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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晋身天位

书籍名:《风姿物语》    作者: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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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魔法阵,在中央,烛火摇映里,一名黑袍魔法师,正姿端坐,口中念念有词,见敌人终于奔上台来,惊得连退两步。
在他脚边,爱菱给绑住手脚,侧躺台上,双眸紧闭,大概是给什么东西迷昏过去。看来血色还是很苍白,不过,肌肤已经重新生长,已脱离生死关头了。
见到爱菱无事,李煜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
苏生水槽的效果一如预期,只要把爱菱带回,好生疗养,再过些时日,便可痊愈,自己的责任也就了了。
把目光转向魔法师,只见他怀中一枚黑色菱状晶体,迎着月光,妖异的脉动,仿似自有生命一般,让人产生恶心的不快感。
“累我辛苦一月,原来黑曜镜是这副德行。”
李煜微笑前行,他剑道已成,以此刻的天位修为,无惧一切敌手,纵然对方是自己所不了解的魔导师,却也已无所畏惧。
取回黑曜镜后毁去、爱菱平安、那头小黑鬼奇雷斯又没有出现搅局,一切能如此顺利,真是上上大喜。
“老兄,你运气不坏,我现在心情很好,不想杀人……呃!我是说,不想再杀人,把那块石头交给我,或是你自己砸了它也成,再让我带走这笨女人,你就可以平安开溜了。”
这样的说话语调,是李煜少有的客气,不过对方显然不怎么相信。
“你别过来!否则我立刻杀掉这个女孩。”
“你很烦耶!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杀你吗?把人交给我,然后你就可以滚了!”
“我不相信!像你们这样的练武狂,一定会趁我交人质的时候反悔动手,你想要我上当,没有那么容易!”
“罗唆死了!那就宰了你好了,你以为我宰不了你吗?白痴魔导师!”
被这样一吼,那名魔导师立刻倾身,似乎想拿爱菱来要胁,只是身形一动,右手三根指头瞬间被削断落下。
出招的李煜甚是满意,能这样运使无形剑气,天位力量真是一种舒服的享受。
完全控制住局面,李煜没打算多花时间,俯身将爱菱抱起,就要离开,全然没把背后的人放在眼里,连问他姓名的兴趣都没有。说来这家伙很可怜,他应该是这整件事的主谋,可是在这整件事里头,却又卑微得离一点地位也没有,想来实在满可笑的。
正要出言索取黑曜镜,陡然间木台一震,一道月光自上方壁洞射入,那是满月的月光,终于射了进来。
“满月!终于来了……这附近最强的魔物三头魔鹫,马上就会应召而来,让你这阻挠我理想的恶徒受到神罚!”
三头魔鹫在记录中大概有赤眼魔猿的十倍战力,李煜初是一震,但想到以自己这时候的武功,就算上千头赤眼魔猿齐上也无妨,微微冷笑,任这家伙念咒,自己俯身先抱起爱菱。
抱起了少女,一个念头却从李煜脑中闪过。这家伙是要召唤附近最强的魔物?但据自己所知,附近最强的魔物不是什么三头魔鹫,而是那个小黑鬼奇雷斯,虽然被爱菱的阳电子炮重创,一时间没能力行动,但如果强迫被召唤而来……
开玩笑!就算有了天位力量,但武技尚未练习圆融前,要战那样的对手还是很勉强的,更何况照爱菱说的,黑曜镜有解除他身上封印的可能,要是被他接触到,那……
心中大惊,李煜立刻要出手毁镜,却已是慢了一步。黑曜镜突然绽发出惨绿色的光柱,跟着,一声尖唳,恍若冥府万鬼齐鸣,惊破云霄,震得整个洞穴土石摇落,山愁地惨。
“哎、啊──”
一道赤红色的身影,夹带浓厚的血腥味,自光柱中急速射出,还没露出整个身子,利爪一伸,竟将魔法师的心脏给扯了出来,捏成稀烂。
“该死!果然是你!”
李煜怀中抱人,出手不易,却立刻迫发剑气,疾往前方射去,却先听到一种晶石破裂声,是化为粉碎的黑曜镜,同时三根尖针自血团中射出,将剑气击溃。
(糟糕!来不及了,先放下人!)
李煜飞身下台,想找个安全地方放人,警戒心提至最高,尚未落地,忽然血腥味大盛,一道劲风,以难以想像的高速,在前方响起。
“桀桀桀……”
怪声响起,李煜忽觉得臂上一轻,竟是给奇雷斯把爱菱抢去,这一惊非同小可,反手递出“明肌雪”,对准风声最劲处,一剑直刺过去。
“桀桀……”
叫声中显然有几分惊奇,面对这直取要害的一剑,敌人亦不得不出手格挡,但见他挥臂一击,一枚沈重的金属球,夹带劲风,朝李煜砸去。
李煜这一剑却只是虚招,一引得对方出手还击,立刻揉身抢进,想趁机夺回爱菱。
“呼!”
李煜手尚未伸出,金属球的一砸,速度、力道均强的无法想像,后发先至,已然砸至面门,总算李煜变招奇速,千钧一发之际,把头往后一仰,险险避过了这破脑一击,只要再迟片刻,当场便脑袋开花。
“怎么会?”
避过了金属球,但挥动时所激起的劲风,却犹胜实质,李煜只觉得面门一痛,仿似给人用数根巨木狠狠砸中,忙运剑气护体,却还是给打得鼻血横飞,痛得流出眼泪。
已臻至天位,对方却能如此轻易胜过自己,莫非他的天位力量犹胜于己?真正见鬼,爱菱她老妈当年是怎么样偷袭这家伙得手的?
对手功力高的难以想像,又是残忍好杀,如果让爱菱在它手里多留半刻,哪里还有命在?
想到这点,李煜竟不抽身,喷着鼻血,再次逼近,趁这怪物变招未及的刹那,抢手将爱菱夺过,不敢逗留,飞身而退。
“桀桀……”
对方似乎没料到李煜有这一手,只气的呱呱乱叫,正想飞掠截击,只觉得肌肤一阵裂疼,却是李煜在退走时,预先以“明肌雪”划下数道剑气,阻挡追击。
“呱呱桀……”
(怎会这样,他的身体是什么做的?)
奇雷斯怒啸一声,爆放的冲击波,竟将伏设的剑气全数震溃。虽说甫入天位,功力尚未能控驭自如,但那数道剑气却也已是李煜全力而发,这怪物居然说破就破,毫不停顿,怎不令李煜为之失色。
震开剑气,敌人立刻便要杀至,李煜反手出剑,预备与对手一决高下。
“桀桀……”奇雷斯又是一声尖鸣,正要有所行动……
“阿古难他·桎怛奈难耶!”
“轰!”
随着一声暴喝,劲风再响,五枚庞大火球,带着足以烧尽一切的灼烈热劲,交织成大片火墙,席卷天地,先后射至。
(哼!终于来了吗?只凭我一个人,实在是保不住你家小师妹啊!)
由于朱炎动手,李煜得以抽身一缓,先行退开,却不知道要把爱菱放至何处,才算是安全地点。
奇雷斯发出长啸,抖手打出一道爪劲,直奔火墙。
爪中夹带的阴劲,冰寒刮骨,受此一击,火墙“嗤嗤”声不绝,五颗火球给灭了三颗,声势大减,眼看便要熄灭。
“桀桀桀……”
奇雷斯得意得尖啸,他嗜战如狂,此刻重复天位力量,又战得兴发,忍不住长声高呼。
自他现身于此,李煜只能闻到强烈的血腥味,感受到扑面的劲风,而看不到形影。凭着天位力量催运,奇雷斯的速度更形快绝,又藏身于风中,李煜虽能确定位置,却是见不着它的模样。
本已被爪劲压制的火墙,不知受到什么力量催发,忽地炽盛再燃,火焰更转升为血红,熊熊烈焰,在极近距离的助攻下,朝敌人击去。
“桀桀……”奇雷斯不虞有此一变,更惊奇于对方忽然爆发的天位力量,险些中招,气得乱吼乱叫。
一振臂,又是一道爪劲,抵住火墙,但见火网熊熊,阴风惨惨,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好家伙!也是天位力量?”
李煜为之一惊。自己是刚刚突破天位,奇雷斯是回复天位,倘使朱炎也有天位力量,那肯定是一开始就有了,若他当初用这力量和自己敌对,肯定数招内便能将自己格杀,却是不知他为何不用?
这个答案李煜是不会知道的。若朱炎以天位力量进入人间界,由于他的魔族身份,势必让人间界的天位强者出动干预,而无法好好地执行保护工作,故而自锁力量,进入人间,此刻实在是见到情形不妙,不顾自身受伤,强行破锁回复力量,解决眼前困局。
自与奇雷斯交手以来,直至现在,李煜方脱离屈守的困境,得以主攻,更知道敌人武功太强,眼下也管不得其他,匆匆将爱菱往朱炎一抛,反臂抽出明肌雪,剑随意转,一式“砌下落梅如雪乱”,白芒爆射,整个人化做一道剑光,趁着奇雷斯陷入僵局,朝他背后笔直钉去。
“桀桀!”
面对这举世无双的两面攻击,奇雷斯怪啸一声,两手交挥,轰出两团霹雳气芒,迎向火墙、剑气,本人却如火箭似的,朝上急冲。
“轰隆……”但闻爆响连连,奇雷斯竟是钻破石洞,飞出地面了。
李煜不动真剑斩出,势如破竹,将气芒劈的四散消化,哪知手臂还是给反震力震得酸麻难当,而其中更有一丝阴寒劲道,沿着手臂上升,侵蚀血肉,还隐有爆破之力……
(我的老天,该不会是……)
想起那门耳语中的超级禁忌武学,李煜更是大惊,不敢怠慢,急运不动剑气,把入体的天魔劲尽数驱除。
正犹豫是否要追击,头顶上,如风起云涌,大气震动,传来了极高能源反应的气。
对面的朱炎见状,惊呼道:“不好!”
李煜登时省悟,奇雷斯既破顶而出,身手得以伸展,必是要施展毁灭性的强力招式,把整个地底堡垒连同敌人一起摧毁,以现在所感受到的气来判断,那甚至足以轰掉半座山,至于会不会轰掉自己,委实没什么把握。
“我去追!”
李煜撂下一句,便自刚撞出的洞口射起,追击敌人,但看奇雷斯面对自己与朱炎的夹击,仍显得游刃有余,就这样与他对上,胜负实在是难讲得很啊!
