事情。当伊欧墨赶去,站在父王的尸体旁时,他叹着气披上斗篷,走下城墙。贝瑞贡和皮聘走出医院时,正好看见他站在门口发呆。
他们看着甘道夫,双方沉默了片刻。最后,他说:“吾友们,还有所有西方大地的居民们,遗憾和光荣同时发生在这块土地上。我们该哭泣还是欢笑?敌方大将出乎意料地被毁灭了,你们听见是他最后的惨叫,但他并不是空手离开的。如果不是因为迪耐瑟的疯狂,我或许可以阻止这一切。没想到魔王竟然可以影响到这里!唉!现在我也已经猜出他的意志是怎么进入城内了。虽然宰相们认为这是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但我从很久以前就发现净白塔中和欧散克塔中都一样保存着七晶石之一。在迪耐瑟还保有睿智的时候,他并不敢用它,更别说挑战索伦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力量的极限。但是,他被自己蒙蔽了,随着他的国度陷入危险,他越来越常使用晶石,自从波罗莫离开后,他也多次被魔王欺骗。他的力量太强,不会屈服于黑暗之下,他所看到的只是魔王允许他看的事物,毫无疑问的,他所知道的情报往往只会让魔王随心所欲。但是,魔王一直让他尽情地观看魔多的力量,直到最后,恐惧和绝望吞没了他心中最后的理性。”
“我明白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皮聘说话时不禁打了个寒颤:“当时城主离开法拉墨躺着的房间,等他回来之后,我发现他变了,变得又老又虚弱。”
“当法拉墨被带进城内时,许多人都看见高塔最顶层发出奇异的光芒,”贝瑞贡说:“但是我们之前看过那光芒,城内从很久以前就谣传城主有时会和魔王的意志搏斗。”
“果然,我的推测是正确的,”甘道夫说:“索伦的魔掌就是这样进入了米那斯提力斯,我才会在这边被牵绊住。而且,现在我还是必须留在这里,不只是因为法拉墨,很快我就会有其他的任务了。我必须要下去和那些来到这里的人见面。我在战场上看到一个非常让人伤心的景象,或许悲剧不会就这么终止。皮聘,和我来吧!贝瑞贡,你应该回到要塞中,告诉卫戍部队的队长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怕他会把你调离卫戍部队;不过,请你跟他这样说,如果他愿意听我的建议,你应该被派到医院来,担任你所敬爱将军的守卫和仆人,如果他能够醒来,你必须随侍在侧,因为是你把他从大火中救回来的。去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话一说完,他就转过身,带着皮聘走向下城。当他们在街道上加快脚步时,海风带来一阵灰蒙蒙的大雨,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浓密的烟雾在他们面前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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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医院

当梅里终于靠近米那斯提力斯已成废墟的城门时,他的双眼已经因为疲倦和泪水而变得迷蒙一片,他对四周残破的一切和杀戮的景象毫不在意。空气中充满了火场的气味,许多攻城的装置都被烧毁或是被推入着火的壕沟中,许多尸体也被用同样的方式处理。战场上到处都是南方巨兽的尸体,它们有些被烧死、有些被巨石砸死、有些则是被摩颂的精锐弓箭手射穿眼珠而死。大雨已经停了好一阵子,太阳开始露出脸来,但整个下城依旧笼罩在恶臭的烟雾中。
人们开始设法在残骸中清出一条道路来,几个人扛着担架从正门走出。他们小心将伊欧玟放在柔软的枕头上,用金色的布盖住国王的尸体;他们还拿着几支火把,火焰在阳光下显得相形失色,却被风吹得左右摇动。
希优顿和伊欧玟就这么进入刚铎的主城,所有遇见他们的人都脱帽敬礼;一行人穿越了焦黑的第一城,继续在石板路上前进。对梅里来说,他们彷佛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在走路,这是在噩梦中一场永无止尽的跋涉,人们不停地走着,最后只能面对晦暗的结局。
眼前的火把闪动一下,接着就熄灭了,他开始被黑暗包围。他想着:“这是通往墓穴的隧道,我们要永远待在这边了。”但是,在他的梦幻中突然闯进一个活生生的声音。
“哇,梅里!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抬起头,眼前的迷雾消失了一部分。那是皮聘!他们正面对面地站在一条小巷子里,除了两人之外没有别人。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骠骑王呢?”他问:“还有伊欧玟呢?”话没说完,他就踉跄地坐倒在路旁的门廊上,开始号啕大哭。
“他们已经到要塞里面了,”皮聘说:“我想你一定是走到睡着,最后转错弯了。当我们发现你没跟着一起过来时,甘道夫派我来找你。可怜的梅里啊!我看到你真高兴!你看起来累坏了,我就先不吵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有没有受伤?或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梅里说:“好吧!我想应该没有。可是,皮聘,在我刺了他一剑之后,我就不能用我的右手了,我的宝剑好像冰块一样融化了。”
皮聘露出紧张的表情。“看来你最好赶快跟我来,”他说:“真希望我抱得动你,你不应该再走路了,他们根本就不应该让你走过来,不过你也必须原谅他们。这里发生了那么多悲惨的事情,梅里,一名刚离开战场的哈比人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被忽略不见得不好,”梅里说:“我不久前就被那──啊,唉,我不想说了。皮聘,扶我一把!我觉得眼前又变暗了,我的手臂好冷哪!”
“梅里小子,靠着我!”皮聘说:“来吧!一步一步,不远了。”
“你会厚葬我吗?”梅里问。
“不,当然不会!”皮聘试着强颜欢笑,但他的内心却十分担心。“不,我们要去医院。”
他们离开了那条在第四城的狭窄巷道,重新走回通往要塞的大路。他们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梅里摇摇晃晃,嘴里喃喃自语,似乎在梦游。
“我这样没办法把他带过去,”皮聘想着:“难道没人可以帮我了吗?我不能把他丢在这边。”就在此时,一名男孩跑了过来,他发现对方正是贝瑞贡的儿子伯几尔。
“嗨,伯几尔!”他大喊着:“你要去哪里?真高兴看你还活蹦乱跳的!”
“我替医生跑腿,”伯几尔说:“没时间聊天。”
“我不是找你聊天!”皮聘说:“请你通知上面,我身边有个哈比人,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派里安。他刚从战场回来,我想他走不动了。如果米斯兰达在那边,他听到这消息会很高兴的。”伯几尔拔腿就跑。
“我最好在这边等,”皮聘自言自语道。他让梅里躺在阳光下,自己坐在旁边,把梅里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温柔地按摩着梅里的四肢,紧握着朋友的手,梅里的右手相当冰冷。
不久后,甘道夫就亲自来找他们。他弯身察看梅里的情况,揉着他的眉心,然后小心地将他抱起。“他应该接受最隆重的礼节被送进城内,”他说:“他果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如果爱隆不接受我的建议,你们两个都不会跟着远征队出发,今天的状况可能就不会如此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不过,这也算是我的责任,而这场战争也还没结束。”
最后,法拉墨、伊欧玟和梅里雅达克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众人十分细心地照顾他们。虽然在这个时候,古代的知识大都已经失传,但刚铎的医术依旧足以让他们感到自豪。刚铎的医生擅于治疗伤口和疼痛,以及海以东的人类会感染的所有疾病。除了年老之外,他们都治得好。他们找不到长寿的方法,事实上,他们的平均寿命大幅衰减,已经跟一般的人类没有多大差异;除了拥有纯粹血统的家族之外,能够超过一百岁依然硬朗的人已经很少了。此时,他们的医术正受到最严苛的挑战,有许多拥有同样症状的病患是他们医不好的,他们称这为黑影病,因为这种病源来自于戒灵。染上这种病的人会陷入深沉的睡梦中,然后全身冰冷,接着就药石罔效了。对于此地的医生来说,这名半身人和洛汗之女的病况已经属于棘手的后期。今天早上,他们两人在梦中发出呓语,众人仔细地听着,希望能从中找出他们受伤的原因。很快的,他们就陷入沉沉的睡梦中。当太阳西沉时,他们的面孔盖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法拉墨的高烧则是一直不退。
甘道夫关切地看着每一个人,众人听到每一句呓语都会跟他报告。随着外面战况的演变,人们的心情跟着浮动,但甘道夫依旧观察着三个人,不准备离开此地。最后,天空被夕阳染得一片血红,夕照从窗户外射进窗内,落在病人的脸上。周围的人以为自己看见他们的脸庞终于恢复了血色,然而这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最后,院中最年长的老妇人攸瑞丝看着法拉墨的脸孔,忍不住啜泣起来,她就像城里所有人一样敬爱法拉墨。她说:“唉!如果他死了该怎么办才好。如果刚铎像古代一样由人皇治理就好了!古老的传说曾经记载:王之手乃医者之手。这样人们才能分辨谁是货真价实的统治者。”
站在旁边的甘道夫说话了:“攸瑞丝,人们不会忘记你说的话!因为你的话语带来了希望。或许人皇真的已经回到了刚铎,你没听说外面的情形吗?”
“我在这边根本忙到没空搭理那些吼叫声,”她回道:“我只希望这些杀人的恶鬼,不要来医院打扰这些病人!”
甘道夫急忙跑出去,天空的红光已经开始消退,彩霞也渐渐黯淡下来,暮色开始笼罩大地。
※       ※       ※
随着太阳落下的脚步,亚拉冈、伊欧墨和印拉希尔带着将领们走近城门。当他们来到门前时,亚拉冈开口道:“看那火红的落日!这是许多事情结束和改变的预兆,整个世界都将天翻地覆。不过,这座城和这个国度已经在宰相的统治下经历了许多年,我担心如果就这么横冲直撞走进去,人们可能会因此产生疑惑和争论,在大战还没结束的时候,我不愿意见到这种状况发生。在魔多或我们有一方获胜之前,我不会进城,也不会作出任何裁决。我会把帐篷设在城外,我会在这边等待城主的迎接。”
伊欧墨大惑不解地问道:“你已经展开王旗,露出伊兰迪尔的家徽,难道你愿意让人们假装漠视这件事情吗?”
“不,”亚拉冈说:“但我认为这时机还不成熟,我必须将全副心力都集中在对付魔王和他的仆从身上。”
印拉希尔王说:“大人,您说的话十分睿智,我是迪耐瑟的血亲,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可以给您一些建议。他意志很坚强、十分自傲,但年纪已经大了。自从他儿子倒下之后,他的脾气变得相当奇怪。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不愿见到您像是乞丐一样住在门外。”
“不是乞丐,”亚拉冈说:“就说我是游侠的领袖,不习惯居住在岩石搭建的城中。”他下令收起王旗,并且摘下额前的北国之星,交给爱隆的儿子保管。
※       ※       ※
印拉希尔王和洛汗的伊欧墨离开他身边,在民众的夹道欢迎下走进城内,进入要塞,想要请宰相出城迎接;但是,他们发现他的座位空无一人,骠骑王希优顿的尸体则是在王座前的停灵台上,他的四周立着十二支火把,站着十二名刚铎和洛汗的骑士。停灵台上挂着绿色和白色的廉幕,一块巨大的金色布幔盖到他的胸前,上面放着出鞘的宝剑,盾牌则放在脚前。火把的光芒照在他的白发上,如同温暖的阳光洒在泉水中一样。他的脸孔变得英俊而年轻,有种超脱凡尘的祥和,他似乎只是陷入永恒的安眠。
在他们低头向先王默哀之后,印拉希尔问道:“宰相呢?米斯兰达呢?”
一名守卫回答:“刚铎的宰相正在医院中。”
伊欧墨接着问:“我妹妹伊欧玟呢?她应该也被放在我王身边,拥有同样的荣光?他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印拉希尔说:“王女伊欧玟在被送来的时候还活着呀!难道你不知道?”
伊欧墨沉重的心情豁然开朗,但也因此而觉得无比的担忧。他不再多说,立刻转身离开大殿,印拉希尔紧跟在后。当他们走出要塞时,夜已经降临,天空满是星斗。甘道夫走了过来,一名披着灰斗篷的人跟在旁边,他们正好在医院的门前遇上。他们向甘道夫打声招呼,问道:“我们要找宰相,有人说他在这里,他受伤了吗?还有王女伊欧玟也在吗?”
甘道夫回答道:“她也躺在里面,但已经生命垂危。法拉墨则是如你所听说的一样,中了支毒箭,他现在是宰相了,迪耐瑟已经离开了人世,他的屋子被火焰烧毁。”听完甘道夫所说的事情经过,他们都觉得心情非常沉重。
接着,印拉希尔问道:“这场胜利的代价实在太惨痛了,洛汗和刚铎竟然在同一天失去领导者。伊欧墨继承了骠骑,但此时谁能代管王城?我们应该派人去找亚拉冈大人!”
披着斗篷的男子开口说:“他已经到了!”众人这才发现他就是亚拉冈。他披着罗瑞安的灰色斗篷遮掩身上的锁子甲,除了凯兰崔尔给他的绿色宝石之外,他身上没有其他信物。“我来是因为甘道夫恳求我一定得出现,”他说:“不过,现在我还只是亚尔诺的登丹人领袖,在法拉墨醒来之前,多尔安罗斯的领主应该代管这座王城。不过,我个人认为,在我们未来对抗魔王的日子中,甘道夫应该担任大家的领袖。”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然后,甘道夫说话了:“别在门口耽误时间了,眼前的状况很紧急。赶快进去吧!亚拉冈是里面的病人唯一的希望。刚铎睿智的妇人攸瑞丝刚才说过:王之手乃医者之手,人们才能藉此分辨货真价实的统治者。”
其他人跟在亚拉冈的身后走进去。门口有两名穿着要塞卫戍部队制服的人,一名很高大,但另一名的身高却跟小孩一样。当他看见一行人的时候,开心地大叫:“神行客!太棒了!你知道吗,我早就猜到黑船里的是你。但他们都鬼叫着什么海盗,根本不理我,你是怎么办到的啊?”
亚拉冈哈哈大笑,牵着哈比人的手:“真高兴见到你!可惜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
印拉希尔吃惊地压低声音对伊欧墨说:“我们要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吾王?或许他会用别的名字来继承皇冠!”
亚拉冈听见他说的话,转身道:“你说的没错,在古语中我被称作伊力萨王、精灵宝石和复兴者,”他拿起胸口的绿色宝石说:“如果一切能成功,我家族的称号就该叫作神行客。幸好它在古语中听起来不会这么俚俗,从此之后,我及我的继承人都必须继承这‘泰尔康泰’的称号。”
接着,他们走进医院。当他们进入病房时,甘道夫利用时间描述了伊欧玟和梅里雅达克的战功。“我之所以会知道,”他说:“是因为我一直站在他们身边,他们在梦中不停地自言自语,之后才陷入昏迷,这才让我知道了很多发生的事情。”
亚拉冈先去查看法拉墨,然后是王女伊欧玟,最后才是梅里。在他检查了病人的脸色和伤口之后,不禁叹了口气。“这次必须发挥我所有的能力和知识才行,”他说:“真希望爱隆在这里,毕竟他是所有种族中最古老、最睿智,力量也最强大的人。”
伊欧墨注意到他脸上疲倦和哀伤的表情。“你应该先休息一下,至少吃点东西吧!”
亚拉冈回答:“不,对这个三人来说,特别是法拉墨,他们的生命已经快到终点了,我们不能有任何的拖延。”
他召唤攸瑞丝问:“你们这里有药草吗?”
“是的,大人,”她回道:“但我推测要照顾这场大战中的伤者应该是不够的。可惜的是,我也不确定能够在哪里找到更多的药草,乱世中许多事物都遭到破坏。许多良田被烧,可以收集药草的孩子们又很少,道路也被封锁,我们目前的状况十分吃紧。经我仔细一想,罗萨那奇已经有很久没有商人来我们市场叫卖了!即使如此,我们在这里还是尽可能地利用手头有的东西来医治所有人,大人,您应该也看得出来。”
“到时我就知道了,”亚拉冈说:“我们目前也很缺一样东西,就是说话的时间。你有阿夕拉斯”吗?”
“大人,我很确定我不知道这东西,”她回答道:“至少我们这里不叫这个名字。我去问我们的草药师,他应该知道这些东西古时候的名称。”
“它又叫作王之剑,”亚拉冈说:“或许你听过这名字,因为现在居住在山野间的人们都叫它这个名字。”
“喔,那个啊!”攸瑞丝说:“如果您先说这个名字,我本来可以马上告诉您的。不,我们完全没有这东西,而且,我根本没听过这东西有任何疗效。事实上,每当我在森林里面看见这东西的时候,我就会对妹妹说:‘王之剑。这名字真奇怪,不知道为啥叫这名字?如果我是国王,我会在花园里面种更漂亮的东西。’不过,当您揉搓它的时候,它闻起来是否会有一种甜美的味道?用甜美形容好像不太对,或许用通体舒畅比较接近。”
“就算它是通体舒畅好了,”亚拉冈说:“天哪,如果你真的敬爱法拉墨大人,就不要多话,给我把城里所有的王之剑拿过来,即使只有一片也好!”
“如果找不到,”甘道夫说:“我会亲自载着攸瑞丝去罗萨那奇,请她带我去森林,当然,不需要找她的妹妹陪伴,影疾会让她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匆忙。”
在攸瑞丝离开之后,亚拉冈请其他的妇女煮开水。然后,他握住法拉墨的手,并将另一只手放到病人的眉心。法拉墨的前额满是汗水,但他依然动也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在逐渐衰弱中。
“他的体力已经快耗竭了,”亚拉冈转头对甘道夫说:“但这不是因为他所受的伤,你看!他的伤口已经快愈合了。如果他像你想的一样,是被戒灵的毒箭给打中,那么他当天就会死。我猜这是南方人的毒箭,是谁把它拔出来的?有留下来吗?”
“是我拔的,”印拉希尔说:“血也是我止的,但我们当时有很多事情要忙,因此没有把箭头留下来,不过,我记得那的确看起来像是南方人用的毒箭。不过,我认为那是空中的魔影使用的,不然这伤口不深也不重,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发高烧?你的看法如何?”
“疲倦、因他父亲而起的伤悲、再加上这伤口,以及最重要的是那黑之吹息,”亚拉冈说:“他是名举世无双的勇士,即使在他回到城外之前,他就经常和魔影挑战。在他努力试图守住前哨站时,那黑暗一定悄悄地渗入他的身体中。真希望我能够早点来这里!”
这时,草药师走进来。“大人,您要找的是王之剑],这是乡里愚民们所使用的称呼,”他絮絮叨叨地说:“贵族们则是称它阿夕拉斯”,对于那些了解瓦林诺语的人来说……”
亚拉冈说:“我知道,只要有这种药草,我才不管你叫它王之剑或是阿夕亚阿兰尼安!”
“请大人恕罪!”那人说:“我知道您不只是将军,更是饱读诗书的人。可是,大人,我们医院里面没有这种东西,因为这里是照顾最严重的病患和伤者的地方。除了除臭或是提神之外,我们根本不知道它有任何的药效。除非,您所说的是我们城中的老妇人依旧不明就理背诵的那首诗,就像我们好心的攸瑞丝一样。
黑之吹息抚过 死亡阴影飘落
所有光明消失,
阿夕拉斯!阿夕拉斯!
起死回生之力,
就是真王之力!
我觉得这只不过是首老太太记忆中的童谣罢了,如果它真的有什么含意,您应该可以判断。不过,还有些老人把这些药草泡水当做头痛药。”
“以王之名哪,你赶快去给我找那些少一些见闻、却多一些智慧的老人,希望他们家里有这东西!”甘道夫受不了,大喊起来。
亚拉冈跪在法拉墨旁边,一只手依旧放在他的额前,旁观者都可以感觉到他正陷入一场激战中。亚拉冈的脸色因为疲倦而泛灰,同时他也不停地呢喃着法拉墨的名字,但每次的声音都变得越来越小,彷佛亚拉冈正越走越远,在遥远的异国呼唤一名迷途的旅人。
最后,伯几尔跑了进来,手中的布包里面装着六片叶子,“大人,这是王之剑!”他说:“但这不够新鲜,我怀疑至少是两周以前摘下来的。希望这能派上用场,大人?”看着法拉墨的样子,他不禁开始啜泣。
亚拉冈却笑了。“这能帮上忙的!”他说:“最糟糕的已经结束了,留下来看着!”他接下两片叶子,将它们放在手上,吹了一口气。然后他将它捣烂,一种清新的感觉立刻弥漫四周,彷佛空气苏醒了过来,让大家觉得浑身充满活力。然后,他将叶子丢进冒着热气的滚水中,大家立刻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香气让人想起晴朗清晨和美丽阳光普照大地的情景。亚拉冈站了起来,他的眼中露出笑意,同时将那碗捧到法拉墨出神的面孔前。
“好了!谁会相信呢?”攸瑞丝对身边的女子说:“这种杂草竟然有这么好的效果。这让我想起年轻时看过的美丽玫瑰,我想连国王也不能多要求什么吧!”
法拉墨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看着弯身的亚拉冈,眼中立刻露出熟悉、敬爱的神情。“大人,是您呼唤我,我来了……王上有什么吩咐?”
“不要待在幽影的世界中,醒过来!”亚拉冈说:“你很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等我回来再说。”
“我会的,大人,”法拉墨说:“吾皇回归,谁愿呆坐终日!”
“先暂别了!”亚拉冈说:“还有其他人需要我。”他和甘道夫以及印拉希尔一起离开房间,贝瑞贡和儿子难掩喜色地留下来照顾他。在皮聘跟着甘道夫走出来,关上门之后,他听见攸瑞丝大呼小叫的声音:“吾皇回归!你听见了吗?我刚刚不是就这么说的吗?那是医者之手啊!”很快的,消息就从医院传了出去:人皇归来,他在大战后医好受伤的宰相!这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
此时,亚拉冈来到伊欧玟身边,他说:“她受的伤最严重,她骨折的手臂已经被固定住了,假以时日,如果她还有活下去的力量,应该是会复原的。持盾的那只手没有大碍,让人担心的是使剑的那只手,虽然表面没有伤口,但那只手几乎已完全失去了生机。”
“唉!她所对付的敌人,远超过她的意志和体力所能承受的范围。没被对方的威势吓倒,还能够用武器对付这敌人的战士,必定拥有钢铁般的意志,这是戒灵的厄运才会让她出现在他面前。她是个美丽尊贵的女子,是皇后家族中最美丽的女子。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适切形容她,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感觉到她的不快乐。在我的眼中,我看见一朵直挺自傲的白花,如同百合一样美丽,却坚强得像精灵以钢铁打造的工艺品一般。或许,是一场寒冷的霜冻把它包围在透明的坚冰中,虽然看起来依旧美丽,但死亡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她的症状并非自今日开始的,对吧,伊欧墨?”
“大人,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问我,”他回答:“因为这件事情都是你造成的;我妹妹伊欧玟在第一次见到你之前,从来没有遇到什么样的冰霜。在巧言正受宠的时候,随侍在侧的她既担忧又恐惧,会把心中的忧愁和我分享,但这并不足以让她变成这样!”
“吾友,”甘道夫说:“你有骏马、有部队,还有广大的原野让你驰骋。她虽是女儿身,却拥有足以和你匹敌的勇气和坚强意志。可是,她却必须日日夜夜浪费青春,照顾一名她敬爱如父的老人,看着他日渐堕落,落入弄臣的掌控中。而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更让她觉得羞愧不已,丝毫帮不上忙。”
“你以为巧言只是玩弄希优顿而已吗?[‘混帐!伊欧皇族算什么东西?他们不过是一群骑马强盗,住在稻草屋里,喝着肮脏的水,孩童和畜生斯混在一起!’你之前不是应该听过这说法吗?这是巧言的老师萨鲁曼所说的话。不过,我想巧言必定用更高明的方法来包装这种话。大人,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妹妹爱你,不是因为她继续任劳任怨、紧闭双唇,你可能就会从她口中听见这种说法。但是,谁知道她在夜阑人静之处,孤单的时候,她会怎么样看待自己一无是处的人生?一切似乎都在不断钳紧、不断压抑她那自由奔放的意志!]
伊欧墨沉默片刻,看着妹妹,彷佛在重新思考过去和现在的生活。亚拉冈说:“伊欧墨,你所发现的我都有看到。当一名男子遇到这么美丽、尊贵的女子时,有幸受到她的青睐,却又不能回应她的厚爱,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让人惋惜的事情了!自从我离开登哈洛,骑向亡者之道时,哀伤和遗憾无时无刻不在我脑中盘旋,我最担心的就是她会怎样对待自己。但是,伊欧墨,我认为,她对你的爱比对我的还要深;因为,她爱的是你的人;但对我,她所爱的只是一种象征、一种思绪,能够开创丰功伟业的希望,以及洛汗以外的遥远异国。”
“我或许有能力治好她的身体,将她从黑暗的深谷中唤回,但是,我不知道她醒来的时候会怎么样。是希望、原谅,还是绝望?如果是绝望,那么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她会死!唉!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她成为足以名留青史的女子了!”
“伊欧蒙德之女伊欧玟,醒来吧!你的敌人已经被你消灭了!”
她没有什么反应,呼吸变得更和缓,胸脯在白色床单下稳定起伏。亚拉冈再一次揉碎两片阿夕拉斯,丢入滚水中。接着,亚拉冈用这水按摩她的前额,和她冰冷、无法动弹的右手。
接着,不知是亚拉冈身上所隐藏的西方皇族力量,还是他对伊欧玟所说的话产生了影响;当药草甜美的香气充斥整个房间之后,众人似乎感觉到有一阵无比清新的微风从窗户吹进,似乎这是从雪山中飘出,从来没有被其他人呼吸过的新鲜空气。
“醒来,伊欧玟,洛汗的王女!”亚拉冈握住她的右手,感觉她的手逐渐变暖,似乎慢慢有了生气。“醒来!黑影已经离去,所有的黑暗都被冲走了!”然后,他将她的手放在伊欧墨手中,退了开来。“呼唤她!”他说,接着就无声无息地离开。
“伊欧玟!伊欧玟!”伊欧墨泪流满面地喊着,她真的醒过来了。
“伊欧墨!我真是太高兴了!他们还说你被杀了。不,那应该只是我脑中的声音。我昏迷了多久?”
“不久,妹妹,”伊欧墨说:“不要再多想了!”
“我好累喔!”她说:“我必须休息一下。告诉我,骠骑王最后怎么了?唉!别告诉我那是梦,我知道那是真实的。就像他预知的一样,他战死在沙场上。”
“他的确去世了,”伊欧墨说:“但是临死前,他交代我向比女儿还亲的伊欧玟告别,他现在被以最尊贵的礼节供奉在刚铎的要塞中。”
“这实在令人悲痛!”她说:“但是,在这乱世中,这也比我希望的结局要好上很多倍。当时,我还以为伊欧王族真的会沦落到在山野间牧羊。那名骠骑王的随从半身人呢?伊欧墨,你应该册封他为骠骑的成员,他真的好勇敢!”
“他就在附近,我会去找他的,”甘道夫说:“伊欧墨应该先留在这里。不过,在你恢复健康之前,不要再谈什么战争和悲伤的事情。看见你恢复体力、充满希望,真让人高兴!你真是个勇敢的女人!”
“恢复体力?”伊欧玟说:“或许吧!至少在骠骑中还有座骑可以让我骑乘,能让我四处征战的时候是这样。但充满希望?我就不知道了。”
※       ※       ※
甘道夫和皮聘来到了梅里的房间,看到亚拉冈正站在床边。“可怜的好梅里!”皮聘奔向床边大哭道。因为,他觉得朋友的状况看起来更糟糕了。梅里的脸色泛灰,彷佛背负了沉重的哀伤,皮聘非常害怕梅里会这么死去。
“不要害怕,”亚拉冈说:“我来得正好,也已经把他叫回来了。他现在很疲倦,也很难过,因为他大胆地攻击戒灵,他也受到和伊欧玟一样的伤。不过,他乐观、坚强的天性足以克服这一切。只是,那伤悲不会消逝,它不会让他心情凝重,只会带给他睿智。”
亚拉冈将手放在梅里的头上,抚过那褐色的卷发,碰触他的睫毛,温柔地呼唤着他。当“阿夕拉斯’的香气飘出时,梅里就在这春日万物兴盛的气息中醒了过来。他说:“我肚子饿了,现在几点了?”
“过了早餐时间,”皮聘说:“不过,如果他们让我出去,我想我还是可以变出一些东西给你吃。”
“他们会的,”甘道夫说:“只要这位洛汗国的骠骑想要,如果刚铎有这样东西,他们都会献给这位伟大的骑士。”
“好极了!”梅里说:“那么我想要先吃早餐,然后抽管烟。”此时,他的脸色突然一变。“不,不抽烟了!我想我以后都不抽烟了。”
“为什么?”皮聘问。
“这么说吧,”梅里缓缓道来:“他过世了,这会让我想起他,他说他很遗憾再也没有机会和我聊药草的事情了,这几乎算是他最后的遗言。我以后每次抽烟都一定会想起他的,皮聘,你还记得吗?那时他骑马走近艾辛格,对我们彬彬有礼。”
“那你还是抽吧!正好用来怀念他!”亚拉冈说:“他是个信守诺言的仁君,在这黑暗的一天中,他至少开创了一个光明的未来。虽然你认识他并不久,但这应该是你此生都念念不忘、足以让你感到自豪的回忆。”
梅里笑说:“好吧!如果神行客愿意提供必要的道具,我就会边抽烟边怀念他。我的背包里面还有萨鲁曼最好的烟草,不过,我不知道在经过这一场大战之后,它会变成什么德行。”
“梅里雅达克先生,”亚拉冈说:“如果你觉得我会千山万水、上山下海地来到刚铎出生入死,还会记得给弄丢自己装备的战士带来补给品,那你就错了。如果你的背包里没有,那你就得找这里的草药师。他会告诉你,他不知道你想要的药草有任何的功效,但是平民们叫它西人草,贵族们叫它佳丽纳,之后还补充一大堆语言里面的称呼,接着来上几句他不明白的古代诗句;最后,他才会告诉你这里没有,让你有机会好好思索语言演进的历史。我想我现在也有资格这样做啦!自从我离开登哈洛就没在床上睡过觉,从天亮之后我都没有机会吃什么东西。”
梅里抓住他的手,狠狠地吻了一下。“我真是太抱歉了!”他说:“快走吧!自从我们在布理相遇之后,每次都会拖累你。不过,我族本来就习惯在这种时刻轻松说话,让大家不要那么严肃。如果我们听到莫名其妙的笑话,一时之间通常都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很清楚,否则我就不会这么对待你了,”亚拉冈说:“愿夏尔永远繁荣兴盛!”他回吻梅里一下,就和甘道夫一起离开。
皮聘留了下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没有其他人像他一样?”他说:“当然,甘道夫例外,我想他们一定有什么亲戚关系。亲爱的老弟,你的背包就在你的旁边,当我找到你的时候,背包也还在你背上。他当然早就看到啦!就算真的不见,我这边也有留些好东西。来好好乐一乐吧!这是长底叶喔!我先去找吃的东西,你就在这边好好享受一下,稍后我们就可以一起轻松一下了。天哪!我们图克家人和烈酒鹿家,真是不习惯住在高处啊!”
“没有,”梅里说:“我想至少暂时这世界上还没有像他一样的人。不过,皮聘,至少我们可以看见他们、尊敬他们。我想,你最好敬爱那些和你比较接近的人:大家都必须脚踏实地,夏尔的泥土可是很深的呢!不过,依然还是有些东西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我想这世界上就会有许多老爹,不能够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种菜,而且,大部分的老爹还都不知道他们在背后的付出。我很高兴自己认识他们,至少认识他们的一小部分。天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话。烟叶哩?如果烟斗没坏,帮我把它从背包里拿出来吧!”
※       ※       ※
亚拉冈和甘道夫前往和医院的院长会面,他们建议应该让法拉墨和伊欧玟继续待在这里,接受完善的照顾。
“至于王女伊欧玟,”亚拉冈说:“她很快就会起床,想要离开,但是,如果你们有办法阻止她,至少让她十天之内不要出去。”
“至于法拉墨,”甘道夫说:“必须尽快让他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了。但在他完全康复、开始处理国事之前,不要告诉他迪耐瑟发疯的过程。也请你注意,不要让贝瑞贡和其他人把这件事告诉他!”
“另外一个也在我院里的梅里雅达克,又该怎么处置呢?”院长说。
“他明天可能就可以下床了,应该可以自由活动一小段时间,”亚拉冈说:“就让他这样做吧!他可以在朋友的照顾下散散步。”
“他们真是个惊人的种族,”院长点头道:“真是坚韧哪!”
在医院的门口,已经有许多人聚集过来想要看看亚拉冈,当他离开时,众人自动自发地跟随他。等到他坐下吃饭时,人们从四面八方前来,恳求他治好他们垂危、受伤的朋友或亲人,以及那些被黑影病所感染的同胞。亚拉冈站起身,走了出去,派人请爱隆的两个儿子过来,他们三人一起忙碌到深夜。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吾皇真的归来了。”由于他所配戴的那枚绿宝石,居民们都称呼它为精灵宝石。就这样,他在出生时被预言将会获得的称号,在这时由他的子民所实现了。
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于是,亚拉冈披起斗篷,溜出城外,在天亮前回到营帐中小睡片刻。第二天早上,要塞高塔上飘扬的是多尔安罗斯的旗帜,那是一面天鹅般的巨舰航行在蓝海上的旗子,人们抬起头,开始怀疑昨夜的王者是否只是一场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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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最后的争论

大战后的第一天迎接众人的是一个美丽、晴朗的清晨,连风向似乎都改朝西方。勒苟拉斯和金雳很早起来,他们向守卫要求入城,因为他们急着想要见到梅里和皮聘。
“真高兴知道他们还活着!”金雳说:“因为这两个家伙,害我们在洛汗国的草原上追得死去活来,如果我们的努力全白费就太可惜了。”
精灵和矮人并肩走进米那斯提力斯,看见他们的人们都十分惊讶。勒苟拉斯俊美得超乎常人,他用清脆的声音吟唱着精灵美丽的歌谣;但金雳只是沉默地走在他身边,抚摸着胡子,打量着一切。
“这里的工匠真不错,”他看着墙壁说:“但也有一些缺憾,这些街道应该铺得更好一点。等到亚拉冈继承一切之后,我会自告奋勇的提供山中的石匠,我们会让这里成为居民自豪的地方。”
“他们需要更多的花园,”勒苟拉斯说:“这些屋子都死气沉沉,这里活生生的植物太少了,难怪大家心情这么沉重。如果亚拉冈继承这里,森林之民将会送来婉转的鸟儿,以及不会枯死的树木。”
最后,他们来到了印拉希尔王面前。勒苟拉斯打量了他片刻,深深一鞠躬,因为他看出来眼前的统治者确实拥有精灵血统。“大人!”他说:“宁若戴尔的居民已经极少离开罗瑞安的森林,不过,人们还是可以发现并非每个精灵都离开了安罗斯的港岸。”
“我家乡的传说也是这么说的,”印拉希尔说:“但我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美丽的种族。在这战乱之中,我很惊讶竟然有荣幸见到你们。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和米斯兰达一起离开伊姆拉崔的九人之一,”勒苟拉斯说:“这位矮人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伴,我们是和亚拉冈大人一起来的。不过,现在我们想要见见老友梅里雅达克和皮瑞格林,据说他们就在这边。”
“他们就在医院,请容我带领两位过去,”印拉希尔说。
“大人,你只要派人带领我们过去就好了,”勒苟拉斯说:“因为亚拉冈也请我们送了这个消息给你──他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再度进城,但是各军的将领必须立刻召开会议,所以,他希望您和洛汗的伊欧墨能够尽快前往他的营帐,米斯兰达已经过去了。”
“我们会去的,”印拉希尔说,双方就这么告别了。
“他真是名不错的统治者和将领!”勒苟拉斯说:“如果刚铎在这日暮西山的时候,依旧还有这种人才,那它全盛时期的辉煌灿烂就不难想像了。”
“毫无疑问,那些做工比较精良的建筑都是最先建造的,”金雳说:“人类都是这样:他们在春天会遇到霜降,或在夏天遇到干旱,因此就没有办法发挥他们本来具备的潜力。”
“不过,他们却极少就此灭绝,”勒苟拉斯说:“他们的血脉往往会在废墟中消失,等待明年春天又从别的地方冒出新芽来,人类的成就会超越我们的,金雳。”
“不过,这一切都有可能因不久后的世局而化为乌有,”矮人回答。
“精灵们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勒苟拉斯说。
※       ※       ※
这时,王子的仆人正好前来带领两人前往医院,他们在那边的花园里见到了朋友,久别重逢自然是很令人高兴的事。他们边走边聊,把握这难得的安祥片刻,享受园内的美景和微风。当梅里觉得有些疲倦时,他们全都在城墙上坐了下来,背后则是医院翠绿的园圃;他们的南方是艳阳下波光粼粼的安都因大河,在勒苟拉斯的眼中,他甚至可以看见兰班宁和南伊西立安的风景。
其他人有说有笑的聊着,勒苟拉斯沉默下来,逆着光看着前方,注视那些沿大河飞近内陆的海鸟。
“你们看!”他大喊着:“是海鸥!没想到它们会飞到这么远的内陆来,这真是个奇景,但也让我内心有些不安。我这辈子从来没看过它们,在我们前往佩拉格之前;在那里,当我们准备登船作战时,我听到它们在空中鸣叫的声音。我当场呆立,完全忘记了中土世界的战争,因为它们的鸣叫声述说着大海的景象。大海!唉!我还没机会看看它,不过,每个精灵的心中都对大海有种向往,一被挑动起来就不可遏抑。啊!我希望自己没有看到那些海鸥,将来,光只躺在树下休息而已,将不能够满足我了。”
金雳说:“千万不要这么想!中土世界还有无数东西等你亲眼目睹,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如果所有美丽的人儿都上船出海,对那些留在人世间的生灵来说,这个世界就无聊多了。”
“不只无聊,而且还很乏味哪!”梅里说:“勒苟拉斯,你千万不能够出海,这世界上永远都会有大人或是小人,甚至是像金雳这么睿智的矮人需要你的,至少我希望这样。不过,我有种感觉,这场战争最糟糕的部分似乎还没到来。我真希望一切都赶快结束,能够有个好结局!”
“不要这么阴沉嘛!”皮聘大喊道:“阳光正灿烂,我们至少可以相聚个一两天,我想要听听你们的故事。说嘛,金雳!你和勒苟拉斯今天早上提起那场和神行客同行的旅程都快十几次了,但是你们啥也没说。”
“阳光或许依旧灿烂,”金雳说:“但旅程中有些经验是我不想再提的黑暗回忆。当时若我能知道未来会遭遇到什么,我很怀疑会有什么样的友谊能让我踏上亡者之道。”
皮聘说:“亡者之道?我听亚拉冈说过,不知这是什么?你可以再告诉我多一些吗?”
“我可不大愿意,”金雳说:“因为我在那条路上觉得非常羞愧。我,金雳,一向认为自己比人类更强悍、在地底比任何精灵更耐劳,但这次我两边都落空了。多亏亚拉冈的意志力,我才能继续走在那条路上。”
“也包括了对他的友谊吧,”勒苟拉斯说:“每个认识他的人,都会以自己的方法来敬爱他,即使是那骠骑国冷冰冰的美女也是一样。梅里,在你来到这里的那天一早,我们离开了登哈洛,那里的居民害怕到不敢目送我们离开,只有伊欧玟例外,她现在则是在医院里面调养身体。那场分离真让人难过,连我看到都觉得很不忍心。”
“唉!我当时只想到自己,”金雳说:“不!我不想再提那场旅程了。”
他沉默下来,但皮聘和梅里依旧吵着要听,最后勒苟拉斯拗不过两人,只好说道:“我可以安抚你们的好奇心,因为我并不觉得害怕。人类的亡灵对我来说十分的无力、脆弱,我没什么好怕的!”
很快的,他描述了在山下那段鬼魂肆虐的道路,以及在伊瑞奇的那场黑暗的聚会,以及在那之后两百七十九哩的绝命狂奔,这才抵达了安都因河上的佩拉格。“离开那黑石之后,我们头也不回地骑了四昼夜,直到第五天才终于抵达,”他说:“看哪!在魔多制造的黑暗中,我的希望之火反而越来越旺盛,因为在这一片幽暗中,亡灵大军的力量似乎越变越强,也越来越恐怖。有些人骑着马,有些人奔跑着,但同样都用惊人的高速移动。他们十分沉默,但眼中闪动着可怕的光芒,在拉密顿的高地上,他们追过了我们,将我们团团围住,如果不是亚拉冈下令,他们可能直接摆脱我们,扬长而去。”
“他一声令下,他们都退了回去。‘连人类的亡灵都服从他的命令,’我想:‘他们恐怕还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我们日夜不分的奔驰,迎接我们的是没有曙光的清晨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们越过了西瑞尔河、瑞龙河,第三天我们来到了吉瑞尔河口的林何。拉密顿的战士们在该处和沿河上行的昂巴海盗以及哈拉德林人搏斗,不过,当我们大喊着亡者之王降临时,攻守双方全都四散奔逃,只有拉密顿的统治者安格柏有胆量迎接我们;亚拉冈请他集合部队,如果他们有胆量的话,会跟在我们后面前进。”
“‘在佩拉格,埃西铎的继承人会需要你的协助!’他说。”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吉瑞尔河,一路追赶魔多的盟军,然后,我们休息了片刻。不过,不久之后亚拉冈就站了起来,大声说:‘糟了!米那斯提力斯已经遭到攻击了,我担心它会在我们抵达之前陷落。’因此,我们天还没亮就立刻上马,催促马匹在兰班宁平原上全力奔驰。”
勒苟拉斯暂停下来,轻叹一口气,把目光转向南方,轻声唱道:赛洛斯河、依鲁依河上银光闪耀在那兰班宁的翠绿大地上!
绿草茂盛,在海风吹拂下
白色的百合摇晃,
锦葵和小金花的金钟在风中摇曳
在那兰班宁的翠绿大地上,
在海风吹拂下!
“在我同胞的歌曲中,那块平原无比的翠绿;但当我们见到的时候,它却一片漆黑,看来像是荒废的大地。在这宽广的平原上,我们就这么毫不留情地践踏花草,足足耗费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来到大河的出海口。”
“那时,我心想:我们已经靠近大海了,因为在黑暗中水面显得一望无尽,无数的海鸟在岸边飞翔。啊,那海鸥的声音!女皇不是曾告诉我要小心吗?我现在果然无法将它们遗忘。”
“我则是一点也不理它们,”金雳说:“因为那时我们必须面对出发以来最艰苦的战斗。昂巴的主力舰队全都集结在佩拉格,大约有五十艘巨舰以及数不清的小船。在我们之前逃窜的敌人大多已经抵达了港口,并且将他们的恐惧散播开来。有些船只已经起锚了,他们想要驶离这条河,或是到对岸去,许多艘小船都烧了起来;但哈拉德林人则是被逼到无路可退,只能调过头来死守。绝望而凶猛的敌人可真是不好对付,当他们看着我们时,都纷纷哈哈大笑,因为那时敌我的兵力实在非常悬殊。”
“但亚拉冈停下脚步,大喝一声:‘出来吧!我以黑石之名召唤你们!’原先停在队伍最后面的亡灵军团如潮水般涌出,将前方的一切全都掩没。我听见了微弱的呼喊声、和低沉的号角声,以及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那就像是在远古的黑暗年代中所发生的战争一样。他们拔出苍白的刀剑,但我不知道那些刀剑是否还可以伤人;因为这些亡灵除了恐惧之外,根本不再需要任何武器,没有人可以抵挡他们。”
“他们飘向所有靠岸的船只,然后连在港外下锚的船只也成了目标,所有的水手都害怕得丧失理智,纷纷跳入水中,只有那些被绑在船上划桨的奴隶例外。我们毫不留情地驱赶这些敌人,一路杀到岸边。然后,亚拉冈将每艘剩下的船都指派一名登丹人,他们安抚了被留在船上的俘虏,请他们不要害怕,因为他们已经获得了自由。”
“在天黑之前,所有胆敢抵抗我们的敌人都被消灭了,他们不是被淹死,就是徒步逃往南方,希望能够回到故乡。魔王一定没想到,他的计谋竟然被代表恐惧和黑暗的亡灵所破坏了,他真是自作自受啊!”
“的确相当讽刺,”勒苟拉斯说:“那时,我看着亚拉冈,心中想着:如果他将魔戒据为己有,他会成为多么伟大的君王啊!但是,他的高贵情操超越了索伦的理解,因为他是露西安的子孙哪!不管经过多少年,她的血脉都不会堕落。”
“这些事情不是矮人看得出来的,”金雳说:“不过,那天的亚拉冈真是威风凛凛。你们想想!整个舰队都归在他的掌握之下,他选了最大的一艘当作旗舰,头也不回地上船。然后,他用从敌人那边抢来的号角,吹出响彻云霄的号音,亡灵部队就回到岸上。他们沉默地站在那边,除了着火的船只在他们眼中投射的反光之外,旁人几乎看不见他们。亚拉冈对着亡灵,中气十足的开口道:‘这是埃西铎继承人的命令!你们的诺言已经实践了。回去吧,不要再作祟了!安息吧!’”
“亡者之王就在我们面前折断了长枪,将它丢到地上。然后他深深一鞠躬,转身离开。很快的,所有的亡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彷佛刚从一场梦中醒来一样。”
“那天晚上,当其他人努力工作时,我们把握机会休息。船上的俘虏都被释放了,有许多俘虏是过去被俘的刚铎人;很快的,人们从伊瑟和兰班宁开始往此地集结,而拉密顿的安格柏也召集了所有的骑兵。在亡灵所带来的恐惧消退之后,他们终于能够前来支援我们、看看埃西铎的继承人,因为这谣言在黑暗中像野火一般迅速蔓延。”
“我们的故事就快结束了,那天傍晚,许多船只都已经做好了出航的准备,第二天一早,舰队就开航了。虽然这只是前天的事情,但我觉得好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也不过是我们离开登哈洛的第六天。不过,亚拉冈依旧担心我们是否会太迟赶到。”
“‘从佩拉格到哈龙德还有一百二十六哩,’他说:‘但是,我们明天就得抵达哈龙德,否则一切将前功尽弃!’”
“现在船桨都是由自由人所操纵,他们十分尽力地划着桨,不过,由于我们是逆流而上,速度还是很慢。虽然南方这边的河水并不很快速,但我们却也没有海风的吹拂,即使我们刚在港口大胜,但如果不是勒苟拉斯突然哈哈大笑,我的心情可能会变得非常恶劣。”
“‘都灵的子嗣,抬起你的胡子来吧!’他说:‘你没听过人家说:一切都绝望时,希望往往会由此而生。’但是他到底从远方看到什么希望,我就不知道了。当夜色降临,我们只能看见黑暗越来越深沉,而我们胸中却热血沸腾,因为我们可以看见北方远处的云朵下有着红光,亚拉冈说:‘米那斯提力斯已经陷入大火中……’”
“但到了午夜,希望真的出现了。伊瑟经验丰富的水手看向南方,告诉我们有海风吹来。在天亮之前,所有的巨舰都张满帆迎风前进,曙光正好照在我们船头破浪的泡沫上。接下来,就如同你所知道的一样,我们在日出之后三小时,和海风以及阳光一起到来,我们在战场上展开了旗帜。不论未来如何,这都是无比荣耀的时刻,让人永难忘怀的一天!”
“我们所创造的功业是不可磨灭的,”勒苟拉斯说:“能够通过亡者之道是前无古人的创举,即使刚铎未来毁灭,无人可以赞颂我们的行径,它也不会因此而失色。”
“搞不好一语成谶,”金雳说:“因为亚拉冈和甘道夫还是依旧愁眉不展。我不清楚他们在底下的营帐中究竟在讨论什么。对我来说,我像梅里一样,希望这场胜仗就可以结束战争。不过,不管未来还有什么任务,我都不愿缺席,我必须代表山中的子民参与这一切。”
“我则是要代表森林的同胞,”勒苟拉斯说:“并为了对圣白树之王的敬爱而战。”
众人陷入沉默,他们坐在城墙上,每个人都思索着自己的处境,而各军将领在此同时则陷入激烈的争辩。
※       ※       ※
印拉希尔向勒苟拉斯和金雳告别之后,立刻派人去请伊欧墨,并和他一起出城,来到离希优顿阵亡处不远的营帐。他们和甘道夫、亚拉冈以及爱隆之子们,一起召开了一场关键性的会议。
“诸位大人,”甘道夫说:“听听刚铎的宰相死前所说的话:没用的。你们或许可以暂时赢得胜利,争取几寸土地,苟活几天。但是,要对抗这正兴起的力量?我们绝无胜算。我不是想让你们像他一样放弃希望,但是,请你们仔细思索一下其中的真实性。”
“真知晶石不会说谎,即使连要塞巴拉多的主人,都无法控制它到这个地步。或许,他可以选择让意志较弱的人看到哪些东西,或者是让他们误解眼前所见的景象;但是,迪耐瑟必定看见了魔多大军,也知道还有更多的部队正在集结,至少他看到的这部分是真实的。”
“我们的力量只不过刚好足以击退第一波攻击,第二波将会更可怕。这场战争到时就会如同迪耐瑟的想法一样,我们必败无疑。这次的胜利不能凭武力强夺,你们可以在这边承受永不间断的攻击,或者在出兵到大河后再被彻底歼灭。你们眼前所面临的选择非常有限,谨慎的人一定会建议你们加强防御,固守这里,等待对方展开攻击,这样至少可以撑久一些。”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要让我们撤回米那斯提力斯,或是多尔安罗斯,或是登哈洛,像是躲在沙堡中的小孩,束手静待大浪涌来?”印拉希尔说。
“这不让人意外,对吧?”甘道夫说:“迪耐瑟在位的时候,你们不就是一直这样做吗?但是,你错了!我说这是谨慎的作法,但我并不建议各位谨慎行事。我说胜利不能凭藉武力强夺,我依然期待胜利,只是不认为武力足以依恃。因为在这一切的战略和计谋中,我们必须还要考虑统御魔戒,巴拉多要塞的根本,也是索伦获胜的希望。”
“大人们,有关这样的情报,诸位都已知道得相当详细,足以明白我们所处的困境,和索伦所面临的状况。如果他重新获得了魔戒,诸位的胜利都将化为乌有,他将在弹指之间取得天下,他掌控一切的速度,会快到没有人可以推测未来将会如何。如果魔戒被毁了,他将会失败,这次失败将会彻底到让他再也爬不起来。因为,他从诞生以来所拥有最强大、最精华的力量都将失去,一切用那力量所创造、所开始的事物都将崩溃,他将会永世不得超生,成为只能在黑暗中自怨自艾的怨灵,永远无法翻身,这世界的一大邪恶将就此消逝……”
“还有其他的邪恶会出现,索伦不过是个仆人和先锋,但是,我们不能掌控整个世界未来的走向,能影响我们所遭逢的历史事件就非常庆幸了。我们必须专注在剿灭眼前的黑暗,这样未来的子孙才能居住在一个更洁净的大地上。”
“索伦明白这一切,也知道这被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已经再度现世,但还不知道这东西在哪,至少我们希望这样,因此,他这时必然会感到疑惧不定,因为如果我们找到了这东西,我们之中有些人拥有足够的力量使用这东西,他也知道这一点。亚拉冈,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已经利用欧散克晶石在他面前现身了吧?”
“在我离开号角堡之前就这么做了,”亚拉冈回答:“我认为时机成熟了,晶石来到我手中就是为了替我制造机会。那时,魔戒持有者已经离开拉洛斯瀑布十天了,我想索伦之眼必须从他自己的国度中被引开。自从他回到魔多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向他挑战,不过,如果我预先知道他会这么快发动攻击,可能就不敢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我差一点就赶不及前来救援。”
“但是,这要怎么办呢?”伊欧墨问道:“你说,如果他拿到了魔戒,我们的努力全都将化为乌有;如果我们拿到了魔戒,他又为什么会冒着白费力气的危险攻击我们?”
“他还不确定,”甘道夫说:“他能够成为人人惧怕的邪恶力量,并不是因为他会好整以暇地等待敌人休养生息,跟我们之前乡愿的态度截然不同,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日中就完全明白如何掌控它的力量。它只能够拥有一个主人,不能由许多人同时持有。索伦会挑选我们之间彼此起了争端时,在某人把所有人踩在脚下之前发动攻击,如果他够出其不意,魔戒可能反而会成为他的帮手。”
“他在观察,他可以看到许多、听见许多,他的戒灵并没有全部消失,他们在日出之前曾飞过这个战场,只是那些疲倦和受伤的人们并没有发觉他们。他研究一切的迹象:当年夺去他宝物的圣剑已经重铸了,天命之风已经转向我方,他的第一波攻势竟意外失败了,还有他的大将也战死在此。”
“当我们在此开会时,他会越来越不放心,他的魔眼会一直集中在我们身上,忽视所有其他的事物。我们必须保持这样的状况,这才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因此,我的建议是这样:魔戒不在我们的手上,在智者的指点或是愚蠢的决定之下,魔戒被送走了,避免它将我们摧毁。没有了它,我们不可能以武力消灭敌人,但是,我们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引开他的注意力,避免他注意到真正的危险。我们不能以武力获得胜利,但是,我们可以藉着武力,给予魔戒持有者仅有的一丝希望,即使它渺小得可怜,也在所不惜。”
“如同之前亚拉冈所说的,我们必须继续下去,我们必须逼得索伦精锐尽出;我们必须引出他的伏兵,这样他的根据地才会出现空隙。我们必须立刻出击,迎战他的大军,我们必须把自己当作饵,让他的血盆大口来吞噬我们。由于他对魔戒的贪婪和对胜利的渴望,他会吃下这个饵,因为他会认为如此仓促的行为乃是新的魔戒持有者,太过自傲所导致的。他会说:‘哼!他太急着伸出自己的脖子了,就让他来吧,我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陷阱中,我会把他彻底击垮,让他得意洋洋的战利品再度落入我的手中!’”
“我们必须眼睁睁地走进陷阱中,我们必须鼓起勇气,但也暗自怀抱希望。诸位大人们,我们很有可能战死在一个毫无其他生灵的死寂大地上;即使巴拉多被推翻了,我们也无法活着看到世代的更替。即使如此,我认为,这就是我们的责任,即使这样牺牲,也比无意义的坐以待毙要好多了。如果我们困守在这里,败亡只是迟早的事情,但如果我们愿意牺牲,至少我们知道,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新纪元的诞生。”
众人沉默了片刻,最后亚拉冈开口了:“既然是我开始的,我也必须继续下去,我们来到了这个十字路口,希望和绝望只是一线之隔,只要稍有动摇就必败无疑。我希望大家不要反对甘道夫的这项提议,他多年以来和索伦的争斗终于要结束了,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早就被各个击破。现在,我并不认为自己有指挥任何人的资格,诸位应该要选择自己的命运。”
伊罗何开口了:“我们从北方赶来就是为了这一天,我父爱隆也是同样的看法。我们不会回头。”
伊欧墨说:“至于我,我对这种复杂的勾心斗角并不了解,也不需要了解。我只知道一件事,吾友亚拉冈拯救了我和我的同胞,当他有需要时,我必会加以协助,一定会去!”
“而我,”印拉希尔说:“亚拉冈大人是我的君王,不管他承不承认都一样,他的想法就是我的命令,我也会去。但是,我必须暂代刚铎宰相的职务,也暂时必须先以它的人民优先考量,有些事情,我还是必须谨慎一些。我们必须准备好面对所有的可能性,可能是好,可能是坏。我们最后可能还是会获胜,只要这有一丝希望,我们就必须保护刚铎的人民。如果我们凯旋归来,我可不愿见到一座废墟和被敌人蹂躏的家园。而骠骑的情报也显示,北方边境依旧还有一支部队持续威胁我们。”
“的确,”甘道夫说:“我并不建议让城中毫无防卫。事实上,我们东征的部队不需要多到足以对魔多展开攻击,只要多到无法让魔王忽视就可以了,而部队移动的速度也必须够快。容我询问各位将领,我们在最多两天的时间中可以动员多少部队?这些人必须是明知危险也愿意前去的老练战士。”
“我们的兵马都很疲倦,许多人都挂彩了,有些甚至身受重伤,”伊欧墨说:“我们自己的马匹也死伤惨重,这点最让人担心。如果我们得赶快出发,那么我想最多也只能派出两千骑兵,另外留下两千人防守王城。”
“除了眼前的兵力之外,”亚拉冈说:“由于海岸的威胁已经解除,南方海岸也有不少生力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两天之前我派了四千兵马从佩拉格前往罗萨那奇,无畏的安格柏带领他们。如果我们在两天之内出发,他们应该可以在我们离开之前抵达。不只如此,我还下令其他人乘坐所有可以找到的船舰沿河过来支援,以这样的风势看来,他们两天之内应该也到得了;事实上,今天已经有几艘船抵达了哈龙德。我判断到时我们可以带领七千名步兵和骑兵,同时还可以在城内留下比攻防战开始前更多的兵力。”
“城门被毁了,”印拉希尔说:“我们哪有足够的技术可以将它完全修复?”
“在丹恩的国度中,依鲁伯的工匠们有这种技术,”亚拉冈说:“如果我们没有一败涂地,或许我可以派金雳去请求山中的石匠前来支援。不过,战士远胜过厚门,如果人们逃离岗位,就算再厚的门也挡不住魔王。”
※       ※       ※
这就是各军领袖会议的结果: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应该在后天的早晨带领七千兵马出发。由于这部队未来将会进入魔多寸草不生的大地,因此大部分的战士应该步行。亚拉冈必须召集南方来的两千名战士,印拉希尔必须派出三千五百名士兵,伊欧墨则是必须挑选五百名善于步战的洛汗战士,另外再率领五百名最精锐的骠骑。除此之外,还有五百名由安罗斯骑士和登丹人组成的骑兵,这是由爱隆的两名儿子所率领。这样加起来总共七千兵马──六千名步兵、一千名骑兵。洛汗国的主力骑兵,大约三千名的兵力,则是必须在艾海姆的带领下,沿着西大道伏击安诺瑞安的敌人;城中也同时派出快马,前往北方和东方收集情报,打探清楚奥斯吉力亚斯和米那斯魔窟的状况。
在他们安排好所有的兵力分配,准备开始研究进军的路线时,印拉希尔突然放声大笑。
“这实在是,”他大喊道:“这一定是刚铎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玩笑:我们只率领仅仅七千兵马,而这不过是刚铎全盛时期部队前锋的数量。而我们竟然要攻打固若金汤的魔王基地!这样就好像小孩子拿着木刀木枪,威胁全副武装的骑士一样!米斯兰达,如果魔王知道的和你一样,他多半会一笑置之,用小指捏死我们这些想要刺他的蜜蜂。”
“不,他会试着困住这蜜蜂,拔掉它的刺,”甘道夫说:“在我们之中,光是有些人的名号就足以力敌千军。不,我想他笑不出来!”
“我们也不该笑,”亚拉冈说:“如果这是玩笑,那它的代价也未免太沉重了。不,这是赌局中最后的孤注一掷,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输赢的关键。”然后,他拔出了安都瑞尔圣剑,让它在阳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芒,“在最后一场战争结束之前,你将陪我度过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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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黑门开启

两天之后,西方势力的部队全都集合在帕兰诺平原上,半兽人和东方人的部队全都被赶离了安诺瑞安,他们被骠骑给冲散,溃不成军地逃向凯尔安卓斯。在最后一个威胁被消灭之后,南方的生力军也加入防卫主城的行列,让城中的人力变得相当充足。斥候回报在逝王之十字路口东边完全没有敌人的踪迹,一切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
勒苟拉斯和金雳会再度和甘道夫、亚拉冈一起出发,他们的位置是在登丹人和爱隆之子附近,不过,梅里不能跟着去,让他觉得非常可惜。
亚拉冈说:“你不适合走这么远的路,但你不要觉得羞愧,就算你在这场战争中再没有任何表现,也足以让人赞颂许多年了。皮瑞格林会去代表夏尔的人民,不要抱怨他有这么好的机会,虽然他靠着好运立下了不少功劳,但还是没法和你相比。事实上,所有人都一样的危险,我们可能注定要在魔多之前面临死亡。如果我们失败了,那接下来就会是你们了。再会了!”
因此,梅里只能万分沮丧地看着部队集结。伯几尔站在他身边,他觉得非常难过,因为他的父亲准备领着城中战士的连队参战,在他的罪名宣判之前,他不能够重回城中的卫戍部队;皮聘则是以刚铎战士的身份,和贝瑞贡在同一个连队。梅里可以看见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在米那斯提力斯的高大战士之中,他是一个矮小但抬头挺胸的家伙。
最后,号角声响起,部队开拔,一营接一营、一连接一连,他们向东而去,在他们离开许久之后,梅里还是站在那边。晨光照在枪尖和头盔上的最后反光也消失了,心情沉重的梅里还是低着头站在那边,他觉得好孤独,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每个他关心的人都去了那黯淡的东方,在他心中并不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再和他们相聚。
彷佛回应这失望,梅里手臂的疼痛又回来了,他觉得虚弱、衰老,阳光看起来也十分的软弱。伯几尔碰了碰他,梅里这才从自怨自艾中醒过来。
“来吧,派里安先生刚铎语中的哈比人,亦即是灰精灵语中的派里亚纳!”少年说:“我看得出来你还没完全好!我可以扶你回医院去。不要担心!他们会回来的,米那斯提力斯的战士永远不会被击败的。而且,现在他们还有了精灵宝石大人,还有我爸爸贝瑞贡跟他们在一起,他们一定会所向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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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午之前,部队就抵达了奥斯吉力亚斯。所有能够抽调出来的石匠和工人,全都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人在整修敌人大败撤退时,所破坏的浮桥和渡筏,有些人在收集各式各样的补给品,其他在河对岸的工人,则是赶工摆设克难的防御措施。
前锋快速地穿越刚铎的废墟,渡过宽广的大河,踏上在刚铎全盛时期美丽的阳之塔通往高耸的月之塔所使用的大道,月之塔现在已经成了被诅咒的米那斯魔窟。他们离开奥斯吉力亚斯五哩之后停下来扎营,结束第一天的行军。
骑兵依旧继续前进,在天黑之前,他们来到四周被森林环绕的十字路口,此地一片沉寂。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敌踪,也没有听见任何声响,至少暂时还不会有箭雨从岩石之后飞出,不过,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敌境,那种受到监视和观察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岩石和树木彷佛都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黑暗已经被驱退了,火红的太阳朝着安都因河谷落下,白雪覆盖的山锋在蓝天下羞红了脸庞,但是,伊菲尔杜斯的方向依旧有阴影潜伏。亚拉冈朝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都派出了号手,他们一齐吹响震耳的军乐,传令官大喊着:“刚铎之王已经回来了,他要收回所有属于他的土地!”这里雕像被安插的丑恶半兽人脑袋,也被砍了下来,敲成碎片,古王的头颅则被置放回去,上面依旧有着白色和金色的花朵,人们努力试图抹去半兽人们在石雕上留下的痕迹。
接着,众人开始争论往后该何去何从,有些人说他们应该先攻击米那斯魔窟,如果成功了,应该将它彻底摧毁。“而且,”印拉希尔说:“或许从那边通过隘口,会是突击黑暗魔君最好的途径,我们就不需直接从北门正面攻击。”
甘道夫反对这项意见,一方面是因为那山谷中的邪恶力量,会让人们变得疯狂和恐惧;一方面则是因为法拉墨所带回来的消息,如果魔戒持有者真的走这条路,那么他们就绝不能让魔王的注意力转移到这里。因此,当第二天主力部队出发时,他们决定在十字路口设下坚强的防御工事,至少可以暂时阻止从魔窟或是南方来的敌人增援。这些留守的部队大多是熟悉伊西立安环境的弓箭手,他们可以躲藏在森林和斜坡上,不需要和敌人正面作战。甘道夫和亚拉冈跟着前锋来到了魔窟谷的入口,观察那座邪恶的城市。
那是个黑暗、了无生气的地方,因为居住在那边的半兽人和魔多的怪物都已经战死了,戒灵也离开了该处,不过,谷中的空气依旧充满了恐惧和憎恨。于是,他们破坏了谷口的桥梁,放火烧掉谷口的植物,然后就离开了。
※       ※       ※
隔天,也就是他们离开米那斯提力斯的第三天,部队开始沿着道路往北方移动。从十字路口到摩拉南大约有一百多哩,没有人知道在他们抵达目标之前会遇上什么,他们光明正大的前进,但依旧十分谨慎。骑马的斥候会先探勘前方的状况,后方的步兵则是平均散在两边,特别是东方的侧翼,因为那个方向是黑暗的森林,还有崎岖的峡谷和峭壁,在那之后则是陡峭的伊菲尔杜斯。天气还是相当良好,风向依然是西风,但在黯影山脉的迷雾中,一切照旧不为所动,山脉有时还会升起诡异的黑烟,在空中飘汤。
甘道夫下令号手,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吹响号角,传令官则会配合着大喊:“刚铎之王来了!离开这块土地,把它还给我们!”但印拉希尔插嘴道:“不要说刚铎之王,用人皇伊力萨会更好。虽然他还没有继承王位,但这是千真万确的;如果传令官用这个名号,会让魔王更加担心。”因此,传令官之后会一天三次宣布伊力萨王到来的消息,但依旧没有人回应他们的挑衅。
不论如何,当他们在这种看似平静无波的状况下行进时,全军的士气都在逐渐的低落,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敌境,这种状况也越来越严重。到了离开十字路口的第二天快结束时,他们才第一次遇到了敌人。一支由半兽人和东方人所组成,相当强大的部队,想要以偷袭的方式消灭先头部队;那个地方刚好就是法拉墨埋伏哈拉德林人的地方,该处的道路正位于山丘的俯视之下。不过,这些人的行踪早就被马伯龙带领下汉那斯安南的斥候给发现了,因此,这场埋伏本身反而成了偷袭的对象。西方部队的将领派出了骑兵绕过山丘,从敌人的侧翼和后方展开攻击,消灭了大部分的敌人,其余则被赶入山中。
不过,这胜利无法提振众人的士气。“这是佯攻,”亚拉冈说:“我认为这场攻击的目的不过是让我们轻敌,只是为了引诱我们深入的诱饵而已。”从那天傍晚之后,戒灵无时无刻不在高空监视,观察这部队的一举一动。他们飞得很高,只有勒苟拉斯看得见,但人们还是可以感觉到他们的行踪,太阳彷佛跟着黯淡下来,人们的情绪也跟着低落。虽然戒灵还没有朝着敌人俯冲,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但他们如影随形的恐惧感,还是令人难以摆脱。
※       ※       ※
这场无望的旅程依旧继续着。到了离开十字路口的第四天,也是从米那斯提力斯出发的第六天,他们终于来到人类国度的尽头,开始进入了西力斯葛哥隘口,他们从那边可以看见往北和往西延伸到爱明莫尔高地的腐臭沼泽和沙漠。这个地方死气沉沉,散发强烈的恐怖气息,导致部队中有些人完全崩溃,连路都走不动。
亚拉冈看着他们,他的眼中只有怜悯,没有愤怒;因为这些人都是洛汗的年轻人,他们是从远方的西谷来的,或是罗萨那奇的农夫。对他们来说,从小魔多就是邪恶的象征,但却是隐藏于噩梦中、不真实的名称,与他们俭朴的生活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他们却必须面对这成真的噩梦,他们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场战争或命运会安排他们来到这个地方。
“去吧!”亚拉冈说:“但不要让你们自己丢脸,也别用跑的!你们还是可以执行一项任务,不会让这成为临阵脱逃的耻辱。请你们往西南方走,前往凯尔安卓斯;如果像我推测的一样,该处还是在敌人的占领下,把它夺回来!之后,为了刚铎和洛汗的安全,请誓死守住它!”
有些人在这样的宽宏大量下,反而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得以继续前进;其他人则是看到了新希望,自己还可以有所贡献,不至于一败涂地,于是他们离开了。从这时开始,由于之前在十字路口已经留下了许多守军,西方势力真正来到魔多挑战魔王的部队,剩下少得可怜的六千人。
部队行进的速度缓慢许多,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受到攻击。将领们将队伍收拢,派出斥候去侦察变成了浪费人力的动作。到了离开魔窟谷的第五天傍晚,他们扎了最后一次营,尽可能从附近收集了一些枯木和柴薪,燃起营火。众人十分警觉地度过夜晚的每一分每一秒,很清楚四周有许多看不见形影的事物在不停地移动、窥探,恶狼嚎叫的声音一整夜毫不停歇。风停了下来,空气似乎凝结了,虽然天空万里无云,月光十分明亮,但他们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是地面下冒出来的黑烟和笼罩魔多的迷雾。
气温下降了,等到曙光降临,空气又再度开始流动;不过这次的风是来自北方,很快的,它带来了清新的气息。夜晚的威胁全都消失了,大地看来空旷一片。在部队北方的是奇诡陡峭的地形、烧焦的土地和岩块,彷佛都是魔多居民破坏过后的痕迹。南方是西力斯葛哥的铜墙铁壁和夹在其间的黑门,两旁则是高耸入云的利牙之塔。在最后的路程中,众人决定转离道路,避开山丘中隐藏的危险;于是,他们就如同许多天前的佛罗多一样,从西北方前往摩拉南。
黑门三扇庞大的入口紧紧闭着,城墙上似乎空无一人,四周无比安静,但却有着山雨欲来的气势。部队终于到达终点,在眼前的是高耸、难以攻破的城墙和堡垒,对于这场攻城战的结果,没有人抱持任何的希望。即使他们带来威力强大的攻城武器、而魔王只有薄弱的防御,注定失败的结局还是不会改变。他们很清楚,在摩拉南的山丘和怪岩之间有着无数隐藏的敌人,在那之后的奇诡地形间,也被无数的邪恶生物挖洞凿空。此时,他们可以看见戒灵全都聚集在一起,像秃鹰一样盘旋在牙之塔上,他们知道自己在魔王的监视下,但是,魔王依旧按兵不动。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尽责的执行这自杀任务到最后。因此,亚拉冈以他所能想到的最佳战术来指挥部队。他们刚才爬上半兽人花了好几年堆出来的小丘上,在士兵们眼前,魔多就像是一池不停冒出浓烟和恶臭的泥浆。在部队布好阵形之后,将领们率领一群精锐骑兵、掌骑官和号手,缓缓走到黑门前。甘道夫是带队官,亚拉冈和爱隆之子、洛汗的伊欧墨、印拉希尔则跟在后面,勒苟拉斯、金雳和皮瑞格林也被要求一起前往,如此一来,魔多的所有敌人才能亲眼目睹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们来到了摩拉南的边境内,展开了所有的旗帜,并且吹响了号角。传令官们排成一列,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道:“出来吧!”他们喊道:“让黑暗大地之王出来吧!正义的势力将给予他公平的审判。他毫无理由和刚铎宣战,破坏人民的家园,因此,刚铎的人皇要求他为了这罪行赎罪,并永远离开这里。快出来!”
四周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不管是城墙还是大门都悄然无声,没有任何回应的迹象。但是,索伦其实早已安排好一切,他只想在动手前好好玩弄、折磨这些讨厌的老鼠。因此,就在他们准备转身离开时,这片寂静突然被打破了,震耳的低沉鼓声如同闷雷一般,在山中不停回响,刺耳的号角声撼动大地,让人们耳膜隐隐生痛。黑门最中央的开口轰然一声打开了,邪黑塔的使者旁若无人地走了出来。
在队伍最前端是个高大邪恶的身影,他骑着像是黑马的生物。那只生物的身躯巨大,脸孔像是骷髅一般,在它的眼窝和鼻孔中燃烧着赤红的火焰,骑士浑身披着黑袍,连头盔都是黑色的;但是,这并非是戒灵,他是一名活人,他是巴拉多之塔的大将,没有任何的传说提及他的名号,因为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开口道:“我是索伦之口!”不过,根据历史的记载,他是名叛徒,属于黑暗努曼诺尔人的一支。这些人在索伦掌权的时候居住在中土世界,他们敬拜魔王,以此换取邪恶的知识,在魔王再度转生时,他进入邪黑塔服侍索伦。由于他的诡诈和聪敏,他越来越受魔王的信任,地位也越来越高,他学到了非常强大的巫术,也极为了解索伦的想法,而且比任何半兽人都残酷。
从黑门走出来的就是这个家伙,跟随他的只有几名黑衣黑甲的战士,和一面黑底绣着血红邪眼的旗帜。他们在敌人面前几步之处停了下来,打量着对方,接着哈哈大笑。
“你们之中,有任何人有资格和我谈话吗?”他问:“或者有足够的大脑了解我说的话?看你是一定不行的!”他轻蔑地转向亚拉冈:“要成为人皇,不是只靠块精灵的破玻璃就够了,更别提这块烂布啦!看你们这付德行,山里的强盗看起来都没这么落魄!”
亚拉冈一言不发,但他紧紧地捕捉住对方的眼神,两人无声无息较劲了片刻。很快的,虽然亚拉冈表面上动也不动,也没有拿出武器,但对方却连退好几步,彷佛担心受到攻击:“我只是负责传令的使节,你们不能攻击我!”他大喊着。
“如果你们认同这种惯例,”甘道夫说:“那所谓的使节也不应该态度这么无礼。请你看清楚,我们根本没人威胁你,在你把口信带给我们之前,你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在那之后,除非你的主子回心转意,否则你和所有他的奴仆都身处极大的危险中!”
“好吧!”信差说:“那你是发言人罗,胡子老爹?我们好像经常听见有关你的消息,听说你东奔西跑,总是躲在暗处闹事?不过,甘道夫先生,这次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些,你将知道胆敢把罗网织到索伦大帝脚下会是什么结果。我有些信物要带给你们看看,特别是你,如果你敢上前看清楚的话──”他对士兵比了个手势,对方拿着一个黑布包裹走上前来。
信差把黑布解开,让西方所有的将领都能够看见他眼中的是什么东西。众人看清楚那些东西之后,每个人都如受重击,呆立当场说不出话来:那是山姆携带的短剑,接下来是一件连着精灵胸针的灰色斗篷,最后是佛罗多在破烂的衣服底下所穿的闪亮秘银甲。众人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最后一丝希望也跟着彻底破灭。站在印拉希尔王之后的皮聘,哀伤地大叫一声,跳了出来。
“安静!”甘道夫声色俱厉地把他推回去,信差哈哈大笑。
“原来你们还随队带着这种小妖怪!”他大喊着:“我实在不了解你们到底能在他们身上找到什么好处,不过,派他们来魔多当间谍,真是蠢到超越了你之前的一切愚行。不过,我很感谢他,很显然这家伙以前曾经看过这些东西,你们现在要否认也没有用了。”
“我不想要否认,”甘道夫说:“事实上,我很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而你这位索伦的臭嘴先生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带过来呢?”
“矮人战甲、精灵斗篷、西方皇族的刀剑、老鼠国夏尔的间谍,嘿!别吃惊!我们可是对它清楚得很,这些都是你们阴谋的铁证。现在,或许带着你这些东西的家伙,是你们不在乎的陌生人?还是你们无法割舍的好友?如果是后者,那么请你们用仅剩的睿智赶快决定该怎么做。索伦并不喜欢间谍,他的命运会和你们的决定息息相关。”
没有人回答,但他可以看出对方的脸色灰败、眼中含着恐惧,因此,他又再度开始冷笑;很显然的,他这项计谋相当成功。“很好,很好!”他说:“我知道他对你们很重要了,或者,他的任务对你们重要到不能失败?可惜,他失败了。接下来,我们魔多将会用最自傲的拷问术日夜不停地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除非,最后他背叛了你们,我们才会让不成人形的他过来见你,这样你们就可以好好的欣赏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当然,如果你们愿意接受我主的条件……”
“说吧!”甘道夫不带感情的说,但他身边的人可以清楚地从他脸上看见痛苦挣扎,他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多年的努力都在此刻化为乌有,他们毫不怀疑他会接受对方一切的条件。
“条件是这样的,”信差得意地将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刚铎和他们盟友的乌合之众,应该马上退到安都因河之外,发誓永远不再公然或秘密的攻击索伦。安都因河东方的土地此后全都归索伦所有,安都因河西方直到迷雾山脉和洛汗隘口的土地,全都必须定时向索伦纳贡,那里的人们必须解除武装,但拥有自治权;而且,他们也必须协助重建遭到粗暴摧毁的艾辛格,那里也将归索伦所有。他也会派大将进驻该处,当然不是萨鲁曼,而是更高贵、更值得信任的人。”
他们看着信差的表情,知道了他的想法。他会是那名所谓的大将,整个残破西方的领土都将在他的管辖下;他将会成为暴君,而他们将会成为他的奴仆。
甘道夫回答:“用这么丰厚的条件来换取一名仆人未免太过份了,你的主人竟可以获得须经过数年苦战才能攻下的领土?是不是因为刚铎摧毁了他用武力强夺的希望,他才会来这边和我们讨价还价?如果我们真的这么看重这个俘虏,又有什么东西能够保证谎言之王索伦会信守承诺?这名俘虏在哪里?带他出来,把他交给我们,我们才愿意接受这些条件。”
甘道夫像是与一名致命对手过招的剑客一样,仔细、小心地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呼吸和肌肉的抽动。那名信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但很快他就用狂笑掩盖过这失态。
“你真是太痴心妄想了,竟然在索伦之口前卖弄唇舌!”他大喊道:“你还真是贪心,但索伦什么都不会给你的。如果你们想得到他的宽恕,必须先照着他所说的做,这就是他的条件,要不要随便你们!”
“我们接受的是这个!”甘道夫突然说。他掀开斗篷,刺眼的白光像是刀剑一般割裂了此地的黑暗。在他高举的右手前,丑恶的信差退缩了,甘道夫一把将那些信物抢了过来:锁子甲、斗篷和宝剑。“我们会接受这个,纪念我们的朋友!”他大喊:“至于你所说的条件,我们拒绝。滚!你的任务已经结束,准备面对你的死亡吧!我们来这边不是浪费唇舌和那万恶的索伦交易,更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他卑贱的仆人身上。滚!”
魔多的信差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表情极度扭曲,充满了惊讶和愤怒,看起来像是野兽一般龇牙咧嘴。他本来以为猎物已经快要到手,却被人当头一棒打醒了美梦,这人的双眼布满血丝,喉中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但是,他看着对方尊贵的身影和眼神,恐惧压过了他的愤怒,他惨叫一声,转过身跳上马,没命地逃回黑门内。就在那时,他的士兵们吹响了等待已久的号角,索伦的陷阱这才真正的撒开。
战鼓雷鸣,熊熊火焰四处喷发!摩拉南所有的大门全都打开,千军万马如同洪水一般掩杀而至……
所有的将领全都上马,调转马头骑回本队,魔多的士兵为此兴奋地狂呼高喊。空中尘沙飞扬,东方人的部队从伊瑞德力苏的山脉中狂奔而出,难以计数的半兽人,从摩拉南两边的山丘中蜂拥而出。西方的战士被团团围住,很快的,除了他们所站立的灰色山丘之外,附近的所有土地都被数十倍的敌人给包围了,索伦的钢牙终于准备咬下这饵食。
亚拉冈只剩下极短的时间可以指挥部队应变,他和甘道夫站在其中一座山丘上,绝望地扬起圣树与星辰的旗帜;在另外一座山丘上,则是飘扬着洛汗与多尔安罗斯的旗帜,白马与银天鹅彼此争辉,每座山丘都围成了滴水不漏的防卫阵形。在面对魔多方向,也是对方的第一击会对准的最前线,爱隆的两名儿子和登丹人站在左边;右边则是印拉希尔王和安罗斯的骑士,以及白塔卫戍部队的精锐。
狂风吹拂,号角鸣响,箭矢飞射;太阳虽然高挂天空,但却被魔多的黑雾遮掩了大半,只能投射出暗红色的光芒。在旁观者眼中,这彷佛是夕阳,或许是这世界所看到最后一次的夕阳。在这黯淡的光芒中,戒灵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撕裂众人的心神,一切希望都跟着掩没在黑暗中──
当皮聘听见甘道夫拒绝对方的提议,让佛罗多永远在黑塔受苦时,他的心都碎了。不过,他很快恢复了镇定,他现在和贝瑞贡并肩站在印拉希尔部队的最前线。因为皮聘觉得不如赶快死去,舍弃这一切都已绝望的世界。
“我真希望梅里也在这里,”他听见自己喃喃自语。当他看着敌人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朝向这边冲锋的时候,脑中心念电闪,“啊,嗯,我终于明白可怜的迪耐瑟是怎么想的了。既然我们都一定会死,梅里和我为什么不干脆死在一起?好吧,反正他不在这里,希望我能够死得轻松一点。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得好好表现才行!”
他拔出宝剑,仔细观察着它,上面有金色和红色的刻痕,努曼诺尔人的文字像是火焰一般在剑刃上闪烁着。“这就是为了这个时刻所打造的,”他想:“真希望我能用这个东西杀死那可恶的信差,这样至少我勉强可以和梅里平起平坐了。好吧,在我死前会用这东西好好杀几个丑家伙,真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可以看见阳光和绿草!”
就在那一瞬间,敌人第一波攻势已经冲进他们的阵形之间。半兽人被山坡所阻挡,因此停下脚步对着守军射出箭矢;一大群山丘食人妖则是推开他们,从葛哥洛斯一路冲了过来,像是野兽一般狂吼。它们比人高、比人壮,身上只披着贴身的鳞甲,或许那是它们的皮肤也说不定。这些食人妖拿着大圆盾,挥舞着沉重的锤子,它们毫无所惧地冲进池水中,大吼着奔来。它们像是飓风一样打散了刚铎的防线,敲碎头盔和脑袋、砍断武器和盾牌,如同铁匠一样撼动整个原本毫无缝隙的防线。贝瑞贡被对方的一击震倒在地上,高大的食人妖酋长弯下腰,伸出手,准备将敌人的喉咙咬断。
受到彻底忽略的皮聘猛地往上一刺,西方皇族打造的剑锋刺穿了食人妖坚硬的皮肤,深深刺进它的内脏,大量的黑血喷溅出来,恶臭、剧痛和黑暗笼罩了皮聘,他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原来就是这样结束的啊!”皮聘的思绪正缓缓的飘走,小小的意志甚至还开心地笑了笑,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一切的疑惑、恐惧和忧虑。在他神智渐渐离体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彷佛是从别的世界传来的怪声。
“巨鹰来了!巨鹰来了!”
皮聘的思绪又停留了片刻。“比尔博!”他想:“不!这是他故事里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这是我的故事,它要结束啦!大家再见!”他闭上了眼睛,陷入黑暗中。