刚掠至洞口,只听得一声清啸,初如击玉,如扬琴,后而竟若千百颗天雷齐鸣。
强大的气流,自极远处驭电破空,高速逼近,只见天空中云层,如万马奔腾,不住往两旁散去,显是来人功力之强,已经到了能令天地风云为之色变的地步。
又有绝世高手到了。
“真是抱歉啊!小朋友,我不该在这块土地上多事,但就这样让我的傻弟子伤在你手里,好像也说不过去,就请你先退下吧!”
话声伴随着强烈风声而至,而在那劲风拂过的同时,李煜骤觉顶上一亮,竟是顶上的半座山峰被这一剑削断,崩散滑落。
高速卷绕的云影遮住半个天空,激起狂风怒嚎,大气撼动,一时之间,空中电光流窜,霹雳之声连响不绝,迅速往东方掠去。之后,一切重归于平静,连那刺耳的“呱呱”声,也随之消逝。
急遽的转变,让李煜瞧的目瞪口呆,震撼之余,更感叹不已。
“老师!这种事你都干得出来,你真的是人类吗……”
回到洞内,火墙却已不见,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朱炎,抱着犹自昏睡的爱菱,站在里头。
“去!从头到尾都在睡,让别人打生打死,这笨女人真是够幸运了!”
李煜落地,收剑于腰,正欲发言,朱炎已抢先一步,道:“此番小师妹受您照顾,我谨代表师尊向您致上谢意。”
李煜一愣,不禁有些奇怪。看来,隆·贝多芬对女儿并非毫不关心的,否则,又怎会派大弟子一路跟随呢?
仿佛知道了这念头,朱炎抱着爱菱,笑道:“我这小师妹,还没有办法体会师傅的苦心,令公子辛苦了。”
“不敢当!是这小家伙有运道而已。”
“奇雷斯今日虽退,但如今他天位力量已复,李公子日后请多留心。”
不知道是不是两族间的用语不同,还是硬想把话说的文雅些,朱炎的用词听来有些生硬。
“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负起责任……倒是这里有一物,还请朱炎兄交还爱菱。”
李煜微微笑着,自腰间解下一皮囊,平手托起,交给朱炎。
“如此,告辞了。”
似乎知道皮囊里的东西,朱炎的语气显得很温和。
“不送。”
火光再盛,当一切归于寂静,洞内冷风清清,该走的,都走了。
朱炎走了。
爱菱也走了。
而朱炎临走时的一句话,却在洞内回响不休。
“希望下次相逢时,是再与您联手抗敌,而非相反的局面。”
一场旅程,就此落幕,对着头顶一轮明月,回想前事,李煜不由亦是感慨良多。
这趟旅程,影响实在太大了,如果没有这一番际遇,这一番历练,即使一年期满,只怕自己仍是茧中之蛹,永无破茧成蝶的一日。
“脱胎换骨,原来是这种感觉,真是好啊!”
李煜喟然轻叹,从这刻起,他算是获得了彻底的新生,要与陈腐的过去一刀两断,接下来,只要接回思念的那人,便可重以真面目见人了。
在众多的尸体中,花风云双眼未闭,双手紧握剑柄,兀自心中不甘。
“可怜的家伙,到头来,你也是被一个名叫『李煜』的枷锁给绊住,不能脱身……不过,说起来你和我可真像啊……”
似乎有些兔死狐悲,李煜甩甩头,为了撇开不快的牵扯,他转念想起爱菱,喃喃自语。
“想不到最后竟然没能和那笨女人告别,有些遗憾啊!”
激斗一日,突然冷清下来,李煜不由得有些寂寞,正想离去,忽然听见西方石壁后隐传呼吸声。
“谁?”
连续的打斗,令李煜警觉心一直高吊,几乎立刻就要拔剑,待得看清,却是不禁失笑。
只见西方壁角阴暗处,一名骑士口吐白沫,昏倒在地,却是狼嚎骑士团的长年杂役,陈由。
他胆小怕死,又是武艺低微,排剑阵自也轮不到他,没想到却因此逃过一劫,再看到李煜、朱炎、奇雷斯的激战,吓得屁滚尿流,昏了过去。
看他这等丑态,李煜自也懒得下杀手,低笑道:“我曾说过,若是那女孩不治,便血洗狼嚎,令此处没有一个活人,既然你们照作了,我就留下你这一个活口吧!”
语毕,迈开大步,飘然而去。
两场大战,虚耗了一日,论惊险,前一场激战时间虽长,却远不及第二场那样星驰电闪,变外生变,时时刻刻皆有丧命的危险。
想起朱炎临走时的话,李煜喃喃道:“什么意思啊?魔界的家伙都是这样,见人就想挑战吗?”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十四日 香格里拉·香桂广场夕阳西下,晚霞的红光,斜斜照映,将广场的石子路,染成一片火红,倍添艳丽。
有一群人,踏着泄气的脚步,走进广场。
他们是流兵,前几天,因为得到了老战友落草荣发的消息,想去投奔,哪知走到中途,老战友已经被当地的骑士团所剿灭,兵败身亡,他们被迫撤回,想到还要继续过无止境的游荡日子,心里这股丧气,是不用说了。
为首的大饼脸胖子,盘算着目前可用的款子,已渐坐吃山空,看来,得要把手上的金饰变卖了。
前阵子,就在这广场之上,有个不长眼的小侏儒,笨笨奉献了身上的金饰,还被他们骗去城门口,苦候那根本不会出现的人,后来没了消息,他们自也毫不关心。
本来金饰早该脱手了,不过,胖子认为,这金属的材质不明,仓促脱手,怕自坏商机,是以迟迟不肯就地变卖,现下活动经费将尽,只得找地方卖,谋个出路了。
走进广场,赫然发现,平时他们一伙人惯坐的南首座位,给人捷足先登。
广场面积甚大,而南首座位又甚多,那张桌子是个九人位的长桌,那人放着旁边大堆单人位不坐,独自大剌剌地在此占位,显是找碴来了。
占位的,是个男子,身上披了件大大的披风,盖住大半边身子,额头上圈了一圈白色头巾,背后背了个长形包裹,模样甚是英伟,却瞧不出实际年龄。
他自斟自酌,一副悠闲畅快的模样。
胖子看到这副模样,心里着实有些嘀咕,在香格里拉日久,要说结仇,也着实有了好些仇家,可别是给寻仇上门了,自己这一行九人,全是骑士,论实力,足够承担任何的硬碰硬,就是要小心,别中了人家的奸计,败的不明不白。
正要出声,那男子一声长笑,率先发言。
“众家兄弟,上哪发财去啦!这么好的生意,也不通知小弟一声,真是枉费了大家老战友、好朋友一场啊!”
队里的红鼻老六,脾气最是暴躁,此时哪管其他,伸掌往那男子肩头按去,喝道:“兀那小子,少来这里乱认朋友……”
话没说完,红鼻老六的一张脸,连带那红色的酒糟鼻,忽地全成了惨白,只听他一声不哼,仰天便倒,也不知那男子施了什么手段,竟令他气绝身亡了。
胖子心中骇然,知道这是顶尖高手的真气传劲,敌人有这等功夫,若是当真寻仇而来,那自己这些低层骑士,是计决不堪他一击的。
正自心慌,忽然瞥见在披风下,那男子的右手,被层层绷带所包扎,胖子心下一惊,想起传闻中那人的打扮,两相对照,差没口吐白沫,颤声道:“你……你是……”
男子的表情,仍然在笑,但笑意里已无半丝欢愉,倒像是猫捉老鼠时,玩弄猎物的尖锐笑容。
他笑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我们还一起喝酒、赌牌九、招妓咧!诸位朋友都不记得了吗?”
一旁的骑士,见到同伴突然倒地,纷纷大怒,拔出光剑,想趁乱把这男人斩成肉酱。
“唉!翻脸不认人,世态炎凉啊!”
男子脸上的笑容敛住,对着几柄光剑,竟不闪避,伸出左手食指,对空虚点几下。
冲上来的骑士,只觉得身体如遭电殛,手脚麻软,一个个倒地不起。
“天……天亟剑法!”
胖子惊呼道:“你是……逐魔……浪人……吸血鬼韩……韩……”
说到这里,想起传闻中这人的辣手,只惊得牙齿打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错,还认得你韩特大爷的天亟剑,总算是见过世面。”
韩特冷笑道:“你等无赖,连我都不识,也有胆子冒我韩特之名行骗,赚了钱也不懂得分我一份,嘿嘿,好大的胆子呐!”
行赃撞着这棘手人物,胖子怕得跪在地上磕头,连叫饶命。
“哼!要是以往,定将你等大卸八块。”
韩特脸色稍和,道:“不过,今日我重逢故友,心情不错,交出所收赃物,饶你一人不死。”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胖子的那一伙人,除了他本人以外,剩下的人在倒地同时,就已咽了气。
不过,对胖子而言,能逃得一命总是大好,连忙将装有爱菱饰物的皮囊,双手奉上,还连带贡献出许多掠夺所得。
韩特也不客气,将这些贡品尽数收起,扬长而去。
他没有兴趣宰了这胖子,也无意杀他为民除害,会被这种人所骗,受骗的人自己就该检讨,此行,也只是受故友之托,代为取物。
(不过,挺奇怪的,他什么时候这么爱替人出头了。)
想起故友的种种,韩特不禁微笑。
(该不会,是给那女孩人迷上了吧,听说是个没身材的小鬼……啧啧!口味太差了,真是饥不择食了啊。)
将东西送到天香苑,然后,准备与老友庆祝劫后重生,大醉一场,不过要把这些价值不斐的东西交还,还真是心痛,最起码要好好吃这李小子一顿,捞一点出差成本。
背着阳光,无视于广场众人的议论纷纷,逐魔浪人消失了踪影。
或许命运就是一个以嘲弄人为乐的东西吧!因为此刻韩特怎样也想不到,仅仅数年之后,他将与那个“没身材的小鬼”有段冒险之旅,而且……
真是一段非常难忘的旅程。
“李煜未死,重出江湖,功力更胜从前”、“李煜一人尽诛狼嚎骑士团”的消息,在半个月后,靠着流浪至香格里拉的陈由渲染,轰传了整个江湖,武林习剑之士,无不撼动。
一个月后,李煜正式再入江湖,剑试天下,从南至北,连败当代剑术高手一百四十三人,期间,三闯艾尔铁诺皇城,最后一次,甚至在新年阅兵大典,众目睽睽之下,刺杀第三军团长曹彬。
在那之前,秦淮血战一役,李煜力战艾尔铁诺、武炼、自由都市同盟、稷下……各方围剿高手三千两百六十人,全身而退,威震风之大陆。
经此一役,“剑仙”之名,奠定了无人能及的地位,青楼联盟更以他的名义,在香格里拉设招贤馆,款待四方贤才,天下风骚无不敬佩。
四大公子之首,“唐殇君”李煜,名扬鲲仑,成了四个大陆皆知的传奇人物。
“老师!劳烦您出手相助,我真是非常惭愧。”
“不错啊!看你的样子,不动真剑已成。虽然天流终生无望,但依你求剑之心,此剑当可名曰天痕。”
“天痕?”