第十一节 西力斯昂哥之塔

山姆痛苦万分地从地上爬起来,有一瞬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之前所感受到绝望和难过的情绪也全都回来了。他就在半兽人堡垒之下的地底入口前,铜门紧紧的关着。他一定是之前猛撞那扇门时,把自己给撞昏了,不过,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那里昏睡了多久。那时他似乎全身都着火了一样,又慌又愤怒,现在他则是觉得彷佛身在冰窖,冻得浑身发抖。他悄悄地走到门前,将耳朵贴上去倾听着。
他可以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半兽人走动声,但很快的它们就渐行渐远,最后再也听不见了。他的头很痛,眼前有各式各样的幻影在黑暗中跳来跳去,但他还是努力挣扎,在黑暗中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眼前的处境。很明显的,他目前完全不可能从这个入口进入半兽人的堡垒,它可能好几天之后才会打开,而他不能再等下去了,时间非常宝贵、也非常紧迫。他对自己的任务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怀疑,他必须救出主人,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牺牲生命是最有可能的结果,而且也是最简单的选择。”当他收起宝剑刺针,转身离开铜门时,他神情凝重地对自己说。他不敢动用精灵的星光,只能在黑暗的隧道中摸索着离开。在此同时,他试着拼凑起自从佛罗多和他离开十字路口后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他连现在是什么时刻都不知道了,应该是快要第二天了吧,他想,但是,他连这中间过了多少天都不能确定了。他在一个黑暗充斥的国度,在这边,现实世界的时间似乎早已被遗忘,而走进这国度的人也会跟着一起被遗忘。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到我们,”他说:“现在他们的状况又是怎么样?”他对着眼前随意比划着。事实上,他面对的方向是南方,正朝着尸罗巢穴,而不是西方。在外面西方的世界里,这时间正是夏垦历法的三月十二日,亚拉冈正带领着黑色舰队从佩拉格离开,梅里正和骠骑进入石车谷,米那斯提力斯陷入火海,皮聘看着迪耐瑟眼中的疯狂之色逐渐累积……即使在这忧患的处境中,他们的朋友还是会不时地想到佛罗多和山姆。他们并没有被遗忘,但是,没有人能够对他们伸出援手,光是想念还不足以帮助山姆卫斯,山姆此刻陷入完全孤立无援的处境。
最后,他好不容易回到半兽人通道的入口石门,同样还是找不到是什么机关让它关得这么紧;因此,他照旧用之前的老方法爬了过去,身轻如燕地跳下来。接着,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尸罗巢穴的出口,它那张巨网的残骸依旧在冷风中迎风飞舞。在经历了之前让人透不过气的黑暗之后,这里的风让他冷得直打哆嗦,不过,这也让他清醒许多,山姆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万籁俱寂,他眼前的亮度约莫只有乌云笼罩下的日落这种程度。从魔多冒出的黑烟掠过低空,飘向西方,他可以看见底下的乌云被红色的火光照亮,整个被染成暗红色。
山姆抬起头看着半兽人的高塔,从它小小的窗户中突然冒出了红光,不知道这是否是某种讯号?之前由于他的狂怒而忘却的恐惧,现在又重新回到他的心头。极目所及之处,他只有一个可能的道路可以选择:山姆必须要找到这个丑陋高塔的正门。可是,他觉得两腿无力,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把视线从眼前让人胆寒的景象移开,强迫自己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他专注着听着身边的一切声响,观察着附近所有的缝隙和阴影,在尸罗的腐臭之气笼罩下,走回佛罗多倒下的地方;然后他继续往上走,来到他戴上魔戒、看着夏格拉的队伍经过的山坳。
他在那里停下脚步,坐了下来,他已经走不动了。他有种感觉,如果自己走过这个隘口,朝向魔多踏出一步,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他永远不能离开那个黑暗的国度。他毫无理由的拿出魔戒,再度戴上,在同一瞬间,他立刻感觉到它的沉重,同时,也更清楚的感觉到魔多之眼在自己制造出来的黑影中焦躁的搜寻、调查着,希望能够确认这一切不安和疑惑的来源。
和之前一样,山姆立刻觉得自己的听力被放大许多,但眼前的世界却变得模糊不清。山道的岩壁显得相当苍白,彷佛是隔了一层迷雾,但是,他依旧可以听见远方的尸罗痛苦哀嚎的声音;在非常靠近的地方,他似乎可以听见叫喊声和兵器互相撞击的声响。他跳了起来,立刻紧贴在岩壁上不敢动弹。他很高兴有魔戒的帮助,因为眼前又来了另一群半兽人。一开始他是这样以为的,然后,他才意识到并不是这样,他又被自己的听力给搞混了,半兽人的呼喊声是来自于高塔中,现在塔顶就在他头上。
山姆打了个寒颤,试着强迫自己往前走,很明显出了什么状况。或许这些半兽人摆脱了上级严格的命令,让他们残酷的天性主导一切,目前正在虐待佛罗多,甚至是把他残忍地乱刀砍死。他继续听着,渐渐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很确定高塔中起了争斗,这些半兽人一定窝里反了,夏格拉和哥巴葛的部下打起来了。虽然这只是很渺茫的希望,但也足以让他再度鼓起勇气,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他对佛罗多的敬爱之情压下了一切其他的情绪,他忘记自身所处的危险,放声高呼道:“佛罗多先生,我来了!”
他朝着那斜坡跑去,一过最高点,斜坡往左转,开始急遽的下降,山姆进入了魔多。
他拿下魔戒,或许这是他内心深处对危险的警告,但他觉得自己必须看得更清楚一点。“最好把周遭的环境都看清楚,”他嘀咕着,“不须要一头闯进迷雾中!”
他眼前的大地看起来寸草不生,毫无一丝生气,就在他的脚前,伊菲尔杜斯的山势形成陡峭的悬崖往下直落,落入一道山沟,在山沟的另外一边又是高起的山丘,但这山丘凹凸不平,看起来像是利爪的尖端一样让人极端不舒服,这是摩盖,这黑暗国度第二圈的防御。在那之后则是一个黑暗的大湖,上面点缀着几点火星;那里有着非常大的火势,从那团烈火中升起了大得惊人的烟柱,翻滚着飞上天空。烟柱的底端是暗红色的,上端则构成了笼罩这黑暗大地的天顶。
在山姆眼前的是欧洛都因,也就是火焰之山。底下的熔炉不时会喷出高热、致命、剧毒的岩浆,蔓延过附近的地面。有些岩浆会沿着巨大的沟渠流向巴拉多,有些则是蜿蜒地流上多岩的平原,最后,在它们冷却之后,看起来会像是大地所吐出的恐怖石龙。疲倦的山姆现在所看到的是末日裂隙剧烈活动时的景象,它的光芒被伊菲尔杜斯的山势所阻挡,让从西方而来的人只能看见彷佛泡在鲜血中的山壁。
在这恐怖的光芒中,山姆呆立着,当他转向左边时,他可以看见那恐怖阴森的西力斯昂哥塔,他从另外一边看见的岩角不过是它最高的尖塔。它的东面有三个从底下山壁延伸出来的巨大楼层,背靠着另一个高耸峭壁,这座峭壁上有一层层逐渐退缩的庞大堡垒,面对东南方和东北方的墙壁,平滑得让苍蝇也难以停留。在最底下的一层,也就是山姆脚下两百尺的地方,有座被城墙包围的广场,出口则是在东南方,面对着一条宽广的道路。城墙的外塔建筑在绝壁的边缘,俯瞰着这条路和通往魔窟谷的大道会合。这条路的另一个方向穿越一段崎岖的地形,进入了葛哥洛斯盆地,通往巴拉多。山姆所在的这条小路有道往下的陡峭阶梯,在塔门外和大道会合。
当他看着眼前的道路时,山姆这才吃惊地明白,这座塔建造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外人不能进入,而是为了将敌人关在里面。事实上,这是刚铎许久以前所建造的堡垒,是伊西立安东方的前哨站,在最后联盟的大战之后,西方皇族的人类为了监视索伦属下的生物依旧潜伏的这块大陆所兴建的。但是,这和牙之塔一样,人们松懈了,戒灵接管了这些高塔,它已经被邪恶的生物占领了许多年。在索伦回归魔多之后,他觉得这些高塔非常不错,因为他的仆人很少,大多是被恐惧所驱使的奴隶,所以这座高塔的目的依旧和古代一样,是为了避免人们逃出魔多。不过,如果有敌人试图秘密潜入魔多,这是在魔窟谷和尸罗的巢穴之外最后的防御阵线。
山姆非常明白要越过这在严密监视下的高塔,进入那大门有多么困难。即使他做到了,在底下那条重兵看守的道路上他也走不远:连这浓重的黑暗,也无法让他躲过拥有夜视能力的半兽人。不过,最糟糕的是,他的任务并不是要躲开守卫逃出去,而是单枪匹马闯进高塔。
他的思绪转到了魔戒之上,但是,他从那上面只能获得恐惧和危险,当他一看见末日火山之后,就感觉到魔戒产生了变化。在许多年以前,魔戒就是在这边铸造的,它的力量越来越强,越来越邪恶,只有意志力极为坚定的人才能够控制它。山姆站在那边,虽然没戴上魔戒,只是将它挂在脖子上,他还是觉得自己膨胀变大了。他彷佛披着自己的巨大幻影,站在魔多的高墙上俯瞰一切,带来无比的威胁。他可以感觉到只有两种选择:继续拿着魔戒,承受它的折磨;或是戴上魔戒,挑战躲在这国度之内的邪恶之主。魔戒已经开始啃食他的理智和思绪,他的脑中开始浮现异想天开的景象:他看见了万夫莫敌的山姆卫斯,此纪元的英雄山姆,拿着火焰的圣剑横越这黑暗大地,在他的呼唤下万民归顺,前来征讨巴拉多;然后,所有的云朵都散去,阳光照耀大地,在他的旨意之下,葛哥洛斯的山谷变成长满花朵和果树的美丽山谷。他只须要戴上魔戒,让自己成为它的主人,这一切都会实现。
在那严酷的考验下,是他对主人的敬爱让他保持理智,不过,在他内心的哈比人依旧清醒着;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伟大到足以接受这重担,即使那些幻象真能实现也不会有差别。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园,不是扩张成整个国度的领土;他想要用自己的手栽种一切,而非指挥他人为他效命。
“反正,这都只是幻觉而已,骗不了我的!”他对自己说:“我连喊都来不及喊,他就会发现我,把我抓起来。如果我在魔多戴上魔戒,他很快就会发现我的行踪,唉,我只能说,这次的希望渺茫到跟春天降霜一样!正当隐形可以帮上忙的时候,我却不能使用魔戒!就算我能够更深入魔多,那东西也会变成越来越沉重的负担,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感到疑惑,他知道必须立刻走向那座门。他耸耸肩,彷佛是将那些幻影和重担甩开,开始慢慢地往下爬。他每走一步,就觉得自己缩小很多,走不了多远,他又恢复成原来那个渺小、恐惧的哈比人。不久之后,他来到了高塔的外墙,即使他不戴上魔戒,也可以听见里面打斗的声音。此时,那声音似乎就是从外墙之内的广场传出来的。
山姆正爬到一半,突然有两名半兽人从黑暗中跑了出来,他们并不是跑向他,这两人是跑向大路,不过,没跑多远,两个人就踉跄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过。山姆没有看见攻击的人,但他推测这两个家伙多半是被躲在墙内或是阴影处的敌人给射死了。他继续前进,紧靠着左边的墙壁。他抬头看了一眼,就知道完全不可能爬上去。这座石墙几乎有三十尺高,上面没有任何的空隙,最要命的是,最上面还做成像是颠倒阶梯的形状,大门是唯一的入口。
他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进,同时他忍不住想着,高塔中究竟有多少夏格拉的人马?哥巴葛又有多少兵力?他们到底在争执什么?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夏格拉的队伍大概有四十人,但哥巴葛的人数几乎有两倍之多,不过,夏格拉的巡逻队只是他管辖部队的一部分,他们多半是为了佛罗多和战利品而争吵。山姆停下了脚步,他突然间想通了,里面的景象清楚地浮现在他眼前:秘银锁子甲!一定是这样!佛罗多穿着它,绝对会被他们发现的。从山姆所听到的片段来看,哥巴葛一定会想要将它据为己有。魔多的命令可说是佛罗多唯一的护身符,如果他们决定不管上级的命令,佛罗多随时都可能被杀。
“快点啊,你这个慢吞吞的家伙!”山姆自言自语道:“快跑啊!”他拔出刺针,冲向敝开的大门,但是,正当他准备要闯进门内时,突然觉得一阵战栗,彷佛他撞上了尸罗的蛛网,只不过这是隐形的;他看不见是什么阻挡了去路,只知道某种坚韧到让他无法突破的力量挡在前面。他打量着四周,在门旁的阴影中看见了两名监视者。
他们看起来像是两个坐在宝座上的雕像,每个雕像都有三个头颅,一颗脑袋看着外面、一颗脑袋看着对面,一颗脑袋看着门内。雕像的头颅看起来像兀鹰一样,膝盖上则是像鸟爪一样的双手,他们似乎是用一整块巨大的岩石雕刻而成,不会移动,但却有着意识,彷佛是某种邪恶的妖灵注入了他们体内。他们能够分辨敌我,不管是否隐形,都没有敌人可以走进这门内,这两座雕像会阻挡他进入或是离开。
山姆硬着头皮又闯了一次,这次他似乎在胸口和脑袋上都挨了一拳,踉跄地连退数步。最后,别无选择的他灵机一动,拿出了凯兰崔尔赐的玻璃瓶。它的白光迅疾增强,黑暗门廊中的阴影立刻逃之夭夭,丑恶的监视者动也不动地坐在那边,显露出他们僵硬的原形。山姆看见他们的石眼中露出恶狠狠的光芒,让他不禁退了几步;不过,他可以感觉到这两具雕像的意志动摇了,被恐惧所取代。
他立刻冲了进去,当他将玻璃瓶收进口袋中的刹那,立刻可以感觉到身后似乎有扇大门用力地关了起来,他们又再度清醒过来,从那些邪恶的头颅中冒出凄厉的喊声,在高墙间回响。从极高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刺耳的钟声,宛如在回应这警告。
“完蛋了!”山姆说:“我刚按了门铃!好吧,来吧!”他大喊着:“告诉夏格拉,那个强悍的精灵战士带着精灵宝剑来了!”
没有任何回应,山姆大步走向前,他手中的刺针闪动着蓝芒,整个广场都笼罩在阴影中,但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地面上都是尸体。他脚旁就有两名半兽人弓箭手,背上都插着小刀,在那之后还有更多惨不忍睹的尸体。有些是被砍死、有些是被射死,有些临死前还紧抓着对方不放,有些则是互咬、互抓而死的,整个广场的地面沾满了黑色的血液。
山姆注意到有两种制服,一种上面绣着血红眼,另一个则是有着骷髅面孔的月亮,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更仔细察看。在广场的另一边,高塔最底端的门半开着,里面透出红光,一名高大的半兽人就死在门边。山姆跳过那具尸体,走了进去,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
一条宽广的走廊从门口通向山内。两旁的墙上所插着的火把提供了微弱的照明。走廊两边有许多扇门,但除了地上的几具尸体之外,一切都是空荡荡的。从两名队长之间的交谈,山姆推测,不管佛罗多是死是活,都会被关在塔顶最高的房间里面,只是,光要找到通往上面的路,可能就得花上一整天。
“我猜应该会在靠近后面的地方,”山姆喃喃地说:“整个高塔似乎是往后倾斜,反正我就先沿着这些火光走走看!”
他沿着走廊缓缓往前,每一步都变得更沉重,他又开始感觉到恐惧。除了他的脚步声之外,四周一片死寂;不只如此,这脚步声似乎越变越大声,到了最后甚至有点像是巨人鼓掌的声音。满地的尸体、空旷的走廊、潮湿得好像沾满了鲜血的墙壁,在在都让他疑神疑鬼,担心敌人会突然从旁冲出,将他杀死。除了眼前的威胁之外,门口那两个恐怖雕像,一直是他心中挥不去的阴影。这几乎已经超过了他容忍的极限,他宁愿和敌人面对面(当然,对方的数量不可以太多),也不想要继续忍受这种提心吊胆的折磨。他强迫自己想着佛罗多、想着他被紧紧绑住,仆倒在某个黑暗角落的样子。
他走过了火光照耀的地方,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拱门前,这就是之前那个地底通道的另一边,他的确没猜错。这时,头上突然传来了一声被扼住的惨叫,他立刻停下脚步,然后听见了脚步声不断逼近,有个家伙从上面拼命往下跑。
山姆的意志管不住自己的手,他拉出项练、握紧魔戒,但山姆并没有戴上它,因为,正当那只手把魔戒捧在胸口时,一名半兽人出现了。他从右边的一扇门跳出来,朝向山姆冲来,等到他距离山姆不过几步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看见了对方;山姆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和他满布血丝的双眼。他猛地煞住脚步,因为,在他眼中,前方并不是一个浑身发抖的小哈比人,他看见的是一个沉默的身影,躲在灰色的阴影中,背后摇曳的光线让那人显得无比高大……敌人的右手拿着一柄剑,剑所发出的光芒让他难以忍受,而另一只手放在胸前,则是握着某种恐怖的力量,足以将他一击杀死。
半兽人呆了片刻,接着惨叫一声,转头就跑。就像看见敌人转头奔逃,山姆意气风发地如猎犬一样追了上去,他大喊着:“没错!精灵战士来啦!”他扯开喉咙大吼大叫:“我来了!带我上去,不然我会把你的皮剥掉!”
不过,半兽人虽然非常害怕,但他至少吃饱喝足,对这里极为熟悉;山姆则是个又渴又饿的陌生人,楼梯很高、很陡,山姆很快就开始拼命喘气。半兽人很快逃离了他的视线,山姆只能勉强听见他从高处传来的脚步声,有时他会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叫声,让这声音在楼梯间回汤,但是,那声音渐渐消失了。
山姆踉跄地继续往上爬,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走对路了,于是振奋起精神拼命追赶。他把魔戒收起,勒紧裤带。“好啦,好啦!”他说:“只要他们都这么害怕我和刺针,那一切都还有希望,反正,看起来夏格拉和哥巴葛的部下,应该已经替我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除了那个害怕的小老鼠之外,我相信这里应该没有剩下什么人!”
话一说完,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撞上一堵隐形的墙壁,他这才明白自己刚刚说的话代表了什么意思──没有人活下来!刚刚那声惨叫声是谁的?“佛罗多,佛罗多!主人!”他边哭边喊道:“如果他们杀了你,我该怎么办?我一定得到上面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停地往上爬,除了转角偶尔插着的火把和窗户透进的些许光芒外,楼梯间一片黑暗。山姆试着计算到底有多少阶楼梯,但在两百阶之后他就数不下去了。他刻意放低音量,因为他觉得好像可以听见上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看来,恐怕不只一只老鼠留了下来。
正当他觉得自己再也喘不过气、脚再也抬不起来时,楼梯到了终点。他停了下来,那声音变得更清楚、更靠近。山姆打量着四周,他已经爬到了高塔最高的第三层堡垒上,这是个平坦的屋顶:长宽大概各二十尺,两旁有着低矮的城垛,楼梯的顶端是座落在平台正中央的圆顶,面对东方和西方各有一扇低矮的门。山姆往东可以看见魔多广大漆黑的平原,以及远方着火的山脉,深邃的火山似乎起了异乎寻常的骚动,高热的岩浆让四周的山脉全染成一片鲜红;往西的风景则是被平台后方的高塔给挡住了,这座高塔耸立在视线中,最高的尖端甚至超越了背后的山顶。它的窗户中闪动着光芒,入口距离山姆所站之处不过十码而已,门是开着的,但里面一片黑暗,声音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一开始,山姆并没有在听,他往东边的门走了一步,往外打量,他立刻就明白此处是打斗最激烈的地方,整个平台上都挤满了半兽人的尸体、无主的头颅和肢体散落一地,这个地方满是腐臭的气味。一声吼叫和敲打的声音让他缩了回去,一名半兽人愤怒的声音传来,他立刻认出那沙哑、粗鲁、冰冷的声音──那是夏格拉,高塔的队长。
“你说你不敢再去?妈的,史那加,你这个混蛋!如果你觉得我受的伤重到让你可以骗我,那你就错了!过来,我会把你的眼珠打出来!就像我对待瑞德伯一样。等到有新兵来时,我再来对付你,我会派你去找尸罗。”
“他们不会来的,至少在你死之前不会!”史那加傲慢地说:“我已经告诉你两次了,哥巴葛的部下先到门口,我们这边没人出去,拉格夫和马斯盖许冲了出去,但他们也接着被射死了。我告诉你我从窗户看到了,他们是最后两个。”
“那就该你去了,我必须要留在这里,我受伤了。愿黑坑吞掉那该死的哥巴葛!”夏格拉接着又吐出了一连串的诅咒和辱骂:“我给他的东西还比较多,但这个贱货竟然在我勒死他之前刺了我一刀。你快去,不然我会吃了你,你一定得通知路格柏兹那边才行,否则我们两个都会完蛋的!没错,你也一样,躲在这边是逃不掉的。”
“我才不要再下去,”史那加说:“我管你是不是队长,不!把你的手从刀子上拿开,不然我会给你一箭。等到他们知道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你就不再是队长了。我为了这座塔里面的兄弟对抗那些魔窟的家伙,看看你们两个可恶的队长,为了争那个俘虏搞成什么样子!”
“你说够了,”夏格拉说:“我有我的命令,是哥巴葛试着抢走那件漂亮的锁子甲,才会这样的。”
“还不是因为你把它收起来的关系,他知道的至少比你要多。他告诉你好几次,更危险的敌人还没有被抓到,你就是不听。我告诉你,哥巴葛说的没错,附近有个可怕的战士,他可能就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精灵,或是那些塔克人塔克是精灵语中的西方皇族,后来被半兽人扭曲原意,引用到他们自己的方言中,意指刚铎人,我告诉你,他来了!你也听到了警钟,他通过了那些监视者,这一定是塔克干的!他在楼梯上,在他离开之前,我才不出去,就算你是戒灵我也不下去。”
“是吗?是这样吗?”夏格拉大喊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他来的时候,你会丢下我逃走?不,不行!我要先杀了你!”
矮小的半兽人从塔中逃了出来,高大的夏格拉追了出来,他的手臂很长,奔跑的时候会垂到地面;不过,他有一只手似乎不能动弹,上面还沾满了血液,另一只手则是抱着一个黑色的大包袱。山姆躲在暗处,藉着黯淡的红光趁他经过时看了他一眼:夏格拉的脸似乎被利爪抓伤,上面全都是鲜血;他的血盆大口中不断冒出唾液,像是野兽一样的大吼。
就在山姆面前,夏格拉在平台上拼命奔跑,追杀史那加,对方一路闪躲,最后冲进塔楼之中。夏格拉在门口停了下来,山姆注意到他不停地喘气,左手虚弱摆动着。他把包袱放到地板上,用右手拿出一柄细长的红色小刀,对着上面吐了口口水。他走到塔楼边,对着外面大喊了几声,但却没有丝毫回应。
突然间,正当夏格拉靠着矮墙打量着底下的广场时,山姆惊讶地发现有一具尸体开始移动。他缓缓地往前爬,接着伸出手,抓住那包袱──他踉跄地站了起来,在另外一只手中握着一柄底部折断的长矛,他瞄准目标,准备奋力一刺。就在那一瞬间,他吸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疼痛或是愤怒;夏格拉立刻像蛇一般敏捷地闪到一边,反转过身,一刀刺进敌人的咽喉。
“逮到你了吧,哥巴葛!”他大喊着:“还没死透吗?哼,我可是有始有终的!”他一脚把敌人踹开,开始在对方的尸体上又砍又踩,发泄那野蛮的怒气。最后,他终于满意了,抬起头发出野兽般的狂嚎;接着,他舔舔刀子,用牙齿将它咬住,拿起包袱蹒跚地走向楼梯。
山姆不及多想,他或许可以溜出去,但多半会被对方发现,他也不可能和这个半兽人一直玩捉迷藏,他只有一个选择。他跳了出去,大吼一声面对夏格拉!他不再握着魔戒,但魔戒依旧在他身上,那股隐藏的黑暗力量并没有消失,光是这样就足以让魔多的奴隶低头;况且,他的另外一只手还拿着刺针。宝剑所发出的光芒,毫不留情的刺痛了半兽人的眼睛,这种带着精灵力量的东西是半兽人最可怕的梦魇,夏格拉不可能一面对抗他,一面还拿着宝物。他低吼着弯下腰,露出口中的獠牙,然后,再一次的,他和所有的半兽人一样躲向一旁,用那包袱当作盾牌兼武器,狠狠地打中敌人的面孔。山姆脚步一个踉跄,在他来得及站稳之前,夏格拉就冲进了楼梯间。
山姆咒骂着追了进去,但他没有追多远。很快的,他就想起了佛罗多,还有另外一名闯进塔楼里面的半兽人,这又是个两难的选择,而且他还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考虑。如果夏格拉逃了出去,他很快就会找到帮手跑回来;但如果山姆去追他,另外一名半兽人可能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来,而且,山姆可能根本追不上夏格拉,或是被他所杀。他很快地转过身,继续往楼上跑。“我想这次可能又错了,”他叹气道:“但不论如何,我都必须先上去,管它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此时的夏格拉已经冲出了楼梯,背着宝贝的包袱来到了广场上。如果山姆发现了他,预知到他这一逃会让同伴们多么难过,山姆可能拼了命也要追上他,不过,此时他的心思全都集中在眼前的任务上。他小心地打开塔楼的门,走了进去,门内一片黑暗,不过,很快的,他的双眼就发现了右手边的微光。那是从一个通往另一道楼梯的入口所透出来的,那道楼梯又窄又暗,看起来似乎是沿着墙壁内部往上走,上面某处有支火把发出微弱的光芒。
山姆悄无声息地开始往上爬,他走到了那闪动不已的火把旁,火把插在他左手边的门上,面对着向西的一面窗户,这就是他和佛罗多之前,在外面所看到的许多红眼之一。山姆飞快走过门口,急忙来到二楼,担心随时都会遭到攻击,或是被无声无息的手从后勒住。接着,他又来到另一扇门、另一支火把前,这次窗户所面对的是东边,他人大概已经来到塔楼中段了。这扇门是开着的,外面的走道除了室外射入的微弱红光外,别无任何的照明,不过,阶梯不再往上爬了。两边都有一扇矮门,但也都紧闭着,还上了锁,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
“死路,”山姆嘀咕着:“我爬了这么久!这里应该不是塔顶,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又跑回底下一层,试着打开那边的门,却徒劳无功。他又跑了上去,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前滴落下来,他连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但时间却毫不留情地流逝,而他束手无策,想不出任何办法来。他完全无力分神去想夏格拉、史那加或是其他的半兽人,他只想要找到主人,只想要再看看他、再碰碰他。
最后,他只得又累又无助地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四周很安静,安静得吓人。当他抵达时,已经烧了很久的火把,这时火焰摇晃了几下,也跟着熄灭了,他觉得黑暗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最后,由于这前功尽弃的挫折感,万念俱灰的山姆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口唱出了歌声。
他的声音在这黑暗、冰冷的塔中听来十分虚弱,同时还不停地颤抖。这是一名绝望、疲倦的小哈比人,没有任何半兽人听到这声音还会误认他是精灵战士。他呢喃着夏尔的儿歌、比尔博的诗句,故乡的情景一幕幕掠过他眼前;接着,他突然间觉得身体内有股新的力量苏醒了,他变得中气十足,从他脑中冒出的字句,自动填入这简单的曲调中:西方大地阳光下,春天繁盛百花开,树茂水流如盛夏,
百鸟欢鸣齐飞来。
万里无云夜空蓝,
摇曳生姿柏树旁,
精灵星辰如白钻,
茂密枝叶闪星光。
千里跋涉终停步,
黑暗气息将我隔。
参天高塔未能覆,
伟峨众山无法遮,
万影群舞日仍炽,
星光闪耀永不逝,
此刻奋起仍未迟,
鼓起余勇趁此时。
“参天高塔未能覆……”他再度开始唱道,但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回应他的歌声,但这时又什么都听不见了。没错,他可以听见某个声音,但那不是人声,而是脚步声。上面的走道有一扇门打开了,门枢发出转动的声音。山姆弯身仔细听着,那门喀达一声关了起来,一个刺耳的半兽人声音传了过来。
“喂!上面那个,你这个死老鼠!不要再叫了,不然老子就要对付你了。你听见了吗?”
没人回答。
“好吧,”史那加低吼着:“反正我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门枢再度发出转动的声音,山姆跑到门廊边,这次终于发现门廊中传来了一丝火光,一名半兽人走出外面,他似乎带着一具梯子。山姆突然间明白了:最上面的房间,必须透过天花板上的陷板门才能打开。史那加把梯子往上一戳,稳住两边,接着就爬了进去。山姆听见他拉开门闩的声音,然后,那刺耳的声音又开始了。
“你不好好安静躺着,到时就完蛋了!我猜你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你不想要现在就开始乐一乐,最好闭上你那张嘴,懂了吗?这是一点教训!”接着是听起来像是鞭子甩动的声音。
山姆胸中的怒火立刻爆发。他跳了出去,像是野猫一样敏捷地攀上楼梯。他的脑袋从一个圆形大房间的地板上伸了出来,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红色的油灯,西边的窗户又高又暗,但有一个半兽人的身影站在旁边。对方又再度举起鞭子,但这一鞭再也无法落下。
山姆大喊一声冲了出去,手中紧握着宝剑刺针;半兽人猛地转过身,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山姆就一剑将他持鞭的手砍了下来。半兽人因为痛苦和恐惧开始狂嚎,但还是本能地朝向敌人冲去。山姆的第二剑完全没砍中目标,他自己也因为对方的冲撞而抱着对方连连后退,最后摔倒在地上,对方却也被他绊了个脚步踉跄。在山姆来得及站起来之前,他就听到一声惨叫和轰然巨响。原来,半兽人在慌张狂乱的状态中竟一个不小心从陷板门跌了下去。山姆没有时间管他,立刻跑向躺在地板上的那人──那正是佛罗多。
他浑身未着寸缕,神智不清地躺在一堆烂布上。他举着手臂挡住头,身侧有道火红的鞭痕。
“佛罗多!亲爱的佛罗多先生!”山姆大喊着,泪水让他眼前一片模糊。“我是山姆,我来了!”他扶起主人,紧拥着他,佛罗多睁开了眼睛。
“我还在作梦吗?”他呢喃着:“其他的梦都好恐怖!”
“主人,你不是在作梦,”山姆说:“这是真的!是我,我来救你了!”
“我真不敢相信!”佛罗多紧抱着他说:“原来还是个拿着鞭子的半兽人,现在却变成了山姆!那我刚刚听到的歌声不是梦罗?我还试着回答!那是你吗?”
“是我,佛罗多先生,我差一点点就完全放弃了,我一直找不到你啊……”
“好啦,山姆,亲爱的山姆,你已经找到我了!”佛罗多说。然后,他闭上眼,满足地躺在山姆的臂弯里,彷佛是做噩梦的小孩,终于可以躲到父母怀里一样。
山姆觉得他可以一辈子都坐在这边看着主人,但他并不能这么做,光是找到主人还不够,他还必须要试着救他出去。他亲吻了佛罗多的前额。“乖!佛罗多先生,快醒来!”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放轻松,听起来像是在夏尔早晨叫唤主人起床的样子。
佛罗多叹了一口气,坐直身。“我们在哪里?我怎么到这边来的?”他问道。
“等我们逃出去之后再说吧,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你在高塔的最上面,就是在半兽人抓到你之前,我们从很远地方看到的建筑。我根本已经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前了,我想大概至少有一天了吧。”
“只有一天?”佛罗多说:“我感觉好像过了好几个星期,有机会你一定得好好告诉我。有个东西打中我,然后我就开始做起噩梦,醒过来却发现现实变得更糟糕,我的身边全都是半兽人。我想他们把某种辛辣的饮料倒进我嘴里,我的思绪变得比较清楚,但全身还是又痛又累。他们把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剥了下来,然后有两个壮硕的家伙跑来审问我,一直不停地问,他们还边玩弄着小刀,最后我都快发疯了!我永远忘不了他们的爪子和眼神。”
“佛罗多先生,你越说就越忘不了,”山姆说:“如果我们不想要再看见他们,我们最好赶快离开。你走得动吗?”
“还好,我走得动。”佛罗多缓缓爬起来。“山姆,我没受伤,只是觉得非常非常累。对了,我这边还有点痛!”他指着左肩上方的脖子处。他站了起来,在山姆眼中,他浑身发红,看起来让人十分担心。
他来回走了几次,
“好多了!”他说,精神也稍稍提振了一些。“只有我一个人、或是有守卫在旁边的时候,我动也不敢动;后来,吼叫和打斗就开始了,我想,是那两个壮硕的家伙彼此起了争执,应该是和我身上带的东西有关。我害怕得躺在那边不敢动弹,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这样更让人害怕。”
“没错,看起来他们似乎起了争执,”山姆说:“这个地方恐怕有好几百个那种恐怖的家伙。对山姆来说可真是太困难了一点。不过,幸好他们全都替我把辛苦的部分完成了,将对方杀了个精光,等我们逃出去之后,有机会可以做首歌来纪念一下。现在我们要怎么办?佛罗多先生,你可不能就这样光着屁股走出去啊!”
“山姆,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佛罗多说:“我身上的所有东西。你明白吗?所有东西!”他再度低着头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彷佛他自己所说的话,才让他明白这事态到底有多严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山姆,我的任务失败了,即使我们可以逃出去,我们能躲到哪里去?只有精灵能离开这一切,远离中土世界,到海的另一边去;最后,可能连海都无法阻挡魔影的扩张。”
“不,其实不是每样东西,佛罗多先生,你的任务没有失败,至少暂时还没有。佛罗多先生,请你见谅,是我拿走的,我替你好好保管着──它就挂在我的脖子上,而且它还好沉重!”山姆拨弄着挂在练子上的魔戒。“但我想你一定得把它收回去了!”到了这个地步,山姆实在不想把魔戒还给主人,让他再承受这重担。
“在你手上?”佛罗多吃惊地说:“你把它带来了?山姆,你真是太棒了!”然后,他的语气很快改变了。“把它给我!”他大喊一声,颤抖着伸出手。“立刻把它给我!它不是你的!”
“好嘛!佛罗多先生,”山姆吃惊地说:“拿去!”他慢慢地掏出魔戒,将练子绕过头。“可是,你现在人在魔多,等你走出去的时候,就会看见火焰山脉了。魔戒会变得很危险,非常沉重。如果这对你来说承受不了,或许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下?”
“不,不行!”佛罗多一把将魔戒从山姆手中抢走。“你,你不行,你这个小偷!”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山姆,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接着,他一手抓着魔戒,脸上却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呆滞表情,他眼前的迷雾似乎消退了。佛罗多揉捏着疼痛的眉心,刚刚他眼前的景象实在太恐怖了,让他惊骇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山姆幻化成另一只贪婪的半兽人,虎视眈眈地拿着他的宝物。现在,那幻象已经消失了,山姆跪在他面前,脸上露出极端痛苦的表情,主人的态度让他比被刀砍还要痛苦。”
“喔,山姆!”佛罗多大喊一声。“我刚刚说了什么?我做了什么?请原谅我,在你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竟然这样!那是魔戒的力量,我真希望它根本没有被发现!山姆,别管我了,我必须背负这重担直到最后。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你无法阻止我走向一切的末日。”
“没关系的,佛罗多先生,”山姆擦着眼泪道:“我明白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还是忍不住哇!我是来救你出去的。马上,好吗?不过,你必须先弄到一些衣服和装备,然后还得要有些食物。衣服会是最简单可以弄到的。由于我们人在魔多,最好穿得和这里的人一样,不过,我们也没有多少选择,不是吗?佛罗多先生,你恐怕必须要穿半兽人的衣服了,我也一样。如果我们要一起走,最好得穿一样才行。先把这披上!”
山姆解开灰斗篷,将它披在佛罗多的肩膀上,然后,他卸下背包,将它放在地板上。他拔出刺针,现在,剑刃上几乎没有什么蓝光。“我都忘了这个了,佛罗多先生!”他说。“不,他们没有拿走所有的东西!如果你还记得,你把女皇的玻璃管和刺针借给了我,我都还带在身上。佛罗多先生,请把它们再借给我一段时间,我必须去看看能找到些什么。你留在这边,四处走一走,活络一下筋骨。我很快就会来,应该不用走太远就可以找到的。”
“山姆,要小心!”佛罗多说:“动作要快!或许还有半兽人躲了起来!”
“我得要冒这个险才行,”山姆说。他打开陷板门,爬了下去。不久之后,他又探出头来,丢上来一柄小刀。
“这应该可以派得上用场,”他说:“刚刚打你的那家伙已经死了,看来他摔断了脖子。佛罗多先生,如果你还有力气,我建议你把梯子收上来,在我喊出口令之前,你绝对不要把梯子放下来。口令就用伊尔碧绿丝好了,这是精灵的用语,半兽人不会这样说的!”
※       ※       ※
佛罗多坐了一阵子,打了个寒颤,许多恐怖念头在他脑中跑来跑去。然后,他披着灰斗篷站了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他只好来来回回地走动,试图看清楚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恐惧让这段时间感觉起来有好几小时,但实际上山姆的声音不久之后就从下面传了上来:伊尔碧绿丝、伊尔碧绿丝!佛罗多把梯子放下去。山姆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头上顶着一个大包袱,他让那些东西轰的一声掉到地上。
“快点,佛罗多先生!”他说:“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尺寸够小、我们可以穿的衣服,看来我们得将就一点了,但动作必须快点。我没有遇到任何活人、也没看到任何迹象,虽然我不能解释,但是我就是有种感觉──好像会飞的黑骑士就在附近,在上空的一片黑暗中。”
他打开包袱,佛罗多强忍住恶心打量着里面的东西,但他其实别无选择:他得要穿上这些东西,再不然就得光着屁股到处跑。里面是用某种肮脏兽皮做的,毛绒绒的裤子,以及一件肮脏的皮上衣。他套上这些衣服,在衣服外面还有一件对半兽人来说有点太短的结实环甲,但对佛罗多来说却太长也太重了;他接着绑上腰带,腰带上还有一柄宽刃的短剑。山姆也扛来了几个半兽人的头盔,其中一件相当适合佛罗多的头型。那是顶嵌着铁环的黑帽子,铁箍上还画了红色的的邪眼,底下则是突出的,类似鹰嘴的护鼻。
“魔窟的装备,哥巴葛的东西比较合身,也做得比较好,”山姆说:“但我想在经过这边的骚动之后,带着魔窟的徽记在这里到处走动并不安全。好啦,佛罗多先生,你看!请容我大胆说一句:很逼真的小半兽人哪!如果你可以戴上面具、把手臂弄长、弄出一双弯腿来,就真的天衣无缝啦!这应该可以隐藏掉一些破绽,”他将一件宽大的黑斗篷披在佛罗多的肩膀上。“好啦!我们走的时候,你可以再背一面盾牌。”
“山姆,那你呢?”佛罗多说:“我们不是要穿成对吗?”
“佛罗多先生,我刚刚考虑了一下,”山姆说:“我最好不要把任何东西留下来,当然更不可以把它们弄坏,我也不可能在外面套那么多的盔甲,对吧?我得要伪装一下才行。”
他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折起精灵斗篷,它的尺寸变成了不起眼的一小团,然后,他将斗篷收进地上的背包里面。接着,他站起来,背起背包,戴上半兽人的头盔,然后也披上一件类似的黑斗篷。“好啦!”他说:“现在我们看起来够接近了,该出发了!”
“山姆,我不可能从头跑到尾,”佛罗多笑着说:“我希望你已经打听好路上的旅店在哪里了;另外,你忘记了食物和饮水?”
“天哪!我还真的忘记了!”山姆说,他吹了声口哨。“呼,佛罗多先生,你这一说我才觉得又渴又饿!我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光是忙着要找你,我都忘记了。让我想想!我上次检查的时候,我还有不少的精灵干粮,而且加上法拉墨将军给我们的食物,我们至少还可以节省一点走几个礼拜。不过,水已经完全喝光了。就算还有剩下来,也绝对不可能够两个人喝。半兽人难道不吃也不喝吗?还是他们靠着这恶臭的空气和毒液就可以活下来?”
“不,山姆,他们会吃会喝。孕育他们的魔影只会模仿、不会创造,它不可能变出完全属于它的东西。我不认为它将生命赐给了半兽人,它只是扭曲、改造他们,如果他们想要活下来,必须和其他的生物一样吃东西。如果他们只能找到臭水和臭肉,那他们也得吃,但说剧毒就太夸张了。他们喂我吃过一些东西,所以我的状况比你要好,但我猜这里某处应该还有吃的和喝的。”
“可是我们没时间去找了,”山姆说。
“嗯,其实状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佛罗多说:“你不在的时候,我的运气还不错,他们的确没有拿走所有的东西,我在地板上的破布堆里面找到了吃的东西。他们当然搜过那包包,不过,我猜他们一定不喜欢兰巴斯的样子和味道,可能比咕鲁还要严重。这些精灵干粮被丢得到处都是,有些还被踩碎了,不过,我还是把它们都收起来了。食物应该没有你说的那么少,但他们拿走了所有法拉墨给的东西,也割破了我的水壶。”
“好啦,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山姆说:“我们已经找到足够撑一下子的东西了,但饮水的问题会很麻烦的。佛罗多先生,算了啦,我们赶快出发了!不然,到时就算找到一整池的水也没用了!”
“山姆,你得先喝点水再走,”佛罗多说:“这点我可不退让。来,吃掉这精灵干粮、喝掉你水壶里的水!反正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希望,担心明天也没啥用,或许根本不会有明天。”
※       ※       ※
最后,他们终于出发了。两人小心地爬下梯子,山姆接着将梯子放在半兽人尸体旁边的走廊上。楼梯间相当黑暗,但他在屋顶平台上仍可以看见远方的山脉,只不过,这时火山似乎渐渐稳定下来,只剩下慵懒的暗红色。他们捡起两面盾牌,当作最后的道具,接着就继续前进。
两人缓缓步下极陡的楼梯,背后那个他们再度相聚的房间,相形之下变得相当温暖。他们又再度来到堡垒中,这里连墙壁都充满了恐惧的气息;或许西力斯昂哥塔中的人都死光了,但那种邪恶和威胁感并没有丝毫减少。
最后,他们来到了通往广场的出口,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即使从这个距离,他们也可以感觉到门口监视者虎视眈眈的眼光。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越满地半兽人的尸体,觉得每一步都变得更加沉重,每多走一步,就是对意志和四肢的严重考验。
佛罗多已经没有力气再经历这样的搏斗。他坐了下来。“山姆,我走不动了!”他呢喃着:“我要昏倒了,我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我知道,佛罗多先生。撑住!是那扇门,门上有些古怪。但我走得进来,这次也一定能踏出去。这次总不可能比上次更危险。来吧!”
山姆再度拿出凯兰崔尔赐给他们的星光瓶,彷佛是为了奖赏他的付出和努力,以及保护这两位哈比人,洁白的星光如同耀目的闪电一般洒满整个广场,但两名监视者依旧不为所动。
“姬尔松耐尔!伊尔碧绿丝!”不知道为什么,山姆突然间想起在夏尔遇到的精灵,以及驱赶走黑骑士的歌声。
“Aiya elenion ancalima”佛罗多也跟着大喊。
监视者的抵抗如同丝线一般突然断裂了,山姆和佛罗多踉跄地冲出去;然后,他们拔腿飞奔,想要尽快躲开那死气沉沉的大门和雕像恐怖的视线。接着,身后传来破裂的声音,拱门的地基差点就砸中他们,整面墙垮了下来,化成一堆废墟。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间逃了出来,警钟响起,监视者发出刺耳的尖叫,黑暗的高空传来了回应,从墨黑的天空中冲出一只长着翅膀的怪兽,凄厉的嚎叫撕裂了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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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魔影之境