“不错,正是天痕不动剑。日后你若远行,当可恃之与天柔不动剑,争一日之短长。”
“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像老师一样,晋身天流,那时候,我的剑会是天下无敌吗?”
“这个啊……说无敌,好像没那么了不起,不如这么想吧!自在门只有不败的剑,与无敌的人。”
“三礼相赠,你好生收藏,将来自有大用,我要去了。”
“……”
“以后的人生,就由你自己一手来操控了。我不会勉强你要放弃仇恨,假如你还是想建国复仇,掀起腥风血雨,大杀一场,那也由得你。练成绝世剑法,却连憎恨的权利也没有,这种人生有不如无……不过啊!呵呵……只以复仇为目标的人生,这样的生命,不是也太狭隘了吗?”
“……”
“传你武学,固然是为了不使此技失传,不过,正如我对每个弟子说的,我并不是为了要让你不幸,才教你武功的啊!……往后,好自为之……喂!你在干什么,两个男人老狗,不要来这一套,很难看的!”
“叩别恩师,长祝恩师多福多寿,万福金安!”
“免礼免礼,你小鬼也万福金安……我去也!说老实话,能收到你这么优秀的弟子,我很欣慰,如果你能够多陪我些时日,有些东西就可以多教一点了……”
“叩别恩师!长祝恩师多福多寿……”
“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你乖乖让我把话讲完!不是我自夸,在炼丹、房中术上面,我也是……”
“叩别恩师……”
“哇!你这个笨蛋弟子,实在是有够不受教,连听我把话说完都不肯……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是嫌说,对方是糟老头,听他的话没有意思,对不对……”
“──……”
……
《风姿物语》爱菱篇完
风姿物语(梅之卷)

夜深了,黑纱似的天幕上,星光像永恒之钻似的闪烁,早在数十亿世代之前,他们就已经存在,数十亿世代之后,当所有的生物灭寂于无,他们也一样会存在的。
在千万个夜晚的夹缝中,人们作梦了。为了把这些梦境,忠实地记录下来,我,将与星光同在,整理所有梦中的故事。
雷因斯·蒂伦王立史学图书馆宫廷诗人
~~天地有雪
千亿的星辰;千亿的幻梦
又是下雪天,每当下雪的天气,人们的故事,就特别多。
当纤细的雪花,揉合银白色的洁净月光,无声地点缀大地,银发剑士趴伏在桌案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在熟睡中作着温馨的梦。
那是个白杨梅的梦境,一枝洁梅,在冰雪中飘散芬芳。
那是个夜夜私语的梦境,有对男女,隔着迢迢长路,许诺千里缠绵的誓词。
那是个……
“猜猜我是谁?”
“从嘉哥哥!”
“猜对了,嘉敏,你看看这是什么?这可是我从师傅的园子里摘的,整个大陆上最美的梅花,好不好看?”
“嗯!好美啊。”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可比起我的小嘉敏,梅雪都比粪土还不如,来,我帮你把花簪上。”
“谢谢啦!”
“你知道吗?师傅曾说过一个白杨梅的故事,他老人家说,只要在圆月夜,满怀诚意地为心上人簪上梅花,两个人的感情就能够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那……后天晚上月圆,你再帮我簪一次花,好不好?”
“不行啊,从明天起,我要回书院闭关,参悟青莲剑歌,你知道的,这剑歌对我实在太重要了……”
唉!这人总是这样,在他的心里,自己的地位,是不是还比不过那些冷冰冰的剑呢?
这想法令她有些忧怨,但是,只要想起他在闭关前夕,仍不远千里,专程回来为自己簪花,心里的一抹不快,也就释然了,当下幽幽一叹。
“从嘉哥哥,我好希望,能早一日成为你的新娘,把你好好拴住,不用积年累月的在窗台盼你。”
“哈哈!你放心,这一天不远了,只要我修成剑歌,游历大陆一周,振兴我唐国的威名,那时候,我们就风风光光的拜堂,以后呢,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们就生满山满谷的儿子……”
“讨厌,人家说正经的,你还笑人家……”
“哈哈……你还真的脸红了,哈哈……”
哈哈哈……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十七日 艾尔铁诺帝都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带着几分惺忪,她从梦中醒来。百鸟彩绣的锦被,给体温一烘,散发出浓郁的女性幽香,引人无限遐思。
冷风吹进,室内多了一阵寒意。
“好冷啊!又是下雪了吗……”
口里呵着热气,脑子还是却有些昏沉沉的,是感染的风寒尚未痊愈吧!
打消了召唤随身侍女的念头,她穿上披风,轻轻地走到窗边,眺望外面的世界。
精美雕刻的木窗,在冷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叽、嘎”的低沉声响。窗外,一点一点的皑皑银粉,轻飘飘地,洒遍每一寸地面。
“雪真是好啊!好像可以掩盖一切似的……”
稍稍拉紧了披风,她喃喃说道。
从下床以来,她一切的举动,都是那么的动人,充满含蓄的美感,略嫌有些骨感的纤瘦肢体,配合微微摇摆的婀娜体态,勾勒成了动人心魄的诱惑力。
大陆上的人们都说,她是大美人。毋需胭脂擦面,绯点绛唇,朱丹娆娆,金粉花黄,只要往花旁斜斜一倚,所有的鲜花都为之失色;她的一颦一笑,本身就是最美的图画。
可不是吗?她是绝代美人。然而,正如史册中的许多故事,这是不是也成了一切灾难的根源呢?
“咦?”
脸上依稀有几丝冰凉,当伸指触摸,这才发觉是水痕。
锦被犹暖,枕畔却又湿了老大一块,会是与脸上水滴同样的咸味吗?若是,只怕……只怕又是想起他了吧!
从没想过,人的一生,会有那么大的改变,两年前,自己只不过是个从不出深闺,喜欢对着镜里的绝世姿容,作着绮丽美梦的待嫁女儿。
那时候,总喜欢追着他的身影,欣喜地到处跑。山涧赋诗、星台咏词、亭间烹茶、松泉对奕,特别是在亲友们的簇拥起哄下,她填词、谱乐、鸣笛奏乐,而他拔剑起舞,腾龙起蛟,顾盼生风,两人眼波流转,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每一刻相处,每一眼凝视,都是最美、最真的风流韵事。
哪知天降霹雳,硬是炸开水边鸳鸯,折枯并蒂双莲。一场巨变,她再也没能见着他一面,祖国被灭,家破人亡,原本美好的童话世界,一下子便坠进了万丈冰窖里,跟着,她被掳进王宫,成了胜利者掌心的禁脔。
刚开始,为了保住贞洁,她一心求死,却是欲死不得。一是对方监视的紧,苦无良机;再来,她始终相信,有朝一日,他会来把她带离着深锁牢笼的,未在见他一面之前,怎能如此就死,怎忍得如此就死!
所以,她刻意让自己变得麻木,不吃不喝不睡不想,对身边的一切事皆充耳不闻,就像一个活死人,整日行尸走肉,如此几个月,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
既然对方也故充斯文地承诺过,“不以暴力而凌其身,必等到佳人回心转意的一天”,那么,这样,那些人就应该没办法了吧!
当然,这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那些披着斯文皮衣的野兽,凶残狡猾的程度远超你的想像呵!
当一个个唐国遗臣,给押来全家斩首于她面前,那些爷伯婶侄的眼神里,有三分同情、三分悲凉,却更有四分怨毒!
是你,是你自以为是的闷不作声,牺牲了我们!
这些眼光犹如利斧巨凿,把她自以为坚固的冰岩外表,一一剥除,当第三批人的鲜血,飞溅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终于哭倒在地,点头屈服了。
王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街外锣鼓喧天,烟花缤纷。那个男人自以为恩宠似的,赏了她这亡国孤女一个王妃的名分。当阵阵喜乐鸣奏至最高点,她还忍不住幻想,下一刻,他就会出现在众人眼前,凭着高超的武技,救她脱出牢笼外。
可是,他终究没有来。
他当然不可能来,这时候的他,正像只无骨的蛆,颤抖在大狱的最深处,受那生不如死的折磨。
洞房花烛夜,当那个男人的笨重躯体,伏趴在她身上做兽性的发泄;粗烫的鼻息,伴着撕裂似的疼痛,麻木了她所有的感官。她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无声无息中,泪,悄然滴落!
“对不起!从嘉哥哥,嘉敏没能为你守身如玉,可是,我只能用这方法,尽力为你多留些东西……”
那晚,对映着镜里的憔悴娇容,她砸破了妆台镜。
在那以后,她再也没照过镜子。
后来,人人都那么传说,他已在狱中,被艾尔铁诺赐牵机药毒杀,弃尸荒野了。
她试着不去相信,却又莫可奈何,因为没有别的东西支持剩余的希望。
“从嘉哥哥,不管你在哪,嘉敏都要跟着你去。”
可她终究是没有死。那一对对悲哀而怨恨的眼神,至今仍缭绕在她梦里,挥之不去。
对方曾经承诺,只要她乖乖听话,就会给唐国子民优渥的生活,不加折辱。
为了那数千万的生灵,再怎么苦,她都得生不如死的活着。但,“乖乖听话”这四个字,却是得用多少的泪珠才能串成啊!