山姆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赶忙将玻璃管收进胸前。“佛罗多先生,快跑!”他大喊着:“不,不是那个方向!那边是悬崖!跟我来!”
他们沿着门口的道路狂奔,跑了五十步之后,路就沿着悬崖突出的底部绕了一个弯,让他们躲开了高塔的监视。他们暂时躲过了。两人躲在岩石下,不停地喘气,然后,两人的血液彷佛同时间冻结了。戒灵栖息在那已成废墟的墙上,发出让人恐惧的尖叫声在峭壁间不停回汤。
在恐惧中,两人蹒跚前行,很快的,道路就又往东急转,让他们暴露在高塔的视线之中。他们回头偷瞄了一眼,发现那巨大的黑色身影依旧栖息在堡垒的墙上。接着,两人就钻进岩壁间的一条小路,沿着陡峭的斜坡和通往魔窟的道路会合。他们来到了十字路口,但附近依旧没有半兽人的踪迹,也没有任何对戒灵嚎叫的回应。但是,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一片沉寂是不会持久的,追捕随时都会开始。
“山姆,这样不行的,”佛罗多说:“如果我们真的是半兽人,我们应该冲回高塔,而不是没命地逃跑。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敌人就会识破我们,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条路!”
“可是我们不行哪!”山姆说:“除非我们长出翅膀。”
伊菲尔杜亚斯的东面草木不生,绝壁上毫无攀附的地方,山势直直地落到下方的深沟中。在十字路口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高耸的石桥;它跨过深沟,通往摩盖乱石遍布的崎岖山丘。山姆和佛罗多别无选择,只能死命地往那座桥冲;但是,他们还没抵达桥头,那嚎叫声又再度开始了。他们身后紧靠着山边的,就是那直入云霄的西力斯昂哥高塔,上面的岩壁反射着恐怖的红光。突然间,惊人的钟声响起,然后,众钟齐鸣、号角响起,从桥的另一端传来了回应。佛罗多和山姆两人正在那深沟中,连火山的光芒都被阻挡,因此完全看不见外界的变化;不过,他们已经开始听见了铁鞋的脚步声,道路的方向则是传来马蹄声──
“快点,山姆!我们赶快过去!”佛罗多大喊。他们笨手笨脚地爬到桥边的矮墙上。很幸运的,这里并不像之前一样距离地面数百尺,在这里,摩盖的地形已经变得较为平缓,几乎快要和路面齐平。不过,这里的光线实在太微弱,根本看不清处桥下是什么状况。
“好啦,我放手了,佛罗多先生,”山姆说:“再见!”
他松手了,佛罗多紧跟在后。这时马蹄声和半兽人的脚步都已经逼到他们身后,结果却大出人意料之外,如果山姆敢笑,他可能会大声笑出来。哈比人在担心会落入万丈深渊的恐惧中跳了下去,实际上这却不过只有数十尺,而且,他们着地的位置是连想也没想到的一丛灌木中。山姆躺在那边动也不动,庆幸吸着被割伤的手指。
当头顶上的声音都离开之后,他才冒险压低声音说:“佛罗多先生,天哪,我根本没想到魔多会有植物生长!如果我早知道,真该躲开来才对。我觉得这些树上的刺搞不好有一尺长,我全身的衣服被刺得都是洞,真希望我当初有穿半兽人的盔甲!”
“盔甲一点用都没有,”佛罗多说:“连皮裤也是一样。”
※       ※       ※
他们挣扎了半天才爬出那灌木丛,上面的荆棘和爪子一样缠人。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双脚落地,身上的斗篷也都破得不成样子了。
“山姆,我们该走了,”佛罗多耳语道:“快点进那个山谷,然后可以往北走,动作一定要快快快!”
外面似乎又天亮了,在魔多的一片黑暗之外,太阳刚爬出大地的东边,但这里却依旧和夜晚一样黑暗。火山停止了喷火,峭壁上的红光也跟着消失了,自从他们离开伊西立安之后一直不断的东风似乎停了下来。他们缓慢、艰辛地爬下去,在崎岖的怪岩之间钻来钻去,最后终于再也无法继续往下。
不久之后,他们停了下来,肩并肩地靠在大石上坐着。“现在即使是夏格拉给我水喝,我也绝对乐于向他道谢!”山姆说。
“千万不要这样想!”佛罗多说。“这只会让状况更糟糕,”然后,他伸了伸懒腰,佛罗多觉得浑身酸痛,头晖脑胀,因此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最后,他终于挣扎着站起身,不过,他惊讶地发现山姆竟然睡着了。“山姆,快醒来!”他说:“快点!我们最好继续走下去!”
山姆挣扎着站起来。“真没想到!”他说:“我一定是不小心睡着了,佛罗多先生,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觉了,我的眼睛会不听话的自己闭起来。”
佛罗多领着路尽可能的往北走,一路上绕过许多深沟底端的岩石。不过,他又停了下来。
“山姆,这样不行的,”他说:“我没办法了,这件锁子甲好重,我现在真的撑不起来。如果我真的很累,连秘银甲都会变得很重。这比秘银甲重多了,但又有什么用?我们又不可能一路杀进去。”
“可是我们或许还会需要它,”山姆说:“战场上有时候会有乱箭,而且,那个咕鲁还没死。我可不想要让你毫无遮掩地面对黑暗中的突袭。”
“山姆老弟,你看看我──”佛罗多说:“我很累了,我觉得一点希望也没有。不过,只要我还走得动,我就会想办法往山的方向走。魔戒就已经够折磨人了,这额外的重量更是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一定得脱掉它。千万不要以为我不知感恩,我知道你为了找到这件盔甲,一定在那些尸体里面翻了很久。”
“佛罗多先生,不要再说了!就算我用背的,也要把你背过去。你就脱掉吧!”
佛罗多将斗篷解开,将盔甲丢到一边去,他打了个寒颤。“我真正需要的是保暖的衣物,”他说,“如果不是我感冒了,就是天气变冷了。”
“佛罗多先生,你可以穿我的斗篷,”山姆说。他卸下背包,拿出精灵斗篷。“佛罗多先生,这个怎么样?”他说:“你可以把半兽人的烂衣服披紧一点,然后再把腰带绑上去,这个斗篷就可以穿在外面了。这看起来不太像是半兽人,但它可以保暖。我敢打赌,这可能比任何的盔甲都能够保护你,这是女皇亲手做的。”
佛罗多接下斗篷,扣紧领针。“好多了!”他说:“我觉得轻多了,这下子可以继续走了,可是,这黑暗似乎渗进了我心中。山姆,当我躺在监狱里的时候,我试着回想烈酒桥和小河流经夏尔磨坊的样子,可是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佛罗多先生,别闹了,这下子换你开始说水了!”山姆说:“如果女皇可以看见、听见我们,我会跟她说:‘女皇大人,我们只想要光明和水:只要干净的水和普通的光明,就胜过任何的珠宝了!’唉,这里离罗瑞安好远哪……”山姆叹了一口气,对着高耸的伊菲尔比划着,现在,那座山脉已经化成黑暗中模糊的阴影。
※       ※       ※
他们又再度出发了。当佛罗多再度停下时,他们并没有走多远。“头上有一名黑骑士,”他说:“我可以感觉到,我们最好暂时先别动。”
他们躲在一颗巨石下,一言不发地看着西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交谈。然后,佛罗多松了一口气。“他走过了!”他说。两人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在他们左手边,朝南的方向,原先只是黑影的高山开始有了泛灰的色彩,它们后方正逐渐变亮,远方的高空正展开一场搏斗,魔多的黑云正节节败退,来自外界的强风,把这些乌云逐渐吹回它们黑暗的家园。在那缓缓露出的开口中,微弱的光线透入魔多,像是监狱中的一丝阳光。
“佛罗多先生,你看看!”山姆说:“你看看!风向变了,有事情发生了。他不再能够控制一切了,外面的世界正把他的黑暗一寸寸撕碎。我真希望能够看见外面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三月十五日的早晨,在安都因河谷中,太阳正从东方升起,南风开始吹拂大地,希优顿在此刻于帕兰诺平原上牺牲了。
就在佛罗多和山姆的眼前,那光芒延着伊菲尔杜斯的山峰开始扩散,然后,他们看见有一个身影从西方飞来。一开始只是天际的一个小点,然后变成像是天空中的一道污迹,最后越过他们的头顶;在它消失之前,它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那是戒灵的声音。不过,这声音不再让他们感到恐惧:那是痛苦、害怕的声音,是邪黑塔担心会收到的坏消息──戒灵之王被消灭了。
“我跟你说过了吧!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山姆大喊着:“‘战况很顺利!’夏格拉说,但哥巴葛没有那么强的信心,实际上他也猜对了。看来有希望了,佛罗多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比较有精神了?”
“不,其实没有很明显,山姆,”佛罗多叹了一口气。“那是在山的另一边,我们是往东走,不是往西走。我很累了,山姆,魔戒变得好重,它开始持续不断地出现在我脑海中,像是着火的轮子一样。”
山姆的兴奋之情立刻被浇熄了,他紧张地看着主人,握住他的手说:“佛罗多先生,别丧气!”他说:“我至少如愿以偿了:眼前不就有了光吗?至少可以让我们看得比较清楚,但也变得更危险了些,再多走几步,然后我们就可以试着休息。先吃点东西吧,精灵的干粮应该可以让你振奋起来。”
两人分了一块兰巴斯,边用干裂的嘴唇尽可能的多嚼了几下,接着又继续上路了。虽然这只不过是极度微弱的灰光,但也足以让他们看清楚自己身在山丘之间的峡谷中。峡谷缓缓往北攀升,底部似乎原来有着溪水流过,在那多岩的地形间,他们发现了一条饱经践踏的道路,沿着西边的悬崖往前延伸。如果他们预先知道有条路,可能早就往这个方向走了,因为这是从通往魔窟的大道分支出来的岔路,它沿着一道陡峭的阶梯直接通往谷中。这是巡逻队或是信差习惯用的捷径,让他们可以比较快速抵达底下的哨站或是北边的堡垒──介于西力斯昂哥和隘口之间的卡拉其安格南。
对哈比人来说,走这条路是很危险的。但是,佛罗多觉得他们不能够冒险穿越摩盖错综复杂的崎岖地形,而且,他们不能浪费任何时间,同时,他也研判北方是追捕他们的人最没想到的方向。不管是东方通往平原的路,或是回头通往西方的路,在两人走到距塔较远的北边之后,他才准备想办法往东走,踏上他冒险的最后一个阶段。就这样,他们踏上那条捷径,沿着它不停地往前走。左边的悬崖一直没有退却,而脚下的小路十分曲折,每到一个转角,两人都会抓紧宝剑,小心翼翼地踏出脚步。
天色没有再变亮,欧洛都因火山依旧不停吐出大量浓烟,在逆向的强风吹拂之下,浓烟不停上窜到肉眼难见的高空,形成了无比厚重的天顶。两人走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最后被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声音给拦了下来──难以置信,却也无庸置疑的是滴水的声音。在两人左边的峭壁中,有一道彷佛被利斧劈开的缝隙中,竟然有水不停地往下滴;或许那是不幸落在此地的甜美雨水,本可让万物丰饶,现在却只能落入灰败死寂的大地中。它从岩石间流出,切过小径,往南转向,消失在空无一物的大地中。
山姆冲向它。“如果我能够再看到女皇,我会跟她说的!”他大喊着:“之前是光,现在又有了水!”然后他停了下来。“佛罗多先生,先让我来吧!”他说。
“可以啊,不过看来应该够两个人一起喝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山姆说:“我是说,如果这有毒,或是有什么会很快发作的不良影响,主人,这样我先总比你先好,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我明白,可是,山姆,我认为我们应该要相信这好运,或是说这祝福。不过,还是小心点,有可能会很冰!”
水的确蛮凉的,但并不算冰,不过,如果他们在家里喝到这种水,可能会连吐好几口,抱怨有种油腻、苦涩的感觉;但是在这里,它甜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也根本不需要多顾虑什么,两人狠狠地喝了个饱,山姆则将水壶装满。在那之后,佛罗多觉得轻松多了,两人一连走了好几哩的路。最后,他们注意到眼前建起了一道简陋的石墙,明白多半就要靠近半兽人的聚落了。
“山姆,这是我们转向的时候了,”佛罗多说:“我们必须往东走。”他抬头看着山谷边,“我想我应该还剩下一些力气,可以从那边找到空隙爬过去,然后我就必须休息了。”
河床离上面的道路有好几尺,他们奋力爬了上去,准备越过那条路,不过,两人却惊讶地发现眼前有一个由许多条山谷中的涓涓细流所汇聚成的池子。在魔多靠西的边缘是块濒死的大地,但尚没有完全被死亡所统治,有许多生物依旧在此挣扎存活,过着痛苦、饱受折磨的生活。在另一边的峡谷中,摩盖一带依旧生长着矮小、变形的树木,灰色的杂草努力地苟活在岩石之间,无数的荆棘则是四处蔓延、纠缠着岩石下少数的土地。有些荆棘的刺又尖又利,有些则是有像爪子一样的倒勾。去年尚未掉落的枯叶还挂在上面,在这沉默的空气中摩擦着。不过,它们长满了蛆虫的花苞还正在开放,灰色、褐色或黑色的苍蝇四处飞舞,身上还都有着像半兽人一样的眼状红斑。在这些扭曲的植物之间,还有一群饥饿的蚊子嗡嗡盘旋着。
“有半兽人的衣服还不够,”山姆挥舞着手臂说:“我真希望我有他们的厚皮!”
最后,佛罗多再也走不动了。他们爬到一条狭窄的山沟中,但是,距离之前所看到的坡顶,他们还有很远的一段要走。“我必须休息了,可能的话我还想打个盹,”佛罗多说。他看着四周,在这一片荒凉的大地上,除了两人似乎没有其他的动物。最后,他们精疲力竭地找了个荆棘之后的凹洞躲了进去。
他们坐在凹坑内,勉强吃了一些东西。为了把精灵干粮留下来度过未来的苦日子,他们把山姆背包中法拉墨所送的食物吃掉了一半。除了这些晒干的果子、熏过的肉干,两人也喝了一些水。虽然之前在山谷中从池子里面喝了不少的水,但现在两人又觉得口干舌燥。魔多的空气中有种恶心的气味,会让他们嘴里的水气飞快地蒸发。当山姆想到饮水的问题时,连他都觉得心情沉重,在摩盖之后,他们还必须跨越广大的葛哥洛斯平原。
他说:“佛罗多先生,你得先睡一会,天又变黑了,我还以为今天永远不会结束呢!”
佛罗多叹了一口气,对方话还没说完,他就睡着了。山姆强忍着不停袭来的睡意,握住佛罗多的手发呆。他沉默地坐着,直到夜色完全降临,然后,为了保持清醒,他从凹坑内爬出来看着外面的景色。这块土地似乎到处都是裂缝和沉闷的声响,不过,却完全没有任何人声或是脚步声,在伊菲尔杜亚斯西方的夜空,依旧是泛灰的颜色。接着,在那被风吹破的乌云缝隙中,山姆看见了一颗闪烁的星斗,那冷冽的星光烙印在他心口,当他再度看着眼前的大地时,心中再度充满了希望。因为,他突然间清楚地意识到,阴影只不过是暂时的,世界上永远都会有不受它影响、不受它污染的光明和美丽。他在塔中的歌曲只是发泄怒气,并非真正的明白了这道理,因为那时他只想着自己;现在,他自己的命运、主人的命运,都不再让他觉得困扰。他爬回荆棘丛后,躺在佛罗多身边,把所有的恐惧放到一旁,陷入深沉、无忧的睡眠中。
※       ※       ※
两人一起牵着手醒了过来,山姆觉得神清气爽,准备面对新的一天,但佛罗多却无精打采地叹气。他睡得非常不安稳,梦中都是火焰,即使醒来,也不觉得有什么改变。不过,他的睡眠并非一点效用都没有,至少,他更强壮了些,可以再扛着那重担走到下一个阶段。他们并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过,在草草吃了一些食物、喝了一口水之后,两人又继续沿着山沟往上走,最后来到了一片光秃秃的斜坡。此处,不再有生命挣扎求生,摩盖的顶端死气沉沉,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的空旷。
佛罗多和山姆搜索了很久,这才找到了一条可以走的道路,两人这才终于踏上最后数百尺的攻顶之路。他们来到了两座山峰之间的裂隙,在穿过裂隙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魔多的最后一条防线。在他们脚下大约一千五百尺的地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风向改从西方吹来,乌黑的云朵往东飘,但广大的葛哥洛斯平原上依旧只有着泛灰的微光。黑烟在地面和凹沟中穿梭,恶臭的烟雾从大地的裂隙中不停冒出。
在至少四十哩以外的远方,座落着末日火山,它的四周几乎全都是盖满了火山灰的丑恶地形,巨大的火山锥高耸直达天际,不停冒出黑烟的喷火口则是被乌云所遮挡。它的怒火暂时停歇下来,看来整个处在喷发过后的余烬之中,像是沉睡的巨兽一样恐怖、骇人。在它之后是一片巨大的黑影,一路延伸到灰烬山脉的山脚下。黑暗的势力陷入沉思,魔眼转而向内,思索着让他担忧、感到危险的景象。一柄刺眼的圣剑,一张严厉、尊贵,属于王者的面孔……短时间内,他无力去照顾其他的事情。每座塔、每扇门,整个巨大的要塞,都被沉郁的气息给紧紧包围。
佛罗多和山姆以夹杂着惊奇和畏惧的心情看着这块丑恶的大地,在他们和那座冒烟的火山之间,一切看来全都是浩劫之后的景象,是一整块焦黑、死寂的沙漠。这块土地的统治者究竟要怎么喂养和照顾他的部队和奴隶?但是,即使看来绝无可能,他还是拥有无比强大的军力,沿着摩盖外环一路往南延伸的是数也数不尽的帐篷。有些帐篷零散地分布,有些则是秩序井然得像是座小镇,其中一个最大的营地就在他们正下方。在平原上,距离两人最多一哩的地方,它像是昆虫的巢穴一般欣欣向荣,里面有许多形状扭曲变形的建筑。在附近的地面,则是有许多人形来来去去,一条道路从这营区延展而出,和通往魔窟的道路合而为一,其上有许多黑色的身影慌张地赶路。
“我不喜欢这样的情形,”山姆说:“看起来希望相当的渺茫;不过只要人一多,当地就一定会有水井和食物。如果我们眼睛没看错,这些都是人类,不是半兽人。”
他或是佛罗多,对平原南方的奴工营一点也不知情,位在火山的浓烟之后,诺南内海旁还有一大片奴隶工作的区域;当然,他们也不知道有道路通往东方和南方向魔多纳贡的国度,邪黑塔的士兵会从那里带来大量的货物、贡品和强征来的奴隶。在这北边的区域中,是许多的矿坑和炼钢厂,还有为了大战所集结的惊人兵力,黑暗的势力正是在这里调兵遣将,将他们集合在一起。他的第一着棋已经让大量的部队往西、往南、往北移动。这时,他将部队撤回,并且补充大量的生力军,将兵力全都集结在西力斯葛哥中,准备洗雪前耻。如果他如此调动兵力的目的,也是为了阻止敌人来犯,那的确没有多少人能够突破这种防线。
“好啦!”山姆继续说:“不管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看来我们都弄不到,我找不到可以下去的路;就算我们真的下去了,也不可能在到处都是敌人的状况下走来走去。”
“我们还是可以试一试,”佛罗多说:“这并不比我预料的糟糕多少,我本来就不抱着希望能够真的通过这里,现在更是彻底绝望了,但是,我还是必须要尽力一试;以目前来说,我的目标就是尽可能不让敌人抓到。所以,继续往北走,看看在平原比较狭窄的地方是怎么样。”
山姆说:“我可以猜得到会是什么样子,地方越窄,敌人就挤得越密,到时候就知道了。”
“如果我们能走那么远,或许我能够看见。”佛罗多转身继续前行。
他们很快就发现,不可能沿着摩盖底端的边缘就这么继续走,即使是地势再高一点的地方也是崎岖难行。最后,他们被迫只能退回原先的山沟,看看是否能找到路走进附近的山谷。这路相当地难走,而他们又不敢踏上西边的小径,大约走了一哩多之后,他们果然发现如同之前推测的一样,有一座半兽人聚居的堡垒就在悬崖下,这是靠近某个黑暗洞穴入口的几座石屋。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但哈比人还是好奇地靠过去,尽可能利用生长在这旧水道的荆棘隐藏身形。
他们又走了两三哩,半兽人的堡垒也早就被抛在脑后;不过,正当他们觉得松了一口气时,突然又听见了半兽人沙哑的声音,他们飞快地躲到一株发育不全的灌木后。那声音越来越近,接着两名半兽人走进佛罗多的视线中。一个穿着破烂的褐色衣物,拿着一柄角弓,他的体型比较小,皮肤黝黑,宽大的鼻翼不停煽动着,很明显是专门负责追踪的物种;另一个则是高大壮硕的战斗型半兽人,就像夏格拉的部下一样,身上配戴着魔眼的印记。他背上也背着一把弓,手中则是宽刃的短矛。照惯例他们还是在不停争执着,由于他们属于不同种的半兽人,因此也只能用通用语交谈。
在距离哈比人不到二十步的地方,矮小的半兽人停下了脚步。“不!”他大声说:“我要回去了。”他指着后方的堡垒。“没必要把我的鼻子浪费在石头上,我觉得不会有痕迹了,我为了让路给你,连那气味都没跟上。我告诉你,那东西一定是进山里面了,不会再沿着山谷走啦!”
“你这只大鼻子有什么用?”高大的半兽人说:“我用看的就比你那鼻子管用。”
“那你看到些什么?”另一人大喊着:“哼!你根本不知道要找什么。”
“这是谁的错啊?”士兵说:“可不是我的问题,那是上头的老大。一开始他们说是高大、穿着闪亮盔甲的精灵,然后又成了矮小的人类,接着又变成了一群叛变的强兽人,或许还是这一群人组合在一起。”
“啊!”那追踪者说:“他们脑袋有问题了,这才是最大的麻烦。如果我听说的没错,有些老大也要挂了:高塔被攻击,你的几百个同胞被杀光,囚犯逃了出来……如果你们士兵都这个样子,难怪我们打仗只有坏消息!”
“谁说有坏消息?”士兵大喊道。
“啊!谁说没有?”
“这是叛变的人才会说,如果你不闭上你妈的臭嘴,我就用这个捅你,明白吗?”
“好啦,好啦!”追踪者说:“我不说了,只动脑,可以吧。不过那个鬼祟的矮子跟这有什么关系?就是那个手有蹼的怪家伙?”
“我不知道。或许没关系。但我敢打赌,那个家伙贼头贼脑,一定想干坏事。这混蛋!他一溜走,上面就通知要快点活捉他。”
“哼,我希望他赶快被抓,让他好好受点苦!”追踪者低吼道:“他把这边的味道都弄混了,乱动队长找到的锁子甲,然后在我来得及赶到之前,把所有地方都踏遍了。”
“这倒是让他逃过一劫,”士兵说:“哼,在我知道老大要他之前,还差点射中他,从背后,大概只有五十步!可是还是被他跑了。”
“呸!你根本就没射中,”追踪者说:“一开始你没瞄准,然后又跑不快,最后又叫可怜的追踪者来支援。我受够了!”他转身就走。
“你回来,”士兵大喊着:“不然我就检举你!”
“跟谁检举?不会是你们家夏格拉吧,他再也不能当队长了。”
士兵压低声音说:“我会把你的名字和兵籍号码告诉戒灵,听说高塔现在归他们管。”
对方停下脚步,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恐惧。“你这个该死的告密者!”他大喊着:“你没办法完成你的工作,连照顾你的伙伴都办不到。去找你们那些黑家伙吧,希望他把你的肉都给冻掉!那还得他们不先被敌人干掉才行。我听说大哥大已经被干掉了,希望这是真的!”
高大的半兽人拿着短矛冲了过去,追踪者躲到岩石后,一箭射中他的眼睛,他惨嚎一声倒了下来;追踪者则是跑回山谷中,消失在两人眼前。
※       ※       ※
哈比人沉默地坐着,最后,山姆开口了:“哼,我看了真觉得高兴!”他说:“如果这种自相残杀的作风开始在魔多流传,那我们至少可以省掉一半的麻烦。”
“小声点,山姆,”佛罗多耳语道:“附近或许还有其他人。我们躲得很惊险,敌人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紧追不舍。不过,山姆,这就是魔多的一贯风格,本来就充斥在它的每一个角落。根据传说,只要没人管理,半兽人一向都是这样,可是,你不能指望这个,他们更痛恨我们,这点是不会也不曾改变过的。如果这两个家伙发现了我们,他们会立刻尽释前嫌,联手杀死我们。”
两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山姆又再度开口,但这次他也压低了声音:“你听见他们提到那个鬼鬼祟祟家伙的事情了吗?我不就告诉过你,咕鲁没死吗?”
“是的,我记得,我还怀疑你是怎么知道的,”佛罗多说:“好啦,算了!我想我们在天黑前最好先不要离开这里,这样你就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你说话得小声一点才行。”
“我会试试看,”山姆说:“不过,我只要一想到那个臭家伙,就气得忍不住想大喊。”
两名哈比人就这么坐在荆棘丛后,看着魔多渐渐被黑暗、无星的夜色所掩盖。山姆描述着咕鲁阴险的偷袭、恐怖的尸罗,以及他之后的所有冒险。在山姆说完之后,佛罗多一言不发地握住山姆的手。最后,他才开口说话。
“好啦,我想我们现在也该走了。”他说:“不知道我们还有多久才会被抓到,到时这一切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也都白费了。”他站起来。“天很黑了,我们又不能用女皇送我们的星光。山姆,替我好好保管它,除非用手,不然我现在身上完全没地方可以摆这个东西。而且,如果要完全遮住它那刺眼的光芒,我得用两只手才行。刺针我就送给你了,我身上还有半兽人的小刀,但我不认为还有机会使用到它。”
※       ※       ※
在夜色之下,于这种荒凉的地方前进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不过,两名哈比人还是脚步蹒跚地沿着山谷往北走。当西方天空再度亮起、白昼降临许久之后,他们又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轮流睡觉。山姆醒时满脑子都想着食物,最后,当佛罗多醒过来,提到用餐和准备再度出发时,他终于问出了最让他感到困扰的问题。
“佛罗多先生,请恕我直说,”他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还要走多远?”
“山姆,我不是很清楚,”佛罗多回答:“在我们离开瑞文戴尔之前,我曾经看过一张魔王回归之前的魔多地图,但我脑中只剩下很模糊的印象。我只记得北方有个区域,在那里,北方的山脉和西方的山脉延伸出来的山脚几乎交错在一起,从高塔旁边的桥算过去大概至少六十哩。从那边过去或许不错,不过,那里就距离火山比较远了,我想大概也是六十哩左右。我猜,我们现在大概是在桥北边三十六哩的地方;即使一切很顺利,我们也得花上一星期才能抵达火山。山姆,我担心那负担会越来越重,而我的速度会越来越慢。”
山姆叹气道:“我也担心会这样,”他说:“好吧,先别管饮水的部分,我们每天吃的东西得再少一点,再不然就得趁在山谷里时走快一些。我们只要再吃一餐,所有的东西就都吃完了,只剩下精灵的干粮。”
“我会试着快一点的,”佛罗多深吸一口气。“快走吧!我们又得出发了!”
天色还不是很暗。两人继续前行,夜色这才逐渐降临。两人疲倦地不停走着,中途只停下来休息了几次,一看见西方天空边缘的光亮,他们就立刻找了个岩石底下的空洞躲了进去。
光线逐渐增强,比之前要亮多了,西方的一股强风将魔多的恶臭吹往高空。不久之后,哈比人就能够看清楚眼前几哩的地形了。在摩盖和山脉之间的山沟逐渐往上升,同时也越变越窄。到了这时,它也变成了伊菲尔杜斯山边的凹陷,不过,它的东边则是如常的陡峭,直落入葛哥洛斯平原。前方的水道来到尽头,成了布满岩石的斜坡,一道岩壁如同高墙一样延伸向东,从伊瑞德力苏绵延出来另一个绵长的支脉,在这两山之间是一个狭窄的隘口:卡拉其安格南,也就是艾辛口,在那之后则是乌顿幽深的山谷,位在摩拉南之后的乌顿山谷是索伦的仆人防卫黑门的坚强阵线,里面是错综复杂的隧道和兵器库;此时,魔王正仓促地召集大军,准备在此面对西方众将的攻击。在两边的山坡上建造着许多的堡垒、要塞和高塔,篝火终年不熄;沿着隘口又再兴建了一道土墙,除此之外还有极深的壕沟,只能靠着一道桥梁通过。
往北几哩的地方是西方山脉的支脉,上面矗立着古老的德桑城堡,不过,现在也成为乌顿山谷中众多的半兽人驻地之一。在这微光中看得出有一条道路蜿蜒而下,在距离哈比人一哩左右处转向东,沿着山脉凹陷的地方通往平原,以及远处的艾辛口。
当哈比人看着眼前的地势时,他们发现自己往北的旅程几乎可说是完全无希望了。右边的平原十分黯淡,满是烟尘,他们没看见任何的营帐或是部队移动的迹象;但是,整个区域都在卡拉其安格南上碉堡的监视之下。
“山姆,我们来到一条死路了!”佛罗多说:“如果我们继续走下去,我们只能走到那座塔那边,而且唯一能走的就是它门前的那条路,除非我们退回去。我们不能往西上去,也不可能往东下去。”
“佛罗多先生,那么我们只能走那条路了,”山姆说:“我们必须赌一赌运气,希望运气这东西在魔多还管用。如果我们回头、或是再找别的路,那不如投降算了,我们的食物快不够了。我们得要拼拼看!”
“好吧,山姆,”佛罗多说:“带路吧!只要你还抱着希望,就继续往前走,我已经彻底绝望了。不过,我真的跑不动了,山姆,我会紧跟着你的。”
“在你开始紧跟之前,你必须睡个觉、吃个东西,佛罗多先生。来先吃一点吧!”
他给了佛罗多一些水,和额外的干粮,他也折了个枕头给主人躺。佛罗多太疲倦了,根本没力气争辩,山姆也没告诉他这是最后一口水,同时他所吃的连山姆的份也包含在里面。在佛罗多睡着之后,山姆弯身听着他的呼吸、看着他的面孔。他的脸孔十分瘦削,但是,在睡梦中的神情却显得十分祥和,毫无所惧。“好啦,主人!”山姆自言自语道:“我必须要暂时离开一会儿,相信我们的好运。我们一定要找到水,不然就走不下去了。”
山姆悄悄离开,小心翼翼地在岩石间穿梭,他走回水道,沿着它往北攀爬了一段路。直到他来到连续的岩阶前,毫无疑问的,许久以前,这里曾经涌出泉水,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现在一切似乎都干枯了。但山姆不肯放弃,他侧耳倾听着,果然听见了水滴的声音。他又往上爬了几步,发现了一条从山边流出的细流,在他脚前汇聚成一个黑色的池子,满溢的池水接着往底下的荒地流去。
山姆尝了尝那水的滋味,应该算是够好了,然后他喝了一大口,装满水壶,转身准备走回去。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有一道影子从佛罗多躲藏的地方一跃而过。山姆立刻强压下惊呼声,飞奔回去。那个身影十分矮小,不容易看清楚,但山姆猜也猜得到对方是谁──他老早就想要把对方勒死了。不过,对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不见。山姆觉得对方的身影似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彻底融入夜色之中。
“幸好,我们的好运没让我失望,”山姆嘀咕着:“不过这可真是好险!附近的半兽人怕没有几千个,还要这个小坏蛋来凑热闹?我真希望他当初就被射死了!”他在佛罗多身边坐了下来,不敢将他吵醒。不过,他自己则是不敢睡着。最后,当他觉得眼皮变得如同千斤般沉重,知道自己再也撑不下去时,他叫醒了佛罗多。
“佛罗多先生,咕鲁又来了,”他说:“如果我看到的不是他,那他就一定有双胞胎兄弟了。我刚刚去找水,一转头就发现他在这边鬼鬼祟祟的。我们两个如果一起睡很危险,而且实在很抱歉,我真的撑不住了。”
“山姆哪,你不要对自己太严厉了,”佛罗多说:“躺下来好好睡!我宁愿对方是咕鲁,不是半兽人,至少,他不会把我们出卖给半兽人,除非连他也被抓到……”
山姆忿忿不平地说:“不过,他也会杀人或是抢东西,佛罗多先生,睁大眼睛哪!我有满满一壶的水,你尽管喝没关系,我们出发时还可以重新装满。”一说完,山姆立刻就睡着了。
※       ※       ※
当他醒来时,天色又已经逐渐变暗了,佛罗多靠着岩石坐着,但连他也睡着了。水壶空了,附近也没有咕鲁的踪影。
魔多的黑暗又回来了,山坡上的了望塔燃着又红又烈的火焰。他们先去把水装满,然后再回到原先的道路,朝着二十哩之外的艾辛口进发。这并不是条很宽的路,两边也没有任何的遮蔽,随着道路不停往前进,它两旁的悬崖也变得越来越陡峭。哈比人听不见任何的风吹草动,因此决定继续稳定往东前进。
再走了大约十二哩之后,他们停了下来。在不远之前,这条路往北弯了一些,因此,他们之前所经过的地方全被山势挡住了,这是不幸的开始。两人休息了一段时间,继续往前走,但他们没走几步,在黑暗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了他们一直担心的声音: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目前它离两人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后方已经出现了火把的微光,而且就在不到一哩远的地方,正在快速逼近中,佛罗多根本无法在这种速度下,沿着这条路躲过他们。
“我一直担心会这样,山姆,”佛罗多说:“我们相信运气,但这次它不灵光了,我们被困住了!”他慌乱地看着附近陡峭的岩壁,这是古代的开路者所雕凿出来的光滑山壁,毫无躲藏的空间。他跑到另外一边,发现眼前是看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我们真的无路可逃了!”他靠着山壁,无力地坐倒下来。
“看来是这样,”山姆说:“好啦,我们只能走着瞧了!”话一说完,他就和佛罗多一起坐了下来。
他们没有等很久,半兽人的速度很快,在最前面的人拿着火把,他们飞快靠近,火光在黑暗中摇曳着。山姆这时也低下头,希望能够在火把靠近的时候遮住自己的脸,同时,他也将盾牌拿到前面,刻意遮住两人的脚。
“希望他们在赶路,可以让两个疲倦的士兵在路旁休息!”他想。
看起来他们本来是有这个希望的。带头的半兽人低着头、气喘吁吁地往前跑。他们是比较矮小的半兽人,是在黑暗魔君的军令之下不情愿的疾行军的家伙,他们只想要赶快走到目的,躲过鞭子的痛击。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维持秩序的,则是两名高大的强兽人,他们不停地挥舞鞭子,大声斥骂。一列又一列的人走了过去,山姆屏住呼吸,队伍已经过了一半。然后,突然间,一名负责驱赶奴隶的士兵发现了他们俩,他用力一甩鞭子,吆喝道:“嘿!你们两个!站起来!”他们没有回答,他大喝一声,号令整个队伍停下来。
“起来,你们两个懒虫!”他大喊着:“这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往前走了一步,在黑暗中依旧认出了他盾牌上的标记。“逃兵喔?”他怒吼着:“还是正准备要逃?你们这些家伙在昨天傍晚就该到乌顿了!你们不可能不知道。给我站起来,走进队伍里面!不然我就记下你们的兵籍号码往上报!”
两人挣扎着站起来,刻意弯着腰,一拐一拐地装成腿酸的士兵。两人缓缓地钻到队伍的最后面。“不,不是后面!”士兵大喊着:“往前三排!就保持那个位置,不然等我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在两人头上将鞭子甩出一声爆响,大喝一声,队伍又开始前进。
对可怜的山姆来说,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但对佛罗多来说简直就是酷刑,很快就成了噩梦。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脑袋多想,挣扎着继续前进。汗流浃背的半兽人散发出让人欲呕的气味,他开始觉得口干舌燥,队伍不停前进,他用尽所有的意志力让自己保持呼吸,双腿无意识的挪动。但是,在经历过这种折磨和忍耐之后,他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他完全不敢多想。在士兵严格的监视下,根本毫无偷溜的机会,那名士兵不时地回来嘲弄他们。
“哼哈!”他指着他们的腿说:“只要有鞭子,懒惰就不见。快点!我可以用别的方法提醒你们,但到时你可能浑身都是血,走不回你们的营区了。为你自己好,不要做傻事!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在打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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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走了好几哩,道路最后终于开始缓缓下降来到平原上,佛罗多的力气几乎已经完全耗尽,意志也开始动摇;山姆绝望地试着扶住他,但连他自己也都快撑不下去了,他知道两人随时都会面临一死:他的主人会昏倒或是跌跤,一切都会被揭穿,他们努力了半天全都白费了。“至少我可以先宰了那个臭家伙!”他想。
正当他握住了剑柄时,突然有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已经踏上了平原,正在缓缓地靠近乌顿的入口,在距离桥前大门不远处,往西的道路和往南通往巴拉多的道路会合。所有的道路上都挤满了正在行军的部队,因为西方的将领们正朝着这里进军,而黑暗魔君已经加快了调兵遣将的速度。几个部队就正好和巧遇在道路的会合处,而且附近也完全不在火光的照耀下,到处都一片黑暗。当下此地立刻陷入一团混乱,每一个部队都急着想要冲进门内,结束这累人的行军。巴拉多来的一群重装强兽人冲散了山姆所在的队伍,让众人陷入混乱之中。
虽然山姆已经累得无法思考,但他还是立刻抓住这机会拉着佛罗多,一起趴了下来;许多半兽人跟着绊倒,开始大声咒骂。哈比人手脚并用的慢慢爬开,最后好不容易才翻到路边的围篱外。道路两边边有几尺高的围篱,让带头的士兵即使在黑夜或是大雾中,也可以有依循的路标。
他们动也不动地躺着,四周太黑,根本不可能找任何的掩护。不过,山姆觉得至少他们应该离开道路旁,找个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来,佛罗多先生!”他低语道:“再多爬一下子,你就可以躺着休息了。”
佛罗多挤出最后一丝力量,撑起上半身,又前进了二十码左右。然后,他就摔进了眼前一个突如其来的凹坑中,像是死人一样再也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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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末日火山

山姆将他破烂的半兽人披风垫到主人头下,用罗瑞安的斗篷将两人一起盖住。在此同时,他的思绪不禁飘到那美丽的国度,想着超凡的精灵,希望由他们亲手编织出来的衣物,或许能让他们在这死寂的大地上隐藏行踪。随着部队挤进艾辛口,那些咒骂和叫喊声也都消失了。从这情况来研判,在这一团混乱之中,并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个失踪了。
山姆啜饮了一口水,让佛罗多喝了一大口,当主人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之后,他把一整片宝贵的干粮都逼主人吃下去。然后,疲倦的两人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感到恐惧,于是就这么大剌剌地躺在地上睡觉。他们睡得并不安稳,之前滚烫的汗水变得冰冷,锐利的石头让他们全身疼痛,两人还止不住打着哆嗦。一阵阵的冷风从黑门吹往西力斯葛哥,不断把两人身上的体温夺走。
到了早晨,天色再度泛白,在高处依旧吹着西风,但在这暗黑大地的围栏之内,空气几乎是完全停滞的,四周一片冰冷,却又让人喘不过气来。山姆往凹坑外面打量,四周的所有地形全都是千篇一律的单调、死气沉沉,附近的道路上空无一人,但山姆担心不远处的艾辛口,依旧有人监视着此地。阴沉的火山则是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矗立在东南方,山头冒出大量的浓烟,在强风的吹送下它飘往东方的高空,从它的山侧冒出浓密的黑云,掩盖了整块大地;东北方几哩处则是灰烬山脉,看起来像是阴郁的灰色鬼魂一样毫无生气;北方的地平线上挂着低垂的乌云,和地面的苍凉比起来并不逊色。
山姆试着猜测确实的距离以及应该走的道路。“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哩,”他瞪着那丑恶的火山,嘴里嘀咕着:“如果本来要花一天,但以佛罗多先生现在的状况,可能得拖上一整个星期。”他摇摇头,仔细的思索着,但一种丧气的想法却逐渐在他心中累积。在他坚强的内心中,希望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在这之前,他总是乐观的认为大伙都还有回家的机会;不过,现在,他终于认清了这苦涩的事实:即使在最乐观的状态下,他们的补给品也仅足以让他们抵达目标;等到任务完成之后,他们会孤单地置身在一块死寂、没有食物、没有饮水的沙漠正中央。他们不可能回去了。
“原来这就是我出发时,觉得自己该做的工作,”山姆想:“协助佛罗多先生走出最后几步,和他死在一起。好吧,如果这真的是我的使命,我必须完成它。可是,我真的好想再看见临水路,还有小玫·卡顿和她的兄弟们,以及我们家老爹和马利葛。如果佛罗多先生根本回不来,我实在不能想像甘道夫为什么要派他来?当他死在摩瑞亚的时候,一切都不对劲了。我真希望他还活着,这样他至少可以做些什么。”
不过,当山姆的希望之火熄灭的同时,它也转化成了一股新的力量。山姆平凡的小脸变得十分严肃,坚定的决心在背后支持着他,让他全身觉得一阵战栗。他似乎化成了某种不会失望、疲倦的钢铁怪物,连眼前这一望无际的荒原也无法让他退缩。
他怀着更强的责任感把目光重新专注回眼前,研究着下一步该怎么做。随着光线渐渐增强,他惊讶地看见原先宽广的平原上竟布满了碎石;事实上,整个葛哥洛斯平原都满是大大小小的坑洞,彷佛当此地还是软泥浆的时候,有无数的碎石落得满地都是,打得到处都凹凸不平。最大的坑洞旁边都有一圈的岩石包围,还有许多裂隙从中间往外延伸。这块土地的确可以让人从一个掩蔽处无声无息地来到下一个掩蔽,连最尽责的哨兵都很难发现这里有任何人入侵。至少,如果这个潜入者十分强壮,不需要担心饮食的问题,这里对他来说就不会是太大的挑战。因为,在两人抵达终点之前,他们所必须面对的疲倦和饥饿,将会对他们的精神和意志构成最大的考验。
山姆仔细思索了好几遍之后,回到主人身边。他不需要叫醒他,佛罗多虽然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双眼却瞪着天空。“好吧,佛罗多先生,”山姆说:“我刚刚观察了附近,同时也好好地想了一下。路上没有任何人,我们最好把握机会赶快离开。你还撑得住吧?”
“我撑得住,”佛罗多说:“我必须撑下去!”
※       ※       ※
两人又再度出发了,这次,他们小心翼翼地隐藏行踪,从一个凹坑躲到另一个凹坑,但目标总是北边山脉的山脚。不过,当他们前进的时候,道路并没有偏折,直到最后它才进入山区,消失在一片阴影中。现在,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没有任何的人迹,因为黑暗魔君几乎已经完成了所有部队的调度。即使在他自己的国度中,他还是胆小地用夜色来掩护一切,忧心外界的风会再度和他作对,吹开他的面纱;除此之外,神秘的间谍潜入破坏的消息也让他不敢大意。
哈比人走了好几哩,最后才疲倦地停下来,佛罗多几乎已经快累倒了,山姆看得出来,他没办法继续这样再走多远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弯腰前进、躲躲藏藏,有时刻意迂回,有时又必须加快脚步。
“我认为应该把握天没黑之前走那条路,佛罗多先生,”他说:“我们必须信任自己的好运!上次我们差点完蛋,但结果并没那么糟糕。我们可以保持速度走上几哩,然后再休息。”
他所冒的险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大,不过,佛罗多满脑子都是挣扎和抵抗魔戒的混乱,事实上,他也几乎放弃了一切希望,根本懒得出意见。他们走回旁边的道路,沿着通往邪黑塔的道路缓步前进。他们的好运这次并没有出差错,接下来一整天他们都没有遇上任何人,等到夜色降临之后,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魔多的黑暗中。整块大地都笼罩在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中:因为西方将领们已经越过了十字路口,在魔窟谷口放火,准备烧尽一切邪恶的气息。
就这样,他们绝望的旅程继续下去,魔戒持续往南,而人皇的旗帜则是不停往北。对于哈比人来说,每一天、每一哩都比之前更煎熬,他们的力量不停流失,脚下的土地也变得越来越邪恶。白天他们不会遇见任何的敌人,到了晚上,当他们不安地打盹时,偶尔会听见旁边的道路传来脚步声或是饱受鞭打的马匹喘气声。不过,比这些都还要让人害怕的是那一直不断接近,像是一波波浪潮般打在他们身上的威胁感:那是坐在黑暗王座上,沉思着、考虑着应该如何征服世界的邪恶力量。它越来越近,剥夺人们的希望,如同世界末日般毫不留情地迫近。
最后,最恐怖的一夜降临了。西方的将领们已经快要进入魔多那死气沉沉的疆域,这两名旅人则是陷入了彻底绝望的处境中。他们从半兽人的部队中脱逃已经四天了,但每一天过的都像是一场越来越黑暗的噩梦一样。在这最后一天,佛罗多沉默不语,只是弯腰驼背地走着,脚步非常不稳,彷佛他的眼睛已经无法看见脚下的土地。山姆猜得出来,除了两人都必须忍耐的无比疲倦之外,他还必须承受魔戒对于身体和心灵的折磨。山姆注意到主人的左手,经常会无意识地举起来,彷佛是为了遮挡攻击或是躲避想要搜寻他们的邪眼;有时,他的右手会捧着胸口,慢慢的,随着他恢复自制力之后,那手才会拿开。
在夜色再度落下之后,佛罗多抱着头坐在地上,手臂疲倦地垂向地面,手指则会无意识地抽搐着。山姆看着他,直到夜色将两人的身影完全掩盖为止,他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的沉思着。虽然他非常疲倦、满心恐惧,但他的力量并没有完全被消磨掉。精灵的干粮有种特别的力量,否则他们早就自怨自艾地躺下来等死,不过,它却无法完全满足食欲,山姆有时脑海中挤满了对食物的回忆,他只想要能够拿着普通的面包和肉,咬上几口。虽然这精灵口粮并非完美,但只要旅行者完全不吃别的东西,只靠它来填饱肚子,它的效果就会更为增加。它可以加强意志力,让人拥有更强的耐力,并且驱使肌肉和骨骼承受远远超越一般人极限的考验。不过,此时他们必须要作出决定了!他们已经不能继续走这条路了,因为它只会通往魔影的大本营;但火山却在他们的右方,也就是正南方的方向,他们必须要转头了。不过,在火山和他们之间,依旧是一块荒凉、冒着毒烟,遍地灰烬的残破大地。
“水,水怎么办!”山姆嘀咕着。他已经把自己的配额减到不能再少,他觉得自己的舌头似乎都已经肿了起来。但即使他这么精打细算、极力强忍,手上的食物和饮水还是剩下不多。他大概只剩半壶水,眼前却还有好几天要走,如果他们不是冒险走上这条路,可能好几天前水就喝光了。这条道路的路边兴建有一些临时储水槽,主要是提供给仓皇赶路的部队,在这缺水的地区使用的。山姆在其中一个里找到一些酸臭、被半兽人弄得都是泥巴的水。不过,以他们目前的状况来说,这水已经不算太坏了。糟糕的是,眼前恐怕还要走上好几天,他们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水了。
最后,疲倦忧心的山姆只能将忧虑抛在一旁,沉沉睡去,他已经无能为力了;极端的压力让他半睡半醒,头也晖晖沉沉的。他看见像是发光眼睛一样的东西飘来飘去,还有鬼鬼祟祟的黑色身影,他还听见了野兽或是饱受折磨的生物发出的哀嚎声。当他被惊醒之后,却又会发现四周还是空荡荡的。只有一次,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很确定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看见了发亮的眼睛;不过,它眨了眨,立刻就消失了。
夜晚过得十分缓慢,接下来的晨光也相当的微弱,因为当他们越来越靠近火山时,空气也越来越污浊,从邪黑塔中由索伦所散发出来的黑暗让状况更雪上加霜。佛罗多躺着不动,山姆站在旁边,心中有着万般不愿,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叫醒主人,请他再继续走下去。最后,他弯下身抚摸着主人的眉心,对他低语道:“主人,醒来了!又该继续走了。”
佛罗多彷佛是被起床号叫醒一般俐落地弹了起来,看着南方。但是,当他的目光扫过火山和那沙漠时,他又退缩了。
“山姆,我办不到,”他说:“这好重,好重啊!”
山姆在自己开口前,就猜到了这一点用也没有,甚至只会造成更糟糕的反效果;但是,由于他对主人的怜悯之情,他不能不开口。“主人,那让我替你分担它的重量,”他说:“你知道的,只要我还有力气,我会很乐意帮忙你的。”
佛罗多眼中突然亮起了狂野的光芒。“退开!不要碰我!”他大喊着:“我说过这是我的。滚!”他的手移动到剑柄上。不过,随即,他的声音变了。“不,不,山姆──”他哀伤地说:“但你必须要明白,这是我的责任,没有其他人能够替我承担。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亲爱的山姆,你再也没办法这样帮助我了,我已经完全受它控制了。我没办法舍弃它,如果你想要把它拿走,我会发疯的!”
山姆点点头,“我明白,”他说:“但是,佛罗多先生,我之前一直在想,应该有其他的东西是我们可以放弃的。为什么不减轻我们的负担呢?我们必须笔直的朝向目标走,”他指着火山说:“没必要再带着任何多余的东西。”
佛罗多也跟着看向火山,“没错,”他说:“我们在那条路上不会需要太多东西的,到了终点之后,我们根本就不再需要任何东西了。”他拿起半兽人的盾牌,将它丢在地上,紧跟着是他的头盔;然后他掀开灰斗篷,解开沉重的腰带,让它落在地上……配剑也跟着一起落下。最后,他直接将黑色的破烂斗篷扯下,一把抛开。
“看,我不再是半兽人了,”他大喊着:“我也不会带任何善良或丑恶的武器,抓得到我就来吧!”
山姆也照做了,将他身上所有的半兽人装备全都丢掉,也把背包里面的东西全拿了出来。在承受了这么多磨难、走了这么远之后,背包里面的一切,似乎都和他产生了特殊的情感和关系。最让他难以割舍的是陪伴他度过这一切的厨具。一想到要把这些东西丢掉,他不禁泪眼汪汪。
“佛罗多先生,你还记得我们煮过的炖兔肉吗?”他说:“我们那时还在法拉墨将军身边,我那天还看到了一只猛!”
“不,山姆,我想我不记得了,”佛罗多说:“我知道这些事情曾经发生过,但是我想不起来其中的细节。我想不起食物的味道、想不起喝水的感觉、想不起风声、不记得花草树木的样子,我连月亮和星辰的长相都忘记了……山姆,我赤身露体地站在黑暗中,在我和那火焰的圆圈之间没有任何的阻隔。即使我张开眼睛,也只能看见它,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变淡了。”
山姆亲吻着他的手。“我们越快把它丢掉,就越快可以休息!”他迟疑地说,找不出更好的话安慰别人。“光说不练是没有用的,”他自言自语的将所有要丢掉的东西放成一堆。他不愿把这些东西丢在旷野中,让其他邪恶的生物发现。“看起来,那个臭家伙已经把半兽人的衣服拿走了,我可不能让他再配上一把剑!他空手就已经够坏了,我更不可能让他糟蹋我的锅子!”话一说完,他就把所有的东西抱到附近一道巨大的裂隙旁,一股脑儿的将它们全丢进去。对他来说,他的宝贝锅子落向地心的撞击声,就如同丧钟一样让人心痛。
他回到佛罗多身边,从精灵绳索上割下一小段当作主人的缠腰布,剩余的部分则是被他宝贝地收了起来。除了这些之外,他身上只留着水壶和精灵干粮,刺针则是还挂在他腰间,凯兰崔尔赐给他的那个小盒子,则依旧藏在他胸前的暗袋中。
※       ※       ※
最后,他们转向火山的方向,光明正大的不再考虑隐匿行踪,一心一意只想要完成那唯一的目标。在这迷蒙的白昼中,即使是在这块疑神疑鬼的土地上,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发现他们的踪迹,除非对方就在他们附近。在黑暗魔君的所有奴仆中,只有戒灵能够预先警告他这危机:两名意志坚定的小家伙,正一步步地走向他王国的核心。可是,戒灵和他们长着黑翼的座骑,全都只有一个任务:他们集合在远方,侦察和拖延西方将领的部队,邪黑塔的全部意志也都集中在该处。
在山姆眼中,主人今天似乎又挤出了新的力量,或许不只是因为他们减轻身上负担的关系。他们所走的第一程路比山姆预料的要快、要远得多了。这里的地形相当的崎岖危险,但他们的进展却非常不错,火山的影像也越来越清晰。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光越来越暗,佛罗多又开始弯腰驼背,脚步变得比之前更为蹒跚,彷佛之前的赶路,已经榨干了他身上最后的力气。
当他们最后停下休息时,佛罗多只是说:“山姆,我口好渴!”然后就不说话了。山姆给了他一口水,水壶中只剩下最后一口。他自己则是忍着不喝,看着魔多的夜色又把两人包围。山姆满脑子都想着关于水的回忆,他所看过的每一条小溪、每一座河川、每一个泉水;在阳光下、在树林中潺潺流动的样子,不停地折磨着他。他可以感觉到当他在临水路泡脚时,脚趾间湿滑的泥巴,身边则是卡顿一家的乔力、汤姆和尼伯斯,还有他们家的小玫。“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叹气道,“又在那么远的地方。如果真的有路可以回去,也是在那座火山之后了!”
他睡不着,只能不停的和自己说话。“好啦,别丧气,今天的进展比你想像的还要好哪!”他安慰自己说:“至少一开始很不错,我想我们大概已经走了一半了,只要再一天就好了。”然后,他停了片刻。
“别傻了,山姆·詹吉,”他自己的声音回答道:“如果他能动的话,也不可能再走一天了。而且,你把大部分的食物和饮水都给了他,你自己也快不行了。”
“我还可以走一整天,我会撑下去的。”
“坚持去哪里?”
“当然去火山罗!”
“山姆·詹吉,在那之后呢?当你到了那边,你要怎么做?他已经不可能做任何事情了。”
山姆难过地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完全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佛罗多并没有对他多解释这次的任务,山姆只是依稀知道魔戒必须被丢进火焰中。“末日裂隙──”他嘀咕着,那古老的名字出现在他脑海。“好啦,就算主人知道怎么办,你也不知道。”
“你看!”那声音说:“一切都只是白费力气,他自己也说了。蠢的是你,一直坚持、一直抱着希望,一直忍耐,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么顽固,你们两个好几天前就可以躺着等死了。看现在的状况,你还是会死,可能更会生不如死,你不如现在就躺下来放弃一切吧,你反正也爬不上去的!”
“我会的,就算我只剩这个臭皮囊我也要上去!”山姆说:“就算会弄断我的手脚,我用背的也要把佛罗多先生背上去。不要罗唆了!”
就在那时,山姆觉得地面开始晃动起来,他可以听见、或是感觉到被囚禁在地底的雷声震动。低垂的云端反射出一道晦暗的红光,然后就消失了,火山看来睡得也不安稳。
通往欧洛都因的最后一段旅程开始了,山姆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承受这么痛苦的煎熬。他浑身酸痛,嘴更是干到无法吞下任何食物。天色依然黑暗,不只是因为火山的浓烟,也因为似乎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只有东南方的天空还有着微弱的光芒。最糟糕的是,空气中充满了恶臭的气味,呼吸变得非常痛苦和困难,两人的脚步也变得非常不稳,经常摔倒在地上。但是,他们的意志毫不动摇,依旧蹒跚前行。
火山逐渐靠近,直到最后,每当他们一抬起头,那高耸邪恶的影像就占据了整个视线;那是一座由灰烬、熔岩和火热的岩石所堆积成的巨大高塔,它的身影直入云霄,让凡人只能惊叹地看着它冒着烟气的身体。迷茫难辨日夜的白昼终于结束了,在真正的黑暗降临时,两人终于来到了它的脚下。
佛罗多立刻趴在地上休息,山姆坐在他身边,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虽然累,却觉得身体轻了很多,他思绪似乎又变得更清楚了,他脑中不再有疑惑、不再争辩。他已经知道了为了浇熄他希望所有可能的理由,他不会再受到动摇。他知道所有的险阻都将在眼前集合到一个高峰,第二天将会是末日的终曲,是悲剧的最后一幕,也是最后一天的挣扎。
但是,它究竟什么时候会到来呢?夜晚似乎永无止尽,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周遭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山姆开始怀疑是否第二次铺天盖地的黑暗又降临了,白昼再也不会来临?最后,他握住了佛罗多的手。主人的手又冰又冷,不停地发抖。
“我不应该把毯子丢掉的!”山姆嘀咕着,他躺了下来,试着用身体温暖主人。然后,一阵睡意袭来,他就这么睡着了。
等待已久的白昼终于降临,之前逐渐熄灭的微风原本是来自于西方,现在它改从北方吹来,强度也开始缓缓增强。隐而不见的太阳设法穿透了浓密的云层,照射向两名哈比人躲藏的地方。
※       ※       ※
“是时候了!最后一次了!”山姆挣扎着站起来。他弯身看着佛罗多,轻柔地摇晃着他。佛罗多发出呻吟,但仍奋力站了起来,不过,最后一个不稳又跪了下来。他困难地张开眼,看着眼前的末日火山,四肢并用的开始往前爬。
山姆看着他,内心流着泪,但他的眼睛已经流不出任何的液体。“我说即使弄断手脚也会背他,”他喃喃道:“我说得到做得到!”
“来吧,佛罗多先生!”他大喊着:“我不能替你拿魔戒,但是我可以把你和它一起背起来。来!过来,佛罗多先生!山姆让你骑一程。告诉他去哪里,他就会去!”
佛罗多爬上他的背,手松软地勾住他的手臂,两腿则是稳稳地夹住山姆的腰。山姆困难地站直身,却惊讶发现主人的身体并不重,他本来担心自己可能没有足够的力气背起主人,更别提还要负担那魔戒该死的重量,不过,实际的状况和他的想像有很大的距离。或许是由于佛罗多沿路受尽折磨、身上的刀伤、蜘蛛的毒液、恐惧、哀伤和漫无目的的跋涉,让他轻了很多;或许是山姆在绝望关头所获得的最后奖励──山姆竟然轻而易举地将主人背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彷佛在夏尔的草原上背着小孩子骑马打仗。他深吸一口气,踏上最后的旅程。
他们已经抵达了火山的北坡偏西的地方,那里的灰色山坡虽然崎岖,但却并不陡峭。佛罗多一路上闷不吭声,山姆只能凭着本能继续前进,他只知道在自己的意志和身体崩溃之前,要尽量往上爬。他走了又走、爬了又爬,有时为了躲开陡峭的地形,必须绕路前进。最后,他变得步履蹒跚,像是扛着大壳的蜗牛一样迟钝地前进。当他再也激不起任何前进的意念、四肢也无法再支撑下去时,他轻轻地将主人放了下来。
佛罗多张开眼睛,吸了一口气。他们的高度已经摆脱了恶臭的气味和浓烟,呼吸变得比较轻松。“谢谢你,山姆,”佛罗多以沙哑的声音说:“还要走多远?”
“我不知道,”山姆说:“因为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他转回头去看看后方,然后抬头望着前面,这才惊讶地发现之前的努力竟然让他们走了这么远。孤高耸立的处境,让火山看起来比实际高度高了很多,但它实际上并不比山姆和佛罗多攀过的伊菲尔杜斯高多少,它乱石遍布的基底大约有三千尺高,其上的火山锥则是约莫前者一半左右的高度,紧接着就是那不停冒出浓烟、参差不齐的火山口。山姆已经爬到基底一半的高度,葛哥洛斯平原看来已经变得相当渺小,全掩盖在烟雾和阴影之中。当他抬起头仔细观察时,如果他的喉咙不是这么干涩,他几乎想要兴奋的大喊。因为,在这乱石遍布,高低不平的斜坡上,他竟然看见了一条路!它从西方延伸过来,像条蛇一样绕着火山转,最后,才来到火山的西边。
山姆没办法看清这路确实的位置,因为它正处在最低的地方,被他眼前陡峭的斜坡给遮挡住了。不过,根据他的猜测,只要他再往上一小段路,他就可以踏上这条路。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或许他们真的可以爬上火山顶。“哈,路在那边就是有道理的!”他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是这样,我恐怕就真的被打败了。”
这条路并不是为了山姆而建,他并不知道他眼前的是从巴拉多通往萨马斯瑙尔,火焰之厅的索伦之路。这条路从邪黑塔巨大的西门出发,藉着一座巨大的铁桥越过深渊,然后通过两个冒烟的深坑,沿着斜坡通往火山的东边。从那边开始,这条路由南向北环绕整座火山,来到火山锥上部的一个黑暗入口。这里距离火山口还很远,但却可以直视索伦要塞中最重要的魔眼之窗。这条路经常由于火山的爆发而受到破坏或阻挡,不过,数量庞大的半兽人会快速地修好这条路。
山姆深吸一口气,眼前的确有条路,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越过斜坡,首先他必须让自己酸痛的背部好好休息一下。他躺在佛罗多身边,两人都沉默不语。慢慢的,天光越来越明亮,山姆却突然间感到一股莫名的急迫感,他似乎听到有人对他大喊:“快点,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他逼着自己站起来,佛罗多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召唤,挣扎着跟着跪起来。
“我可以爬过去,山姆,”他喘气道。
因此,他们两个人就一步一步,像是小虫子一样艰辛地往上爬。他们好不容易才来到那条路上,庆幸地发现这路是用碎石和灰烬所铺成,十分平坦、相当宽阔好走。佛罗多辛苦的站起来,却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引诱,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西方。索伦的阴影高挂在天空,但却似乎受到外界吹来的风打搅,或是由于自己内部的混乱──总之眼前的云朵开始翻滚,一瞬间露出了无比黝黑,高耸,巴拉多要塞的钢铁尖塔。尖塔只出现了一刹那,但彷佛有道暗红的火焰从极高的地方劲射而出,那是一只血红邪眼的目光。邪眼看的并不是他们,它的目标在北方,在那些胆敢以小搏大的西方将领身上。它所有的邪恶意志全都集中在该处,准备施以最后、最致命的一击!但是,佛罗多一看到那景象,立刻彷佛挨了致命一击般的倒了下来,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胸前的项练。
山姆跪在他旁边,他可以听见佛罗多虚弱的低语着:“山姆,救救我!救救我,山姆!抓住我的手!我控制不住……”山姆握住他的手,将它合起来,亲吻它们。他脑中突然间有了个想法:“他发现我们了!一切都完了,很快就完了。山姆·詹吉啊,这就是一切的结局了!”
山姆再一次的将佛罗多背起来,让他的手挂在自己的胸前,主人的脚则是无力的垂着。然后,山姆低下头,沿着斜坡奋力往上走。这并不像他之前以为的那么好走,幸好,当山姆和佛罗多还在西力斯昂哥时,爆发的岩浆多半都是往西边和南边的斜坡流,路的这边并没有被挡住。但是,道路上还是有许多落石,也有很多巨大的裂口,它在往东攀升了一段距离之后,转了个大弯,往西边继续前进。道路转弯的地方刚好切穿了一块饱经风霜的巨石,可能是在无数个纪元之前火山爆发的结果。背着千斤重担的山姆,气喘吁吁地绕过这个大弯,正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从眼角似乎看见了有什么黑呼呼的东西从大石上落了下来,似乎是悬崖上掉落的石块。
突如其来的重量击中了他,将主人的身体从他背上扯开。此时,他立刻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个让人痛恨的声音。
“可恶的主人!”它嘶嘶的说道:“可恶的主人骗我们;骗了史麦戈,咕鲁。他不能去那边。他不能弄坏宝贝。把它给史麦戈,嘶嘶的,把它给我们!给我们!”
山姆双手一使力,拼命地站了起来,他立刻抽出宝剑,对眼前的情况却束手无策。咕鲁和佛罗多纠缠在一起,咕鲁正撕扯着他的主人,试着要抓住魔戒的练子,而这或许是唯一能够激起槁木死灰的佛罗多反击的情况:敌人的攻击,想要从他手中把宝贝夺走。他用连山姆都惊讶不已的狂暴怒气反击,连咕鲁都没有料想到这一点;但即使如此,如果咕鲁还和当初一样,这也并不会造成什么不同。但是,咕鲁在极端的欲望和恐惧下走了这么漫长、艰辛的一段路,这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所带来的煎熬,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变得骨瘦如柴,全身只剩下骨架外面包着的松松外皮,他的眼中闪着狂野的光芒,但那力气已经远远不如以往。佛罗多一把将他甩开,浑身颤抖地站起来。
“退下,退下!”他捧着胸口,隔着衣服紧抓着魔戒。“退下,你这个家伙,离开我面前!你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你再也不能出卖我,或杀死我了!”
突然间,就如同在爱明莫尔时一样,山姆看见了这两个人与外表不同的形象: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被彻底打败、可怜兮兮的生物,体内几乎被剥夺了一切生命的迹象,但却满心只是贪婪的欲望和愤怒;而在他眼前的则是严厉、不再心软,披着白袍的身影,他的胸前有着一轮火焰,从那火焰中发出了一个命令的声音──
“离开此地,不要再阻挠我!如果你胆敢再碰我,你就必将落入末日的火焰中。”
那畏缩的身影退了开来,闪烁的眼中有着恐惧,但却也同时充斥着无比的渴望。
如同来时一样突然的,那影像消失了,山姆的眼前是不停喘息、手放在胸口的佛罗多,咕鲁双手着地的跪着,趴在主人的脚前。
“小心!”山姆大喊:“他会偷袭你!”他拿着宝剑冲向前。“快点,主人!”他呼吸急促地说:“继续走!继续走!没时间了。我来对付他,你先走!”
佛罗多看着他,眼中露出迷蒙的神情,彷佛自己身在远方。“是的,我必须继续,”他说:“再会了,山姆!这是真正的结局了。在末日火山上,末日将会降临。再会了!”他转过身,抬头挺胸地继续往上走。
“终于!”山姆说:“我终于可以对付你了!”他高举着宝剑冲向前。但咕鲁并没有站起来,他趴得更低,开始呻吟。
“不要杀我们,”他啜泣道:“不要用那可怕的钢铁杀我们!让我们活下去,是的,再活久一点就好了。失落了,迷失了!我们迷路了。宝贝消失之后,我们也会死,是的,会变成灰。”他用细瘦的手指扒着地面。“灰尘!”他嘶嘶的说道。
山姆的手开始颤抖,他愤怒的脑海中只想得起那邪恶的影像。杀死这个邪恶的生物并没有什么不对的,罪有应得的他根本早就该死许多次了,而且,这也是最安全的作法。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眼前这个可怜兮兮、饱受煎熬、趴在地上的生物让他狠不下心。虽然只是短暂的几天,但他自己也曾经拥有过魔戒;现在,他勉强可以体会到咕鲁心身所受到的煎熬,他被魔戒所奴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知道什么叫作平安与祥和,山姆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描述现在的心情。
“喔,可恶,你这个臭家伙!”他说:“走开!离开这里!我不相信你,你还是赶快走吧。不然我真的会伤害你,是的,用这个可怕的钢铁伤害你。”
咕鲁四肢着地的退了几步,接着转过身;正当山姆准备赏他一脚时,他一溜烟的沿着小径逃跑了。山姆不再管他,他突然间想起了主人。他抬头看着眼前的道路,却看不见主人的踪影,他拔腿就跑,想要赶快追上佛罗多。不过,如果他这时回过头,就会发现咕鲁又转过身来,眼中冒着疯狂的光芒,疲倦但却快速地跟在后面,像是道阴影般敏捷地在岩石间穿梭。
※       ※       ※
道路继续往上攀升,很快的,它就往东又转了一次,沿着火山锥的顶部绕向山侧的幽黑大门,也就是萨马斯瑙尔的入口。太阳从远方升起,穿越了一切烟雾和障碍,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但火山四周的魔多大地却依然死气沉沉,彷佛都在屏息等待那致命的一击落下。
山姆大口喘气的看向门内,门内又黑又热,隐隐然有种沉闷的响声传出。“佛罗多!主人!”他大喊着,里面没有回应。他呆立在门口,心中忐忑不安,接着一头闯了进去,一个影子紧跟在后面。
一开始他什么也看不见,在这急迫的时刻,他抽出了凯兰崔尔的星光,但是,在他颤抖的手中,这东西不再射出足以穿透黑暗的光芒。他来到了索伦国度的核心,这是在他全盛时期所使用的熔炉,也是他力量最强大的地方,在这里,一切其他的力量都必须低头退让。他在黑暗中恐惧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间一道红光往上冲,撞上了高处的洞顶。这时,山姆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火山锥中的一个隧道内,在前方不远之处有许多裂隙,这也是红光的来源。刺眼的红光有时大盛,有时又黯淡的退回黑暗中;同时,洞穴中还充满了彷佛是巨大机器运转的低沉隆隆声响。
光芒再度大盛,就在末日裂隙的边缘,站着佛罗多孤单的身影,他浑身僵硬、动也不动,彷佛已经被化为石像。
“主人!”山姆大喊道。
佛罗多抽搐了一下,用十分清楚的声音说话了;事实上,这声音比佛罗多以前所用过的声音都要清楚、都要有力。那声音在末日火山的洞穴中,以惊天动地的气势朗声说道:“我来了,”他说:“但我决定不执行我来此的目的──我不做了,魔戒是我的!”突然间,当他正准备将魔戒套上时,他消失在山姆的视线中。山姆倒抽一口冷气,但他还没时间惊呼出声,因为就在那一瞬间,许多事情发生了。
在远方,当佛罗多戴上魔戒,宣布接收它的力量时,即使这是在黑暗国度的核心火焰之厅,巴拉多的力量也大为震动,邪黑塔从地基到塔尖都开始剧烈的震汤。黑暗魔君突然间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邪眼穿透所有的阴影,越过平原,来到他自己打造的门前。一瞬间,他自己的愚昧和疏忽都显露在火光下,敌人的计谋也全都被揭穿了!他的怒火骤然暴升,但恐惧也如同致命的黑烟一般让他窒息,因为,他知道现在他命悬一线、权倾天下的国度可能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的意志从所有的计谋、一切的陷阱、四周的战场和将领的心中撤离了;整个国度都为此震撼不已,他的奴隶惊慌恐惧,部队停止前进,将领失去了鞭策、操弄他们的力量,只感到无比绝望,因为他们被遗忘了!魔王用来掌控、监视他们的全部力量,都转而投入末日火山中。在他的召唤下,戒灵们惨嚎一声,用比风还快的速度急速回防,绝望地想赶回这一切危机的根源。
山姆站了起来,他觉得头晖目眩,伤口中的血液流进他眼中,他奋力往前一扑,却看见了一个奇怪而恐怖的景象──站在深渊边缘的咕鲁,正在和一个隐形的敌人搏斗;他不停地前后摇晃着,在这么靠近裂隙的地方,他有几次险些摔落火山中。他摔倒在地上,立刻爬起来,接着又摔倒;在这段过程中,他只是不停的发出嘶嘶声,一句话也不说。
底下的火焰愤怒地苏醒过来,红光照耀着整个洞穴,四周全都被染得一片血红、酷热难耐。山姆突然间看见咕鲁的手移近他的嘴巴,白森森的利齿一闪,迅即一咬──佛罗多惨叫一声,紧接着就现出身形,跪倒在深渊的边缘。咕鲁则像是疯了一般高举着魔戒,在深渊的边缘狂舞着,戒指中还连着一根血淋淋手指……魔戒发出刺眼的光芒,彷佛它是由纯粹的火焰所打造而成的。
“宝贝,宝贝!宝贝!”咕鲁大喊着:“我的宝贝!喔,我的宝贝!”正当他全心全意都在欣赏手上的战利品时,不慎一脚踏了空,在裂隙边缘试图保持平衡,拼命挥舞着双手;最后,尖叫着落了下去──从那深渊中传来他最后一声凄厉的宝贝,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一阵怒吼,和极为混乱的众多声响交杂在一起,火焰激射而出,舔食着洞顶;原先的波动成了惊人的巨震,整座火山不停地摇晃。山姆跑到佛罗多身边,扶着他奔出门外,就在那萨马斯瑙尔的门口,俯瞰着魔多平原的地方,他感到无比震撼与恐惧,呆立着望向远方──
他的眼前掠过一道狂卷的乌云,在那之中是高塔和要塞,与山丘一样高,座落在一座陡峭的高山顶,俯瞰着许多的洞穴,有极大的广场和地牢,不见天日、犯人插翅难飞的监狱,钢铁和精金打造的大门……然后,一切都消逝了。高塔崩垮,高山落下,墙壁粉碎融化、跌落地面,浓密的烟尘和雾气冲天直上,直到顶端撞击到高空,又如同暴雨一般落洒回地面……最后,大地传来了闷响,渐渐转变成怒吼,地动山摇,平原炸开了多处裂口,欧洛都因喷发了!火焰从它的顶端直冲云霄,天空中雷鸣电闪,滂沱的黑雨如同洪水一般直灌而下……在这风暴的正中心,戒灵们像是利箭一般撕裂云层和浓烟,却如同大地一般剥落、熔融,消失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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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姆·詹吉,看来这就是结局了!”一个声音从山姆身边冒出来,脸色苍白的佛罗多就站在那边,却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的眼中只剩下祥和,没有压抑、没有疯狂、没有恐惧。他的重担已经卸下了,这又是山姆在夏尔时最亲爱的主人了。
“主人!”山姆大喊着跪了下来。在这天崩地裂的关头,他只觉得兴奋、无比的愉悦。重担毁灭了,主人得救了,恢复正常了,他自由了!接着,山姆才注意到那只流血的手。
“你的手哪!”他说:“我没有东西可以包扎,连上药也不行。我宁愿用自己的一整只手跟他换。不过,他已经走了,永远的离开了。”
“是的,”佛罗多说:“你还记得甘道夫说的话吗?即使咕鲁,都可能还有他的使命要完成。山姆,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摧毁魔戒。整个任务可能会前功尽弃,甚至是落到悲惨的下场。我们就原谅他吧!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很高兴你在我身边,山姆,这是一切事物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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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可麦伦平原

魔多的部队将山丘四周包围得滴水不漏,西方将领们面对的,是一片充满了杀气和敌意的海洋,太阳发出红光,在戒灵的翅膀之下,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大地。亚拉冈站在王旗旁,沉默严肃地观察着,彷佛是在观看着过去或是遥远未来的哲学家;但随着夜色渐渐落下,他的双眼也跟着暴射出精光。甘道夫站在山顶,他浑身洁白、冰冷,没有阴影可以沾染上他。魔多的部队如潮水般的掩杀而至,兵器敲击的声音震耳欲聋。
甘道夫彷佛突然间看见了什么预兆,他挪动身体,转过身,看着苍白、清澈的北方天空。然后,他举起手,用盖过这一切的雄浑嗓音大喊道:巨鹰来了!许多声音回应着:巨鹰来了!巨鹰来了!魔多的部队困惑地抬起头,不知这究竟是什么预兆。
风王关赫的确降临了!它的兄弟兰楚瓦也跟着驾到。它们是北方巨鹰中最尊贵的统治者,也是古老的索隆多子嗣中最强大的鹰王。在中土世界初诞生不久,索隆多就在围环山脉的绝顶上建造它的巢穴,是天下间最尊贵的生物之一;跟随在它们之后的是北方山脉中所有的巨鹰,乘着强风俯冲而下。它们从高空骤然出现,朝着戒灵直冲,巨大的翅膀带起了如同飓风般的波动。
听到邪黑塔所传出的命令后,戒灵转身就逃,消失在魔多的黑影中。就在这同一时刻,魔多的部队军心瞬间涣散,他们的心中充满疑惑,笑声跟着中断,全都陷入不知所措的困境中。原先驱赶他们,让他们心中充满仇恨、愤怒的力量动摇了,他的意志遗弃了他们;看着敌人的眼神,他们只能够看见致命的光芒,也因此感到无比的恐惧。
西方众将们同时振臂高呼!在这让人窒息的黑暗中,他们心中充满了新的希望。从这被包围的山丘上,刚铎的骑士、洛汗的骠骑、北方的游侠全都携手同心的冲向敌人,锐利的长枪杀出一条血路。但就在此时,甘道夫高举双臂,再度用雄浑的声音大喊道:“住手,西方的人们哪!等一等!这是末日将临的时刻……”
正当他开口的时候,地面开始剧烈的震动,从黑门后高塔外的庭园上,冒出了浓密的黑烟,之间穿梭着炽烈的火焰。大地发出哀鸣,不停地晃动,牙之塔缓缓倾斜,轰然一声坠落下来,巨大的桥梁崩坏,黑门化成一堆废墟……从遥远的地方、从云端,不约而同地传来了万物毁灭的闷响──
甘道夫大喊着:“索伦的国度已经毁灭了!魔戒持有者完成了使命!”当众将一齐望向魔多的时候,他们发现从那尘云中伸出了一团巨大的、彷佛足以吞没一切的黑影,它顶端冒着眩目的电光,将整个天空完全遮蔽;庞大的身躯朝向这世界延展,伸出一只恐怖、怀着杀气的巨手,但这只是垂死的挣扎。一阵强风吹来,这一切都被吹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静默。
众将低下头,当他们再度抬起头时!看哪!所有的敌人四散奔逃,魔多的部队像是烈阳下的冰雪一样快速的融化,这些妖物如同蚁穴被捣烂的蚂蚁一般,不分东南西北的乱窜;索伦旗下的半兽人、食人妖和受到魔法控制的野兽,全都面临着同样的命运。它们如无头苍蝇般的没命狂奔,有些自相残杀,有些惨叫着跳入深渊,有些则是躲进不见天日的洞穴中。不过,原先居住在卢恩内海和哈拉德的人明白这场战斗必败无疑,也见识到了西方众将的英勇和荣光。那些投身邪恶已久的人们,虽然痛恨西方,但仍然是自傲、勇敢的战士,他们集结兵力,决定奋战到底。不过,大部分的士兵还是往东奔逃,有些则是丢盔弃甲,向眼前的敌人投降。
甘道夫把这一切指挥作战的事物,都交给亚拉冈和其他的贵族,他自己则是站在山顶上大喊;风王关赫俯冲而下,栖息在他身边。
“关赫老友,你曾经载过我两次,”甘道夫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三次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我不会比当年在西拉克西吉尔山峰重生时重上多少。”
“我愿意送你一程!”关赫回答:“即使你是用石头做的,我也愿意送你到任何地方。”
“那就来吧,请你的兄弟和另外一只最快的巨鹰和我们一起来吧!我们需要的是比风还要快的速度,必须超越那些戒灵才行!”
“北风吹拂,但我们还是可以超越它,”关赫说。他抓起甘道夫,飞快地往南飞,兰楚瓦和年轻的曼奈多紧跟在后。它们越过了乌顿和葛哥洛斯平原,目睹了底下的惨状,末日火山就在他们的面前爆发,喷出炽热的岩浆。
※       ※       ※
“我真高兴你在我身边!”佛罗多说:“我们可以一起经历这结局,山姆。”
“是的,主人,我就在你身边!”山姆将佛罗多受伤的手,轻柔地放到他胸口。“你也和我在一起,我们的旅程终于结束了。不过,走了这么远,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如果你了解我的话,这不像我的风格。”
“或许吧,山姆,”佛罗多说:“但这就像这个世界的一切一样。希望消逝,终局到来,我们只须要再等一下子就好了。我们已经被困在这即将毁灭的地方,根本无路可逃了!”
“好吧,主人,我们至少可以离这个危险的地方远一点,对吧?来吧,佛罗多先生,我们先沿着小径走下去吧!”
“好吧,山姆,如果你想走,我就跟你一起走。”佛罗多说。两人沿着蜿蜒的小径一路往下走。正当他们朝着山脚前进时,火焰之厅冒出了大团浓烟和蒸汽,山的那一侧整个被炸开,大量的岩浆沿着东坡流淌而下。
佛罗多和山姆再也走不动了,他们最后一丝意志和最后一丝体力都在快速流失中。他们已经走到了山脚下灰烬堆出来的小丘旁,从那之后就无路可走了,那已经成了岩浆海中一座即将毁灭的小岛。四周的大地全都开始龟裂,恶臭的黑烟源源不绝的冒出,他们身后的火山开始震动,山的边坡裂了开来,黏稠的岩浆沿着山坡朝向他们呼啸流来,两人很快就会被吞没,一阵炽热的火山灰落了下来──
两人站着面对这一切,山姆依旧温柔地抚摸着主人的手。他叹气道:“佛罗多先生,我们所身处的这个故事还真是壮烈啊,对吧?”他说:“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够听别人说这个故事,你猜他们会不会说:接下来就是九指佛罗多,和那末日魔戒的故事?然后每个人都会安静下来,屏息以待,就像我们在瑞文戴尔听到独臂贝伦和那精灵美钻的故事时一样。我真希望我可以听听看!我也好想要知道在这之后,故事到底会怎么样!”
即使在他不停的说话,希望能赶走临终前的恐惧时,他的眼睛还是看着北方。北方的乌云已经裂开了大洞,清澈的北风从那里吹来,将黑暗和毁灭的尘云全都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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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关赫锐利的眼睛看见了他们,它乘着风势俯冲,并且在空中盘旋着:眼前是两个矮小、孤单的身影,手牵着手站在小丘上,四周则是天摇地动,岩浆迅速逼近。正当它俯冲而下时,两个人影倒了下来──或许是由于高热和黑烟、或许是由于绝望和恐惧,两人并不打算亲眼目睹自己生命的终结。
两人肩并肩的躺着,关赫冲了下来,兰楚瓦和曼奈多跟着瞄准目标。两个受尽折磨的旅人,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就悠悠地被带离了这黑暗和火焰互相毁灭的恐怖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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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山姆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头顶上则是摇曳生姿的绿叶,阳光穿透这翠绿的屏障,将一片绿光和金光慷慨洒下,空气中溢满了甜美的气息。
他想起了这气味:这是伊西立安的香味。“天哪!”他思索着:“我究竟睡了多久?”这味道让他回到了在那溪边阳光下做菜的时刻,在那之后的经历彷佛都只是一场噩梦。他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哇,真是好一场梦啊!”他喃喃自语道:“我真高兴可以醒过来!”他坐了起来,发现佛罗多正安祥地睡在他身边,一只手放在枕头下,一只手放在胸口──那是右手,第三根指头不见了。
一切突然间都回到山姆的脑海中,他大喊一声:“这不是梦!我们到底在哪里?”
有个声音在他身后说了:“在伊西立安哪,你们在人皇的照顾下,他在等你们呢!”穿着白袍的甘道夫走了出来,他的胡子像是纯白的雪一样在阳光下闪烁着。“好了,山姆卫斯先生,你觉得怎么样?”他说。
山姆躺了回去,张大着嘴,又惊又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才好不容易挤出几句话:“甘道夫!我以为你死了!不过,我也以为我死了。所有伤心的事情难道都是幻觉吗?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道巨大的阴影离开了,”甘道夫说,然后他笑了,那声音像是音乐、像是久旱之后的甘霖。山姆一边听着,一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许多许多天,不曾听到人们因为欢愉而发出的笑声了!这在他的耳中听起来,像是出生以来所有快乐的总和,但他自己却忍不住哭了起来。然后,他停了下来,觉得心头的重担全都随之消散,笑着跳下床来。
“你问我觉得怎么样?”他大喊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觉得,我觉得──”他挥舞着手臂:“我觉得好像是寒冬之后的春天,阳光洒在绿叶上,像是号角、竖琴和所有我听过的音乐加起来一样!”他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主人。“佛罗多先生怎么样呢?”他说:“他的手受伤了,我希望他没别的问题,这段时间他真是可怜哪!”
“是啊,我没别的问题,”佛罗多也笑着坐了起来。“山姆,你这个爱困鬼,我又因为等你睡着了。我今天一早就醒过来,现在一定快中午了。”
“中午?”山姆试着推算日子。“哪一天的中午?”
“新年的第十四天,”甘道夫说,“或者可以说是夏垦历法的四月八日。夏尔的历法中三月有三十天。在刚铎,此后的元旦都会从三月二十八日──,索伦被推翻的那天开始计算,你也是在那天脱离火海,回到人皇的怀抱中。他之前医好了你,现在他在等你呢!你应该和他一起用餐,等你盥洗完毕,我就会带你过去。”
“人皇?”山姆说,“什么人皇,他是谁?”
“是刚铎和西方大地的人皇,”甘道夫说:“他已经收回了所有古代的领地,他很快就可以登基了,但他在等你。”
“我们该穿什么?”山姆慌张地说,因为他只看见他们之前破烂的衣服叠在床边。
“你们去魔多所穿的衣服,”甘道夫说:“佛罗多,即使是你们在那黑暗大地上所穿的半兽人衣物,也应该保留下来,没有任何的高贵丝绸,或是战士的精工钢甲可以和它们相比。等一下我再替你们找一些别的衣服来穿。”
然后,他对着两人伸出手,他们看见其中一只手中闪烁着光芒。“你拿着的是什么?”佛罗多惊呼道:“该不会是──?”
“是的,我带了两个宝物给你们,是在我救你们出来的时候,在山姆身上找到的。凯兰崔尔女皇的礼物,佛罗多,这是你的玻璃管;山姆,这是你的小盒子,你们应该会很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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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梳洗完毕之后,先随意吃了顿点心,然后才跟着甘道夫离开。他们走出了之前所在的柏树林,来到一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草地,附近则是看来相当尊贵、有着鲜红花朵的树木。他们可以听见身后传来流水的声音,一条小河从眼前的花床间流过,穿越了草地旁的高大树木,远方还有着水波反射的光芒。
当他们来到森林中的这块空地时,他们惊讶地发现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和黑银色制服的卫队站在这里,这些人都尊敬地向他们鞠躬;接着,一声长长的号角吹响,他们还是沿着小溪旁的树林继续前进。就这样,他们来到了一块广大的绿地上,在那之后是条泛着银光的小河,中间则是一个长满树木的小岛,岸边停着许多的船只。他们所站的地方聚集了许多人,秩序井然的排列着。当哈比人走近时,人们纷纷拔剑,敲击着长枪,吹响号角,用许多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音调大喊着:半身人万岁!赞颂他们的伟大!
Cuio I Pheriain anann! Aglar ni Pheriannath!
赞颂他们的伟大,佛罗多和山姆卫斯!
Daur a Berhael, Conin en Annn! Eglerio!
赞美他们!
Eglario!
A laita te, laita te! Andave laituvalmet!
赞美他们!
Cormacolindor, a laita trienna!
赞美他们!魔戒持有者,赞颂他们的伟大!
佛罗多和山姆胀红了脸,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腼腆地往前走。接着,他们注意到在这欢声雷动的人群中,有三个王座安置在绿色的草地上。右边的座位后方,插着一面画有一匹自由奔驰的白色骏马,驰骋在绿地上的旗帜;左边的旗帜则是一艘银色的天鹅船鼓浪前进,航行在蓝海之上;在两者之后,最高的王座后插着的是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上面是一株盛开的白树耸立在黑色大地上,之上则是闪耀的皇冠和七颗耀眼的星辰。在那王座上坐着一名披着锁子甲的战士,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柄巨剑,但他并没有戴任何的头盔。当他们走近时,他站了起来,两人这才认出对方。他变了许多,变得十分威严、满脸笑意,浑身散发着王者之气,但不变的还是那黑发和灰眸子。
佛罗多奔向前,山姆紧跟在后。“哇!这可真是太棒了!”他说:“如果你不是神行客,我就是还在作梦了!”
“是的,山姆,我是神行客,”亚拉冈说:“从布理到这边可真是好长的一段距离啊,对吧?你那时一点也不喜欢我的长相,还记得吗?对我们来说这都是条漫漫长路,但其中以你们两位的最为黑暗。”
接着,山姆大为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向他们屈膝为礼,牵着两人的手,佛罗多在右边,山姆在左边。亚拉冈领着两人来到王座上,让他们一人坐在一边,接着,他转过身,对云集的人们大呼:“赞颂他们的伟大!”
当众人的欢呼和掌声终于平静下来时,心满意足的山姆,终于高兴地看见刚铎的吟游诗人站了出来,单膝跪下,请求王上恩准他开口歌唱。注意啦!他唱道:“各位!贵族、骑士、奋战不懈的人们,国王和王子、刚铎的人们、洛汗的骠骑、爱隆之子、北方的游侠、精灵和矮人,夏尔的人们,以及西方所有的自由之民们,请听我的故事。我将会吟唱那九指佛罗多和末日魔戒的故事……”
当山姆听见这歌谣的名称,立刻高兴地哈哈大笑,他兴奋地站起来大喊:“喔,真是太棒,太棒了!我的愿望全都成真了!”然后他忍不住喜极而泣。
所有的宾客们也是有的欢笑、有的饮泣,在众人激动的情绪中,吟游诗人的歌声如同银铃般响起,大伙全都安静下来。他有时用精灵的语言、有时以通用语,描述着整场伟大的冒险,直到所有的人心中都充满了那甘醇的话语。他们的欢愉像利剑一样切开了阴霾,所有人的情绪都混杂着欢喜和哀伤,眼泪成了浩劫余生的人们最甜美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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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太阳越过中天,树木的阴影也斜向东方。“赞颂他们的伟大!”吟游诗人跪了下来,行礼道。亚拉冈站起身,所有的宾客也跟着同时起立,众人全都进入准备好的帐篷中,用美酒和佳肴庆祝这重生的喜悦。
佛罗多和山姆被带到另一座帐篷中,他们脱下了旧衣服,仆人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收起,递给他们崭新的衣物。甘道夫走了进来,佛罗多惊讶地发现,他的臂弯中竟然抱着他在魔多被夺去的配剑、斗篷和秘银甲。除了这些之外,甘道夫则是带给山姆另一件锁子甲和重新缝补好的精灵斗篷,然后,他将两柄宝剑放在两人面前。
“我不想要带剑,”佛罗多说。
“至少今晚你应该配一把。”甘道夫回答。
佛罗多收下了山姆在西力斯昂哥放在他身边的宝剑,“我把刺针送给山姆了,”他说。
“不,主人!比尔博先生是把它送给你的,而那锁子甲是和它配一套的,他不会希望其他人穿戴它的。”
佛罗多最后只得让步,甘道夫充当他们的侍从,竟然跪下来替两人别好腰带和配剑,然后将银色的冠冕套到他们头上。当他们打扮妥当之后,立刻前往参加那盛大的宴会,他们和甘道夫、洛汗的伊欧墨王、印拉希尔王子和所有的将领,以及金雳和勒苟拉斯坐在同一桌。
在默祷之后,两名随扈替众人送上美酒,至少,佛罗多以为他们是随扈。一人穿着米那斯提力斯卫戍部队的黑银制服,另一人穿着白色和绿色的衣物。山姆觉得很好奇,为什么这样的少年会在这么多重要人物的部队中服役?接着,等到他们靠近时,他才惊讶地发现:“哇!佛罗多先生你快看!看这边!这可不是皮聘吗?我该说皮瑞格林·图克先生;这是梅里先生!他们长得好高啊!天哪,我想这下子要说的故事,绝对不只是我们两个的了!”
“的确,”皮聘转向他们说:“等这场宴会结束,我们马上就会找你们聊天。现在你可以找甘道夫谈谈,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守口如瓶了,不过他现在开口都是大笑比较多。梅里和我现在很忙,两位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们是王城和骠骑直属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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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快乐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当太阳下山,圆月缓缓穿过安都因的迷雾而升起时,佛罗多和山姆坐在摇曳的树下,嗅着伊西立安的芬芳;他们和梅里、皮聘以及甘道夫一路聊到深夜,过不了多久,金雳和勒苟拉斯也加入了他们。佛罗多和山姆这才知道,当他们在拉洛斯瀑布附近分离之后,远征队发生了什么事情;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许多想要知道、想要问清楚的故事。
半兽人、会说话的树木、一望无际的草原、奔驰的骑士、闪着幽光的洞穴、白色的高塔、黄金的宫殿、战斗、黑色巨舰,这所有的景象都一个接一个的掠过山姆脑海,直到他觉得脑袋再也装不下为止。不过,他最惊讶的还是皮聘和梅里长高的程度,他让他们和佛罗多及自己背对背的站着,他不禁搔了搔头,“你们这种年纪还会发育!”他说:“我看哪,你们至少高了三寸,不然我就变成矮人了。”
“你可不是矮人哪,”金雳说:“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凡人喝了树人的饮料,可不会只像喝了杯啤酒一样那么简单啊。”
“树人饮料?”山姆说:“你又提到树人了,我实在无法想像他们是什么。天哪,我们要搞清楚这些东西得花好几个星期哪!”
“的确是好几个星期,”皮聘说:“而我们还得把佛罗多关在米那斯提力斯,强迫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写下来,否则到时他会忘记一大票事情,可怜的老比尔博会很失望的!”
最后,甘道夫站了起来,“王之手是医者之手,亲爱的朋友们,”他说:“但他几乎用尽所有的力量才把你们从生死边缘救回来,让你们陷入甜美的梦境中。虽然你们已经熟睡了很久,但现在又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不只是山姆和佛罗多,”金雳说:“还有你,皮聘,光是冲着你让我们东奔西跑所费的功夫,我不喜欢你也不行。我也实在无法忘记,在最后一战时是怎么在山丘上捡到你的,如果不是矮人金雳,你可能早就完蛋了,不过,至少我现在可以从一大堆尸体中分辨出哈比人的脚了。当我把你救出来之后,我还真的以为你死了,差点就把自己的胡子给拔光。你下床走动也不过才一天而已,你该上床了,我也是。”
“至于我,”勒苟拉斯说:“我想在这块美丽土地上的森林中漫游,这样就算是休息了。在未来,如果我的主上容许,我们的一部分同胞可以搬到这里来。当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将会受到我们的祝福,至少暂时如此。暂时的意思是一个月、一生、人类的一百年。安都因就在附近,而它一路流向大海。向大海!”
向大海,向大海!白色的海鸥鸣叫哪!
风儿吹动,浪花飞扬啊!
往西,往西,圆圆的太阳正落下。
灰船,灰色的巨舰,你听见他们的呼喊吗?
是否就是我那先离开同胞的声音?
我会的,我会离开那生养我的森林;
我们的时代正要结束,我们的日子已经过去啦!
我会孤单的航向那大海呀!
最后的海岸上浪花飞溅呀!
消失的岛屿上声音甜美啦,
在伊拉西亚,在人类永寻不到的精灵之乡,
树叶永不凋落,是我同胞永恒的故乡!
勒苟拉斯边唱着歌,边走进了树林。
其他人也跟着离开了,佛罗多和山姆回到床上,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他们又同样满怀希望、安祥的起来。他们在伊西立安徜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众人所扎营的可麦伦平原就在汉那斯安南附近,在夜间可以听见那瀑布从门口落下,在凯尔安卓斯旁进入大河安都因。哈比人到处探险,重新体验那些他们之前曾经到过的地方。山姆总是希望能够在某处的秘密森林内,再度发现那猛的踪迹。当他知道在刚铎的攻城战中出现了很多这种巨兽,但现在已经全被杀死后,他有些失落的感觉。
“算啦,我想一个人同时也只能在一个地方,”他说:“但看来,我真的错过了很多精彩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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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部队已经准备好开拔回米那斯提力斯,疲倦的人已经恢复体力,伤者也都康复了。有些人还是必须持续的追剿那些东方和南方的部族,直到他们都被消灭为止。最后,这些人还深入魔多,摧毁了北方的要塞。
不过,当五月渐渐逼近的时候,西方的众将领又再度出发了。他们搭着船,带着所有的部下沿河而下,来到奥斯吉力亚斯。他们在那边停留了一天,第二天就来到了帕兰诺平原,再度看见那明都陆安山下洁白的高塔,也是刚铎的王城,西方皇族最后的遗迹。米那斯提力斯穿越劫火,即将迎接新的时代。
他们在平原上扎营,准备等待第二天清晨。这是五月前的最后一天,在第二天日出,人皇将回到他的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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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宰相与人皇