特别是,每当他昔日的朋友,为了往昔恩义,不惜冒着大险,潜入王城,想救她出宫,却每每在破穹骑士的手下落败身死,又或误中机关而亡,这些消息,怎不令她心碎神伤。
是以,为了不让这无意义的死伤再发生,她不得不在出席于社交场合时,强颜欢笑,装出一副为荣华富贵而乐不思蜀、夫唱妇随的恩爱模样。
她曾经想过刺杀仇人,可是,报了仇又怎样呢?已经玷污的身体,是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初了,便算是刺杀成功,唐国的子民也不会因此受惠,反而大有可能因此受累。
不!不能再牵扯旁人了,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只牺牲自己一人,只要能够换得亲眷子民的平安,就是再怎么羞耻、痛苦,她也甘之如饴。
很讽刺地,这么一来,造成这一切的仇人反而不能死,因为只有献媚于仇人,才能遂得所愿。当然,这也一定是对方早就算计好的。
她不想这样,她深深为自己的行为而反胃欲呕,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世间,有太多的人、事,都不是情愿被发生,却还是不停的上演。
“从嘉哥哥,为什么你不来接我呢?你明明答应过的啊!”
“怎么又是下雪天啊……”
乘着夜色,他纵身飞跃,在城内各处出没不定。
先一刻,他在层层屋瓦上踏雪急奔;下一刻,却又在街边酒馆举觞慢饮,形迹错落无踪,让人产生奇幻莫测的感觉。
艾尔铁诺号称是当今大陆第一强国,王城中端地是卧虎藏龙,别的不讲,单只是长驻王都的破穹骑士,就不知网罗了多少奇人异士,实力坚强可想而知。
要在这么多强敌环伺下行动,便算能够落足无声,只怕在举步的同时,身上就中了十七八剑,死的莫名其妙。对于能以思感代替耳目的一流高手,任何气息的流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非至死不能摆脱。
他神剑初成,大陆上除了少数几人,当真是谁也不惧,不过,眼下却非仗剑大杀的好时机,特别是在今晚,如果环境许可,他甚至连拔剑的念头都不想有。
白鹿洞的“踏雪惊鸿”身法,混用大雪山“魅影迷踪”心诀,他全身的反应倏地攀升至颠峰,整个人幻作一道清风,在华灯莹雪中飘行无定。
虽然不是高速,却巧妙地越过张张思感网,在众多明暗桩的戒备下,从容潜行。
忽地,他停下脚步,在远方一盏摇曳灯火的背后,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雪好像越来越大了。”
披好轻裘,她缓步踱至室外,捧手接住缤落的雪花,碰触口唇,感受沁凉的寒意。
“好冷啊!呼……”
似乎有些抵受不住,她不自觉地拉紧了皮裘的襟口。
她喜欢雪。从那一夜之后,她就深深地爱上了雪。喜欢莹雪的洁净,喜欢新雪的无暇,更喜欢雪的掩埋一切。
仿佛只有置身雪中,让这些天上净水洗涤已肮脏的身体,她的心灵才能得到些许安慰。
前天夜里,就是为了贪近雪景,不顾侍女的劝阻,在大雪纷飞的花园里怔怔出神,吹了一夜冷风,才惹得风寒缠身。
不知为什么,打前天夜里,满月盈空的那一刻起,心里突然很不安宁,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即将发生,使得这两天来心绪不宁,食不下咽。
给冷风一吹,精神似乎好了些,瞥向后堂,只见灯火通明,那个人……也还没睡么?
“是有什么事吗?”
仔细想来,那人这一周来似乎都睡不安枕,天皇世胄的生活,其实也是很不安稳的。
并不是关心那人,只是……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她仿似着了魔,中了蛊,不由自主地朝那灯火通明处走去。
灯火照射处,男子正在书案上阅卷苦思。
身为艾尔铁诺的皇子,并没有常人想像的那么美好,帝国极度盛强之下的隐忧,连瞎子也看得出来;众皇子间并没有足以稳坐继承人位置的优异人选,彼此间的权力斗争,会随着时间而渐趋白热化吧!
撇开嫡系血亲,旁系的皇亲却不乏有力之辈,优秀的王亲,一旦与强大的军阀势力结合,所产生出的力量,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担忧,特别是那人,只要一想到那名字,和那人日渐庞大的势力,男子就食不下咽。
“旭烈兀,你为什么要出现……”
现在,在几个皇子的有心打压下,是暂时迫得这人韬光养诲,退身于庙堂之外,但是,还能压制多久,要是有一天压制的力量松了,那个后果,绝对是无法想像的严重。
更何况,自从两年半前的一场宴会后,又有一个新的名字,令男子寝食难安。
身为皇子之尊,男子可说是尝遍各式佳丽,可是,却从没有哪个女人,会让他非欲得之而不甘心,为此,男子不惜以皇子之尊,亲自上台一显身手,赢得美人归。
哪知道,这番平生首为的壮举,却成了引人讪笑的大耻辱,擂台上走不出十招,男子便给他踢飞了兵器,一脚踹下台去。
受到挫折的尊严,和难耐的欲火重叠,男子用尽了种种方法,甚至不惜与虎谋皮,最后,终于得偿所望,美人在抱,而该杀的他,已经永远不会再出来碍事了。
事情本来是应该这么发展的。
可是,一周前,探子传回了惊人的消息,本来早该腐烂朽化的他的尸体,竟然怎么找也找不到。尸体是不会走路的,必是有人将之搬移了,应是那些该死的唐国遗民,偷出尸体想厚葬吧!
男子特别下令,要对此事从严调查,但在发下命令的同时,一个不祥的想法浮现心头。
“莫非,他还没死……”
这该是不可能的,那么样的折磨还毁灭不了他,那世上就该再也没有死人,而看守大狱的特殊狱卒,也全该吞豆腐自杀了。
可是,对方是他啊!
如果是一切均以天才著名的他,是不能用常人的标准去衡量的,如果是他的话……
哼!就算他还没死,现在又能作什么,生米早成熟饭,人事尽改,便算他卷土重来,也得不回失去过的一切了。
想到这里,男子不禁有些得意,到最后,自己才是胜利者!
仿佛有意要嘉奖男子的勇气,书房前方的两扇门,给无名急风一吹,“呼”的一声,猛向两边打开。
“啊!”
男子的瞳孔倏地睁个老大,不敢置信地死瞪着门外正前方。
门外……
就在门外,十丈远的一棵青松上,银发的骑士,反映月色,乘风立于松枝上,随着松枝起伏不定。
“是他?”
月如银盘,面如雪,衣如雪,飘扬中的长发更是光洁胜雪,冷风未有稍停,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又一层的银白,而掌中斑驳的木剑,此刻正逐渐绽放出耀眼的白芒。
“他来了,他到底是回来了!”
给那鹰隼般的视线一盯,男子惊出了一身冷汗。在这之前,男子从未想过,原来,一个人的眼神,居然可以散发这么浓的怨毒;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产生这么深的怨恨。
男子想逃,最低限度,也要开口说些话,对方只是个失败者,怎能再次失去自尊,上次所受的屈辱,犹自历历在目,清晰一如昨日。
可是,想出口的场面话,却成了没有意义的梦呓,尽管隔着十丈之遥,凌厉的气势,第一时间就压倒了对手。男子整个身体仿似被钉住一样,瘫在座椅上,冷汗,早已湿透了整件衣衫。
银发骑士在笑,见到这么光景,他的嘴角更是泛起了微笑,那是抹充满讥嘲意味的笑容。
不只是讥嘲这无用的男子,更是讥嘲他自己。将他害至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原来就只是这么一个窝囊家伙!这么看来,自己也实在不怎么样嘛!
(他想杀我,他是回来杀我的!)
恐怖的想法,有如电鞭,让男子稍稍镇静下来,多年的武术锻炼,到底是有些用的。男子虎吼一声,猛地推翻书桌作障碍,以最快的速度向内堂奔去,同时尽最大力量发声求救。
桌子推倒,人方举步,救命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喉咙,男子只觉眼前白光骤亮,逼的人睁不开眼,而足以冻结肺腑的冷冽剑气,覆天盖地直指而来。
(我逃不过的,我死定了……)
走进内堂,只见眼前一片白芒耀眼,凄美的剑光丽而夺目,叫人为之失神,看不真切。
她不懂什么高明的武功,却知道什么是高明武功,惊见此景,马上了解到大部分的状况。
只是大部分,而非全部。
“有刺客──”
传闻近来皇室斗争越益明显化,想不到已经闹至这个田地了,电光石火间,她只有这个念头。
(这个男的还不可以死!)
为了许多方面的维持现状,必须要这个男子存在才行,否则自己这些时日的牺牲,岂不是全都白费了。所以,现在还不能让他死……
(尽管我非常希望这人早些死……)
在那瞬间所做出的决定,她扑上前去,用整个身子覆盖住大半剑光。
雪,簌簌落下──!
轻飘飘,仿似无根的白莲
羽毛般地遨翔……
滴答……
滴答……
滴滴答……!
水滴在地上绽放了红梅
一朵 一朵 又是一朵
红梅,会不会流泪?
落在地上的红色水滴,是什么?
熟悉的温热,融化了雪,
像泪,很温暖的眼泪,
情人的眼泪!
剑光如雪,长衣如雪,握剑的手惨白似雪!
当他飞剑疾刺,心中充满了快感,激荡的心情,甚至让整个人有些飘飘然,血海深仇,切肤之恨,就将一剑了结。
但,当这一剑将刺中实物前,一道人影打横里冲出,趴盖在男子身上,这令他微微一楞。
(是王府侍卫?还是内侍?愚忠的家伙!)
冤有头,债也到底有主!唐国李煜岂是滥杀无辜之人。
心念急转间,他拔剑回抽,打算发出第二剑,再取敌命。
哪知男子惊见敌刃临头,正自狂呼“我命休矣”之际,喜觉一个人体冲来当活盾牌,胆颤心惊之下哪顾其他,把背上那人往敌刃一推,寄望阻得敌人一阻,趁机拔腿逃命。
“卑鄙小人,竟用这等无耻手段!”
他勃然大怒,却已回手不及,剑刃已刺入来人体内,虽觉是其咎由自取,却总不愿就此误伤人命,又发觉入怀的是个女体,当下硬生生止住剑势,整个人如箭矢般向后飙射。
剑尖浅入即退,仅仅入肉三分。
男子发力狂奔,将要奔入内堂。他心下大急,不待脚步站稳,向前猛跨一大步,挥剑拦截。
剑光水平挥出,便要斩去男子首级。
血光溅起,那女子竟从中拦截,伸手紧紧握住长剑,不使他再能前进半分。
(天杀的愚忠蠢货,坏我大事!)
眼见良机将逝,他又急又怒,便想猛施辣手招数杀敌。便在此时,他与那女子打了个照面。
天地仿佛死寂了下来。
犹记小苹初见,两重心字萝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她把身子覆盖上去,还来不及弄清发生何事?只觉身体直往后跌,彻骨寒气袭体,刹时,脊椎一凉,紧跟着便是微微一疼。
没有多剧烈的疼痛,仅像给蚊子叮了一口般,稍稍麻了一下,慢慢地,麻痹感往下传去……
(我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刺客是什么人?)
白光再起,剑芒又盛,这些念头全集中成一个,“那个男人还不能死!死了,过去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
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她以快得连自己都吓一跳的敏捷动作,猛地转过身来,手一伸,将刺去的剑刃牢牢握在掌中。
稠浓的鲜血,顺着剑刃滴落。
好痛!
与刚才的麻木不同,手指立刻就痛的失去知觉,而她终于看清了刺客的相貌。
(怎么会!)
两人目光交接,心头皆是剧震,仿佛数十个晴空霹雳在耳畔同时响起。
刹时间,恍若隔世。
他颤着口唇,说不出话来。握剑的手,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沉重过。
犹记玉阶送别,小儿女笑说眼前事,两情相悦思无穷,欢喜怎管其他。
谁料一去不归,鸳鸯翼惊破两边飞,生死凄凉无话处,沧桑哪堪回首。
多少日子以来,朝思暮想的那人儿,终于出现在眼前。熟悉的面容上,竟有着全然陌生的表情。该杀的贼天啊!自己到底被夺走了多少的东西啊。
想说些话,但哽塞的喉咙早已失去功能,两行清泪,爬上了满是风尘的脸。
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斯情斯景,又怎由得他不流泪。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全身血液,化作泪水奔流,洗去这些年来造成的伤痕。
虽然,那是不可能的……
对不起,对不起啊!嘉敏,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用,居然这么久了才来接你……
跟我走吧!嘉敏,从嘉哥哥接你离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喉咙间咽呜出声,他伸出手来,想把玉人扶起,趁着没惹出大事前,全速脱出重围,好好为她填补这些年的伤痛,却发现她还紧握着剑刃,连忙撤去真气,使剑刃化利为钝,再成无锋。
“啪!”
伸出的手,给无情的拨开,他便犹如给一桶冰水临头罩下,呆立当场。
再见情郎,她如何不是泪眼朦胧,柔肠寸断。眼前的他,是自己懂事以来,魂牵梦萦,誓同生死的夫君啊!
几百个夜晚,她辗转难眠,泣不成声,唯一的念头,便是只求速死,而就是为了想再见他一面,才甘愿苟活下了的不是吗?
现在终于见着,知他安然无恙,却是一头黑发尽转银丝,显是不知经受多少苦楚,再瞥见右手上的斑烂伤痕,她泪如泉涌,完全忘记了自身的遭遇,把整副心神放在探索他受过的伤害上。
只有老天知道,她有多想投入他怀里,紧紧拥住他,为了已失去的那么多东西,好好痛哭一场。
可是,她又哪里还有脸,再回到他的身边呢?他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看来犹胜往日,而自己……这副已万劫不复的身躯,这么污秽的自己,又怎能再配的上他!
况且,又怎能如此儿戏,说走就走。想起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不管是侍女还是内侍,都在有意无意间,替主子传递了同样的讯息。
“只要你敢有二心,我就命人入金陵城屠城,看你怎生忍得,怎生承受得起!”
她忍不得,更承受不起,若因自己的一举一动,而使得故国百姓遭劫,那怎对得起涂炭生灵,又怎有脸再向他交代,所以,不管再怎么屈辱,她都得放下羞耻,作一只乖乖的笼中鸟。
现在,突然说要离开,不管他武功多高,拖着自己想必是沉重负担,姑且不论成功与否,便算成功逃逸,若这些冷血人魔当真实现诺言,那又该如何是好?她不能牵连这许多人民,更不能累他为己成为千古罪人。
所以,当他伸手来扶,她下意识的动作,便是挥手把他拨开,仿佛害怕什么一样,整个身体直往后缩。
(她怕我……为什么?)
从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进行别后重逢,他呆立原地,怔怔不语。
在流浪的一年间,他听过许多传闻,泰半是说她贪慕荣华富贵,喜新厌旧,忝不知耻,一受封为王妃,便争宠献媚,极尽下流之能事……每次听到这样的传言,他都只有流泪。
自小青梅竹马累积的感情,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她的心、她的脉脉深情,普天下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也再不会有人,比他能体会在表面之下,内心的悲伤。不管身体分离多远,他们的心始终会是连结在一起的呵!
因此,由始至终,他只是不断的憎恨自己无能,眼见心上人倍受凌辱,却只能千里旁观,不能相救,这么样的废物,算什么男人,哪有资格称作男子汉。
可是,当看到她这等反应,再想起适才她两次舍命相救那狗种,他不禁动摇了,种种阴郁的谣言、由伤痛所产生的怒火与恨意、因背叛而受辱的男性自尊,形成啃食人心的蛀虫,散发着不祥的湿臭,开始腐蚀彼此间的真挚感情。
嘉敏!难道你也像师兄一样么?
你们都是我最相信的人啊!
难道,连你也背叛我了吗?背叛了家国,背叛了亲人,背叛了我的感情、我的信任……
原本便已激动的心,此刻被新的愤怒所填充。握剑柄的右手,下意识地逐步捏紧,而又忽地放松,如此不断反覆,他长叹一声,两肩无力地垂下,却是拿不下半分主意。
他的眼神,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炽怒?
他的手为什么移到剑上?
他身上的杀气,为什么突然大盛?
多年来的相处,他的一喜一怒,各种情绪的大小动作,她实在太了解了,见他如此异举反应,一颗芳心登时直往下沉。
从嘉哥哥,你不相信嘉敏么?过往那么久的厮守,你对我的那么多好,难道不能成为信心的依据么?
你的伤、你的痛、你的苦,我都明白,如果,把怒意转移在我身上,可以令你稍泄郁闷,嘉敏甘之如饴。
只是……只是……
她凄然一笑,摇头不语。
只是……只是想不到,所谓的金石坚盟,三生之约,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她放开剑刃,想撑起身来,对他说些什么,哪知脚底一个跄踉,狼狈地重跌在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条腿仿似麻木了般,竟是使唤不动。
“啪!”
见她跌倒,他蓦地惊醒,连忙伸手相扶,哪知刚触及柔夷,却又给她挥手用力拨开。连续两次给拨开,他不由得一愣,作不出反应。
记忆中,不管是什么事,她总是那么语笑焉焉,和颜悦色,说话低声细气,俨然如最重礼仪的传统仕女,从没有大声说话的时候,更不曾在人前生过气。
可是,现在出现在她眼中的,却是凄楚的哀伤,与炽盛的怒意,一种因为不信任而心痛的怒意。
我这个大笨蛋!我……我是不是又作错了……
如果说,不是想像的那样,那她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离开这里,不正是我们期待已久的事吗?
嘉敏,为什么?
正当他惊疑不定,大队人马聚集的脚步声,有条有理的靠近,相当多数的人马,包围住这内书房左右了。
而在门外,一个熟悉的讨厌嗓音响起:
“李煜!你别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你敢动孤一根毫毛,艾尔铁诺的大军,就立刻踏平唐国……”
他先是一呆,继而恍然大悟。当下又是悲愤,又是气恼,猛地长吸一口气,白皙纤细的右手臂,突然涨个老大,仿佛盘根错节的百年老松,筋肉突起,声势甚是怕人。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所聚,一振臂,只见狂飙的劈空掌劲,如飓风般破窗而出。
“呼!”
男子与屋内相距数十丈,又是身处过百骑士间,安全无虞,方自得意洋洋,哪料一道劲风忽在面前响起,惊觉不妙,赶忙侧头避过,却是迟了半步,面门仿似给人一拳狠狠打中,喷出的鼻血,合着两颗门牙溅个半天高,在昏死过去前,男子听见了自己的骨碎声。
在往后的许多天里,男子只要一有表情,立刻便会疼的流下眼泪,一直到一年后的每个深夜,这鬼神难敌的一掌,还是每每让男子自梦中狂叫惊醒!
人在屋内发掌,破空的掌劲,居然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穿越那么多骑士的护卫,从容伤敌,这等武功,天威莫测,又岂是可畏可怖四字所能形容,骑士们一时哗然大乱。
斗室内,他缓缓放下了手臂,这一掌,应该对外面的骑士,有相当程度的阻吓作用,让他们不会立刻冲进来,如此,当可多争取到一点时间。
他望向她,目光中既有无限温柔,无限依恋,又是无尽的伤心。
嘉敏!嘉敏!这些日子以来,苦了你啦,都是因为我的窝囊,才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把那么多人的苦全都扛下……
强做出微笑,他又伸出手来,要揽她起身。
故国的子民,不是不重要;无情的兵灾,绝不能再次牵连到子民们。只是……只是,为了你,就算是千古罪人我也心甘情愿,来!跟我一起离开吧!
比较起来,百万生灵,又哪比得她回眸一笑要来的重要,只要能让她重展欢颜,哪怕是堕天恶行,他也将照做不误。
见他如此心意,她感动莫名,长久以来的期盼,终于成真,两颗飘零而破碎的心,此刻得以紧紧连系,一如当初。得愿如此,复能何求?
只是,在历经了这么多事变之后,伤疲不堪的心,纵能愈合,也绝不会是当初的那颗心了。
从嘉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你两年前要走?
既然你的走,粉碎了一切,那又为什么要再回来,让我多添一丝假希望。
既然要回来,为什么又不在一年前回来,如今……如今事物依旧,人情早非啊!
如果是在两年前,甚至一年以前,见着他,她会不顾一切,管他什么后人议论、千夫所指,她必将放下所有束缚,与他共同脱出牢笼,虽死无悔。
但是,这两年来的忧患生活,教她学会了稳重多虑,更明白了人情忧患,当看到那么多无辜被斩首的人头,怨愤而无依的堆在脚边,她再也没办法硬下心肠,让不相干的人因己而受害了。
更何况,一旦百姓遭劫,受到非难的,除了自己,还有他。世间的人,会把他形容成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昏庸亡国主吧!
这点,是她就算死,也不愿见到的。宁教“红颜祸水”,莫成“千古罪人”!