刚铎全城都处在恐惧和疑虑中,晴朗的天空似乎只是对绝望的人们嘲笑,他们每天清晨都无奈的等着噩耗传来。他们的王上被烧成焦炭,洛汗国的骠骑王尸体正在要塞中。曾经在夜晚造访此城的人皇又再度出战,去面对那没有任何力量或是武勇足以抗衡的黑暗,而且,毫无音讯。在部队离开了魔窟谷,往北进入山区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流言和信差,将消息带出那阴沉的东方。
在将领们离开两天之后,王女伊欧玟命令照顾她的女人将衣服带来,她不听劝阻,执意要离开病床。当她穿好衣服,将手臂用亚麻布固定好之后,就直接去找医院的院长。
“大人,”她说:“我觉得很不安,我也不能继续在病床上躺下去。”
“王女,”他回答道:“你身体还没康复,上级交代我必须特别照顾你。他交代我,你至少还有七天才能下床。我请你回去好好休息。”
“我已经好了,”她说:“至少我的身体都好了,只有左手臂还不太灵光,但也没多大问题了。如果没有事情可以让我做,我可能反而会病倒。没有任何战场上的消息吗?那些女人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任何的消息,”院长说:“我们只知道部队已经离开了魔窟谷,人们说那个从北方来的人是他们的总帅。他的确是个很尊贵的王者,也是个医者;我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医人的手也要拿剑呢?刚铎现在没有这种人,但如果古老的传说是真实的,或许过去曾经有这样的角色。许多许多年以来,我们这些医者都只想着要怎么缝补被刀剑所弄出的伤口,即使没有战争,我们也没有任何休息;就算世界和平,这世间还是有许多的病痛需要我们。”
“只要对方有敌意,战火马上就会被点燃,院长大人,”伊欧玟回答道:“没有刀剑的人还是可能死在刀剑之下。难道当黑暗魔君集结大军时,你觉得刚铎的人民应该出去收集药草?就算身体治好了,也不见得会带来幸福;即使痛苦的战死沙场,也不见得总是不幸。在这黑暗的时刻,如果能够的话,我宁愿选择后者。”
院长看着她,她抬头挺胸地站着,苍白的脸上有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当她透过窗户看向东方时,她的双拳紧握。院长叹了口气,摇摇头,片刻之后,她又转回头来。
“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吗?”她说:“这座城现在是谁当家?”
“我不太清楚,”他回答道:“这些事情不归我管。有一名骠骑的将领留守,而胡林大人则是负责管理刚铎的人们。不过,照理来说,刚铎的宰相还是法拉墨大人。”
“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就在这里,王女。他受了重伤,不过也在渐渐康复中。但我不知道──”
“你愿意带我去找他吗?这样你就可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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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拉墨正孤单的在医院的花园中散步,阳光温暖他的身体,他觉得血管中又充满了活力。但是,当他看向城墙外的东方时,他依旧觉得心情沉重。当院长走来时,他转过身看见了洛汗的王女伊欧玟。他心中立刻充满了同情,因为他看见她身上的伤,从她的表情中,更可以明显的看出她的不安和哀愁。
“大人,”院长说:“这位是洛汗的王女伊欧玟。她和骠骑王一起并肩作战,受了重伤,现在暂住在这里。不过,她觉得不满意,想要和王城的宰相谈谈。”
“大人,不要误会他了,”伊欧玟说:“我不满的不是照顾不周,对于想要疗养的人来说,没有别处可以比得上这里。但是,我不能躺在病床上,整日无所事事的被囚禁在这里。我想要战死沙场,但我没有如愿以偿,而世间的战火却还未熄灭。”
法拉墨比了个手势,院长行礼之后就离开了。“王女,你觉得我能怎么办?”法拉墨说:“我同样也是医生的俘虏。”法拉墨看着她,在同情心的强烈加温下,他觉得对方美丽和哀伤交杂的气质让他心痛不已。她看着他,从他的眼中看到那沉重的温柔;但是,由于她自小在骠骑群中长大,伊欧玟也明白,眼前的男子没有任何骠骑在战场上能够抵挡。
“你想要如何?”他又说了:“如果这在我的权限之内,我会尽量协助你的。”
“我希望你能够对这院长下令,命令他让我走,”她说。不过,虽然她的话中依然充满了自信,但她内心却动摇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她对自己的信念有了怀疑。她担心眼前的这名既刚强却又温柔的男子,可能认为她无理取闹,只是意志不坚强,无法承担任务直到最后。
“我自己也是在院长的管理之下,”法拉墨回答:“我也还没有继承王城的管理权。不过,即使我继任宰相,我也还是会听他的建议,在他的专业范围内不会忤逆他,除非真有必要。”
“但我不需要疗养,”她说:“我想要和我哥哥伊欧墨一样骑向战场,更希望能够效法骠骑王希优顿,光荣的马革裹尸。”
“太迟了,王女,即使你还有力气,现在也已经追不上他们了!”法拉墨说:“不过,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战死的命运最后可能都将到来。如果你把握现在的时间,听从医者的指示照顾自己,到时你会有更好的身体去面对它,你和我都必须要承受这漫长的等待。”
她没有回答,不过,法拉墨可以看出来她心中有某种东西软化了,似乎是冰霜在早春的太阳下融解了。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水,如同雨滴般挂在脸颊上。她自信的面孔稍稍低了下去,然后,她小声的,彷佛是在对自己说话:“可是医生还要让我再躺七天,”她说,“我的窗户又不是朝向东方。”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名哀伤的少女。
法拉墨笑了,他心中却充满了同情。“你的窗户不是朝向东方?”他说。“这点我可以补救。我会对院长下令。王女,只要你答应留在这里接受照顾、好好休息,你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花园里散步,你可以尽情的往东看,直到我们的希望之火全都熄灭为止。我也会在这里散步,同样也是看着东方。如果你看到我的时候,愿意和我说说话,或一起散步,我会比较放心。”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苍白的脸颊染上了红霞。“大人,我要怎么减轻您的忧虑?”她说:“我不想和活着的人说话。”
“你愿意听实话吗?”他说。
“请说。”
“那么,洛汗的伊欧玟哪,我实说吧,你很美丽。在我们的山谷和丘陵中,有着许多漂亮的花朵,以及更加甜美的少女,但是,在我所看过的花朵和少女中,全都比不上你的美丽和哀伤。或许,我们只剩下几天的寿命,而我希望能够坚定的面对那一切的结局。如果我还能够在太阳下看见你的身影,这将可以让我安心许多。你和我都曾经在魔影之下奋战,也是同一双手将我们救了回来。”
“唉,请不要把我算在内,大人!”她说:“我的身上还是有着魔影的痕迹,请不要寄望我可以安抚您的伤口!我是名女战士,我的手并不温柔。不过,我还是感谢您的好意,让我可以不用呆坐在房间中,我将会在宰相的允许下四处走动。”她向他行了个礼,走回屋内。此后许久,法拉墨依然孤单的在花园中踱步,但是,他的目光停留在屋内的时间远比望向东方的时间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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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法拉墨回到房间内之时,他召唤院长前来,从他的口中听说了洛汗王女的所有事迹。
“不过,王上,”院长说:“您可以从和我们一起的半身人口中听到更多,因为他那时和骠骑王一起出战,据说王女就在后面。”
就这样,梅里来到法拉墨身边,他们一起聊着天,法拉墨知道了很多,甚至连梅里没有说出口的也让他给推测了出来,他明白了为什么洛汗的伊欧玟会这么不安、这么哀伤。在那美丽的傍晚,法拉墨和梅里在花园中散步,但她却没有出现。
不过,第二天一早,当法拉墨离开房间时,他看见了站在城墙上的她。她一身雪白,在阳光中让人难以逼视。他唤了一声,她就走了下来,两人并肩在草地上漫步,或是坐在树下聊天。院长从窗户窥探着,心中感到非常的高兴。毕竟,他是一名医者,明白有些事情比药石都还适合治疗人们的内心;而且,即使在这局势动汤的黑暗年代,能够看见有美好的事物,随着时光流逝而不停的滋长,也让人觉得十分高兴。
就这样,这是王女伊欧玟第一次见到法拉墨之后的第五天。两人又再一次的站在城墙上,看着远方。部队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所有的人都觉得心情低落。天色也不再晴朗,天气很冷,夜里渐渐增强的北风吹抚着大地,大地看起来一片苍茫。
他们穿着保暖的衣物和厚重的斗篷,伊欧玟一整天都穿着深蓝色的披风,在领口和下摆点缀着星辰。这是法拉墨送给她的衣服,他觉得这衣服让她看起来非常美丽和尊贵,特别是当她站在他身边的时候。这件披风是织给他母亲,安罗斯的芬朵拉斯所穿的。早逝的母亲对法拉墨来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但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到哀伤的时刻。对他来说,母亲的袍子十分适合美丽而哀伤的伊欧玟。
在这件披风下,伊欧玟打了个寒颤,看向北方灰沉沉的大地,看着这阵风的来处,那清澈、冰冷的天空。
“你在看什么,伊欧玟?”法拉墨问。
“黑门不就在那边吗?”她说:“他一定会知道他们来了!自从部队离开之后已经七天了。”
“七天,”法拉墨说:“请你原谅我的唐突:这七天让我感受到从未体会的欢欣和痛苦。你的出现让我感到欢欣,但是,因为这世间变得越来越黑暗、越来越邪恶而让我感到痛苦。伊欧玟,我不愿意让这世界就这样结束,拱手让出我才找到的幸福。”
“大人,你所找到的幸福?”她回答,她的神情凝重,但眼神却是无比的温柔。“我不知道你在这些天里面,究竟找到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来吧,朋友,别说了!我们别谈这个了!我正站在生死边缘,脚前是黑暗的深渊,但我却不知道背后是否有光明,因为我还不能回头,我在等待末日的预兆。”
“是的,我们都在等待末日的征兆,”法拉墨说。两人不再交谈,就在此时,风似乎停了,阳光黯淡下来,太阳也变得软弱无力,城中和世间的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甚至连他们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他们的心跳彷佛也停止了。
两人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住彼此,他们就这样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在远方的山脉之后,似乎有团巨大的黑暗之气升起,像是浪潮一般准备吞没世间,其上还有着刺眼的闪电。然后,大地传来一阵震动,整座城墙开始摇晃。一声幽幽的叹息声传遍四周,两人的心脏又再度开始跳动。
“这让我想到了努曼诺尔,”法拉墨惊讶地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努曼诺尔?”伊欧玟问道。
“是的,”法拉墨说:“也就是西方皇族奠基的地方,黑暗的浪潮掩没了绿色大地和山丘,带来避无可避的黑暗,我经常会梦到这情况。”
“那么,你认为黑暗即将降临?”伊欧玟说:“无可避免的黑暗?”她向他靠近了些。
“不,”法拉墨看着她的面孔,“这只是我脑海中的影像,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的理智告诉我黑暗降临,末日在即。但是我的内心否定了这想法,我的四肢轻飘飘的,无法否认的欢愉和希望充满了我全身。伊欧玟、伊欧玟,洛汗的白色公主啊,在这一刻,我不相信有任何的黑暗会停留!”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前额。
当两人站在刚铎王城的高墙上时,一阵强风吹起,他们漆黑和金黄的长发被风吹动,纠缠在一起。暗影离去,阳光再现,光明遍洒大地,安都因的河水反射着银光,城中的所有居民全都不约而同的高声欢唱,但却不明白这愉悦来自何方。
在太阳往西方落去之前,一只巨鹰飞来,带来了西方之王意想不到的好消息:歌唱吧,雅诺之塔的人们,索伦的国度已瓦解,邪黑塔已经崩溃。
歌唱吧,欢庆吧!卫戍之塔的人们,
你们的坚持没白费,
黑门终被破,
人皇胜利通过,
他将凯旋。
歌唱吧,庆祝吧,西方的孩子们,
人皇将再临,
他将重回你们身边,
一生一世不改变。
枯萎圣树将再起,
他将种其于高处,
王城必须受祝福。
所有的人们,欢唱吧!
王城上上下下全都高歌欢唱。
接下来的日子无比的晴朗,春夏交际,刚铎的土地上生气蓬勃,凯尔安卓斯派来的信差通知一切顺利,王城准备欢迎人皇回归。梅里被召唤前往奥斯吉力亚斯,和许多货物一起溯流而上,前往凯尔安卓斯。但法拉墨并没有去,康复后的他接掌了宰相的责任,虽然这只是短暂的时间,但他还是必须负责料理一切,替即将取代他的人铺路。
虽然她的哥哥请求她跟着一起前往,但伊欧玟并没有前往可麦伦平原。法拉墨觉得有些疑惑,但他由于公务繁忙,一直没有见到她。她依然留在医院中,孤单的在花园中散步,脸色又变得更为苍白,整个王城中似乎只有她还依然哀叹。院长觉得十分烦心,他把这情况告诉了法拉墨。
法拉墨立刻前来见她,两人再度并肩站在城墙上,他问她说:“伊欧玟,你的哥哥在可麦伦平原上等着和你庆祝胜利,你为什么在此流连?”
她说:“难道你不明白吗?”
他回答:“可能有两个原因,但我不确定是哪一个。”
她立刻回答:“我不想要玩猜谜,说清楚!”
“如果你坚持的话,好吧,”他说:“你不去的原因是找你的只有你哥哥,旁观亚拉冈大人的荣光并不会让你觉得高兴;或者,是因为我不去,你想要留在我身边。或许这两个原因都有,你不能下定决心。伊欧玟,你是不爱我,还是不愿意爱我?”
“我希望另一个人能够爱我!”她回答道:“但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我知道,”他说:“你想要获得亚拉冈大人的爱,因为他的地位崇高、出身又好,你希望能够分享无比的荣耀,让你脱离这平凡人的生活。你就像是士兵景仰大将一般的爱他,因为他的确是天生的王者,也是当世最有资格统御天下的人。当他只能够给予你同情和谅解时,你宁愿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光荣战死在沙场。伊欧玟,看着我!”
伊欧玟定定的看着法拉墨,法拉墨开口道:“不要轻视一颗温柔的心所产生的同情,伊欧玟!但我给你的不是同情,你自己就是一名高尚而勇敢的女子,早已因此而获得留名青史的资格,我认为你是一名美丽超越了精灵语言所能描述极限的女子,我爱你!我曾经同情你的哀伤,但是,即使你不再哀伤、不再恐惧、不再匮乏,即使你成为刚铎的皇后,我还是会爱你。伊欧玟,难道你不爱我吗?”
伊欧玟的心意改变了,或者可以说,她终于明白自己真实的想法。她的寒冬结束了,太阳普照在她的心中。
“我站在米那斯雅诺,太阳之塔上,”她说:“看哪!阴影已经离开了!我将不再扮演女战士的角色,也不再和骠骑们共驰,或是以杀戮为乐。我将会成为医者,热爱所有的生灵。”再一次的,她看着法拉墨。“我不再想要成为皇后!”她说。
法拉墨高兴的笑了:“好极了!”他说:“因为我也不是皇帝,但是,如果洛汗的白色公主愿意,我将会迎娶她。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越过大河,在这和平的年代中居住在美丽的伊西立安,盖一座小小的花园。如果白之女出现,那里的万物都会欣欣向荣、茁壮滋长。”
“刚铎的男人,那我必须离开自己的同胞罗?”她说:“你愿意让你骄傲的子民在背后说你:‘我们的贵族竟然收服北方女战士为妻子!难道努曼诺尔没有配得上他的女人吗?’”
“我不在乎!”法拉墨说。他牵着她的手,在灿烂的阳光下吻了她,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站在高墙上,站在众人的目光下。的确,很多人看见他们牵手站在高墙上,容光焕发地走入医院。
法拉墨对医院的院长说:“这是洛汗的王女伊欧玟,她已经痊愈了!”
院长开口了:“那我必须请她出院,和她道别,希望她再也不要受病痛的折磨。我将照顾她的责任交给宰相,直到她兄长回来为止。”
但伊欧玟说了:“虽然现在我可以离开了,但我宁愿留下来,对我来说,这是个难忘的地方。”她一直留在那边,直到伊欧墨王归来。
※       ※       ※
王城中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众多的人们蜂拥前来王城,因为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刚铎,从明瑞蒙、皮那斯杰林和远方的海边,所有能够抽身前来王城的人都尽快的赶来。美丽的女子和小孩也戴着许多花朵,再度回到王城中;从多尔安罗斯来了全大陆琴技最好的竖琴手,还有从兰班宁来的六弦琴、横笛、长号的乐手,以及声音清朗的歌手。
最后一天傍晚,从城上可以看见城外的帐篷,一整夜城中都灯火通明,人们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当太阳从东方的山中升起时,该处的阴影不再;全城所有的钟声齐鸣,全部的旗帜都迎风招展,净白塔上的宰相旗帜在阳光下银白赛雪,庄严的升起了最后一次。
西方众将领着部队朝向城中进发,人们看见他们秩序井然的行进,盔甲在太阳下闪着银光。他们来到了城门前,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虽然所有的门全都敝开,但在城的入口设下了一道屏障,穿着银黑色制服,拿着出鞘长剑的守卫站在那里。在那之前站着摄政王法拉墨,还有钥匙的看管者胡林,以及刚铎的其他将领;洛汗的王女伊欧玟领着元帅艾海姆和许多名骠骑,在大门的两边挤满了穿着各式各样衣服,手持鲜美花朵的人们。
在米那斯提力斯城墙前的通道,挤满了刚铎和洛汗的骑士,旁边则是围观的群众。穿着银灰色衣服的登丹人从部队中走出,众人纷纷安静下来,亚拉冈紧跟在后。他穿着镶银的黑色盔甲,披着一件纯白的披风,领口则是用精光闪耀的绿色宝石别上,但他的头上没有头盔,只有一枚用银练别在前额的宝石。他身边的是洛汗的伊欧墨、印拉希尔王、穿着白袍的甘道夫,以及让许多人大吃一惊的四名矮小身影。
“不,表妹!他们不是小孩,”攸瑞丝对从乡下赶来的亲戚说:“他们是派里亚纳,是从远方的半身人国度来的,据说他们是那里威名远播的王子。我早就该知道了,我曾经在医院照顾过一名,他们个子虽小,但都很勇敢。对啦,我跟你说喔,其中还有一名半身人,只带着随从就这么长驱直入那黑暗的国度,靠着自己的力量打败了黑暗魔君,烧掉了他的高塔,这真是难以相信哪!城里面都是这么说的。我猜应该就是那位和我们的精灵宝石走在一起的人,我听说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精灵宝石大人也真是个奇人,不过他说话可是不怎么留情的,但他有颗好心肠,而且他还有一双能医治人的手。‘王之手就是医者之手!’我说,他们是这样才发现的。还有米斯兰达,他对我说:‘攸瑞丝,人们将不会忘记你所说的话,’然后──”
但攸瑞丝并没有机会把她的话说完,因为那时号角声响起,人们再度静默下来。法拉墨和胡林从城门中走了出来,身后只有四名穿着要塞制服的男子,他们拿着一个巨大的拉比西隆树所打造的箱子,黑色的箱子镶着银边。
法拉墨走到亚拉冈面前,跪了下来。“刚铎的最后一任宰相,请您接收他的职权!”他递出一柄白色的权杖,亚拉冈收下权杖,又将它退了回来,说道:“你的任务还没结束,它将永远是你的,并且会由你的子孙继承,只要我的皇朝还存在一天,就会是如此!请收下你的权杖!”
法拉墨站直身,用清朗的声音宣布道:“刚铎的人们哪,请听这个国家的宰相宣布!注意!终于,我国的人皇归来了。这位是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亚尔诺的登丹人首领、西方部队的总帅、北方之星的主人、重铸圣剑的持有者,他凯旋归来,双手医治人们的伤痛。他是精灵宝石,埃西铎之子瓦兰迪尔的直系后裔伊力萨,努曼诺尔之伊兰迪尔的血脉。他应该成为人皇,居住在王城中吗?”
所有的群众异口同声的大喊:好!
攸瑞丝对亲戚说了:“这只是我们的传统啦,因为他之前已经进来过了,他对我说───”她又被打断了,因为法拉墨再度开口:“刚铎的人们,根据传统,人皇应该在他父亲死前从他的手中接过皇冠;但如果坚持如此,他必须要单身进入祖先的陵墓,从他的墓穴中取出皇冠。但是,既然时代已经不同了,我以宰相的职权从拉斯迪南拿出了最后一任人皇伊亚诺的皇冠,他是许多许多年前统治刚铎的皇室血脉。”
守卫们走向前,法拉墨打开箱子,拿出一顶古老的皇冠。那形状看起来和要塞守卫的头盔形状类似,只是它更华丽,是纯白色的,两边的翅膀是由白银和珍珠所镶成,模仿海鸟的翅膀,因为这是渡海而来的皇族象征,冠冕上镶着七枚钻石,在正中央则是一枚散发着火焰一般光芒的宝石。
亚拉冈收下皇冠,高举着它大喊道:
Et Erello Endorenna ut lien. Sinome maruvan ar Hildinyar tenn Ambar-metta!
这是当伊兰迪尔乘着风越过大海来到此地时所说的话:“我越过大海,来到了中土大陆,我和我的子嗣将居住此地,直到世界末日。”
让众人讶异的是,亚拉冈并没有将皇冠戴上,他反而将它递给法拉墨,并且说:“我是在许多人的努力和牺牲下才能重获这王位,为了感谢大家,我希望魔戒持有者能将皇冠递上,让米斯兰达替我戴上;希望他愿意这么做,因为他是在背后推动一切的功臣,这是他的胜利!”
佛罗多走向前,从法拉墨手中接过皇冠,并将它交给甘道夫;亚拉冈跪了下来,甘道夫将皇冠替亚拉冈戴上,并且大喊:“人皇统治的日子又再回来了,愿主神祝福你们!”
当亚拉冈再度起身时,人们都张口结舌的瞪着,因为,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现出真面目。他和远古的帝王一样高大,压过附近的所有人们,他看起来历尽风霜,但却正值壮年,脸上有着睿智,手中有着力量和医治人们的能力,他周身散放着光芒。法拉墨大喊着:“人皇驾到!”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号角齐鸣,伊力萨王走到门前,胡林将屏障推开;在悦耳的音乐声中,人皇穿越了遍地鲜花的街道,来到了要塞,直接走了进去。要塞顶端的肩塔展开了圣树和星辰的旗帜,人皇伊力萨的统治就此展开,将会有许多歌曲歌颂这伟大的一刻。
在他统治的期间,这座城市变得更为美丽,甚至超越了刚兴建时的雄伟;城中遍植树木和喷泉,大门是由秘银和钢铁铸造,街道上铺着白色的大理石。山中的子民努力工作,森林的子民欢欣鼓舞地来到这里,一切的创伤都被医治。屋子里充满了男人、女人和孩子的笑语;不再有闲置的房屋和空旷的建筑,在第三纪元结束的年代里,这里保留了过去的记忆和荣光。
※       ※       ※
在人皇加冕之后的日子中,他在大殿中宣布了许多政令。使节从各地赶来,他们来自东方、南方,以及幽暗密林和西方的登兰德。人皇饶恕了那些投降的东方人,并且让他们自由离开,他和哈拉德的居民签订和约,魔多的奴隶也被释放,将内陆海诺南附近的土地赏赐给他们屯垦;许多人来到他面前接受表扬和战功的赏赐,最后,卫戍部队的队长,带着贝瑞贡前来接受审判。
人皇对贝瑞贡说:“贝瑞贡,在你的剑下,皇家的禁地洒上鲜血,而且,你也在未经准许的状况下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在过去,这些罪名足以让你送命,因此,我必须宣布你的命运。”
“由于你在战争中的英勇,我饶恕你的一切罪名,更因为你是因敬爱法拉墨大人才会这样做。不过,你还是必须离开要塞的卫戍部队,离开米那斯提力斯。”
贝瑞贡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他受到重重一击,不禁低下头。但人皇又说了:“因为,你将加入圣白部队,伊西立安王法拉墨的禁卫军,你将担任这部队的队长,并且居住在艾明亚南,终身效忠这位你牺牲生命拯救的君王!”
贝瑞贡在接受了人皇的大赦和判决之后觉得十分高兴,立刻跪下来亲吻他的手,心满意足地离开。亚拉冈将伊西立安赐给法拉墨,成为他的封地,请他居住在艾明亚南,在王城的视线范围中。
“因为,”他说:“魔窟谷的米那斯伊西尔应该彻底摧毁,虽然日后它将会恢复旧观,但人们会有许多年无法居住在该处。”
最后,亚拉冈和洛汗的伊欧墨互相拥抱,亚拉冈说:“我们之间没办法用那俗气的赏赐和给予来论断,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年少的伊欧从北方前来的正是时候,从来没有任何的联盟是这样受祝福的,也没有任何一方曾让另一方失望,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们已经将留名青史的希优顿,暂时停灵在我们皇朝的陵墓中,如果你愿意,他会永远和我朝的统治者一起安息;或者,如果你觉得不妥,我们也可以送回洛汗,让他和子民们团聚。”
伊欧墨回答:“从我们在草原上相遇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十分的尊敬你,这敬爱将永不褪色。但是,我必须先回到自己的国度,有许多我必须重建、必须规划的。至于先王,当我们都准备好的时候,我们会回来迎接他的,就让他先在这里休息一阵吧。”
伊欧玟对法拉墨说:“我必须先回到我的国家,再看看它,并且协助我哥哥重建一切。等到我敬爱如父的那位回到国内之后,我会回到你身边。”
※       ※       ※
庆祝的日子结束了,洛汗的骠骑准备妥当,向家园进发;四周都是夹道欢送的群众,一路从城门到帕兰诺平原的外墙。居住在远方的人们也赶回来一同庆祝,城中还有许多的人们努力的付出,希望能清除战争所留下来的一切丑陋伤痕。
哈比人依旧留在米那斯提力斯内,勒苟拉斯和金雳陪伴着他们,亚拉冈不希望见到远征队再度解散。“万事万物都会结束,”他说:“但我请你们再稍等一下,因为你们和我一同努力的目标还没全部完成。我这辈子一直等待的一天就快来临了,当它到来时,我希望所有的朋友都在身边!”但他不愿意进一步透露有关那一天的细节。
在那一阵子,因魔戒而聚集的同伴们与甘道夫一起住在美丽的屋内,他们自由自在的四处闲逛。佛罗多对甘道夫说:“你知道亚拉冈说的是什么日子吗?我们在这边很高兴,也不想要走,但时光飞快流逝,比尔博还在等我,而夏尔毕竟是我的故乡。”
“说到比尔博,”甘道夫说:“他也在等同一天,因此他知道是什么拖延了你们。至于时光流逝的这部分,现在才不过是五月中,盛夏还没到来;虽然一切似乎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对于那些花草树木来说,你才不过离开一年而已。”
“皮聘,”佛罗多说:“你不是说甘道夫不像以前一样神秘兮兮吗?我想那时他只是太累了,现在又变回老样子啦。”
甘道夫说了:“许多人喜欢先知道桌上会有什么菜,但那些努力准备佳肴的人们,则是喜欢保密,因为惊喜往往会让人们更高兴,亚拉冈自己则是还在等待同样的征兆。”
※       ※       ※
有一天,甘道夫消失了,众人都很怀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甘道夫前一晚悄悄地将亚拉冈带出城,带他来到了明都陆安山的南边山脚;他们在那边找到了一条古代铺设的道路,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迹,因为它通往山中只有人皇可以前往的圣地。他们沿着极陡的斜坡往上,最后来到了积雪山巅之下的一块高地,从这里可以俯瞰王城后的悬崖,两人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土地,等待着晨光缓缓到来。
他们看见脚下的高塔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锥般闪耀,安都因河谷美丽的如同园圃一般,闇影山脉则是笼罩在金色的迷雾中。他们视线扫向艾明莫尔,拉洛斯瀑布像是远方的星辰一样闪耀,另外一边则是大河如同缎带般延伸向佩拉格,在那之后则是隐隐反射着的光芒,那应该是大海的位置。
甘道夫说了:“这是你的国度,也是将来更广阔疆域的核心。这世界的第三纪元已经结束了,新纪元开始了,你的工作是规划好一切的开始,尽可能的保留一切善的事物,虽然有许多事物可以留存下来,但也有许多必须从此消逝。精灵三戒的力量也消失了,你所看到的地方,和四周的所有土地,都将成为人类居住的地方。这将是人类称霸的时代,古老的种族将隐于历史之中,或是离开这世界。”
“我很清楚,老友,”亚拉冈说:“但我依然愿意聆听您的教诲。”
“不会太久了,”甘道夫说:“我是属于第三纪元的,我是索伦的敌人,而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我很快就会离开,接下来的重责大任将会由你和你的子孙来承担。”
“但我的寿命有限,”亚拉冈说:“我只是个凡人,虽然我继承了西方皇族纯粹的血统,让我可以拥有比一般人长的寿命,但这只是转眼一瞬,当现在还在母亲子宫内的婴儿也成为老者时,我也将和他们一同衰老。那时,如果我的愿望不能实现,谁能统御刚铎、能够满足万民的期待?圣泉宫内的圣树依旧枯萎,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一切已经改变的征兆?”
“转过头去,看着荒凉和冰冷的地方!”甘道夫说。
亚拉冈转过头,眼前是积雪覆盖之下的山坡;当他仔细看去,他才发现在这一片荒芜中,有一样生机蓬勃的事物。当他越走越近时,发现就在积雪的边缘,有株不过三尺高的小树,它已经冒出了长而优雅的树叶,在它的顶冠上有许多白色的花朵,像是在阳光下的积雪一般反射着光芒。
亚拉冈大呼一声:“Y!Ut vienyes!我找到了!啊!这是那最古老圣树的幼苗!它怎么会来到这里?它看来才不过生长了七年左右。”
甘道夫走到他身边,说道:“这的确是美丽的圣树之子嗣,它是世间仅存的一株,树中之王。谁知道它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这是个古老的地方,在王者消失、庭园中的圣树枯萎之前,或许有人将果实带到此地。根据传说,圣树极少结果,但它们的果实却都可以休眠许多年,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度苏醒。记住,如果它再度结果,请你将它种下,不要再让圣树的传承断绝。它一直隐藏在山中,就像伊兰迪尔的子嗣躲藏在北方的荒原中一样。但是,人皇伊力萨,圣树宁罗斯的传承可比你的家谱要悠久多了!”
亚拉冈轻柔地碰触那小树,看哪!它似乎扎根并不深,一下子就离开了土地。亚拉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回到要塞中,枯萎的老树被呵护地挖起,他们并不将它烧毁,而是让他和众王们一起安息在拉斯迪南。亚拉冈将新树在喷泉旁种下,它高兴地开始生长,等到六月时,它已经开满了花朵。
“我已经看到预兆了!”亚拉冈说:“那一天不远了。”他派出了望员站在城墙上时时观望。
※       ※       ※
在夏至之前,信差从阿蒙丁山上赶来王城,通报有一群美丽的骑士从北方而来,他们已经靠近了帕兰诺之墙。人皇说道:“他们终于来了,全城做好准备!”
就在那夏至前夕,当天空澄蓝得如同宝石一般,白色的星辰在东方闪烁时,西方依旧金黄一片,清凉的空气中充满了芬芳,骑士们终于来到了米那斯提力斯的门前。伊罗何和伊莱丹拿着银色的旗帜一马当先,然后是葛罗芬戴尔以及伊瑞斯特和瑞文戴尔的所有居民。紧接在后的是凯兰崔尔女皇和罗斯洛立安之王塞勒鹏,他们骑着白马,率领着许多美丽的子民一同前来,这些精灵披着灰色的斗篷,发间镶着美钻;最后,则是精灵和人类之中独一无二的爱隆,他手中拿着阿努米那斯的权杖,在他身边则是一匹灰色骏马,上面载着他的女儿亚玟,同胞眼中的暮星。
佛罗多看着她光彩耀人的到临,她的前额点缀着星辰,浑身散发着香气,无比动人。他对甘道夫说:“我终于明白我们在等什么了!这就是真正的结局。从此之后,不只白昼会受到祝福,连黑夜也都将变得无比美丽,人们不再害怕!”
人皇出来迎接宾客,他们纷纷下马;爱隆交出权杖,将她女儿的手交给人皇,两人一起走进王城,天空中的所有星斗全都绽放出光华。伊力萨王亚拉冈就在夏至那天,在刚铎的王城中娶了亚玟·安多米尔,他们漫长的等待和努力终于到了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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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 众人别离

当欢欣庆祝的日子结束之后,也到了伙伴们归乡的时候了。佛罗多去找与皇后亚玟一起坐在喷泉边的伊力萨王,她唱着瓦林诺的歌曲,圣树开出美丽的花朵来。他们不约而同的起身欢迎佛罗多,亚拉冈说了:“佛罗多,我知道你来这边是要说什么,你想要回家了。我最亲爱的朋友,圣树只能在祖先生长的地方开出花朵,但对你来说,整个西方的国度永远都会欢迎你。虽然你的同胞在传说中一直没有什么表现,但在你之后,他们将拥有比许多消失的国度更知名的名号。”
“我的确想要告诉你我要回夏尔,”佛罗多说:“不过,我必须先回瑞文戴尔。如果说在这完美的一刻我还想要什么,那就是我亲爱的比尔博了。我发现他没有和爱隆一起过来,觉得很遗憾! ”
“魔戒持有者,你有所疑惑吗?”亚玟说:“你应该明白那已经被摧毁的戒指所拥有的力量,所有受它影响而产生的效果都已经开始消失。你的朋友拥有这样东西的时间比你久,以他们种族的寿命来说,他已经非常的年长了。他在等你,他只剩下最后的力气可以进行最后一次旅程。”
“那我必须请您让我尽快离开!”佛罗多说。
“七天之内我们就出发,”亚拉冈说:“我们想要送你到很远的地方去,甚至是到洛汗的国度。三天之内,伊欧墨就会回来护送希优顿回骠骑王国安息,我们会跟着他一起向亡者致敬。在你走之前,我会向法拉墨交代之前对你说过的事情,你在刚铎的国度中永远可以自由来去,你所有的伙伴也是一样。如果我有任何礼物可以给你,至少表达我对你付出的感谢,我都愿意送给你;只要你说一声,任何东西你都可以拿走,我将会用诸侯的礼仪护送你们。”
皇后亚玟开口了:“我给你一个礼物。我是爱隆的女儿,在他离开这世界时,我将不会和他一起离开。我的选择和露西安一样,像她一样,我选择了这个甘苦参半的人生。不过,魔戒持有者,当时机到来时,你应该取代我的位置。如果你所受的伤、承受的负担依然让你困扰,你应该前往西方仙境,让你所有的伤口和疲倦全都康复。请先戴着这个,纪念曾和你相遇的精灵宝石和暮星!”
她从胸前拿下一枚挂在银练上的白色宝石,将那练子绑在佛罗多的颈上。“当恐惧和黑暗的回忆让你不安时,”她说:“这将会带给你力量。”
※       ※       ※
三天之后,正如同人皇所说的一样,洛汗的伊欧墨骑进王城中,和他一起前来的是洛汗国最俊美的骠骑们。他受到隆重的欢迎,当众人都在欢宴的大厅中就座后,他注意到眼前美丽的女子们,感到吃惊不已。当他休息之前,他派人请矮人金雳过来,他对他说:“葛罗音之子金雳啊,你准备好你的斧头了吗?”
“不,大人,”金雳说:“但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很快拿过来。”
“这交给你来判断,”伊欧墨说:“因为我们似乎还要解决我当年所妄下的断语,是有关黄金森林的女皇,现在我已经亲眼看到了她的美丽。”
“大人,”金雳说:“你现在怎么说?”
“真可惜!”伊欧墨说:“我还是不愿意说她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那我必须去拿斧头了,”金雳说。
“请你先让我解释一下,”伊欧墨说:“如果我在其他的地方看到她,我一定会让你如愿。但是,现在,我必须将亚玟皇后摆在第一位,而我已经准备好为她而战了,我需要去拿我的宝剑吗?”
金雳深深一鞠躬。“不,我可以体会您的看法,大人,”他说:“你选择了暮色,但我爱的是晨光。我心中明白,这晨光很快就会消逝在世间。”
※       ※       ※
最后,离开的日子到了,前所未有的盛大欢送队伍集结,准备往北进发。刚铎和洛汗的统治者来到了圣地,进入拉斯迪南的陵寝,他们用黄金的担架抬走了希优顿王的遗体,沉默地通过王城。然后,他们将担架放上四周都是洛汗骠骑的高大灵车,上面还插着他过去的旗帜。身为随扈的梅里则是待在车上,照顾着先王的遗体。
其他伙伴的座骑也都是依照礼数来安排,佛罗多和山姆卫斯骑在亚拉冈身边,甘道夫骑着影疾,皮聘和刚铎的骑士一起,勒苟拉斯和金雳则还是骑在阿罗德身上。
皇后亚玟也一同出发,凯勒鹏与凯兰崔尔带着子民们,爱隆领着两名儿子,多尔安罗斯和伊西立安的统治者以及许多的将领和骑士也一同进发。骠骑王国中,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次护送希优顿王遗体这么壮盛的队伍。
他们缓缓地进入安诺瑞安,来到了阿蒙丁旁的灰色森林,他们在那听见了山丘中有着鼓声回汤,但却看不见任何的生灵。亚拉冈下令吹响号角,传令官们宣布道:“听着,伊力萨王驾到!他将督伊顿森林赐给刚布理刚和他的同胞们,让他们永远自给自足;从此之后,没有人可以擅自进入他们的土地!”
鼓声轰然雷鸣,然后就消失了。
经过了十五天的旅程,希优顿王的灵车越过了洛汗的大草原,来到了伊多拉斯,他们全都在该处停歇。黄金宫殿光辉四射,人们在那边举办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欢宴。骠骑的人们为了希优顿的丧礼,准备了三天三夜,他的遗体被安放在一座石屋中,里面放着许多他的武器和宝物,在那之上则是兴建了一座巨大的墓丘,上面种满了绿草和永志花。从此之后,墓地的东方就有了八座墓丘。
然后,王室的骠骑们骑着白马,绕着墓地吟唱着他的吟游诗人葛里欧温为希优顿所作的诗歌。从那之后,葛里欧温就封琴退隐,再也不作任何的歌曲。骠骑的歌声让即使是那些不懂他们语言的人也大为感动,但那歌曲让洛汗的子民们都眼眶泛泪,彷佛又听到了伊欧领着同胞从北方奔驰而来的如雷蹄声,以及他高呼着加入凯勒布兰特平原一战的景象。王者的传奇继续下去,圣盔的号角在山中回汤,直到黑暗降临,希优顿王重生,穿越黑暗,踏入烈火,光荣的战死在沙场上,让太阳带着希望重新照耀大地,照耀着晨光中的明都陆安山。
破疑惑,穿黑暗,向光明,
拔长剑,阳光中引吭歌,
希望重燃,献出己身;
超越死亡,征服恐惧,消弭末日,
克服失落,征服生命,永恒的荣光!
梅里站在那绿色的墓丘下,嚎啕大哭,当歌曲结束时,他大声哭喊着:“希优顿王,希优顿王!安息吧!你待我如父,但那时间却太短了。再会吧!”
当丧礼结束,妇女的哭泣止息后,希优顿留在他的墓穴中。人们聚集在黄金宫殿中狂歌欢舞,忘却那悲伤,接着,依照习俗,他们必须向骠骑王敬酒;洛汗的王女伊欧玟走了出来,她如同阳光一般灿烂、和积雪一样的洁白,她将满满的一杯酒递给伊欧墨。
吟游诗人和史官走了出来,将所有的骠骑王名号依序朗诵:年少伊欧,建宫的布理哥;匹夫之勇的巴多之弟弟艾多,佛瑞亚、佛瑞亚温,葛德温、迪欧和格兰;当骠骑全国被占领,躲在圣盔谷的圣盔,这就是西边九座墓丘的传承。那时,血脉被中断了,接下来的是西边的墓丘:圣盔的外甥,佛瑞拉夫,里欧法,瓦达,佛卡、佛卡温、范哲尔、塞哲尔最后一任希优顿。当诗人念到希优顿时,伊欧墨一口将美酒饮尽,所有的人也全都向新王干杯:“万岁,伊欧墨,骠骑王!”
最后,当宴会到了尾声时,伊欧墨站了起来,宣布道:“这是希优顿王丧礼的宴会,但我在大家离开之前,还会宣布另一件喜讯。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会不高兴的,因为他一直是把我妹妹伊欧玟当作自己的女儿。各位来自各地的贵客听着,我的殿堂里面从来没有接待过像诸位这样的好客人!法拉墨,刚铎的宰相,伊西立安王,向洛汗王女伊欧玟求婚,请她委身于他,她也同意了,因此,他们将在诸位见证下成婚。”
法拉墨和伊欧玟手牵着手走了出来,三个人欢喜地向众人敬酒。
“就这样,”伊欧墨说:“骠骑国和刚铎之间有了更坚固的友谊,我也感到更加高兴!”
亚拉冈说:“伊欧墨,你可真是豪爽啊!竟然肯把国度中最美的宝物,赏赐给我们!”
伊欧玟看着亚拉冈的双眸,说道:“请祝我幸福,我的医者和王上!”
他回答道:“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希望你能永远幸福。看到你有了好的归宿,我更加感到欣慰!”
※       ※       ※
在宴会结束之后,要离开的人们纷纷向伊欧墨王告别。亚拉冈和骑士们,以及罗瑞安和瑞文戴尔的子民都准备离开;但法拉墨和印拉希尔预备停留在伊多拉斯,亚玟也留了下来,她在此和兄弟们道别。他们两人在亚玟上次与父亲见面时都没看到他,因为他们两人走到山内,密谈了许久。三人这次一别,再也不曾见面。
最后,当大部分的客人都离开后,伊欧墨和伊欧玟来到梅里面前,他们说:“再会了,夏尔的梅里雅达克先生,骠骑的英雄!愿你迎向好运,我们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伊欧墨继续道:“单只是为了你在蒙登堡的英勇表现,古代的君王就会赏赐你满满一车的宝物,但是,你说你什么都不要,只要那赐给你的武器和盔甲。我勉强可以同意,因为我的确没有礼物可以配得上你的表现和勇气。但是,我妹妹请你收下这个,当作德海姆对你的纪念,让你可以听听骠骑国晨光降临时的号角声。”
伊欧玟送给梅里一个古老的号角,这号角体积虽然小,但却挂着美丽的绿色缎带,上面还刻画着策马奔驰的骑士,整个画面绕着号角一路来到尖端,同时也雕了许多拥有强大力量的符文。
“这是我们家族的传家宝,”伊欧玟说:“这是矮人打造的,从那巨龙史卡沙的宝库中找到的,年少伊欧将它从北方带来。任何在危机中吹响它的人,都可以让朋友心中充满喜悦、让敌人感到恐惧,所有听见的人都将来到他身边。”
梅里收下了这礼物,因为他无法拒绝对方的好意,他亲吻着伊欧玟的手,他们拥抱着他,三人暂时分别了。
宾客们准备妥当,上马前又饮了一杯美酒,在众人的欢送和友谊的祝福之下离开,不久之后来到了圣盔谷,他们在这里休息了两天。勒苟拉斯实践承诺,和金雳一同进入那闪耀的洞穴,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他沉默不语,他说只有金雳能够找到形容它们的话语。“在此之前,矮人从来无法在言语上取胜于精灵,”他说:“到时我们一定要去法贡森林好好逛逛,让我扳回一城!”
他们从深谷骑向艾辛格,发现树人正忙碌着,所有的岩石都被搬走了,里面的空地则被改造成一个满是兰花和树木的花园,一条小溪流穿其中。在正中央是一个清澈小湖,毫发无伤的欧散克塔依旧矗立其中,池水映照着它黑暗的表面。
旅人们在艾辛格曾经是城门的地方坐了一下,那边栽了两株像是卫兵一样的高大树木,也是通往欧散克的林荫大道起点。众人惊讶地看着眼前庞大的工程,但附近却都找不到任何的生物。接着,他们听见了呼姆,呼姆的声音,树胡大刺刺地走过来欢迎他们,快枝就在他身边。
“欢迎来到欧散克的树园!”他说:“我知道你们要来了,但我之前还在山谷里面工作,那边有好多事情要忙哪。我听说你们在南方和东方也没闲着,我听说的都是好消息,非常好的消息!”树胡赞美着他们的成就,似乎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注意,最后,他停了下来,仔细地看着甘道夫。
“呼,哇,”他说:“最后还是你最厉害,一切的努力都有了成果。你现在要去哪里?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呢?”
“吾友,我是来看看你的工作进展如何,”甘道夫说:“并且感谢你们一切的付出。”
“呼姆,好啦,这样的确是很公平的,”树胡说:“树人的确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不只是对付那个呼姆,住在这里的砍树人。那些布拉鲁,那些眼睛邪恶手黑腿弯心坏手爪肚臭嗜血的家伙,morimaite-sincahonda 呼姆,好啦,既然你们都是比较急躁的人,要说完他们的名字可能会令你们都受不了了;总之,就是这些该死的半兽人。他们越过大河,从北方过来,包围了整个罗瑞林多瑞安森林,但他们还是进不去,这都要感谢这边的两位伟大的朋友──”他向罗瑞安的两位统治者行礼。
“这些该死的家伙,却没想到我们会在沃德这边出现,因为他们之前没有听说过我们,以后也不会有多少半兽人会记得我们,因为我们也没放过多少,大河则是冲走了其中的大部分。不过,你们运气很不错,如果半兽人不是遇见我们,那草原之王就无法赶那么远,就算他赶到了,也可能变得无家可归。”
“我们都知道,”亚拉冈说:“伊多拉斯或是米那斯提力斯,都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即使对我来说,永远都是太久的一个字眼,”树胡说:“你的意思应该是说,只要你的王国还存在,就不会忘记我们。不过,我相信你的王国的确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连我们树人都会认为那是很久。”
“新的纪元开始了,”甘道夫说:“这个纪元中,人类这个种族或许会比你们要持久哪,法贡吾友。对了,说到这个,我交给你们的任务如何?萨鲁曼呢?他还没厌倦欧散克吗?我想他应该不会感谢你们替他整修了这庭园。”
树胡打量了甘道夫一阵子,梅里觉得几乎可以从他眼中看见他的机灵。“啊!”他说:“我想你会提到这个的。厌倦了欧散克?他最后真的非常厌倦了,但其实他厌倦的是我的声音,而不是那座高塔。呼姆!我好好的说了很长一段故事,至少,对你们的语言来说算是很长。”
“那他为什么会留下来听?你进入了欧散克吗?”甘道夫问道。
“呼姆,不,没有进去欧散克!”树胡说:“但他曾走到窗边聆听,因为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知道外面的消息。虽然他痛恨这状况的演变,但他还是非常想要听,我也知道他全都听进去了。而且,我也加了很多让他可以好好想的事情,他后来变得非常疲倦。他总是急急忙忙,这就是他的大缺点。”
“亲爱的法贡,我注意到,”甘道夫说:“你的说法都是在说过去,现在呢?他死了吗?”
“不,就我所知,他还没死,”树胡说:“但他已经离开了。是的,他离开七天了,是我让他走了,当他爬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成人形了;至于那个仆人,更是和野兽差不到哪里去。甘道夫,不要说教,我知道我答应过你要好好看管他,但那时状况不一样了,我一直看管着他,直到他不能为恶为止。你应该知道我最痛恨囚禁生灵,如果没有绝对的必要,我连这样的家伙都不愿意囚禁,没有毒牙的蛇,应该可以自由来去。”
“你或许说的没错,”甘道夫说:“但这毒蛇还剩一颗牙,那就是他的甜言蜜语。我想,在他知道你心中的弱点之后,他连你──树胡都说服了。好吧,他已经走了,没什么好说的!欧散克塔现在得回到人皇手中,虽然他或许不再需要这里。”
“这我们以后才会知道,”亚拉冈说:“但我会把这山谷赐给树人,随他们处置,只要他们愿意看守欧散克,不让人们未经同意而进入。”
“它锁上了,”树胡说:“我让萨鲁曼锁上它,并把钥匙交给我,现在钥匙在快枝身上。”
快枝像是遭遇强风吹拂的老树,一样弯下腰递给亚拉冈两把精雕细琢的黑色钥匙,中间由一个钢环固定住。
“我再度向两位道谢,”亚拉冈说:“我必须向两位道别了,愿你们的森林可以安祥的茁壮。当这座山谷变得拥挤时,山的西边还有很多空间可以利用,你们以前也曾经在那边行走过。”
树胡的表情变得十分哀伤,“森林或许会茁壮,”他说:“树木或许能繁衍,但树人不会,我们没有小树人。”
“或许你们还是可以找到目标,”亚拉冈说:“许久以前就被封闭的东方,现在已经可以让你们自由来去了。”
树胡摇摇头:“太远了。这个年代那里已经有太多人类了。啊,我都忘记礼数了!或许你愿意在这边休息一下?有人想要通过法贡森林,抄近路回家吗?”他看着塞勒鹏和凯兰崔尔。
除了勒苟拉斯之外,每个人都说他们必须告辞,往南或是往西出发。
“来吧,金雳!”勒苟拉斯说:“在法贡开恩之下,我们可以去拜访树人森林的深处,看看中土世界绝无仅有的美丽树木。你应该要遵守诺言和我一起来,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到我们在幽暗密林和那之后的故乡。”金雳同意了,不过看来他并不是很情愿。
“魔戒远征队终于要真正解散了!”亚拉冈说:“我希望不久以后,你们会带着所承诺的人力回来协助我啊!”
“只要我们的王上同意,我们一定会来的,”金雳说:“再会了,我的好哈比人!你们应该可以安全的回家,我就不须要成天为了你们的安危担心了。只要有机会,我们就会想办法和你们联络,或许将来还有机会见面呢!但是,我想,这是我们全部人最后一次相聚了。”
树胡一个接着一个的向他们道别,他十分尊敬地对着凯勒鹏和凯兰崔尔鞠了三个躬。“我们真的很久很久没见过面了,A vanimar, vanim lion nostari!”他说:“真遗憾我们会在这样的结局下见面,世界再改变,我可以从大地、河水和空气的流动中感觉出来,我想我们应该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凯勒鹏说:“我不知道,最年长的前辈!”凯兰崔尔却说:“不会在中土世界,就算沧海变桑田我们也不会再相见。但是,或许我们有天能够在塔沙瑞楠这是中土世界中最长寿的树木,它在精灵诞生之前就已出现,也将持续到永久。在这个纪元和以后的纪元中,人类称呼它们为柳树。的春日柳树林中相见。再会了!”
最后是梅里和皮聘和老树人道别的时候了,他看见两人显然觉得很高兴。“好啦,两位快乐的小朋友,”他说:“在你们离开之前,愿意再和我喝一杯吗?”
“当然愿意,”他们说。树胡将两人带到一株树下,两人看见此地已经安置好了一个巨大的石瓶,树胡装满了三碗,他们三人准备一饮而尽。但他那双奇异的眼睛,从碗边打量着两位小朋友,边说道:“小心点!小心点!”他说:“我看你们已经长大了不少啊!”三人笑着将碗里的饮料喝得一滴不剩。
“好啦,再见了!”他说:“但是,如果你听说了任何有关树妻的消息,一定要通知我们。”最后,他向所有的人挥手,走进树林中。
※       ※       ※
众人们用更快的速度奔驰,朝向洛汗隘口前进。就在皮聘好奇偷看了欧萨克晶石的地方,亚拉冈终于必须和他们分开。哈比人觉得依依不舍,亚拉冈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大家曾经一起渡过了千山万水的旅程。
“我真希望我们可以弄到个晶石,好随时能看看朋友们,”皮聘说:“甚至还可以和他们聊天!”
“能用的晶石不多了,”亚拉冈回答道:“你们应该不会喜欢米那斯提力斯晶石的影像,而欧散克塔的晶石会在我手上保管,用来观看整个国度内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部下在做些什么。皮瑞格林·图克,你可别忘记自己还是刚铎的骑士,我并没有命令你退休哪!你现在只是暂时停职,或许有一天我会再找你回来的。夏尔亲爱的朋友们,也不要忘记,我的国度也包括了北方,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接着,亚拉冈和凯勒鹏以及凯兰崔尔道别,女皇对他说:“精灵宝石,你经历了这么多的黑暗,终于能如愿以偿,好好把握这些日子吧!”
凯勒鹏说:“好兄弟,再会了!希望你的结局与我不同,你的珍宝能永远留在身边!”
众人就这样分别了,那时正好是落日,过了一阵子,当众人回头看着他们的时候,西方人皇骑着骏马,四周被他的骑士所包围。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让所有的盔甲反射着金红色的光芒,亚拉冈白色的披风也化成了火焰。最后,亚拉冈高举着绿色的宝石向众人道别,一道绿色的火焰从他的手中直冲天际。
※       ※       ※
很快的,人数逐渐减少的这支队伍,就沿着艾辛河往西通过了隘口,进入之后的荒地,然后他们往北走,越过登兰德的边境。登兰德人纷纷走避,因为他们很害怕精灵,虽然精灵们极少来到这个国度。一行人对他们的反应并不在意,因为这时队伍的人数依旧众多,不须要害怕任何的威胁。因此,他们随兴的走着,在方便的地方安置帐篷。
在他们和人皇分别的第六天时,他们穿越了一座森林,右手边就是那迷雾山脉。当他们再度来到平原时,在落日的光芒中遇见了一名拿着拐杖的老人,他穿着破烂的灰色衣物,看不太出来以前是否曾经是白色的。在他脚边则是另一个弯腰驼背、不停呻吟的乞丐。
“好个萨鲁曼!”甘道夫说:“你要去哪里?”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回答。“你还要指使我吗?还是我的堕落对你来说不够?”
“你知道答案的──”甘道夫说:“不想,不是。但是,我的努力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重担已经由人皇接手。如果你在欧散克塔等他,他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作‘睿智’和‘宽宏大量’。”
“那我更应该赶快离开,”萨鲁曼说:“因为我根本不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事实上,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我正想办法离开他的国度。”
“这次你又走错方向了!”甘道夫说:“这样你是走不出去的。你还要拒绝我们的帮助吗?我们很乐意协助你。”
“我?”萨鲁曼说:“不,千万不要对我露出微笑!我宁愿你们对我皱眉。至于这位女皇,我不信任她,她一直痛恨我,和你们计划了我的末日。我想她一定是故意带你们经过这里,准备来好好嘲笑我的沦落。如果我早知道你们在后面,我绝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
“萨鲁曼,”凯兰崔尔说:“我们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任务,不须要浪费时间去找你。你应该认为自己运气还不错,因为你还有最后一次的机会。”
“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次的机会,我会觉得很高兴,”萨鲁曼说:“这样我以后就不用一直拒绝下去了。我的希望都已经消失了,但我宁愿这样,也不从你们身上分享,就算你们真的有,我也不在乎。”
他的眼中突然闪烁着光芒。“走吧!”他说:“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研究史料并不是白费的,你们已经替自己画下了句点,你们自己也很清楚。当你们毁灭了我的居所时,同时也破坏了自己的家园;在我流浪的时候,光是想起这一点就让我心情好多了。这一回,会有什么船只可以载运你们通过那么宽的海洋?”他嘲笑道:“那将会是一船载满了鬼魂的灰船。”他哈哈大笑,但那声音沙哑而猥琐,让人感到作恶。
“起来吧,你这个白痴!”他对另外一名坐在地上的乞丐大喊着,并且用手杖痛打他。“转身!如果这些好人要走这方向,那我们就往另外一边走。快点,不然你今天晚餐就没有菜渣可以吃了!”
乞丐弯腰走过去,嘴里喃喃自语道:“可怜的葛力马!可怜的葛力马!老是被打,老是被骂。我好恨他!我好希望可以离开他!”
“那就走啊!”甘道夫说。
巧言只是用浑浊的双眼,恐惧地看了甘道夫一眼,然后就惊恐地躲到萨鲁曼身后。这两个潦倒的家伙慢慢走到哈比人身边,萨鲁曼停下脚步,看着他们;但他们以同情的眼光回望着他。
“你们这些小朋友也是来嘲笑我的,对吧?”他说:“你们会关心乞丐缺少什么吗?你们吃饱喝足,穿着保暖的衣服,烟斗里面还有最棒的烟草。喔,我想到了!我知道那是从哪里来的。好心的诸位愿不愿意给乞丐一点烟草?”
“如果我有的话就好了,”佛罗多说。
“你可以拿我剩下的,”梅里说:“不过你得等一下。”他弯下腰检查鞍袋里面的东西。然后他递给萨鲁曼一个小皮囊。“收下吧,”他说:“这是从艾辛格的废墟里找到的,你尽管拿吧!”
“我的,我的,啊,这都是花大钱买来的!”萨鲁曼抓着皮囊大喊道:“这只是象征性的补偿,你们拿走了更多,我会记住的。不过,即使小偷只还给他一点点,乞丐还是必须心怀感激。哼哼,等你们回家,发现南区状况不多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们的故乡可能很久都不会有上等烟叶了!”
“谢谢你啊!”梅里说:“既然这样,那我就要把皮囊拿来回。那不是你的,又跟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你可以把烟叶用你自己的破布包起来。”
“你偷我的,我偷你的。”萨鲁曼转身背对梅里,踢了巧言一脚,走向森林。
“哼,是啊!”皮聘说:“这家伙果然天生是个小偷!你绑架我们、弄伤我们、派半兽人拖着我们穿越整个洛汗又怎么说?”
“啊!”山姆说:“他还说花大钱买怎么买到的?我不喜欢他说到南区时的口气。我们真的该回家了!”
“我也同意,”佛罗多说:“不过,如果我们要见比尔博,我们就不能再快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先去瑞文戴尔。”
“是啊,我想你最好先这么做,”甘道夫说:“萨鲁曼真是可惜啊!我想他可能没救了,他已经坏到骨子里了。不过,我还是不确定树胡是不是对的,我想,他还是可以玩些小把戏,做些坏勾当。”
※       ※       ※
第二天,他们进入了登兰德北方,虽然那里一片翠绿,却毫无人烟。九月带来了黄金的白昼和银亮的夜晚;他们轻松地来到了天鹅河,找到了旧渡口,就在那落入低地的瀑布东方。众人望向西方,可以看见在迷茫中有着许多的湖泊和沙洲,一路来到灰泛河,在这里有无数的天鹅居住在野草之间。
他们接着来到了伊瑞詹,最后,在清晨的曙光中,一行人站在山丘上的营区中,看见东方的阳光洒在三个高耸的山峰上,那是卡拉兰斯、赛拉布迪尔和法怒德何,他们终于来到了摩瑞亚之门。
他们在此地倘佯了七天,因为眼前又将是另一场让人不忍的分别。不久之后,凯勒鹏和凯兰崔尔就会领着子民们往东走,通过红角隘口,走下丁瑞尔天梯,来到银光河,回到自己的故乡。他们绕西边的远路走,因为途中有许多事情要和爱隆和甘道夫讨论,同时,他们也想要多和朋友们聊聊。在哈比人沉沉睡去之后,他们经常坐在星光下,回忆着那逝去的时光,以及他们在这世上的付出与回报。有时,他们会严肃的讨论着、思索未来的日子。如果有任何旅人凑巧经过,他们只会看见岩石雕成的灰色身影,记录着毫无人烟荒地中的事物,但他什么也听不见。因为他们并不是用嘴交谈,而是用心交流,当他们的意念来回激汤时,只有他们的双眼会发出异光。
最后,一切都已说完,他们必须再度分离,直到三戒消逝的时刻到来。罗瑞安的子民们像是灰影一样融入山中,要前往瑞文戴尔的人们在山丘上观看着,迷雾中最后传来一道闪光,一切归于寂静。佛罗多知道,那是凯兰崔尔最后高举她的戒指向众人道别。
山姆别过头,叹了一口气:“我真希望我能够回罗瑞安!”
一天傍晚,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一个高地上;瑞文戴尔的山谷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远方爱隆的居所闪烁着灯光。他们走了下去,越过小桥,来到门口。为了欢迎爱隆的归来,整个屋子里面都充满了笑语和光明。
哈比人们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就忙着到处寻找比尔博。他们发现他孤单一人坐在房间内,里面到处都是纸张和铅笔和沾水笔,比尔博本身则是坐在壁炉小小的火焰前面。他看起来非常苍老,十分的安祥、满脸睡意。
当众人闯进来时,他张开眼睛,四下张望。“各位好啊,好啊!”他说。“你们终于回来了?明天也是我的生日!你们真是太讨喜了!你知道吗,我马上就要一百二十九岁了?如果我运气好,再一年就和老图克一样长寿啦!我很想要打败他,但谁都说不准的。”
在庆祝了比尔博的生日之后,四名哈比人又在瑞文戴尔待了一阵子,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老友身边。比尔博几乎整天都待在房间内,只有吃饭时例外,在用餐方面,他还是十分的准时,永远都可以及时醒来,赶上吃饭时间。他们坐在炉火边,轮流告诉他这一趟旅程和冒险中他们记得的部分。一开始他还假装抄笔记:但他经常会睡着,等他醒来时,他会说:“太棒了!太好了!我们刚刚说到哪里?”然后他们就会从他开始点头的那一段重新说起。
唯一让他振奋精神专注倾听的,只有亚拉冈加冕和成婚的那段。“我当然有受邀前往,”他说:“我已经等了好久啦!可是,那时候,我发现这里有好多事情要做,打包更是烦人。”
※       ※       ※
过了十天左右,佛罗多向窗外看去,发现晚上开始下霜,蛛网变得像是白色的薄纸一样。突然间,他知道自己该走了,于是向比尔博道别。天气依然温和晴朗,之前是人们记忆中最美丽的一个夏天,但夏天还是走了,很快就会开始下雨和飘雪。但是,真的让他下定决心的并不是这个,他就是有种该回夏尔的感觉,山姆也有同样的念头,前一晚他还说:“啊,佛罗多先生,我们看了那么多、去了那么多地方,但我想这里还是最好的。这里几乎什么都有,如果您懂我的意思:夏尔、黄金森林、刚铎、皇宫、旅店、和草原及山脉几乎都混在一起。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还是觉得我们得要赶快离开。说实话,我很担心我老爹哪!”
“是的,几乎什么都有,山姆,除了大海之外,”佛罗多回答道,他喃喃的重复说:“除了大海之外!”
那天,佛罗多和爱隆讨论了一阵,他们都决定第二天早上离开,甘道夫说的话让他们很高兴:“我想我也应该跟着去,至少要到布理那边,我想要看看奶油伯。”
那天傍晚,他们去向比尔博道别。“好啦,如果你们该走,那还是得走的,”他说:“实在很抱歉,我会很想你的,知道你在我身边就让我觉得很高兴,但我最近一直很想睡觉。”然后,他把秘银甲和刺针送给了佛罗多,压根忘记自己已经做过一次;他也将自己在不同时间中所写的历史纪录送给他,里面都是他流畅的笔迹,在红色的封面上写着:由精灵文翻译,比·巴着。
他给了山姆一小袋金币。“这应该算是史矛革宝藏的最后一滴滴,”他说:“山姆,如果你想要成家,或许可以派上用场!”山姆羞红了脸。
“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他对梅里和皮聘说:“只有我的忠告。”在他狠狠地给了一番忠告之后,他又以夏尔的传统补上一句:“你们别太自大啦!不过,如果你们不真的停止长大,恐怕将来衣服和帽子都会很贵的。”
“如果你想要打败老图克,”皮聘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打败吼牛?”
比尔博笑了,他从口袋里面变出两管珍珠滤嘴,纯银装饰的烟斗。“你们抽烟的时候要想到我啊!”他说:“精灵们帮我做的,可是我现在不抽烟了。”他突然间开始点头,打起瞌睡了。然后他醒了过来,说道:“我们刚刚说到哪里?啊,当然啦,送礼物。这让我想到了,佛罗多,你拿走的戒指后来怎么样了?”
“亲爱的比尔博,我弄丢了,”佛罗多说:“你知道的,我把它丢掉了。”
“真可惜啊!”比尔博说:“我真想要再看看它。等等,我真是太笨了!这不就是你们出发的目的吗,要把它丢掉哇!这好复杂,好像有很多事情都混在一起了。亚拉冈的事情、圣白议会、刚铎和骑兵,南方人、猛──山姆,你真的看到了吗?洞穴、高塔和黄金树,天知道还有什么东西!”
“当年我很显然太急着回家了,不然可以让甘道夫带我到处逛逛。不过,如果这样,那拍卖会在我回家之前就会结束了,我可能会惹上更多麻烦。算啦!现在都太迟了,坐在这边,听大家描述这一切还是舒服多了。这炉火很温暖、食物又很好吃,想要的时候还可以看到精灵。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大路长呀长
从家门伸呀伸。
那远方路已尽,
让别人来走吧!
去踏上新旅程!
我的累累脚啊,
要往那旅店走,
好好的睡一觉。
当比尔博呢喃完最后几个字之后,他头往前一倾,开始打起呼来。
房间中的夜色渐浓、火光更盛,他们看着比尔博熟睡的脸孔,在其上看见了笑意。他们沉默地坐着,山姆看着墙壁上跳动的阴影,忍不住柔声说:“佛罗多先生,我想他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可能没写多少故事吧?他现在也不会再纪录我们的经历了!”
一说到这个,比尔博立刻张开眼,彷佛听见了对方说的话。他坐直了身体,“唉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又打瞌睡了!”他说:“当我有时间动笔时,我只想要写诗。亲爱的佛罗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在离开之前,把东西替我整理一下?把我所有的笔记和文章,还有我的日记都一起带走。你知道吗?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筛选和安排那些资料。找山姆帮忙,等你把雏形整理出来之后,回来这里,我会仔细看一遍,不会太挑剔的。”
“我当然愿意啦!”佛罗多说:“我当然也会很快回来,路上已经不危险了,现在已经有了个真正的人皇,他很快就会把秩序恢复的。”
“多谢多谢,亲爱的朋友!”比尔博说:“这真是让我放下心头的重担啦!”话一说完,他又睡着了。
※       ※       ※
第二天,甘道夫和哈比人们在比尔博的房间跟他道别,因为外面蛮冷的。接着,他们和爱隆以及所有的人说再见。
当佛罗多站在门边时,爱隆祝他有个顺利的旅程,并且说:“佛罗多,我想,除非你真的很快回来,否则你不须要急着来这里。等到明年的这个时间,当树叶转为金黄时,你可以在夏尔的树林里面等待比尔博,我会和他一起的。”
没有其他人听见这番对话,佛罗多也没和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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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归乡旅程