顷刻间,她心意已决。
趁着主子昏迷急救,几个贪功的侍卫,瞄准了室内的银发身影,猛力射出细小暗器,寄望能图个侥幸。
但闻“呲呲”连响,牛毛针、菩提子、铁莲子、袖里箭……各式大小暗器,在触及他身体三丈前,全给护体气罩挡下,一一无力地坠落在脚边。
他没有反击,也无心反击,因为更重要的事,吸引了他全副精神。
“啪!”
第三次,碰触柔夷的手,又给拨回。
而这一次,两人的嘴边有笑,眼中,却有泪。他们是笑着泪眼相对。
自始至终,他们无发一言,既是无能,也是毋须。
在目光交触中,他们清楚地了解彼此的心意。
你的好,我的伤,彼此的苦,我们都明白呵。
你不能走,而我,也不能再留了。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再多说,只有侮辱了彼此的心意。
他望着她,热泪盈眶,忽然间,他想起了临别前,自己的诺言。
“我们打勾勾,从嘉哥哥,一定要回来喔。”
“好,我就跟你打勾勾,笑一笑吧!要是骗你,我就吞一千根针,这样行了吧!”他苍凉苦笑,跟着,他蹲下身,拾起了脚边的细针,就这么对着她,仿似尝什么津津有味的佳肴,开始一根一根地,往口中送。
她没有阻止,也无能阻止,手掌和背后的失血,已让她的视线有些茫茫然,她只能静静地看,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抚着他的脸。
自今而后,或许无能再见,那么,这一刻,说不定就是他们最后的相聚了,她又怎么能打断,他最后证明心意的机会呢!
针色湛蓝,是有毒吗?
他不知道,反正,在毒药麻痹他口唇前,他的感官早就麻木无觉了。利针扎舌刺喉的痛楚,完全浑然无觉,反倒是她的轻触,她的一颦一笑,整个地清晰起来。
血,皓腕上的血,舌尖的血!
泪,凝视中的泪,心底的泪!
当血沿着脸庞流下,混合无奈的泪珠,缓缓入喉,当真是血泪斑斑。
曾有诗人悼念亡妻时,这么说:
“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只有泪千行。”
而此刻,他们亦是无言相对,凄凉欲断肠呵!
辛酸的感觉,随着眼泪慢慢流尽,取而代之的,竟是有些甜美、有些苦涩、有些温馨,却又化为无尽伤心的滋味。
这滋味中,苦中有甜,一如他们笑中有泪。
脚边的针,用完了,他满口鲜血,嘴唇泛紫,却想移身再捡。她拉住他,轻轻摇头,对着外边越益喧闹的人声,莞尔一笑。
他亦一笑,停下动作,在她水葱般的纤指上,深情一吻,烙下血之誓印。
“但教有生一日,我,永不负你!”
良久良久……
他放下玉指,向后退开。跟着,他仰空长啸,顿足一点,身如掠空大鹤,撞穿层层屋瓦,破空而去。
骑士们的呼喊、怒骂声,与清啸混合,却立刻显得微不足道。而后,啸声渐远。
她跌坐在地,听着大批侍卫跑近的声音,而因为身上的失血,渐渐昏昏欲睡。
不晓得为什么,在昏迷过去之前,她忽然有个预感,自己从今以后,将不会再落半滴眼泪了。
今晚一别,两人将要在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方法来继续自己的战争,也许再也见不到面了,也许从此生死相离,不过,在那一吻的誓言中,她知道,尽管身处两地,或许天人永隔,两颗心,将会超越一切的距离,紧紧相系,这是他的诺言啊!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宫灯黄,初映雪,王城里所有的民众、达官贵人、贩夫走卒,都给这样的啸声惊醒。
那仿佛是九天苍龙,长声怒吼,尽情倾泄自己愤怒的啸声,回荡在王城之内,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梦醒了,盅底酒液已干,而窗外的大雪却犹自未停,纷纷飘落地面。
在那以后,剑仙李煜之名,响遍整个昆仑,成为第一位闯进艾尔铁诺王城能全身而退者,由是三次,斩杀破穹骑士、王室高手不计其数,期间艾尔铁诺更联合四大势力,策动秦淮血战,激战一日夜,还是给其逸去,李煜自此号称当代第一剑术名家,声势之盛,似乎犹在三大神剑之上。
在屡次的战役中,李煜越来越狂。
这次中都之行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本来已经渐渐平和的心境,重新又掀起惊涛骇浪,恩、怨、恸、怒,激烈地冲激着他的心灵,让所出的每一剑都凝聚沛然神威,当者披靡,却也因此导致天心意识大乱,武功强弱不定。
在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狂,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藉着不断的征战证明自己的实力,使艾尔铁诺心有所忌,不敢对唐国妄动,也不敢再对她稍有侮慢。
最后,双方在四大公子另一“定远君”旭烈兀的牵线下,达成秘密协议,李煜受封“陇西郡公”,艾尔铁诺画唐国旧地为特别行政区,从此免税,更给予诸多优惠,而李煜则从此停止一切刺杀行动。
当一切的大事底定,人们在茶余饭后,有着数不清的传言。有人说,李煜是大英雄,忍辱负重,以一人之力,逼得大国低首;也有人说,李煜是窝囊废,居然与亡国仇人妥协,还任由旧情人给他戴绿帽,真是乌龟王八。
当然,每当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也是有人装模作样,一副惯看世事的样子,摇头叹道:“都是红颜惹出的祸水啊!”
而他,长年流连于酒馆歌楼,听着人家批评起李煜的种种时,无由地痴痴傻笑;却又总在听到旁人提及“红颜祸水”、“妖女误国”时,愤然与人老拳相向,继而放声长哭。
之后,就在每个大雪夜,独自对着一个个见底的酒瓮,愣然出神。
而她,也在每个雪夜,推着轮椅,在大雪中对月凝视,久久不语。
偶尔,她在晨间醒来,会发现在枕边、窗台上,静静地放了一枝白杨梅。
是谁曾经这样说:
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
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风姿物语》梅之卷完
风姿物语(太阳篇)
艾尔铁诺历五六四年九月五日 利加斯王城城郊夜凉如水,浓密的黑云,遮住了明月,四野无声,唯有山间的晚风,拂动树枝,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倍添清幽。
蓦地,急促的马蹄声,踏破重重夜幕,奔驰而来。
一骑黑驹,恍若暗夜幽灵般,几乎足不点地的向前驰去,速度好快,是匹千里良驹。马背上一名少女,以精湛的骑术,配合着爱马。
黑绢般的头发,顺风飞扬,黑曜石般的眼瞳,白色珍珠般的肌肤,即使在能见度极低的晚上,也无掩其惊人的美貌,杉木般挺直的身子,雄赳赳的戎装,仿佛是战争女神的再现。
耳后风声呼啸而过,两旁景物不住倒退,少女思潮如涌,想起了一个时辰前,令她椎心难忘的事。
数声惨叫划破宁静的夜空,“出了什么事?”本已更衣待眠的她,自床上一翻而起,只见西边窗外一片火红,照亮了整个天空,显是发生了大火。
大气之中,强烈的兵气,刺激着皮肤,加上越来越强的兵器交击、士卒杀伐之声。她立刻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推测的事实,马上得到了印证,房门被推开,父亲满脸杀气,一身戎装地出现在门口。黄金盔甲上的鲜血,说明了国王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父王!外头到底是怎么了?”声音听不出一丝动摇,平日的修练,让她即使遭逢大难依然能镇静如常。
“有一些逆贼发动叛变,杀进宫来了。”国王大口喘着气。他已经不年轻了,这次突遭政变,结果难料;为了留条退路,现在就必须要有所准备。
“红儿,孤乃一国之主,虽然国家不大,但为了国内百姓,还有我东方氏的荣誉,孤绝不能离开。你快逃出王城,向本家求援去吧!”
“不!女儿绝不能抛下您!”她急声道:“哪有让您独自留下,我一个人逃开的道理呢?我去集合近卫军,一起杀将出去,叛军未必阻挡得住……”
“叛军势大,我方措手不及,近卫军早已死伤狼籍,要杀出重围是万万不能了……”
“那由我护着您一起……”
“红儿!”打断了未说完的话,国王将女儿轻轻搂在怀中,脸上的表情流露无限父爱,好一会儿,他毅然道:“不行,决不让王室血脉就此中断。你将本家授下的正统王室证物传国宝剑带着,逃回本家去吧!”
“要走就一起走,叛军中未必有真正高手,女儿护着您全力杀出去。只要父王您还在,就能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啊!”
“孤意已决。”国王正色道:“我们虽是旁枝,却也是堂堂姓东方的,依艾尔铁诺而据地建国,至今也有五百四十年历史,若我东方正我今日贪生怕死,将来到地下怎有脸去见东方氏的列祖列宗。”
严词义正的气魄,完全慑服了女儿,她仅能呆呆地从父亲手中接过宝剑。
国王像是了了件心事,心怀大慰之下,以即位之后从未有过的口吻,感慨道:“阿红,爹的诸孩儿之中,以你武艺最高,远胜堂堂男子。你趁叛军把目标放在王宫,逃出王城,带着宝剑去自由都市,找本家求援。将来复兴正统王室的重任,就担在你身上了。爹……会缠住敌人,让你有足够时间离开的。”
仿佛尽了最后一份父亲的义务,东方正我在女儿额上轻轻一吻,大步出门,抽出腰间配剑,再不回头。
东方红的眸中有泪,临别时父亲英伟的背影,有若仍在眼前,而今生今世,不知是否有再相会之期。
“爹,您……请您保重……”尽管心中绞痛,东方红不敢回头,望向从小生长于斯如今一夕变天的皇宫,默默地为父亲祈福。
“找到了,有人想突破包围网!”
“是长公主,别让她跑了。”
“总帅有令,擒下长公主者,赏银币五万,直升侯爵。”
原本漆黑的道路尽头,忽然间亮如白昼,十数盏燃天灯高高升起,几百只松脂火把一起点亮,显现了一个铁桶般的拦截网。
“哼,总算来了!”东方红可没有天真到会认为自己可以毫无阻碍地离开帝都,既然谋反者敢发动政变,事先想必已封锁了周围的所有道路。
不过,明明知道这种情势,东方红却不从隐密的山间小道遁走,反而从最主要的国道强行突破,这固然是为了保持王者的气度,另一方面而言,也是艺高人胆大,对自己的剑技有绝对自信之故。
“杀!”数名狙击手自树上举刀砍下,藉着冲力声势骇人,眼见即将劈中,东方红仍无反应,不由大喜。
这是他们最后一个念头,原本还在鞘中的传国宝剑,化作一道赤红厉芒,瞬间斩其首级。
“还想回家见父母情人的,不要来。不要冤枉死在东方红剑下。”
言毕,皓腕轻拉缰绳,人与马化作一道轻烟,以极为洁劲的姿态,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冲向敌阵。
东方家乃当世七大宗门之一,称雄于自由都市地带。东方红是其旁系血裔,但武学资质奇高,非独旁系年轻一代中无人能及,便连自由都市的东方本家都为之瞩目。因此本次政变,叛军甚至将其列为头号防范目标。
“等她进入射程,弓箭手马上放箭!”见到东方红这等声势,负责把关的军官哪敢怠慢,下了指令。
“任你剑法再快,几百枝飞箭当头射来,也要你顾此失彼,给连射几个窟窿。”军官趾高气昂,充满了自信。
“启……启禀长官,听说长公主的剑术非常厉害,您认为,我们安不安全啊?”没有长官那样的自信,一旁的副官,对自己处境一点都不敢放心。
而长官回赠一个了然的微笑,“放心,我们高级军官深处阵中,稳若泰山,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此言一出,前方被当作人墙的杂兵,个个脸色发白,暗自悲叹道:“这样我们就死定了。”
“放箭!”随着一声令下,破风声连响,满空箭雨齐飞。如果被射中,铁定当场成为一只刺猬。
只可惜,这个设想与实际情形差的太远,一道初时极微细的赤芒,自东方红的腕间绽开,迅速幻化成道道光鞭,锋锐无匹的剑雨,铺天席地罩下,将埋伏的狙击手全数斩杀,继而挑开来箭,冲入包围网中。
大部分的弓箭手为暴起红光所慑,呆立当场,一箭未出,便已身首异处。总算东方红不愿滥杀无辜,手下尚留余地,但仍有不少人,甫一照面,便遭炽热剑劲破体炙断心脉。
东方世家之红日神剑,为其掌门神功“六阳尊诀”所化,另行加入许多奥妙诀窍,出剑时迅捷无伦,又附着灼热焰劲,端地是威猛兼备。
虽然因为“非本家不能得真传”的祖训,东方红仅得四成口诀,但她以过人天资着意整理,补残招所不足,威力登时大增,虽然不能对付一流高手,但恃之斩杀一众兵丁,那却是所向披靡,当者立毙。
所有人都只感到一股炽热气劲袭体,便给红日剑劲侵经蚀脉,魂归离恨天了。东方正我会选派女儿突围,实是其来有自。
眼前闪过一张张呆滞却惊恐的表情,东方红略有不忍,但念及正是因为这班叛贼作乱,累得自己家破人亡,立刻便怒恨交集,下手毫不容情。
千里良驹配上迅猛神剑,东方红恍若女武神再现人间,盏茶间,便已连破九重包围网,即将离开王城地界了。
“该死的逆贼……啊……”一声惨呼自左后方树林响起,却立即被几声兵器交击所掩。
东方红听音辨人,知道是宫中御林军副统领,冷瞳,心下大惊,暗道:“瞳儿是我好友,绝不能不救。”
念及此处,东方红掉转马头,奔入树林。只见冷瞳身上七八处伤口,满是血污,手中长剑溃不成招,独自面对六名硬手,果是迫在眉睫。
“瞳儿别怕,我来助你。”一声娇叱,东方红拍马飞驰,剑尖轻颤间,红日真劲气随意走,摧枯折朽般将六名敌人一举斩于马下。
冷瞳力战之余,气力衰竭,待得看清眼前倩影,不由得悲喜交集,哭道:“公主,瞳儿无能,无力保护陛下,乱军已攻破内城,国王和王妃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虽是心底早有准备,闻此噩耗,东方红仍是不由得一呆,想起父母亲人,今生顿成永诀,只觉满腔悲苦无处可发泄。激愤之下,纵声长啸,只震得四周树叶满天飞舞,群鸟纷飞。
心情稍缓,只见冷瞳身形摇摇欲坠,登时醒悟,“她伤重之余,承受不起啸声的冲击。”
“瞳儿,没事吧?”东方红翻身下马,撕下衣襟给好友裹扎伤处,同时点穴止血,助其疗伤。
冷瞳拭去脸上污血,苦笑道:“公主,全靠你来,我才能保住一命。这次,又是你救了瞳儿。”
“别说话,我替你镇伤止血。”东方红缓缓输入真气,低声道:“我已经抛弃了父亲,倘若再连一起长大的朋友都不救,还能算是人吗?”
死里逃生的冷瞳,闭上眼睛剧烈地喘气,高耸的胸部不住起伏,引人入胜,她虽浑身浴血,但外表却仍是俏丽动人,虽不及东方红的惊艳倾城,却是英姿焕发,另有风味。
东方红手中不停,脑海里却回忆到,许多年前的那一天。
那时,她才六岁,出游回宫时,看见一群人衣衫褴褛,身缚枷锁,被赶赴法场。原来是这家人冲撞了天子座驾,被判满门抄斩。
东方红年纪虽小,却已是一副侠义心肠,得知原委后,义愤填膺,赶去东门刑场,只可惜晚了一步,那家人只剩一个五岁的女孩。
东方红也不喊刀下留人,迳自排众而出,当刀斧手为其惊人的美貌与勇气而呆立时,她走到女孩身前,伸出小手,笑道:“来,跟我走吧!”
这件事为京城百姓传为美谈,东方正我虽然气恼,惟其疼爱女儿,只得不了了之。后来,女孩成为了公主伴僮,一齐学习文事武学,更在东方红有心提拔下,破例成了禁卫军统领。
对东方红来说,冷瞳不是侍卫,而是共同分享悲伤喜乐,一齐说心底话,深宫中唯一可以相信的挚友。
而在冷瞳记忆中,那抹初阳般的笑容,与将之拉出深渊的小手,亦是自己永生难忘的一页。
种种的因缘,将两个女孩拉在一起,当然,那时的她们,完全想不到日后的发展。
此时,巨变陡生。
“哗啦!”数枝长枪破地而出,登时将黑马刺毙,同时一阵乱箭自四面八方再度射来。东方红反应奇速,抑住哀痛,玉臂轻展,一手搂住冷瞳,左足轻点,蛮腰微扭,娇躯轻飘飘地冲天而起,同时长剑灌运巧劲,将箭群折打向下方,一举歼灭狙击手。
她机警敏捷,又不乏临敌经验,便是敌人忽施偷袭,也计决伤她不得,却没想到对方眼光高明,竟弃人杀马。
这匹“夜星”是她十二岁生日当天,东方正我亲手由数十样珍奇玩物中挑选出的生日礼物,自来爱惜之至。她为人素重感情,否则适才也不会回身救冷瞳,此时见到爱骑刺猬般的惨状,当真是心痛如绞。
“公主!带着瞳儿,你突围不易。瞳儿请公主以大局为重,独自离开吧!”
“说什么,要走一起走。”
一波未平一波起,正上方一叠大网罩下,东方红心神大乱,加上抱着冷瞳,回转不灵,闪避稍慢,竟给团团裹住,手脚动弹不得,摔落地面。
“这是特制的金丝绵网,反覆缠了六层,内中加藏五罗迷烟,不信锁她们不住。”埋伏的士兵大喜若狂,不待长官吩咐,一拥而上。
然而,只见网子在瞬间被烧个通红,仿佛裹着的不是人,而是高温的熔铁,跟着,太阳般耀眼夺目的剑气撞天而出,斩破六层金丝网,东方红再度突围,走避不及的士兵,全给红日劲断心而亡。
“还要再来吗?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东方红冷声道。剑虽已回鞘,一股凌厉的剑气,仍是遥遥镇住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任何人敢忘记,刚才破网而出的太阳,有多么的耀眼。
互看了一眼,士兵们大叫一声,转身拔腿就跑,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危机暂除,东方红缓缓坐倒,喘息不已,她今晚为突重围,连续催运红日劲,适才又强提尚未修成的“太阳真诀”,纵是武功已臻至化境,却也禁受不住,加以吸入迷烟,只觉得一阵晕眩,急忙坐下调息。
“好厉害的迷药,瞳儿也有吸入,得帮她祛除才是。”凭着深厚内功,东方红不多时已将药性散去七七八八,无视内力的虚耗,第一个念头便是帮好友疗伤。
蓦地,背心一麻,一股冰寒已极的指力,刺破护体红日劲,任脉十余处穴道连珠被封,偷袭者下手好快,显是一流高手,为怕她冲开穴道,立刻加点她督脉十二穴,截断体内真气。如此一来,东方红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短时间内恢复行动力。
东方红半晚血战,击杀高手无数,无人能挡自己一招半式,眼见离去在即,却忽遭暗算,又急又气,想起身上重担,尽成泡影,真气一泄,身子慢慢软倒。
就在倒下瞬间,脑中灵光猛现,想着关键之处,一种难言的恐惧,首次爬上心头。
“这人无声无息地贴近,我毫无所觉,叛军中怎会有这样的高手?那……那难道是……”纵是身处绝境,她也不至于惊惶失措,但面对自己的怀疑,确实令她打从心底恐惧起来。
努力转动颈子,眼眸中出现的身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那无声无息下手暗算之人,正是她死命维护,救其脱险的好友,冷瞳。
“好……你……你好……”语调中,有着不平、忿慨,与深深的哀恸。满腔激愤下,已是语不成声。
自己中了敌人的苦肉计,却是失察,但怎么也没想到,从小一齐长大,情同姊妹的伙伴,会偷袭自己。
冷瞳看着自己的战利品,银铃也似的轻笑出声。蹲下身来,轻抚着东方红滑嫩的脸蛋。
“公主,你冒险救我,瞳儿总是感谢你的。”冷瞳的眼中忽然绽出一道诡异色彩。
“可是,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呢?”语毕,将东方红推倒于地,用左脚踩牢。
“人来!将这反贼绑了。”几声斥喝,一些未逃远的兵卒,取出锁链,将东方红手脚牢牢捆住。
冷瞳满面尽是得意神色,纯稚的眼神,娇憨的笑靥,一点都不像是个刚刚暗算多年挚友的女人。
东方红口不能语,看着这曾誓同生死的故友,眼光中,是足以灼伤人的深深哀伤。
“公主!你一定很想问,为什么我暗算你?”冷瞳叹道:“很俗气的一个理由,荣华富贵。”
“真的很俗气对不对?可是,最俗气、最平凡的理由,也就是最好的理由。”冷瞳再道:“自五岁那年死里逃生后,我就领悟了世间的至理,『弱于人者,人恒欺压之』,那时候,我就发誓,此生际遇,有上无下,纵死无悔。”
一滴清泪,自东方红白玉般的脸颊上,缓缓滑下,成长至今,她从未有过如此深刻的伤心。
“没错,公主,你给了瞳儿很多东西,我的过去,我的未来,都是你给我的。这点,我真的很感谢你。”
“可是,你还能给我些什么?禁卫军总统领吗?以我的美貌,我的武功、智谋,不只区区一个禁卫军统领。”冷瞳坦然笑道:“所以,我今日……”
“卖友无悔。”
大胆的宣告,让在一旁嗫嚅的士兵都呆掉了。
“公主!看来受到冲击的不只是你嘛!真是欠缺磨练啊!”冷瞳笑道:“喂!你们几个绑好了没有?动作这么慢。唉!一定平时绮红院去得多了,连锁个人都手酸脚软的,不像男人。”
听到咯咯娇笑,士兵们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们不会忘记,这名女子适才就在笑声中,卖掉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启禀统领,我们绑好了。下一步是……”
“下一步啊!我想想,嗯!还是先请你们休息一下好了。”
看见冷瞳缓缓抽出腰间长剑,众士兵大骇,连忙逃命。但一股冰寒刺骨的剑气瞬间追上。
冷刃断魂。
冷瞳将东方红扛在肩上,轻声道:“我讨厌别人听见我的心事,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脆弱,所以只好让听到的人上天堂避难了。深交如你,我尚且如此,何况他们。”语毕,大步而行。
叛党首脑得知东方红被擒,欣喜异常,吩咐于内殿审问。立下大功的冷瞳,奉命将俘虏送往内殿候审。
路上,发觉东方红身上的锁链略有松动,冷瞳轻拍着高高翘起的美臀,轻声笑道:“别急唷,就快要到了,难道公主殿下不想看看谁是政变的主使人吗?”