终于,哈比人开始朝着故乡进发,他们急着想要再看到夏尔,并没有马上就开始赶路,因为佛罗多觉得有些不安。当他们来到布鲁南渡口时,他停了下来,似乎不太愿意渡河。他们注意到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涣散,那一整天他都沉默不语。这时是十月六日。
“佛罗多,你不舒服吗?”甘道夫骑在他身边,悄悄地问。
“是的,我不舒服,”佛罗多说:“是我的肩膀,伤口还会痛,过去那黑暗的记忆总是萦绕在我脑海,那正好是一年前的今天。”
“唉!有些伤口是永远治不好的。”甘道夫说。
“我想对我来说的确是这样,”佛罗多说:“已经没有退路了,虽然我可以回到夏尔,但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我自己变了。我受过刀伤、毒刺、牙咬,承受过无比的重担,我能在哪里找到安息之所呢?”甘道夫没有回答。
到了第二天快结束时,那痛苦和不安都已经过去了,佛罗多又变得兴高采烈,彷佛根本不记得之前的黑暗过去。在那之后,旅程相当的顺利,日子过得很快。他们悠闲自在的骑着,在长满了金黄和红铜色树叶的森林里面流连。不久之后,他们来到了风云顶,时间渐近傍晚,路上显得相当黑暗。佛罗多恳求大家加快脚步,他刻意不想看向那山丘,只是低着头,裹紧披风往前冲。那天晚上,气候变了,西方吹来了夹杂着雨滴的风,这风又强又冷,金黄的树叶像是鸟儿一样在空中飞舞。当他们来到契特森林时,树叶几乎都掉光了,浓密的雨丝将布理丘包围了起来。
就在这么一个潮湿的十月底,五名旅人在傍晚来到了布理的南门。门关得紧紧的,风雨吹在他们的脸上;天空的乌云卷动着,他们都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因为他们期待的是比这更热烈的欢迎。
在他们大呼小叫了许久之后,守门人才走出来,他们注意到他拿着根大棒子。守门人惊疑地看着他们,但当他发现眼前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是甘道夫和一群哈比人之后,还是满脸堆笑的让他们走了进来。
“进来吧!”他边开门边说道:“在这种鬼天气,我们实在不可能一直待在外面。老巴力曼应该可以在跃马旅店好好欢迎你们,你们应该可以从他那边知道不少消息。”
“稍后你也可以在那边听到我们带来的消息,”甘道夫笑着说:“哈利怎样了?”
守门人皱起眉头。“走了,”他说:“你们最好去问巴力曼。晚安!”
“你也晚安哪!”他们边打招呼,边走进门内。此时,他们注意到围篱之后的路旁建了许多栋低矮的房子,许多人从里头走了出来瞪着他们。当他们来到比尔·羊齿蕨的屋子前,他们注意到院子里一团乱,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板钉了起来。
“山姆,你那颗苹果会不会把他打死啦?”皮聘说。
“我可没那么乐观,皮聘先生,”山姆说:“我比较想要知道那可怜的小马怎么样了。我经常想到它,还有那恐怖的恶狼嘶吼什么的。”
最后,他们来到了跃马旅店,至少从外观看来这里没什么变化,红色的窗廉和低矮的窗户后依旧有着灯火。他们敲了敲门铃,诺伯跑了过来,打开一点缝隙往外窥探;当他发现是他们站在门口时,惊讶地大呼一声。
“奶油伯先生!老板!”他大喊着:“他们回来了!”
“喔,是吗?让我给他们一点教训!”奶油伯的声音接着说,然后他就拿着棒子冲了出来。但是,当他看清楚眼前的人时,他猛地停了下来,恶狠狠的表情瞬间变成欢欣鼓舞的神情。
“诺伯,你这个大猪头!”他大喊着:“你记不得这些老朋友的名字了喔?在这种坏年头,你还用这种方法吓我啦!好啦,好啦!你们从哪边来的?说老实话,我以为永远都看不到你们了,你们和那个神行客一起走进荒野,身后还有黑影人。我真高兴能看见你们还有甘道夫。快进来!快进来!和以前同一个房间?那间没人。事实上,这些日子几乎每个房间都是空的。我说老实话,你们等下就知道了,我想办法尽快凑出晚餐来。嘿,诺伯不要慢吞吞的!告诉包伯!啊,我忘记了,包伯走了,他晚上会回家。算啦,诺伯,把客人的小马牵到马厩里面!甘道夫,我想你应该会自己把马牵过去吧。这可真是匹好马,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就说过了。来,进来!别客气!”
至少,奶油伯完全没有改掉他说话的习惯,照样还是过着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忙碌生活。不过,旅店内没有什么人,到处都静悄悄的,大厅内也只有一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店主点燃的两支蜡烛照明下,他们看见他的脸上多了许多皱纹。
老板领着众人走到一年前,在那奇怪的夜里他们所住的房间。他们有些不安地跟着他,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来奶油伯是在强颜欢笑。状况跟以前不同了,但他们也不多问,只是静静地等着。
正如同他们预料中的一样,奶油伯先生吃完晚饭之后,过来看看大家是否一切都很满意。众人的确都还是觉得不错,跃马旅店的餐点和啤酒味道依旧。
“这次我可不敢建议你们到大厅来了,”奶油伯说:“你们一定很累了,今天晚上反正也不会有很多人。不过,如果你们睡前愿意抽半个小时出来,我倒希望和你们私下谈谈。”
“我们也正准备这样做,”甘道夫说:“我们并不累,我们很轻松。虽然我们之前又湿、又冷又饿,但这都已经被你治好了。来吧,坐下来!如果你还有烟叶,我们会很感谢你的。”
“如果你们要的是别的东西,我会比较高兴的,”奶油伯说:“我们缺的就是这个,现在只剩下我们自己种的,本身数量就已经不够了。这些日子夏尔完全没有烟草运出来,我会想想办法的。”
当他回来的时候,他拿了一些够他们用两三天的份量,那是没有修剪过的叶子。“南方叶,这是我们手头最好的,但就像我常说的一样,这还是比不上夏尔南区的上等叶。虽然我大多时候都护着布理,但这点真的不得不承认。”
他们让他在炉火旁的一张大椅子上坐了下来,甘道夫坐在对面,哈比人则是坐在之间的矮凳上,他们交谈的时间远远超过半个小时,也和奶油伯交换了不少消息。他们所说的事情几乎每件都让主人大吃一惊,他根本连想像都无法想像。因此,奶油伯口中只有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我不敢相信”的次数,多到连奶油伯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巴金斯先生,我不敢相信哪!还是应该叫你山下先生?我都搞混了。甘道夫先生,我不敢相信哪!天哪!真难想像!谁想得到呀……”
不过,他自己也提供了很多消息。照他的说法,世局真的很不好,生意甚至不能用衰退来形容,而是根本就跌到谷底了。“现在,外面都不会有人晚上来布理了,”他说:“而附近的人晚上则都待在家里,把门关得紧紧的。这一切都是从去年那时候,有陌生人来这边的时候开始的,稍后又有更多人来了。有些只是躲避战祸的可怜人,但大多数都是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布理这边相当的不安哪!天哪,我们那时真的遇到了大麻烦,有人被杀,真的被杀死了耶!不是开玩笑的。”
“我明白,”甘道夫说:“多少人死了?”
“三个和两个,”奶油伯指的是大家伙和小家伙。“可怜的马特·石南、罗莉·苹果梓、山丘那边的小汤姆·摘刺,还有上面那边的威力·河岸,以及史戴多的山下家人,他们都是好人,我们都很想念他们。还有以前在看守西门的哈利·羊蹄甲,以及那个比尔·羊齿蕨都和那些陌生人站在同一边,最后也跟他们一起走了。我猜就是他们放这些人进来的。我是说起冲突的那天晚上。那是在我们赶他们出去之后,那应该是年底之前吧,然后那场冲突发生在新年左右,也就是我们下了大雪的那阵子。”
“现在他们都成了强盗,躲在阿契特之外的森林,或是在北边的野地里面。这就像是古代传说里面记载的那种坏年头,路上不安全,人们不敢走远,大家晚上都紧闭门窗。我们得要派很多哨兵看守围篱,晚上也得让很多人守门才行。”
“没人惹我们,”皮聘说:“我们的动作还很慢,根本没注意四周,我们还以为早已经把麻烦抛在脑后了!”
“啊,各位先生们,幸好你们没有遇到,”奶油伯说:“也难怪他们不敢打你们的主意,他们可不敢对全副武装的人动粗,那些带着宝剑、盾牌和头盔的家伙,这会让他们在动手之前三思的。当我看到你们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
哈比人这才意识到在他们回来之后,每个人都用着惊讶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他们自己早已惯于骑马作战,或是和战士们斯混在一起,对于自己斗篷底下的盔甲,刚铎、骠骑的头盔、盾牌浑然不觉得奇怪,但是,这样的情景出现在宁静的小村庄就显得格格不入了。甘道夫骑着高大的灰马,浑身雪白,披着银色和蓝色的披风,腰间还挂着格兰瑞神剑,看起来更是奇怪。
甘道夫笑了。“好啦,好啦!”他说:“如果这些人看见我们五个就害怕了,那我们之前遇到的敌人都比他们厉害很多。不过,至少当我们还在这里的时候,你们不须要太过担心。”
“你们会待多久?”奶油伯说:“坦白说,有你们在我身边,我觉得很高兴。你知道吗?我们并不习惯遇上这种麻烦,人们告诉我,那些游侠都走了。直到现在,我想我才明白他们替我们做了什么。在他们离开之后,还出现了比强盗更恐怖的东西。去年冬天野狼一直在围篱外面嚎叫,森林里面有黑影跑来跑去,这光想就足以让你血液冻结,过去一年实在让我们过得很不安稳。”
“这在我预料之中,”甘道夫说:“这些日子几乎到处都是动汤不安。巴力曼,打起精神来!你们之前身在极大麻烦的边缘,我很高兴你们状况没有更糟糕。好日子就快来了,或许比你记忆中的都还要好;游侠回来了,我们是和他们一起回来的。巴力曼,这世界上又有人皇了,他很快就会开始照顾你们这边的!”
“那时,绿荫路会重新开放,他的使者会往北走,人们将会开始贸易、交流,邪恶的东西将会被赶出荒野。事实上,荒野将不再是荒野,会有许多人居住在那以前被当作荒野的大地上。”
奶油伯摇摇头。“如果路上又出现了一些老实人,是不会太糟糕的啦!”他说:“但我们不想要再看见那些偷鸡摸狗的人了,我们也不想要有外人进来布理,甚至是靠近布理,我们想要安安静静的过活。我可不想要有一大群陌生人在外面扎营,把整个野地搞得乱七八糟的。”
“巴力曼,你们可以安安静静的过活,”甘道夫说:“艾辛河到灰泛河之间有的是空间,或是沿着烈酒河南边都有很多的空地,在距离布理骑马好几天的路程中都没有人烟。以前北方还住着许多人,就在绿荫路的尽头,北岗那边,或是在伊凡丁湖旁。”
“在亡者之堤那边?”奶油伯看起来更疑惑了。“他们说那边闹鬼哪,除了强盗之外不会有人想去那边!”
“游侠就会去那边,”甘道夫说:“你叫那边亡者之堤,许多年来都是这样流传的。但实际上,那里真正的名字叫作佛诺斯特伊兰,是王者的诺伯理。有一天,人皇会来这边的,到时,你们就会看到一些真正的好人到这一带来。”
“好啦,我想这听起来有希望多了。”奶油伯说:“这样我生意也会比较好,只要他不打搅布理就好了。”
“他不会的,”甘道夫说:“他对这里很熟,很喜欢这里哪!”
“是吗?”奶油伯一头雾水的说:“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管这么多,他坐在高高城堡里面的大椅子上,距离这边几百哩,我猜他还会用金杯喝酒哪。跃马旅店对他来说算啥?啤酒又算啥?甘道夫,我当然不是说我的啤酒不好啦。自从你去年秋天来过,给我说了几句好话之后,啤酒味道就变得特别好。在这个坏年头,那可说是我唯一的安慰哪!”
“啊!”山姆说:“但他说你的啤酒一直都很好啊!”
“他说?”
“当然是他说的啦──他就是神行客,游侠的领袖,你还没想通喔?”
他终于想通了,奶油伯的表情变得十分可笑。他那张大脸上的眼睛睁得很圆,嘴巴也合不起来。“神行客!”当他恢复呼吸之后好不容易才说:“他戴着皇冠还有那些珠宝和金杯!天哪!这到底是什么年代啊?”
“是更好的年代,至少对布理来说是这样。”甘道夫说。
“我希望,不,我确定。”奶油伯说:“哇,这是我好几个月来的星期一听到最好的消息了。我想今晚一定会睡的比较好!你给我好多可以思考的东西啊,但我可以等到明天再说。我要上床了,我想你们也一定很想睡觉了。嘿!诺伯!”他走到门口大喊着:“诺伯,你这个懒虫!”
“诺伯!”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奶油伯先生,希望不是另外一封信啊!”梅里说。
“喔,喔,烈酒鹿先生,您就别再糗我了!啊,你让我忘记之前在想些什么了。我刚刚说到什么地方?诺伯,马厩,啊!对了,我有样你们的东西。你们应该还记得比尔·羊齿蕨和那偷马的事件吧?你们买的小马就在我这,它自己跑了回来。它到过哪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那时它看起来累得像只老狗,瘦得皮包骨,但它还是活着回来了,诺伯就接手照顾它。”
“哇!我的比尔?”山姆大喊说:“天哪,不管我老爹怎么说,我可真是走运!又一个愿望实现了!它在哪里?”山姆一定要先看看比尔才肯睡觉。
※       ※       ※
第二天大伙还是待在布理。晚上,奶油伯就找不到理由抱怨生意不好了。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他的屋子都快挤爆了。哈比人来大厅客套了一下,回答了很多问题。布理人的记性都很好,许多人一直询问佛罗多他的书写好了没。
“还没,”他回答道:“我准备回家把笔记整理一下。”他答应会描述在布理发生的惊人事情,这样勉强算是平衡报导,可以让一本几乎全描述南方不那么重要历史的书稍稍有趣一点。
然后,有个年轻人要求来首歌,不过,众人全都沉默下来,他被大伙狠狠瞪了好几眼,就没人再敢重复这要求了。很明显的,人们可不想在大厅里面再惹事。
一行人还在的那天依旧十分平静,晚上也没有任何声音打搅布理。不过,第二天早晨大伙起得很早,虽然天气依旧不停下雨,但他们还是想趁天黑之前赶到夏尔,这可得要很赶才行。布理的人们都兴高彩烈地出来欢送,这可说是一年以来他们最高兴的时刻了,之前没看过这些穿着闪亮盔甲陌生人的村民也都惊叹不已。甘道夫的白胡子,他身上彷佛散发着光芒,他的蓝披风似乎只是遮掩阳光的云朵,那四名哈比人都好像是传说中出来的英雄一样;即使那些听到人皇登基消息哈哈大笑的人们,这时也都沉默下来,开始认为这一切可能都是有凭有据的。
“好啦,祝你们好运,希望你们能一路把好运带回家!”奶油伯说:“我之前应该先警告你们,如果我们听说的没错,夏尔的状况也不是很好,他们说发生了一些怪事。不过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来,我都忙忘了。请恕我直说,你们回来之后真的变了,看起来应该是可以应付麻烦的人。我相信你们会把一切都处理妥当的。祝你们好运!你们越早回来我就越高兴!”
他们也向他道别,并且离开了旅店,走出西门,朝向夏尔而去。小马比尔就在他们身边,像以前一样,它还是背着一大堆行李;不过,它走在山姆身边,看起来心满意足。
“不知道老巴力曼到底是什么意思?”佛罗多说。
“我可以猜得到一些,”山姆闷闷不乐地说:“我在镜子里面看到的:树木被砍倒,我老爹被赶出来,我应该早点回去才对。”
“很明显南区一定出问题了,”梅里说:“烟叶到处都缺货。”
“不管是什么问题,”皮聘说:“我想罗索一定在幕后操纵。”
“可能牵连很深,但绝不是在幕后操纵,”甘道夫说:“你们忘记了萨鲁曼,在魔多之前他就开始对夏尔感兴趣了。”
“好啦,至少你会和我们一起去,”梅里说:“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我现在暂时和你们在一起,”甘道夫说:“但很快的我就不会了,我不会去夏尔,你们必须要自己搞定一切,你们之前的一切磨难就是为了这一刻啊。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的任务不再是导正一切,也不应该再帮助人们这样做。至于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不需要帮助的,你们已经长大了。事实上,你们已经出类拔萃,可以和那些伟人相比,我再也不须要替你们担心了!”
“事实上,我马上就要转变了──我准备和庞巴迪尔好好散个步,我这辈子从来没和他好好谈过,他是个居家型男人,我则是注定东奔西跑。不过,我东奔西跑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我们应该会有很多事情可以聊。”
※       ※       ※
不久之后,他们来到了以前在东大道上和庞巴迪尔道别的地方,他们有些希望能够在这边看见他和大家打招呼。不过,大家失望了,南方的古墓岗和远处的老林都飘着浓密的雾气。
他们停了下来,佛罗多若有所思的看着南方。“我真想要再看看那个老家伙,”他说:“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
“你可以放心,他过得一定都和以前一样,”甘道夫说:“我想他一定依然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对我们所作所为一点也不感兴趣,除了我们和树人的会面之外。或许你们以后可以来拜访他,不过,如果我是你们,我会赶回家去,不然,你们可能来不及在烈酒桥的门关上之前赶到。”
“可是那里没有门哪?”梅里说:“你也知道,那边路上没有门的。当然啦,那里有雄鹿地的大门,可是他们随时随地都会让我进去的。”
“你应该是说以前没有门吧,”甘道夫说:“我想你们等下会遇到的,你们在雄鹿地的大门口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不过,你们都不会有问题的。再会了,亲爱的朋友们!还不是最后一次,时间还没到。再见!”
他让影疾离开大道,骏马纵身一跃飞过了路旁的堤道。甘道夫大呼一声,然后就像是北风一般冲向古墓岗,就这么消失了。
“好啦,我们就像是一开始一样,又只剩四个人了,”梅里说:“我们一个接一个的把大家留在身后,看起来真像是一场逐渐苏醒的梦境啊!”
“对我来说可不是,”佛罗多说:“我觉得比较像正准备睡着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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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收复夏尔

当一行人终于又累又湿的来到烈酒桥时,他们发现路被挡住了。在桥的两边都有着装着尖刺的大门,在河的另外一边还有几栋新盖的房子,两层楼、有着狭窄方形窗户的屋子,里面几乎没有灯光,看起来阴森森的,十分不符合夏尔的风格。
他们大力敲打外门,扯开喉咙大喊,一开始,根本没有人回应。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有人吹响了号角,窗内的灯火立刻熄灭了,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大喊:“是谁?快走!你不能进来,你看不懂告示牌吗?日落之后,日出之前不得进入!”
“这里黑漆漆的,我们当然什么鬼都看不见,”山姆不甘示弱的大吼:“如果夏尔的哈比人在这种潮湿的晚上被关在外面,等我找到告示牌,我就要把它打烂。”
窗户关了起来,一群哈比人拿着油灯由左边的屋子跑了出来。他们打开内侧的大门,有些人走到墙上,当他们看见来客时,纷纷露出害怕的表情。
“快过来!”梅里认出其中一名哈比人。“霍伯·海沃,你最好是假装不认识我啦!我是梅里·烈酒鹿,我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这个雄鹿地的人怎么又会在这里?你应该是在干草门那边才对。”
“天哪!这是梅里先生,看他全副武装要打仗的样子!”老霍伯说:“妈呀,他们说你早就死了!据说在老林里面失踪了。看见你还活着我真高兴!”
“那就不要躲在门后大喊,快把门打开!”梅里说。
“抱歉,梅里先生,可是上级有命令。”
“哪个上级?”
“袋底洞的老大。”
“老大?老大?你是说罗索先生吗?”佛罗多说。
“我想应该是,巴金斯先生,可是我们现在只能叫他‘老大’。”
“是喔?”佛罗多说:“好啦,我很高兴至少他不再姓巴金斯了,很显然现在该是同家族的人让他知道好歹的时候了。”
门后的哈比人陷入一片寂静。“这样说不好啦,”一个人说:“他会听到的,如果你弄出这么多声音,你会吵醒老大的大家伙的。”
“我们会用让他大吃一惊的方法吵醒他,”梅里说:“如果你的意思是你的宝贝老大,从外面雇了强盗来,我们回来的就正是时候。”他从小马上跳了下来,在油灯的光芒下找到那告示,将它一把扯下来丢到门后。哈比人纷纷后退,还是不准备开门。“来吧,皮聘!”梅里说:“我们两个就够了。”
梅里和皮聘翻过门,哈比人一哄而散。另外一声号角响起。有一个高壮的身影从右边的大房子走了出来。
“这是怎么搞的!”他大喊着往前走。“有人要破门吗?你们赶快滚,不然我就弄断你们的臭脖子!”然后他停下脚步,因为他在黑暗中看见了亮晃晃的刀剑。
“比尔·羊齿蕨,”梅里说:“如果你不在十秒内把门打开,你会后悔莫及;要是你不听话,我会让你尝尝宝剑的滋味!等你打开这扇门之后,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你本来就只是个小偷和胆小的强盗!”
比尔畏畏缩缩的打开大门。“把钥匙给我!”梅里大喊。但那家伙把钥匙丢向他脑袋,然后就冲向黑暗中。当他经过众人身边时,有人瞄准他的胫骨踢了一脚,他哀叫着消失在森林中,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干的好,比尔。”山姆指的是那小马。
“你们的大家伙已经被解决了,”梅里说:“我们等下再来看看老大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我们想要有个过夜的地方,既然你们把大桥旅店拆了,改成这个丑东西,你们得要想办法补偿我们。”
“抱歉,梅里先生,”霍伯说:“可是上面不准。”
“不准什么?”
“收容外人,多吃食物和诸如此类的事。”霍伯说。
“这个地方是怎么搞的?”梅里说:“这是收成不好,还是怎么样?这应该是个不错的夏天,收成很好吧!”
“是没错,今年相当不错,”霍伯说:“我们种了很多食物,但是我们不知道这些食物的下落。这些‘收集者’和‘分享者’到处点收、把东西储存起来。他们只收集,几乎不分享,大部分的东西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喔,算了!”皮聘打着哈欠说:“我今晚不想听这么多,我们自己也有带东西吃,给我们找个房间躺下来就好了,至少会比我曾经住过的许多地方好多了。”
门边的哈比人似乎还是局促不安,很明显的这又违反了其他的规定,但是,他们不敢阻止这四名身经百战的同胞。佛罗多下令再将门锁起来,当外面还是盗匪肆虐的时候,晚上有人看门是蛮聪明的作法。然后四个人找了个哈比人住的营房钻了进去,尽可能的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这个屋子看起来冷冰冰的,布置得很丑,柴火也不够,烧不出什么像样的火来;上面的房间则是一整排硬床,每面墙上都贴着布告和规定的列表,皮聘把它们全撕了下来。这里没有啤酒,吃的东西也很少,不过,一行人把背包里面的食物分一分之后,大家还是吃得差强人意。皮聘把第二天的柴火丢进火炉里,潇洒的违反了四号规定。
“好啦,你说说夏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边抽烟边聊。”他说。
“现在没有烟叶了,”霍伯说:“只有老大的人可以抽,所有的库存似乎都没有了。我们听说有很多被沿着古道运出南区,越过萨恩渡口,那大概是在去年底的时候,在你们离开以后。不过,据说在之前烟叶就已经开始少量的往外运。那个罗索──”
“霍伯·海沃,你最好不要多嘴!”其他几个人大喊道:“你知道上头不准我们谈这些东西,老大会听到的,我们就有麻烦了。”
“只要你们不打小报告,他就不会知道,”霍伯生气的回嘴。
“好啦,好啦!”山姆说:“这样已经够了,我也不想听了,没人欢迎、没啤酒、没烟抽,竟然只有一大堆狗屁规定和半兽人的生活。我希望能够先休息,因为明天一定得好好整顿一番。我们先好好睡一睡,等明天早上再说吧!”
※       ※       ※
新的老大很明显有特别的办法获取情报,从大桥到袋底洞有四十哩,但有人还是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很快的,佛罗多和朋友们就发觉了这个状况。
他们并没有作出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只想到要先一起去溪谷地,在那边休息一下;但是,在看见目前的情形之后,他们决定立刻往哈比屯前进。第二天,他们就沿着大路朝向目标前进。风已经停了下来,但天空依旧一片晦暗,大地看起来有些哀愁和孤寂,但这毕竟已经是十一月初,秋天的尾声了。在他们的眼中,附近似乎在烧很多东西,黑烟从许多地方冒了出来,从林尾的地方冒出了一大团的黑气。
随着夜色降临,他们来到了蛙村附近,这是在大陆旁的一个小村庄,大概距离大桥有二十二哩左右。他们本来准备在这边过夜。蛙村的浮木旅店是间相当不错的小旅馆。但是,当他们来到村庄的东边时,遇到了一个路障,上面挂着牌子写道:‘没路’。在后面则是有一大群夏尔警备队,手中拿着棍子,头上插着羽毛,看起来十分有威严,但却又一脸恐惧。
“这是搞什么鬼?”佛罗多强忍住笑问道。
警备队队长,插着两根羽毛的哈比人说:“就是你看到的样子,巴金斯先生,我们要以破门、撕毁规定、攻击守门人、非法入侵、未经允许在夏尔睡觉、用食物贿赂守卫的罪名逮捕你。”
“还有吗?”佛罗多说。
“应该说完了,”警备队队长说。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还可以再加上几个,”山姆说:“臭骂你们的老大、想要打他的猪头、觉得你们警卫像白痴。”
“好了,先生,这样应该够了,老大命令你们安静的过来。我们准备把你们带到临水路那边,交给老大的手下,等到他判决之后,你们可以再辩解。不过,如果你们不想在牢洞里面待太久,我建议你们少说一点。”
佛罗多和伙伴们哄堂大笑,让队长觉得相当尴尬。“别傻了!”佛罗多说:“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正准备要去袋底洞处理私事,如果你们坚持一起来,那就随便你们。”
“好极了,巴金斯先生,”队长将路障推开。“但请别忘记我已经逮捕了你!”
“我不会的,”佛罗多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但以后我会原谅你的。我今天不想要再走了,请诸位护送我们到浮木旅店去,我会乖乖听话的。”
“没办法耶,巴金斯先生,旅店关门了。在村子的另外一边有个警备队的营房,我带你去那边好了。”
“好吧,”佛罗多说:“你们先请,我们随后跟上。”
山姆仔细地观察着这些警备队员,终于找到了一个他认识的家伙。“嘿,这不是罗宾·小鸡吗?”他大喊着:“过来,我要和你说话!”
小洞警员畏缩地看着队长一眼,对方虽然生气,但却不敢插手。于是他退后几步,走到下马的山姆身边。
“听着,小鸡罗宾!”山姆说:“你是在哈比屯长大的,应该知道不能和佛罗多先生作对吧!还有,旅店为什么关门了?”
“它们全都关了,”罗宾说:“老大不开放啤酒销售,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但我想应该都被他手下喝掉了。而且他也不准人们到处跑,如果他们必须到别的地方,这些人得去警备队报到,说明原因。”
“和这堆胡说八道搞在一起真是丢人,”山姆说:“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待在旅店里面吗?不管你是不是当班,你每次都会溜进去。”
“山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啊。不要逼我嘛!我能怎么办?你知道我七年前就当上警员,那是这一切开始之前了。那让我有机会到处跑跑,看看朋友、听听消息,知道哪里有好啤酒,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如果这工作不再让你感到光荣,你可以拒绝做下去啊!”山姆说。
“上头不准,”罗宾回答。
“如果我再听到什么不准,”山姆说:“我就要生气了。”
“我可不会阻止你,”罗宾压低声音说:“如果我们一起生气,可能可以改变些什么。山姆,但关键是那些人类,那些老大的手下。他会派他们到处跑,如果我们这些小家伙胆敢争取权益,他们就会把他拖去牢洞。他们先把老水饺──喔,就是市长威尔·小脚抓去关,然后他们又抓了更多人。最近状况越来越糟,现在他们开始打人了。”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忙?”山姆生气的说:“是谁派你来蛙村的?”
“没有人,我们都留在这个警备队营房里面,我们现在是东区第一战队了。现在已经有一百多个警备队员,他们还想找更多来执行这些新规定。大多数的人都是被强拉进来的,但有些人不是,即使夏尔也有一些人喜欢多管闲事和说大话。还有更糟糕的,有些人会替老大和他的手下刺探消息。”
“啊!你们就是这样才听说我们的,对吧?”
“没错,我们现在不能送信了,但他们还是在利用以前的快递系统,在不同的地方安排有专门的跑者。昨天有人从小畦那边送了份‘密件’过来,另一个人从这边接手。今天下午就有消息回来,说要逮捕你们,带去临水路,不能直接带去牢洞,老大很显然想要立刻见你们。”
“等到佛罗多对付他之后,他就不会那么急了。”山姆说。
※       ※       ※
蛙村的警备队营房和大桥边的一样烂,这只有一层楼,但窗户同样的狭窄,而且这还是用歪歪扭扭的劣质砖块盖出来的。里面又湿又冷,晚餐就在一张好几星期没擦过的桌子上吃,食物也同样糟糕,一行人很高兴可以摆脱这个地方。这里距离临水路大概有十八哩左右,他们早上大约十点时出发。他们本来想要早点出发,只是他们刻意拖延,想要整整队长。西方已经转为北风,变得更冷了,但雨已经停了。
事实上,众人离开的模样相当的搞笑,那些出来围观的人们,只是不太确定老大准不准他们在这个时候大笑。有十几名警员奉命护送这些“囚犯”,但梅里逼他们走在前面,佛罗多和朋友们则是骑马在后。梅里、皮聘和山姆旁若无人地谈笑、唱歌,警员们则是板着脸往前走,试图装出一付很威严的样子;不过,佛罗多则是一言不发的沉思,看起来相当的哀伤。
他们途中遇上了一个正努力修整围栏的老爹。“哇哈!”他取笑道:“到底是谁抓谁啊?”
两名警员立刻离开队伍,冲向他。“队长!”梅里大声说:“命令你的部下回到原来的位置,不然我就要亲自动手了!”
两名哈比人在队长的命令之下,乖乖地走了回去。“排好队!”梅里说,在那之后,他们刻意加快小马的脚步,让警员们被迫拼了老命赶上。太阳冒出头来,即使在这寒风中,他们也很快的开始喘气和冒汗。
到了各区分界石的时候,他们终于放弃了。这群人只有在中午的时候休息过一次,这天整整走了十四哩路。现在已经三点了,他们又饿又累,已经无法赶上这速度了。
“好啦,你们自己慢慢赶过来!”梅里说:“我们要继续了。”
“再见啦,小鸡罗宾!”山姆说:“我会在绿龙旅店外面等你,希望你没忘记那在哪里,路上别乱跑啦!”
“你们这是脱逃和破坏规定,”队长不高兴地说:“这可不能叫我负责。”
“我们还会打破很多东西,也都不会叫你负责的,”皮聘说:“祝你好运啦!”
一行人继续前进,当太阳开始缓缓地沉入白岗之后时,他们终于来到了临水路附近,在这里,他们才真正感受到震撼。这是佛罗多和山姆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地方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都要看重。他们自小看到大的许多屋子都不见了,有些似乎是被烧掉的。原来在水池旁边一整排的可爱哈比地洞也全都不见了,水边美丽的花园现在也长满了杂草。更糟糕的是,在池边还有一整排丑陋的新屋子,原先是哈比屯路靠近岸边的位置,那边之前有一整排树,现在全都没有了。当他们难过地看着袋底洞时,他们看见了远方有座砖块搭成的高大烟囱,它正不停的朝着天空排放黑烟。
山姆觉得满腔怒火。“佛罗多先生,我要带头冲进去!”他大喊着:“我要去看看怎么搞的,我想要找我老爹!”
“山姆,我们最好先搞清楚这是什么状况,”梅里说:“我猜那‘老大’应该会有不少手下,我们最好先找个人告诉我们目前的状况。”
但是,在临水路一带所有的屋子和地洞全都门窗紧闭,没有人出来迎接他们。这状况让他们觉得很奇怪,但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原因。当他们走到哈比屯尽头,几乎化成废墟的绿龙旅店时,看见了六七个猥琐的男人靠着墙壁聊天,他们的眼睛很小,脸色泛黄。
“就像布理看到的那个比尔的朋友,”山姆说。
“我在艾辛格也看到很多这种人。”梅里嘀咕着。
这些坏蛋们手中拿着棍棒,腰间别着号角,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武器。当一行人靠近时,他们离开了墙壁,走到路中央挡住去路。
“你们要去哪里?”一个最高大、看起来最邪恶的家伙说:“再过去不是你们能走的路了,那些警员到哪里去了?”
“正在后面赶过来,”梅里说:“或许有点腿酸吧,我们答应要在这里等他们。”
“啥?我刚刚不是说过了,”那个坏蛋对同伴说:“我告诉萨基说最好不要相信那些小蠢蛋,我们应该派我们自己人去才对。”
“哼,会有什么差别吗?”梅里说:“我们这边是不常有人拦路打劫啦,但我们知道要怎么对付他们。”
“拦路打劫?”那人说:“你们用这种态度说啊?最好改一改,不然我们会亲自动手的。你们这些小家伙实在搞不清楚状况,你们不要太依赖老大的好心肠啊!萨基现在来了,他会照着萨基的话做。”
“那又是谁?”佛罗多静静地问。
“这个地方需要好好整顿一下,”那坏蛋说:“萨基会完成这个工作,如果你们逼他,他会来硬的,你们需要更大的老大。如果还有更多麻烦,年底以前就会有个更大的老大来管你们。你们这些小老鼠,到时就可以学到教训。”
“是啊,我真高兴可以先听到你们的完美计划,”佛罗多说:“我正准备要去找罗索大人哪,他或许会有兴趣听一听的。”
那坏蛋笑了。“罗索!他早就知道啦,你别担心,他会照着萨基说的话做,因为如果老大惹麻烦,我们可以换老大的。你明白吗?如果你们这些小家伙,老是爱挤进那些不受欢迎的地方,我们可以耍耍狠让你们见识一下。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了,”佛罗多说:“至少我明白你们这里实在是跟不上时代了,自从你们离开南方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所有的坏蛋都一样。邪黑塔已经崩溃,人皇已经在刚铎登基了,艾辛格已经被摧毁,你们的主人已经成了荒野中的乞丐,我在路上还遇到过他。人皇的使者很快就会来绿荫路了,不会有艾辛格的强盗来支援你们了。”
那人瞪着他,露出了笑容。“荒野中的乞丐!”他模仿着。“喔,是嘛?尽管乱掰,尽管乱说吧,可怜的小家伙,但这可不能阻止我们在这个肥沃的土地上住下来。而且──”他在佛罗多的面前一弹手指,“人皇的使者!真好啊!如果我看到的话,我会记住的!”
这对皮聘来说实在太过份了。他的思绪飘回到可麦伦平原上的庆典,而眼前这个下三滥竟然称呼魔戒持有者为“可怜的小家伙”!他掀开斗篷,拔出宝剑,刚铎的黑银制服闪耀着光芒。
“我就是人皇的使者,”他说:“刚刚和你说话的是人皇的好友,也是西方大地上最著名的英雄。你不只坏,而且蠢,跪下来求饶,不然我就会用这把杀过食人妖的宝剑给你好看!”
那柄剑在阳光下反射着让人目眩的光芒,梅里和山姆也同时拔出剑,赶到皮聘身边,但佛罗多并没有动作。坏蛋们纷纷后退,恐吓布理的农民、欺负胆小的哈比人一直是他们平日的工作,拿着利剑、凶狠的哈比人则是前所未见的景象。这些陌生人的语调和口气,的确是他们未曾听过的,这让他们感到极为胆寒。
“快走!”梅里说:“如果你们敢再打搅这村庄,你们会后悔的!”三名哈比人不断进逼,那些坏蛋转身逃跑,一路沿着哈比屯路没命奔逃,沿路则是不停地吹着号角。
“好啦,我们回来得还不算太迟!”梅里说。
“一点也不迟,或许有点晚了,我想我们大概来不及救罗索了!”佛罗多说:“可怜的笨蛋,但我还是替他感到遗憾。”
“救罗索?你这是什么意思?”皮聘说:“我们应该是要打垮他吧!”
“皮聘,我想你大概没弄清楚状况,”佛罗多说:“罗索根本不想要变成这样,他的确是个坏心眼的家伙,但他现在进退维谷。这些坏蛋其实才是真正的老大,他们以他的名义横征暴敛,破坏一切,现在,甚至不再需要以他当挡箭牌。我猜他现在应该已经成了袋底洞的囚犯,而且还十分害怕,我们应该设法救他出来。”
“真是让我没意料到啊!”皮聘说:“我真没想到这趟旅程的最后,竟然会是在夏尔和混种半兽人以及坏蛋打斗,而且还要救那个死罗索!”
“打斗?”佛罗多说:“是嘛?我想可能也会演变到那样。不过,请记住:绝对不要杀哈比人,即使他们投靠了另一边也不行。我是说真的心甘情愿的听命,而不是因为害怕而被迫服从。夏尔的哈比人从来不会自相残杀,现在也不例外,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不要流血。按捺住你们的脾气,到最后一刻才动手!”
“可是,如果有很多这种坏蛋,”梅里说:“就一定会打起来的。亲爱的佛罗多,只是感到震惊或哀伤,是救不了罗索和夏尔的。”
“是啊,”皮聘说:“第二次要吓走他们就很困难了。他们这次是没有心理准备,你们听见了那号角声吗?很明显附近还有别的坏蛋,等到人数比较多的时候,他们会更大胆的。我们晚上最好找个掩护,虽然我们都有武器,但毕竟我们只有四个人。”
“我有个点子,”山姆说:“我们去南路那边找汤姆·卡顿!他一直都很顽固,而且他有很多儿子都是我的朋友。”
“不行!”梅里说:“找地方掩护是没有用的。之前人们都一直在这样做,这正好趁了坏蛋们的心意。他们只会使用武力,把我们逼到角落,赶我们出去,或是把我们烧死。不行,我们得要立刻行动才行。”
“行动什么?”皮聘说。
“唤醒整个夏尔!”梅里说:“就是现在!唤醒所有的同胞!你们也看得出来,他们痛恨这一切:除了一两个无赖之外,每个人都痛恨这一切。夏尔的居民偏安已久,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只需要一根火柴,就会烧成熊熊烈火。老大的手下都明白,他们会想要赶快把我们扑灭,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山姆,如果你同意的话,你可以赶去卡顿的农场,他是这边的意见领袖,也是最坚强的家伙。快点!我要吹响洛汗的号角,让他们听听从来没见识过的乐音!”
※       ※       ※
一行人骑到村庄正中央,山姆策马朝南奔向卡顿家,他没跑多远,就听见响彻云霄的号角声,它在山丘中和平原上不停回汤,这号角声让山姆差点想要勒马冲回去。他的小马人立起来,大声嘶鸣。
“冲啊,小子!冲啊!”他大喊着:“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然后他听见梅里改变了调子,吹起了雄鹿地的紧急号声,让大地也为之震动。
醒来!醒来!失火!敌人!醒来!
失火,敌人!快醒来!
山姆可以听见身后传来许多的吵杂声和开关门的声音,在他之前,灯光纷纷亮起,狗儿狂吠、脚步声四起。在他来到路底之前,农夫卡顿就领着三名孩子冲向他,那是小汤姆、乔力和尼克,他们手中都拿着斧头,挡住了去路。
“等等!这不是那些强盗,”山姆听见农夫说:“从体型看起来应该是哈比人,但穿着很奇怪。嘿!”他大喊道:“你是谁,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山姆──山姆·詹吉,我回来了!”
老农夫卡顿又走近了些,趁着天光打量他。“哇!”他吃惊地说:“声音是没错,山姆,你的脸也没怎么变,但你穿成那样,我在大街上也认不出你来。看来你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都担心你已经死了。”
“我才没死!”山姆说:“佛罗多先生也活得好好的,他和朋友们在这边,那声音就是他们弄出来的,他们想唤醒夏尔。我们准备赶走那些坏蛋,还有他们的老大,我们准备现在就开始!”
“很好,好极啦!”农夫卡顿说:“终于让我等到了!我一整年都想要推翻这些家伙,但人们就是不肯帮忙,而且我还有老婆和小玫必须担心。这些坏蛋终于要受报应了,孩子们,快点来!临水路要起义啦!我们最好不要错过!”
“卡顿太太和小玫怎么办?”山姆说:“把她们留在这边不安全。”
“我家的尼伯斯会留下来,如果你有心的话,也可以去帮他。”老农卡顿露出诡异的微笑,然后他和儿子们就跑向村中。
山姆匆忙地来到屋前,卡顿太太和小玫就站在院子前的石阶上,尼伯斯抓着稻草叉站在两人前面。
“是我!”山姆边靠近边大喊:“是山姆·詹吉!尼伯斯,你可别刺我啊,不过,其实没什么关系,我里面有穿锁子甲。”
他从马上跳下,走上石阶,三人沉默地瞪着他。“晚安哪,卡顿太太!”他说:“你好哇,小玫!”
“山姆好!”小玫说:“你到哪里去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从春天就一直等你回来,你们并不急嘛,是吧?”
“或许吧,”山姆有些尴尬地说:“但我现在就比较急了,我们准备对付那些坏蛋,我得要赶快回到佛罗多先生身边,但我想我可以先看看卡顿太太过得怎么样,还有你,小玫。”
“我们过得很好,谢谢你!”卡顿太太说:“如果不是这些偷抢拐骗的家伙,至少应该算过得很好。”
“好啦,你快走了!”小玫说:“如果你之前一直照顾佛罗多先生,正当局势危险的时候,你干嘛抛下他不管?”
这对山姆来说实在很难解释,可能花上一整星期都没办法说清楚。他转过身,骑上马,但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小玫跑下阶梯。
“山姆,我觉得你看起来很帅唷!”她说:“加油!要小心照顾自己!等你除掉那些坏蛋之后,赶快回来这边!”
※       ※       ※
当山姆赶回去的时候,他发现全村的人都已经醒了过来;事实上,除了很多年轻的哈比人之外,已经有一百多个壮年的哈比人拿着斧头、重锤、长刀和棍棒赶了过来。几个人甚至带着狩猎用的弓箭,还有更多人正从外面的农场赶过来。
几个村民点起了一大团火,一方面是为了让大家保暖,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是老大禁止的事情之一,连夜色都无法完全掩盖这熊熊的烈火,其他人则是在梅里的命令之下,在道路的两边设起路障。当警员们赶来时,他们则是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但等到他们一明白状况之后,大多数的人都拔下羽毛加入这场起义,其他人则是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山姆在营火边找到了正在和农夫卡顿谈话的佛罗多和伙伴们,临水路的居民则是敬佩地站在一旁围观。
“好啦,下一步该怎么办?”农夫卡顿说。
“我不确定,”佛罗多说:“我得知道更多一些才行,这些强盗有多少人?”
“很难说,”卡顿说:“他们经常到处跑,来来去去。有些时候他们在哈比屯会有五十个人,但是他们经常会到处跑,照他们所说的一样‘收集’或是偷窃东西。不过,在老大身边的人通常不会少于二十人。他在袋底洞,至少之前还在,但他现在并不常离开地洞了。事实上,已经有一两个礼拜没有人看过他了,但那些人类不让我们靠近。”
“哈比屯不是他们唯一的根据地,对吧?”皮聘说。
“不,很可惜,”卡顿说:“我听说在长底和萨恩渡口也有不少人,有些人在林尾附近鬼鬼祟祟的行动,他们在汇口也有房子,而且还有他们所说的牢洞;米丘窟的旧地道被他们改造成仓库,用来囚禁胆敢反抗他们的人。不过,我想整个夏尔也不过最多三百个人,或许更少。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我们就可以打败他们。”
“他们有什么武器吗?”梅里问。
“鞭子、刀子和棒子,够他们用来欺负我们,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只亮出这些东西。”卡顿说:“但是,如果起了冲突,我打赌他们还有更多东西,有些人还有弓箭,他们射死了我们一两名同胞。”
“佛罗多,听见了没!”梅里说:“我就知道我们一定得开打的。好啦,这下是他们先开杀戒的。”
“不完全是,”卡顿说:“至少射人这方面不是,那是图克家先动手的。皮瑞格林先生,你老爸从一开始就看那个罗索不爽,他常常说如果要当什么老大,只有夏尔的领主是理所当然的。当罗索派人过去时,他还是不改口,图克家运气不错,他们在绿丘有很深的洞穴,就是那些大地道什么的,那些强盗也进不去,他们也不让这些家伙进来。如果他们大胆的做了,图克家族就会射杀他们。图克家射死了大概三个入侵和抢劫的家伙,在那之后,这些强盗就变得更残暴了。他们相当严密的监视着图克区,现在人们进不去也出不来。”
“图克家族果然不愧是老图克的子孙哪!”皮聘大喊:“但现在有人要进去了,我要去大地道,有谁要和我一起去?”
皮聘和六七名少年骑着小马离开了。“到时再见!”他大喊着:“这边过去只有十四哩,我明天一早就会带图克家的大军来支援。”梅里在他们走了之后又吹了一声号角,众人纷纷欢呼。
“不管怎么说,”佛罗多对附近所有的人说:“我不希望流血,即使是那些坏蛋也是一样;除非是到了最后关头,为了阻止他们伤人。”
“好啦!”梅里说:“从现在开始,哈比屯的家伙随时都有可能来拜访我们,他们可不会是来和我们聊天的。我们会试着和平解决,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我有个计划!”
“很好,”佛罗多说:“交给你来安排。”
就在那时,被派去哈比屯探查情况的几名哈比人跑了回来。“他们来了!”他们说:“大概二、三十个,可是有两个往西跑了。”
“我想应该是去汇口那边,”卡顿说:“应该是去找更多帮手。好啦,反正两边都是十五哩,我们暂时还不须要担心他们。”
梅里匆忙地跑开开始发号施令,农夫卡顿清开街道,把所有人都赶进屋内,只有拿着武器的年长哈比人留在外面。他们没有等很久,很快的,他们就可以听见对方大声交谈和沉重的脚步声。一整群强盗正往这边走。他们看见路障,不禁哈哈大笑,他们实在很难想像在这个穷乡僻壤,会有什么力量能抵抗二十个他们的力气。
哈比人打开路障,站到一边去。“多谢你们!”那些人们笑着说:“在我们拿出鞭子来之前,你们最好赶快回家去。”然后,他们沿街大喊:“快把火灭掉!进屋去,留在里面!不然我们一年就要抓五十个人去关。快进去!老大不高兴了。”
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们,当那些强盗经过之后,他们无声无息地紧跟在后面。当那些坏蛋走到营火边时,农夫卡顿单枪匹马的站在那边烤手。
“你是谁,你以为你在干嘛?”强盗头子说。
农夫卡顿缓缓抬起头,“我还正准备问你这问题哪!”他说:“这不是你的家园,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们可想要替你找个地方待啊,”头子说:“我们要抓你,弟兄们,抓住他!带他去牢洞,让他安静点!”
坏蛋们朝他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他们四周突然喧哗起来,这才意识到农夫卡顿并不孤单,他们被包围了。在火光边缘的黑暗中,哈比人们成群结队的走出,这次几乎有两百多人,每个人都拿着武器。
梅里走出来说道:“我们之前见过面,”他对头子说:“我警告你不要再回来,我再警告你一次:你站在亮处,附近都是弓箭手,如果你敢碰这农夫一根汗毛,你立刻就会被射死。放下你们的武器!”
头子看着四周:他被困住了,但他并不觉得害怕,只要身边还有这些弟兄就没问题。他对哈比人太不了解,以致于低估了自己所在的危险,他愚蠢的决定抵抗,突围应该很简单。
“上啊,弟兄们!”他大喊着:“让他们见识一下!”
他左手拿着长刀,右手拿着棍子朝着包围圈冲,试着冲回哈比屯。他对准挡路的梅里狠狠砍去。四支箭同时射中他,将他当场射死。
这对其他人来说够了,他们放弃了。他们丢下武器,被绑在一起,被赶到一个他们自己盖的小屋内。然后,哈比人将这些人手脚绑起,锁上门,派人在外面看守,那个死掉的头子被众人拖去埋了。
“看来太简单了,对吧?”卡顿说:“我就说我们可以打垮他们的,但我们需要人激励。梅里先生,你回来得正好。”
“还有更多事情要做,”梅里说:“如果你推测的没错,我们只不过解决了十分之一的问题而已。现在天黑了,我想他们第二次攻击应该会是在天亮之后,然后我们就必须去对付老大。”
“为什么不是现在?”山姆说:“现在也不过六点左右,我想要见见我老爹。卡顿先生,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他过得并不好,山姆,但也不算差,”农夫说:“他们挖掉了袋边路,这对他来说是一大打击。他现在住在那些老大手下的人们所盖出的房子里面,就在临水路底一哩左右的地方。但他有时会来找我,我会想办法让他吃得比一些可怜的人要好,当然,这都是违反规定的。我本来想要把他接过来,但老大不准。”
“卡顿先生,实在太感激你了,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山姆说:“但我好想要见见他。那个老大和他们说的什么萨基,在天亮之前可能还会惹事的。”
“好啦,山姆,”卡顿说:“挑一两个小家伙陪你,去我家附近。你不必要靠近哈比屯那边,我家的乔力会带你去的。”
※       ※       ※
山姆离开了,梅里沿着村外安排了哨兵,在路障口则安排了夜卫,然后他和佛罗多与农夫卡顿一起离开。他们和一家人坐在温暖的厨房里,卡顿家人礼貌性的问了几个关于这次旅行的问题,但对答案并不真正在意,他们比较关心夏尔的状况。
“这一切都是痘王开始的,喔,这是我们替他取的绰号,”卡顿农夫说:“佛罗多先生,这是从你一离开之后就发生的。痘王老是爱胡思乱想,看起来他想要拥有一切,指使其他人。很快的他就有了比其他人更多的东西,而他还是想要更多,只是,他从哪里弄来资金就是个谜了。他买了磨坊、仓库和旅店还有农场、烟叶田。他在来到袋底洞之前,就已经从山迪曼手中买下了磨坊。”
“当然,他一开始在南区就继承了很多他爹留给他的财产,看起来他卖了很多最上等的烟叶,过去一两年间都偷偷的往外运。到了去年年底时,他开始送走大批大批的东西,不只是烟叶。货品开始短缺,冬天也来了,人们开始不高兴,但他想办法处理掉这些不满。一大群人类,大部分是强盗无赖之流,拖着大车过来了。有些是把东西往南运,有些则留了下来,接着还有更多人过来。在我们搞清楚状况之前,他们已经在整个夏尔定居下来,到处砍树挖洞、任意盖屋破坏。一开始痘王都会赔偿那些东西,但很快的他们就开始到处指使,恣意任为。”
“然后开始起了一些争执,但这还不够。市长老威尔去袋底洞抗议,但他根本没到那边,半路上他就被这些坏蛋抓走了,把他关在米丘窟的洞穴里,现在他人还在那边。在那之后,大约是新年左右,就不再有市长了。痘王开始叫自己警长老大,或就是警长,然后开始高压统治一切,如果有人心生不满,他们就会跟在威尔之后,因此,事情越变越糟糕。除了给这些人类用的之外,根本就没有烟叶了。老大不准我们喝啤酒,只有他的属下可以。他关闭了所有的旅店,除了规定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变得越来越少。有些人会把东西藏起来,那些坏蛋就会来搜刮,说是要‘平均分享’,解释起来的意思就是他们有全部,我们什么都没有,除非你们可以在警备队获得他们的同意。一切都变得很糟糕,但自从那个萨基来了之后,更是急转直下。”
“这个萨基是谁?”梅里说:“我听过有人提到他。”
“看来是这些坏蛋中最大的,”卡顿回答:“在上次收割的时候,或许是九月底,我们第一次听到他。我们从来没看过他,只知道他在袋底洞,我猜他现在是真正的老大了。所有的坏蛋都听他的,破坏、放火,现在竟然到了杀戮的程度,他们一点也不会有罪恶感。他们会砍倒树木,就让它们枯死,他们烧掉屋子也不会再盖。”
“就拿山迪曼的磨坊来说好了,痘王一进袋底洞几乎就立刻把它拆了。然后他带了很多脏兮兮的人类来,盖了更大的一栋,装了很多外地的轮子什么鬼的。只有那个傻泰德觉得很高兴,他的工作现在成了替那些人擦轮子,亏他老爹还是磨坊主人呢!根据痘王的说法,他是想要磨更多的麦子。他还有其他类似的磨坊,但你得要有麦子才能磨啊,我们的生产也没有比以前多,根本没办法供应给这些新磨坊。自从萨基来了之后,他们根本就不再磨东西了,它们每天不停的敲敲打打,发出恶臭和浓烟,哈比屯即使晚上也不得安宁。他们会故意倒出脏水,把这边的水源都污染了,连烈酒河都开始受影响。如果他们想把整个夏尔变成沙漠,那这可是正确的做法。我不认为那个愚蠢的痘王在背后控制一切,我推测应该是那个萨基。”
“没错!”小汤姆说:“对啦,他们甚至抓走了痘王的老妈,那个罗贝拉,大家都知道只有他最爱她。哈比屯有人看到了,她正拿着旧雨伞在路上走,有些坏蛋推着大车往上走。”
“‘你们要去哪里?’她问。”
“‘去袋底洞,’他们说。”
“‘干嘛?’她问。”
“‘替萨基盖房子,’他们说。”
“‘谁准你们的?’她说。”
“‘萨基说的,’他们回答:‘老妖婆,别挡路!’”
“‘你们这些强盗,我会让你们的萨基学到教训!’她拿着雨伞就去找那个有她两倍高的头子,他们就这样抓走了她,不看她一把年纪,居然把她关到牢洞里。他们也带走了两个我们的朋友,但她可是其中抵抗最激烈的家伙哪!”
正当众人聊到一半时,山姆带着老爹冲了进来。老詹吉看起来并没怎么变老,但听力似乎变差了些。
“晚安哪,巴金斯先生!”他说:“我真高兴可以看你平安归来。请容我大胆挑剔一下,你根本不应该卖掉袋底洞的,我以前就这么说,一切坏事都是这样开始的。当你在外国旅游的时候,听我山姆说,你在那些山区追赶黑影人,不过他到底没说清楚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们则是把袋边路都挖掉,把我老家给夷平了!”
“詹吉先生,我真是非常抱歉,”佛罗多说:“但我现在回来了,我会尽力补偿你的。”
“好啦,这样就够了,”老爹说:“佛罗多·巴金斯先生是个最慷慨的哈比人,我从以前就这样说,不过其他和他同姓的人就不一定了。我希望山姆很乖,没有惹事吧?”
“乖得很,棒极了,詹吉先生,”佛罗多说:“事实上,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但他是全世界最有名的人了!从海边到大河流域,他们都替他写歌,歌颂他的丰功伟业。”山姆胀红了脸,但他感激地看着佛罗多,因为小玫的眼中发着光,正冲着他笑。
“我可真难相信哪!”老爹说:“但我看得出来他这次交了一些怪朋友。他的铁背心哪里来的?不管看起来好不好看,我可穿不习惯这种铁衣服。”
※       ※       ※
农夫卡顿一家人和客人全都起了个大早,一夜无事,但在天亮之后一定会有更多麻烦的。“看起来袋底洞似乎没有剩什么强盗了,”卡顿说:“但汇口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大伙用过早餐之后,图克区的使者来了,他非常兴奋。“领主通知了全区,”他说:“消息传得像野火一样快,监视我们的坏蛋还活着的都往南逃了。领主派人追踪他们,准备抵挡更多的敌人,但他还是派皮瑞格林先生带多余的人力来支援。”
第二个消息就比较不妙了,离开一整夜的梅里在十点左右骑马赶了回来。“大概四哩之外有一大群敌人,”他说:“他们从汇口那边沿着路过来,路上有许多流浪的坏蛋也加入了他们。他们大概有一百多个人,而且他们还沿路放火。该死!”
“啊!这些家伙是不会谈判的,如果他们抓到机会,一定会动手的,”卡顿农夫说:“如果图克家不赶快来支援,我们得要找好掩护,直接开火。佛罗多先生,在这一切结束之前,看来我们得要好好打上一仗。”
幸好图克一族来得比较快,不久之后,大约一百多人就在皮聘的带领下赶了过来,梅里现在有了足够的人手对抗那些坏蛋。斥候回报他们保持着紧密的队形,他们知道附近全都起义了,很显然想要毫不留情的对付他们,特别是镇压这场起义的中心。不过,不管他们的决心有多坚强,他们之中似乎都没有懂得战术的领袖。他们毫无防备的来了,梅里很快的安排好他的战略。
※       ※       ※
坏蛋们沿着东路走过来,他们毫不迟疑的转向临水路,这路的两边有蛮高的陡坡。绕过转弯处之后十几尺,他们就在大路上遇到了一辆翻倒的车子,这让他们停了下来。这时,他们注意到两边的陡坡上都挤满了哈比人。在他们身后,其他的哈比人又从附近推出了之前隐藏起来的车子,也把他们的退路挡了起来。一个声音从坡上对他们说道:“好啦,你们已经走进陷阱中了,”梅里说:“你们从哈比屯来的同伴也是一样,一个死了,其他都成了俘虏。放下你们的武器!退后二十步,坐下来,想要逃跑的就会被射杀。”
但这次,这些坏蛋就没这么容易屈服了。几个人听话照做,但很快就被同伴阻止了。二、三十名强盗冲向车子,六名被射死,但其他人在杀死两名哈比人之后,就朝向林尾的方向四散奔逃。这些人跑到一半又有两人倒下,梅里吹响了号角,四野传来许多的回应。
“这些人逃不远的,”皮聘说:“现在到处都是我们的猎人。”
那些被困在陷阱中的人类大约仍有八、九十名,他们随即试着往不同的方向突围,哈比人们被迫用弓箭或是斧头攻击他们。许多比较强悍的家伙从西边突围,转过身开始攻击包围者,这时他们满脑子只有杀戮,已经不再多想逃跑的事情。几名哈比人战死,其他的人开始动摇,原先在东边的梅里和皮聘立刻冲过来攻击对方。梅里自己杀死了一个带头的家伙,对方浑身肌肉,看起来像是只高大的半兽人;然后他让部队全都退开,将这些人类包围在弓箭手的火网中。
最后,一切都结束了,有将近七十名的强盗被杀、数十名被俘,十九名哈比人战死、三十名负伤。强盗的尸体被用车子拖走,丢进附近的一个旧沙坑里面,这里从此就被称为“战坑”;牺牲的哈比人则被一起合葬在山边的一块墓地中,稍后竖起了一块纪念碑,并且也建造了一座花园。一四一九年的“临水之战”就这么结束了,这是夏尔中发生的最后一场战斗,也是自从一一四七年北区的“绿原之战”以来唯一的一场战斗。虽然牺牲的人数少得让人庆幸,但也替它在红皮书中争取到了一席之地,所有参与此役的人都被列入名单中,被日后夏尔的历史学家所熟记。卡顿家的崛起和出名就是从这场战争开始的,不过,在名单的最上面两个,还是威名显赫的梅里雅达克和皮瑞格林将军。
佛罗多也有参战,但他并没有拔剑,而他主要扮演的角色,是拦阻怒火攻心的哈比人杀死那些弃械投降的敌人。等到战斗结束,安排好善后工作后,梅里、皮聘和山姆回来找他,四人一起前往卡顿家。他们吃了顿下午的正餐,佛罗多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想我们该对付这个‘老大’了。”
“没错!越快越好,”梅里说:“也别太心软!他必须为了带来这些强盗而负责,他们的所作所为也都要算在他头上。”
农夫卡顿召集了二、三十名比较强悍的哈比人护送他们。“我们只能猜测袋底洞没有人留守,”他说:“但我们不能确定。”然后,众人就在佛罗多、山姆、梅里和皮聘的带领之下出发了。
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哀伤的一刻,那巨大的烟囱出现在面前,当他们越来越靠近水边的村庄时,两边林立着新盖的、丑陋的砖屋。最后,他们看见了那新磨坊难以描述的丑恶外型,那座巨大的砖造建筑拦住了小溪,不停的冒出水蒸气,临水路的每一株树都被砍掉了。
当他们越过小桥,看着眼前的山丘时,他们全都猛吸一口气,即使山姆在那镜中所见的景象,也无法和眼前的状况相比。西边的老屋遭到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整排黑漆漆的屋子。所有的栗树全都被砍掉了,灌木丛和道路的两边一片残破,巨大的马车散乱停在一块寸草不生的空地上。袋边路成了一片荒凉,堆满了砂石和瓦砾,袋底洞处在许多高大房屋的夹缝之中,已经看不见了。
“他们把它砍了!”山姆惊呼:“他们砍了那株宴会树!”他指着比尔博当年发表告别演说时的地方。它就这么倒在地上,这对山姆来说彷佛是最后一击,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个笑声打断了众人的哀痛,前方有一个矮胖的哈比人靠着磨坊的墙壁。他满脸脏污,双手也是黑漆漆的。“山姆,你不喜欢吗?”他轻蔑地说:“你从以前就是个娘娘腔,我一直以为你会坐着你说不停的那些船离开这里,你回来干嘛?夏尔这边可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也这么认为,”山姆说:“这已经不是用水洗可以清除的了,而是要拆毁这一切。听着,山迪曼先生,我准备替这村庄讨回公道,如果你再罗唆,恐怕你一辈子也付不完!”
泰德·山迪曼对着墙壁啐了一口。“妈的!”他说:“你不能碰我,我可是老大的朋友,如果我再听你乱说,他会好好教训你的。”
“别浪费时间在这个笨蛋身上,山姆!”佛罗多说:“我希望不会有其他的哈比人沦落到这种程度,这会比那些人类所造成的破坏都还要严重。”
“山迪曼,你不但肮脏,而且还无礼,”梅里说:“同时,你也真的是跟不上时代,我们正准备去除掉你那宝贝老大,我们已经解决了他的手下们。”
泰德吃了一惊,这时他才真正看清楚梅里身边的一大群护卫。他慌张地冲回磨坊,拿出一支号角,死命的吹着。
“别浪费力气了!”梅里说:“我的号角更好。”他拿出银号角用力一吹,清澈的号声穿透了附近的每个住屋和地洞,哈比屯的每个哈比人都欢声雷动地出来迎接他们,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走向袋底洞。
在路的尽头,队伍停了下来,佛罗多和朋友们继续往前,这才终于来到了他们心念所系的真正家园。花园中盖满了粗制滥造的小屋,有些挤到了西边的窗户边,完全遮住了风景,到处都是一堆堆的垃圾。门上满布刮痕,门铃松松的挂在门上,门铃也已经不再会响,无论他们怎么敲,都没有任何回应。最后,他们推了一下,门就自动打开了,四人走了进去。这个地方臭得让人反胃,到处都一团凌乱,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那个该死的罗索躲在哪里?”梅里说。他们搜遍了每一间房间,除了老鼠之外什么都没找到。“我们要去找其他的屋子吗?”
“这比魔多还要糟糕!”山姆说。“对我们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你不会想到它会一路跟着你回家。人们说家是永远的避风港,而这次连这最后的港口都被污染了。”
“是的,这就是魔多的痕迹,”佛罗多说:“这就是它的影响。萨鲁曼一直以为他在为自己打算,却只是协助魔多而已。而受到萨鲁曼诱骗的,像是罗索也是一样。”
梅里强忍恶心,难过地看着四周。“我们赶快出去吧!”他说:“如果我早知道他把这里搞成这样,我会把我的背包塞到他喉咙里面!”
“没错,没错!但你并没有,所以我才能够欢迎你们回家。”站在门口的就是萨鲁曼,他看起来吃饱喝足、过得很好,眼中闪烁着邪恶和玩弄敌人的兴致。
佛罗多突然明白了。“你就是萨基!”他惊呼道。
萨鲁曼笑了。“原来你们听说过我啦?我想,我所有在艾辛格的手下都是这么叫我的,或许这是他们对我的匿称吧,这可能起源于半兽人语中的shark,“老家伙”的意思。很显然你们没意料到我会在这里出现。”
“我的确没有,”佛罗多说:“但我早应该猜到才是。甘道夫警告过我,你还是可以玩些邪恶的小把戏。”
“当然可以,”萨鲁曼说:“恐怕还不只一些小把戏。你们这些哈比小鬼,和那些伟人们同进同出,以为自己很安全,让我实在忍不住大笑。你们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够好了,想要回来在乡下安养终老。萨鲁曼的家被毁了,也可以把他赶走,但是没人可以碰你们的家。喔,喔,甘道夫会照顾一切的!哈!你们错了!”
萨鲁曼再度放声大笑。“他不会的。当他的工具失去利用价值之后,他就将他们弃之不顾。但你们就是死缠着他,跟着他、聊天、瞎逛,绕了两倍远的路。‘既然这样,’我想:‘如果他们是这种蠢蛋,那我不如抢在他们前头,给他们一个教训,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如果你们给我更多时间、更多人手,这个教训会更深刻的。不过,我已经做了够多,你们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将它恢复原状。当我在舔舐伤口时,光想到这一点就让我无比的满足。”
“好吧,如果你只能从这上面找到满足,”佛罗多说:“那我必须同情你,恐怕这只会是一场回忆而已。马上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村中的哈比人看见萨鲁曼从一间屋子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立刻都蜂拥到袋底洞的门口。当他们听见佛罗多的命令时,立刻愤怒地呐喊道;“不要让他走!杀死他!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坏蛋。杀死他!”
萨鲁曼看着他们充满敌意的脸,不禁笑了。“杀死他!”他捏着嗓子学道:“杀死他!勇敢的哈比人啊,难道你们以为自己人够多吗?”他挺起胸膛,以黑眸瞪着众人。“别以为我失去了所有法力,就失去了一切!敢攻击我的人将会受到诅咒。如果我的鲜血落在夏尔的土地上,这里将变成一片荒凉,永远无法恢复。”
哈比人退缩了。佛罗多说:“不要相信他!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只剩他那可以趁虚而入的声音。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他被杀的,以牙还牙是没有意义的,这不会治好我们的伤口。走吧,萨鲁曼,快点离开吧!”
“巧言!巧言!”萨鲁曼大喊道,巧言从附近的一间小屋爬了出来,几乎和只狗没两样。“我们又要上路啦!”萨鲁曼说:“这些好人们又要赶走我们了,跟我来吧!”
萨鲁曼转身准备离开,巧言畏缩的跟在后面。但正当萨鲁曼走到佛罗多身边时,他猛地拔出小刀,朝向佛罗多刺去,佛罗多身上的秘银甲让刀子断成两半。十几名哈比人在山姆带头之下,大呼着将这家伙压倒在地上,山姆拔出宝剑。
“不,山姆!”佛罗多说:“就算这样也不要动手杀他,他没伤害到我。而且,不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他在这种满心邪恶的状况下被杀。他以前曾经非常伟大,属于我们不敢抬头望去的高贵种族,他堕落了,我们无法治好他,但我还是愿意饶恕他,希望他能改过自新。”
萨鲁曼站了起来,瞪着佛罗多。他的眼中混杂着惊讶、尊敬和仇恨。“半身人,你成长了,”他说:“没错,你已经成长了许多。你很睿智,却也非常残忍,你剥夺了我复仇的甜美,让我此后必须苟且偷生,永远欠你一命。我恨你!我还是会离开,不再打搅你们。但别妄想我会祝你健康长寿。这两者你都不会拥有。这不是我的诅咒,只是我的预言。”
他缓缓走开,所有的哈比人都让出一条路给他,但他们紧握着武器的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巧言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紧跟着主人。
“巧言!”佛罗多说:“你不须要跟他走,你对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你可以在这边休息、吃点东西,等你恢复了体力,可以踏上自己的道路再离开。”
巧言迟疑了一瞬间,回头看着他,似乎真的准备留下来。萨鲁曼转过身。“没做过坏事?”他咯咯大笑。“喔,不!是啊,他晚上偷溜出去也只是看星星而已,多可爱!可是,我刚刚是不是听到有人问说罗索躲在哪里?巧言,你知道的,对吧?你愿意告诉他们吗?”
巧言趴在地上,抱着头呻吟着:“不,不要!”
“那就由我来说吧,”萨鲁曼说:“巧言杀死了你们的老大,那个可怜的小家伙,自以为很行的老板大人。对吧,巧言?我想应该是在睡梦中刺死了他吧。我希望他把它埋起来了,不过,最近巧言肚子一直很饿……算啦,巧言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最好把他留给我。”
巧言泛红的双眼盈满了仇恨。“是你叫我做的,是你逼我的!”他嘶嘶的说道。
萨鲁曼笑了,“你总是会照着萨基说的做,对吧?好啦,他现在说了:跟上来!”他对准巧言的脸踢了一脚,让他趴在地上哀嚎,随即转身离开。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束缚断裂了──巧言突然站起来,掏出一柄隐藏的匕首,像野狗一般疯狂嘶吼着跳上萨鲁曼的背,一把将对方的头往后拉,割开了他的咽喉,迅即哀叫着往路的另一边奔逃。在佛罗多来得及恢复镇定或开口之前,三支箭劲射而出,巧言就这么死了。
萨鲁曼的身体四周突然冒出了灰气,像是火焰中冒出的浓烟一样飘往高空,一个形体模糊的身影俯瞰着山丘。它摇晃着,看着西方;但从西方吹来一阵冷风,它就在一阵叹息中彻底蒸发了。
佛罗多恐惧、满心同情的看着那尸体。就在他面前,那尸体似乎已经死了很久,一瞬间开始萎缩,干枯的脸皮变得像是挂在丑恶骷髅上的破布。他拿起那件肮脏的斗篷,盖住尸体,转身离开。
“原来就这样结束了,”山姆说:“真是个恶心的结局,我希望自己没看见,但至少替这世界做了件好事!”
“我希望仗都打完了,”梅里说。
“我也希望这样,”佛罗多叹气道:“这真是最后一击了。谁想得到,这会发生在这里,就在袋底洞的门前。不管我怎么胡思乱想,连我的噩梦中都没预料到这件事情。”
“在我们把一切清理完毕之前,我可不认为这算是结束,”山姆阴沉地说:“这可得花上好长一段时间和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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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灰港岸

这次事件的善后工作的确大费周章,但所花的时间并不像山姆所担心的那么久。打完仗之后第一天,佛罗多就去米丘窟把牢洞里面关的所有人都放了出来。他们所找到的第一个犯人,竟是可怜的费瑞德加·博哲,他已经不再能被叫作小胖了。当时他率领着一群反抗军躲在史盖力附近山中的布罗肯洞中,却被那些强盗用烟熏了出来。
“可怜的费瑞德加,如果你跟我们一起来就不会这样了!”皮聘扶着太过虚弱,走不动路的朋友出来时,对他说道。
小胖睁开一只眼,试图挤出一丝笑容。“这个高壮的大声公是谁啊?”他有气无力的说:“该不会是小皮聘吧!你的帽子尺寸变多大啦?”
然后还有罗贝拉。当他们救她出来时,她看起来非常苍老、瘦弱。她坚持要自己走出去,当她倚着佛罗多,手中还拿着旧雨伞走出来时,竟然受到众人热烈的鼓掌欢迎。她相当的感动,眼眶含泪的走出来,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受欢迎过。但她还是被罗索死亡的消息所击垮了,再也不愿回到袋底洞。她把那里还给佛罗多,回去硬瓶一带和抱腹家人一起住。
当这可怜的小老太婆第二年去世时(毕竟她已经一百岁了),佛罗多觉得非常惊讶和感动:她把自己和罗索所有的遗产都交还给他,用来协助补偿那些因此而流离失所的哈比人。就这样,人们心中的仇恨被抚平了。
老威尔·小脚被关在牢洞里面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久,虽然狱卒待他可能没有像其他人那么坏,但他还是得吃很多东西才能再看起来有市长的威严。因此,佛罗多暂时同意担任他的副手,时间只到小脚先生恢复身材为止。在他担任副市长期间唯一的改变,就是裁减警备队员,让他们恢复之前的职务范围和人数;至于驱赶剩下的盗匪的工作就交给梅里和皮聘,他们也很快把事情搞定了。南边的无赖在听说了临水一战的消息后,立刻逃之夭夭,不敢抵抗领主。到了年底,少数幸存的人在森林中被包围,投降的人都被赶出了边界。
在此同时,修复旧观的工作也在加紧脚步进行,山姆也非常地忙碌。在有需要、心情不错的时候,哈比人可以像是蜜蜂一般的整日工作;现在,到处都有成千上百的自愿者愿意贡献一己的力量,从小朋友到满手老茧的老爹大妈都有。到冬季庆典之前,那些萨基的手下所兴建的砖造房屋就全被拆掉了,那些砖块则是被用来修补地洞,让它们变得更温暖、更干燥一些。那些强盗所藏起来的啤酒、食物都被从谷仓、地洞和屋子里面找了出来,这些东西在米丘窟和史卡力的旧谷仓里面还特别多,因此,这年的冬季庆典其实大家过得还算不错。
在拆除新磨坊之前,众人在哈比屯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理小山和袋底洞,将袋边路恢复旧观。那些沙堆都被铲平,改成了一个大的花园,山丘的南边也挖了许多洞穴,旁边则是用砖块支撑。老爹重新搬回了三号房,他经常在人前人后自言自语说:“这真是让大家都倒霉的转变,幸好一切都没事了,反而还变得更好!”
随后,大伙还热烈的讨论了一下,这一排新房子应该叫什么名字。有人提议战斗花园,或是好地道。不过,在讨论一阵之后,大伙还是同意用哈比人的惯例,将这边命名为新边路。只有临水路的人会开玩笑叫这边为萨基挂点路。
树木是最严重的损失和破坏,因为在萨基的命令之下,这些树在全夏尔都遭到毫无来由的砍伐和破坏,山姆对此感到最为伤心,因为,这个伤口要花最久的时间才能治好。他想,这恐怕得要等到他孙子的年代,才能让夏尔恢复旧观。
突然间,有一天他想起了凯兰崔尔的礼物,之前他都因为太过忙碌,而无暇思索之前冒险的经历。他拿出小盒子,让冒险家们检查(后来,全夏尔都这么称呼他们四人),并且询问他们的意见。
“不知道你还在想什么,”佛罗多说:“就直接打开吧!”
里面装满了灰色、细柔的粉尘,中间有一个种子,像是包着银壳的坚果。“我要怎么用这个东西?”山姆问。
“在有风的日子把它丢向空中,让它发挥它的魔力!”皮聘说。
“发挥魔力在谁身上?”山姆说。
“先挑个地方作实验,看看它会对那边有什么影响。”梅里说。
“我想女皇一定不喜欢我只把它留在自己的院子内,你们看看,现在有那么多人受害了。”山姆说。
“山姆,用你的智慧和经验来判断吧,”佛罗多说:“然后利用这礼物来协助你的工作,让它变得更好。珍惜的使用它,它的量并不多,我猜一分一毫都是很珍贵的。”
因此,山姆在许多特别美丽、或是为人怀念的大树被砍倒之处又种下了树苗,然后他将这珍贵的粉尘在每株树苗根部洒上一些。他在夏尔东奔西跑的忙碌,不过,即使他特别偏袒哈比屯和临水路一带,也没人忍心责怪他。最后,他发现还剩下一些粉尘,因此,他来到了分界石的地方,这里应该最接近夏尔的中心了,他将粉尘抛向空中,带着他的祝福四散飞扬。那小小的银色种子则是种在原先生长着高大、美丽的宴会树的地方。他也不知道最后它会长成什么样子,一整个冬天,他都尽可能的耐心等候,强逼自己不要到处乱跑,打探是否有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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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成果超乎他的想像,他的树开始蓬勃生长,彷佛时光快速的流逝,想要把一年当二十年来用。在宴会场的那块空地上,一株美丽的小树冒出头来:它拥有银色的树皮,在春天绽放出金黄的花朵,这真的是梅隆树,它也成为邻近一带的奇景。在之后的日子里,它越长越美丽,四面八方的人们都不远千里而来欣赏它:这是山脉以西、大海以东唯一的一株梅隆树,而且也是生长得最好的一株。
整体来说,一四二○年对夏尔是丰收的一年,不只风调雨顺,还有更棒的:一种丰饶、生长的气氛,一种超越平常夏日的美丽光辉。那年出生了很多的小孩,而且每个都英俊、美丽而强壮,大多数都拥有丰美的金色头发,这之前在哈比人之间相当的少见。水果产量极丰,那年的小孩几乎都沐浴在草莓和乳酪之中,他们会坐在李子树下狂吃,堆叠出石头金字塔,然后他们会继续往下一棵树前进。没有人生病,每个人都快快乐乐,只有要割草的人有些抱怨而已。
在南区的烟叶田又重新开始耕种,而所产的烟叶也醇厚得让人惊讶,收割时,到处盛产的玉米几乎把谷仓给塞爆了。北区的酿酒业也成果丰硕,一四二○年份酿造的酒,甚至成了人们评估好酒的基准。事实上,十年之后,如果有人来到此地的酒吧,经常会看见辛勤工作之后的老爹们畅饮一大杯的麦酒,然后豪气的说:“啊!这可真是二○年的好酒啊!”
山姆一开始和佛罗多停留在卡顿家,但当新边路盖好之后,他和老爹一起搬了过去,除了其他繁琐的工作之外,他还负责清洁和修复袋底洞;不过,他也经常离开夏尔,去野外执行植树的工作。因此,三月初的那天他并不在家,也不知道佛罗多觉得身体不舒服。那个月的十三号,农夫卡顿发现佛罗多躺在床上,他紧抓着胸前的一个白色宝石,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
“它永远消逝了,”他说:“一切都只剩下黑暗和空无。”
但那症状很快就过去了,当山姆在二十五号回来时,佛罗多已经恢复正常,不愿意多谈。在此同时,袋底洞已经安置妥当,梅里和皮聘从溪谷地把所有的旧家具都搬了回来,这里很快就恢复了旧观。
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佛罗多问道:“山姆,你什么时候要和我一起搬进去?”
山姆看起来有点尴尬。
“如果你不想的话,暂时也不急,”佛罗多说:“但你知道老爹就在附近,寡妇伦波会好好照顾他的。”
“不是因为那个,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他的脸胀得非常红。
“那到底是什么?”
“是小玫。小玫·卡顿。”山姆说:“她似乎不太喜欢我东奔西跑,但由于我没开口,她也没说什么。我没开口的原因是因为我还有工作要做,但是,我不久前开了口,她说:‘好啦,你都浪费一年了,干嘛再等呢?’‘浪费?’我说:‘我可不这么觉得。’不过,我还是懂她的意思,我觉得很为难哪!”
“我明白了,”佛罗多说:“你想要结婚,但是你又想要和我一起住在袋底洞?亲爱的山姆哪,这很简单呀!赶快结婚,和小玫一起搬进来,你生多少孩子袋底洞都装得下。”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山姆·詹吉和小玫·卡顿在一四二○年的春天结婚了(这年也因婚礼超多而著名),他们一起搬进了袋底洞。山姆认为自己很幸运,但佛罗多觉得自己更幸运,因为整个夏尔没有人比他受到更周详的照顾。当一切的复原工作都安排妥当、开始进行之后,他开始静静的写文章,整理一大堆的笔记。他在夏至时的嘉年华请辞了副市长的职务,可爱的小脚市长又继续主持了七年的宴会。
梅里和皮聘一起在溪谷地住了一段时间,雄鹿地和袋底洞之间的往来变得相当频繁。这两名年轻的冒险家在夏尔因他们的歌声、故事、华丽的服装以及丰盛的宴会而大受欢迎。人们会说他们很气派,光是看着他们穿着盔甲和精光闪耀的盾牌骑马、唱着远方的歌谣,众人就会觉得十分的感动。虽然他们现在看起来又高大、又威严,但其实作风并没有改变,只是他们话说得更好听、比以前变得更愉快。
佛罗多和山姆则是恢复了原来的作息,只是,当有需要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披起长长的灰斗篷,领间别着美丽的领针。佛罗多先生总是会在脖子上挂着一枚白宝石,他经常会无意识的拨弄着它。
一切都十分上轨道了,人们只觉得世局会越来越好,山姆依然不停的忙碌,满心欢喜,过着对哈比人来说再好不过的生活。对他来说,这一年完美无缺,只有主人的一些不安让他有些担心。佛罗多几乎已经退出了夏尔的一切公开活动,山姆很难过的发现,他的主人在这个国度中是如此的默默无闻。没有多少人了解、或是想要知道他的冒险和成就;他们的崇拜和尊敬,几乎全献给了梅里雅达克先生和皮瑞格林先生以及(如果山姆知道的话)他自己。在这个秋天,又有一些过去回忆中的阴影再度浮现。
“佛罗多先生,怎么搞的?”山姆问。
“我受过伤,”他回答:“这伤口永远不会真正痊愈。”
他站起身,这感觉似乎已经过去了,第二天他又恢复了正常。稍后,山姆才想起来那是十月六日,两年前在风云顶遇上黑暗魔爪的日子。
※       ※       ※
时间继续流逝,一四二一年到来。佛罗多在三月又再度身体不适,但他还是尽力不动声色,因为山姆有别的事情要烦心。山姆和小玫的第一个孩子在三月二十五日诞生了,这对山姆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
“佛罗多先生,”他说:“我遇上麻烦了。小玫和我本来已经决定要叫他佛罗多,当然这经过你的同意,可是,她不是男生,是个女生啊!看她好可爱,继承了小玫的美丽,我真幸运,但我们接下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哈,山姆,”佛罗多说:“传统也没什么不好的啊?你可以挑选像是玫瑰这类的花名。夏尔的小女孩有半数以上几乎都叫这类的名字,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我想你说的对,佛罗多先生,”山姆说:“我在一路上听过不少好听的名字,但我想它们都不太适合用在日常生活上。老爹常说:‘短一点,这样你用的时候就不需要再缩减了。’不过,如果那是花的名字,我就不管长度了,那一定得是种漂亮的花才行。因为,您看,我觉得她好可爱,将来一定会变得更美丽。”
佛罗多沉思了片刻。“好吧,山姆,叫伊拉诺怎么样?就是阳星,你还记得吗?那些开在罗斯洛立安的小黄花?”
“佛罗多先生,好棒啊!”山姆高兴地说:“我就是想要这个!”
小伊拉诺刚满六个月,一四二一年也来到了秋天,佛罗多此时叫山姆走进他的书房。
“这周四就是比尔博的生日了,山姆,”他说:“他就会超过老图克啦,一百三十一岁!”
“我相信他一定会的!”山姆说:“他可真是个厉害的老家伙!”
“好啦,山姆,”佛罗多说:“我想要请你去问问小玫,看看你可不可以暂时离开,和我一起走。当然,现在你不能离开太久啦,”他若有所思的说。
“是啊,佛罗多先生,真的不能很久。”
“当然不行啦!别在意,你可以送我过去。告诉小玫你不会离开太久,最多十天,然后你就会毫发无伤的回来。”
“佛罗多先生,我真希望可以陪你一路走到瑞文戴尔,然后看看比尔博先生,”山姆说:“但是,我又只想要待在夏尔,我好为难啊!”
“可怜的山姆!我想以后都会这样的,”佛罗多说:“不过你会熬过去的,你本来就很坚强,这次也不会例外。”
※       ※       ※
一两天之后,佛罗多和山姆交接了他的文章和论述,并且将钥匙交出来。其中有本大大的红皮书,里面每一页几乎都写满了字。一开始有许多章节是由比尔博瘦削的字体写的,但后面大部分都是佛罗多稳定、流畅的字体。这分成好几个章节,但第八十章还没写完,之后还有许多的空白。标题页上面写了很多名字,但又一个接一个的被划掉:我的日记。
我的意外之旅。
历险归来。
在那之后。
五个哈比人的冒险。
戒指传奇:由比尔博·巴金斯研究和他朋友们所提供的资料汇整而成。
我们在魔戒圣战中的角色。
这里,比尔博的字迹结束了,佛罗多接了下去──
魔戒之王的败亡以及王者之重临(由哈比人们的角度观察,是夏尔的比尔博和佛罗多的回忆录,藉由朋友的补充和贤者的说明而完备。)
中间还包括了比尔博在瑞文戴尔所翻译的历史记载。
“哇,你几乎快写完了,佛罗多先生!”山姆惊呼道:“我觉得你该把它留在身边。”
“我已经写完了,山姆,”佛罗多说:“最后几页是留给你的。”
※       ※       ※
九月二十一日,两人一起出发,佛罗多骑着那匹从米那斯提力斯一路载他过来的小马,现在被取名为神行客,山姆则是骑着他最爱的比尔。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山姆并没问他们要去哪里,他认为自己猜得到。
他们走史塔克路越过山区,朝向林尾前进,他们让小马自在的走着,他们在绿丘乡扎营过夜。九月二十二日又缓缓的走向森林,等他们到达森林边时,已经快下午了。
“佛罗多先生,这不就是你当年躲黑骑士的那棵树吗?”山姆指着左边。“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时间是傍晚,星斗在东方天空闪耀,他们越过那株倒下的橡树,在两旁夹道的榛树之间缓缓前进。山姆一言不发,回忆着过去,这时,他才意识到佛罗多正在低声歌唱,吟颂着那古老的健行歌,但歌词不太一样了:山转路转谁能料,未知小径或密门,机缘巧合未得探,
离世之日将到来,
踏上西方隐匿路,
月之西啊阳之东。
彷佛为了回应他一般,从下面的小径传来了歌声:啊!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 silivren penna m rielo menel aglar elenath,姬尔松耐尔,啊!伊尔碧绿丝!
我们依然记得,
虽然在这遥远的树下
那西方海面灿烂的星光。
佛罗多和山姆停了下来,沉默地坐在阴影中,直到他们看见旅人接近所带来的光线。
那是吉尔多和许多美丽的精灵,让山姆惊讶的是,爱隆和凯兰崔尔也跟他们并肩共骑。爱隆披着灰色的披风,前额戴着一枚星钻,手中拿着银色的竖琴;他的手中则是一枚镶着蓝色宝石的黄金戒指,这是维雅,精灵三戒中力量最强的。凯兰崔尔则是骑着白马,全身白光闪耀,像是满月旁的云朵一样;她的手上戴着南雅,秘银铸造的戒身,镶着一颗闪着寒光的钻石。骑着一匹小灰马跟在后面,一直点头打盹的竟是比尔博。
爱隆优雅,但神色凝重的向他们问好,凯兰崔尔对他们露出微笑。“好啦,山姆卫斯先生,”她说:“我听说,也看见你善用了我的礼物,夏尔应该像以前一样受人祝福和喜爱了。”山姆深深一鞠躬,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都忘记了女皇有多么美丽。
比尔博睁开眼,醒了过来。“你好,佛罗多!”他说:“我今天已经超越了老图克啦!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想我已经准备好踏上另一个旅程了。你要来吗?”
“是的,我要来,”佛罗多说:“两代的魔戒持有者应该一起去才对。”
“主人,你要去哪里?”山姆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去港口哪,山姆,”佛罗多说。
“那我就不能去了。”
“是的,山姆,你的时间还没到,最多只能陪我到灰港岸去,或许将来你的时机会到来。山姆,别太伤心了,你不能够总是分身乏术吧。你必须要做你自己,专注的扮演好自己许多许多年。你还有很多要经历、要享受、要去做的。”
“可是,”山姆泪眼汪汪的说:“我以为,我以为在你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你也会在夏尔好好的过上很多很多年。”
“我以前也这样以为,可是,山姆,我受的伤太重了,我试着拯救夏尔,它得救了,但我没有。山姆,事情经常是这样的,当事情面临危险时,必须要有人牺牲、有人放弃,其他人才能继续。你算是我的继承人,我所有的东西全都移交给你;而且,你还有小玫、伊拉诺,还有将来的小小佛罗多,和可爱的小小玫,和小梅里、和小金毛、小皮聘,或许还有更多我无法预见的。人们会需要你的双手和你的智慧,你将会成为市长,想当多久都可以,你也会成为史上最出名的园丁。你会从红皮书里面朗诵历史,让过去一个纪元的回忆不会消逝,人们会记得那场危机,因而更爱、更珍惜这块土地。这就足以让你忙碌、满足很久很久了,只要你的故事还没完结,你都可以过着这样的生活。”
“来吧,跟我来吧!”
※       ※       ※
爱隆和凯兰崔尔继续前进,第三纪元已经结束了,魔戒的年代也过去了,属于他们的故事和歌谣也都该告一段落,他们和许多不愿意再留在中土世界的高等精灵一起离开;在他们之中满心伤悲却觉得十分幸运而不难过的是山姆、佛罗多和比尔博,精灵们很高兴的迎接他们。
虽然他们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穿越夏尔,但除了野外的动物之外根本没人看见他们。有时,黑暗中散步的人会看见树下有阵闪光,或是西沉的月光下有着白光闪动。当他们离开夏尔,经过白岗,越过远岗,来到高塔处,看着远方的大海。他们最后终于经过了米斯龙德,来到了隆恩河出海口的灰港岸。
当他们来到大门前时,造船者瑟丹出来欢迎他们。他十分的高大,拥有一把长长的美髯,而且看起来十分苍老,只有眼中闪烁着星辰的光芒。他看着众人,弯腰鞠躬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瑟丹领着他们走进灰港岸,有一艘白色的船停在港口,船上有一名全身雪白的身影等待着他们。当他转过身,走向他们时,佛罗多才发现这是甘道夫,他的手上戴着第三戒──纳雅,上面的宝石红得像火一样。要离开这里的人们都觉得很高兴,因为甘道夫将会跟众人一起出发。
但山姆现在真的觉得很伤心了,因为,他开始想到,如果这道别让他难过,孤单回家的旅程将会更难忍受。正当他站在那边,精灵们依序上船,准备出发时,梅里和皮聘匆忙赶到,皮聘泪眼婆娑的笑了。
“佛罗多,你之前想要偷溜,可是失败了,”他说:“这次你差点就成功了,但我们又逮到了你。不过,这次可不是山姆出卖你,而是甘道夫啦!”
“是的,”甘道夫说:“因为我觉得三个人一起回去,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要好。亲爱的朋友们,终于,在这海岸边,我们在中土世界的缘分结束了。安心的走吧!我不会请你们强颜欢笑,泪水并非是不好的东西。”
佛罗多亲吻了梅里和皮聘,最后则是山姆,接着他也上了船。船帆扬起,海风吹拂,船缓缓地离开港口,佛罗多所戴着的宝石发出闪光,就消失在迷雾中。这艘船航向大海,直往西方前进……直到一个下雨的夜晚,佛罗多闻到了空气中甜美的味道,以及海上传来的歌声。然后,就如同他在庞巴迪尔的家中所做的梦一样,灰色的雨幕被拉开,眼前出现了一个洁白的海岸,一望无际的绿色大地和美丽的日出。
对山姆来说,当他站在港口上的那个傍晚,他觉得相当难过。他只能看见灰色的海面上有一个影子消失在西方,他站在那边望着,直到深夜,只能聆听着中土世界海浪拍打的声音,这声音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中。梅里和皮聘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望着海面。
最后,三人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缓缓踏上归乡之路。在他们接近夏尔之前,他们都沉默不语,但都很感谢朋友能够待在身边。
最后,他们越过小丘,踏上东路,梅里和皮聘前往雄鹿地,这时他们已经开始唱起歌来。山姆则是转往临水区,最后来到了小山旁,这时又正是傍晚。当他往前走的时候,他可以看见屋内有着黄光和温暖的火焰,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在等他回来。小玫拉他进去,让他坐好位子,把伊拉诺放到他腿上。
他深吸一口气。“我回来啦!”他说。

《魔戒》第三部 完

【《魔戒》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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