“参见陛下,冷瞳已将叛逆擒住,恭候陛下发落。”
“做的好,这次你打开城门,立功居首,朕不会忘了曾经许你的东西。”
叛逆!说的到底是谁?
东方红心中气苦。这名叛党首领十分狂傲,像利加斯这种近万人的小国家,根本没有资格学人称皇称帝,所以东方正我一向只以王侯自居,而这人却敢自称帝皇,若非贪心不足,便是有着高度的自信。
入耳的声音依稀有点熟悉,一等到被放在地上,几经挣扎,举目上望,赫然看清了叛军首领的真面目。
“三皇叔,竟然是你?”
“久违了,红丫头,多年不见,倒是出落得比以前更标致了。”
眼前之人,左半边脸被纱布裹住,身材修长,外貌虽然颇见苍老,却仍显得气宇轩昂,风度翩翩,漏出来的一只眼睛,目光炯炯有神,不怒而威,正是东方红的亲叔父,东方正意。
东方红知道,这位叔叔年轻时,文事、武功均臻上乘,长袖善舞,广结豪杰,曾是下任皇位的不二人选。但在一次返家时,遭人刺杀,妻儿丧生,自己也毁了半边脸。自此意志消沉,闭门不出,借酒浇愁。东方正我继位后,每逢节庆,仍赠礼遣人问候,但都遭他婉拒。
却不意竟是今日的反逆策划人。
“皇叔!父王平日待你不薄,你居然报他如此。”
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一如他当年的风采,东方正意笑道:“不用这么紧张,一个位子,没有人能长久坐稳,现在,不过是换朕坐坐而已。”
“你对父王有何不满,竟要谋反,将来死后,你哪有脸见东方家列祖列宗于地下。”
“没什么不满,只是朕想坐坐宝座而已,就这么简单。”东方正意随意哂道:“至于百年之后,朕倒要看看,是谁无颜见祖宗于地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东方红怒道。听出话里有不寻常的弦外之音,令她感到不安。
“什么意思?”东方脸色忽沉,犹如笼罩了一层寒霜,他仰天大笑,笑声中只存着无限的苍凉、悲恸,他厉声道:“丫头,上一辈的旧事,你知道多少?既然不知,就别在此大放谬词。”
东方红猛地想起,当年宫廷皇位之争,谣言众多,东方正意之案,虽说立即抓到凶手破案,但案情中仍存有诸多疑点,莫非……莫非……
“哈……哈……正我老贼!当日你收买杀手,率人暗算于朕,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也可曾想到有今日吗?”
“胡说!休得污蔑我父王清名!”东方红听到旧日宫廷秘闻,急忙替父亲辩护,但看叔父这般咬牙切齿,再想想父亲生平行事,心下不禁黯然,已信了五六成。
东方正意闻言一笑,多年的忍气吞声,无尽的愤恨,又岂是旁人所能了解。
低眼斜看东方红,绝艳动人的脸上,看到的是一副绝不向任何迫害低头的倔强表情。好半晌,开始大笑,道:“对了!差点给忘了,你小时候朕教过你武功,虽然说时间久了,也不至于退步这么多吧!几个穴道真可以困你那么久吗?”
东方红自被檎后,便一直潜心冲穴,预备突袭敌人首脑,报灭家被擒之恨,此时已冲开九成,听得计画被发现,再不犹疑,运劲迸断身上锁链,抽出腰间暗藏匕首,飞身而上。
“逆贼受死。”
“保护陛下。”
殿前卫兵纷纷挺身向前,试图挡成一座人墙,但红日真劲再现威能,又岂是一众庸手所能抵挡,尚未看清敌人身影,就已被剑气破体而出。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便已攻到东方正意眼前。
东方正意虽拔剑在手,却没想到对方的身法快至如斯,“叮”一声,长剑被断,明晃晃的匕首已架在眼前。
“无怪朕损兵折将,仍是奈你不得,果是好身手,不愧是连本家那边都赞赏不已的人才。”无视于自己命悬人手,东方正意好整以暇地称赞侄女的剑法。
东方红内心反覆交战,激动不已。只要手下轻轻用力,立时便可为家国报此大仇,可是,果如叔父所言,不对的应是父王自己呵!想起幼时,对自己照顾倍至,百般呵护,种种的恩义。一时之间,竟是不忍心下手。
“皇叔!我只问你一句?”东方红咬牙道:“就为了荣华富贵,连命也送掉,值得吗?”为了找到下手的理由,她只得如斯问。
“送命?就凭你?”东方正意眼中厉芒大盛,显然是另有后着。
一声呻吟吸引了东方红的注意,却为防东方正意偷袭,不敢回头。
“陛下!已将小公主带来了。”出声的是在后方的冷瞳。惊觉尚有大敌在旁,东方红心下一凛,但更惊讶的是她的话。
“哦!把绿丫头带来了吗?”
听明白了两人对话,东方红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侧身一看,却见一名稚龄少女,奄奄一息,衣不蔽体,给麻绳牢牢捆着,二十余名士兵团团围住,却不是自己亲妹妹东方绿是谁。
“大的还没逮着,却先逮着小的,预先留了下来,果然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东方正意见她心焦,出言调笑。
见到妹妹受此折磨,东方红眼中都快渗出血来。手上用力,在东方正意颈间留下一道血痕。
“公主!还是让瞳儿提醒你一下吧!瞳儿现在从一数到三,若是你不弃剑投降,有什么后果,你冰雪聪明,自当心知。”语毕,身后的一排侍卫,抽刀出鞘,对准纤弱的身影。
“一……”
“你……你们好狠毒。”
“无毒不丈夫。你武功太高,若让你逃逸,日后行刺于朕,岂非教朕日夜寝食难安,只是,朕自问无能正面挡你一剑。不能力敌,便得智取。”东方正意毫无愧色,冷然道。
“二!”
随着声音一出,一柄长刀刺向刀圈中的东方绿,穿臂而出,鲜血飞溅,东方绿疼的痛叫出声,她年纪小,听不懂底下大人的对话,只看到姊姊为己为难,小小的心里,亦是痛苦万分。
东方红暗忖,若是飞身救人,敌近我远,能否赶在敌人乱刀斩下前到达,犹是未知之数,可是东方正意武功亦是不弱,以双方现在的距离,自己身形稍动,空门大开,他趁隙攻击,实是九死一生。
“只有弃剑投降,才能救妹妹一命,可是……我半晚的血战、父王的重托,难道就此落空……”一边是父母家国,一边是姊妹情深,内心的挣扎,令她握剑的手颤抖不已。
“三!”
“镗啷!”一声,匕首落地,东方红颓然跪倒,她知道,今生就此毁了。
刀圈中的东方绿,无声地泪流满面。
“啊!”厉芒乍现,一声惨呼,只见东方红雪白的双腕,出现两道红丝环,逐渐扩大,红色的液体不断地滴在地上。却是东方正意重持断剑,立即出手,挑断了这头号大敌的双手经脉。
双手是用剑者第二生命,手筋既断,东方红今生今世再无持剑的可能了。
“你的红日剑,自今日起,绝响于江湖。”东方正意缓声道。
半生心血,尽付东流,东方红真正绝望了。
“朕一世英雄,岂能死于女子之手。”看着脚下的失败者,东方正意昂首阔步,傲然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女人。”
一旁冷眼旁观的冷瞳,很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成大事者,六亲不认”,因为她自己也是同路人。若是东方红能狠下心来,这些三流陷阱根本困她不住,当然,东方正意也就势必得到阴间去当发梦皇了。
东方正意抓起侄女的左襟,东方红待要反抗,却觉一阵麻木感自手腕伤处上移,欲动乏力。就这么一耽搁,东方正意手中用力,“嘶”的一声,半边衣襟被撕开,露出了完美无暇的大半边胸部。
“你……你想做什么?”东方红惊慌莫名,一方面是为了腕上异感,一方面更是为了东方正意的举动。她试图用手遮住裸露的肌肤,不敢置信的看着这应是她亲叔叔的男人。由他眼中射出的欲焰,东方红知道自己没有会错意。
东方正意并没有侄女一半的激动,只是冷笑道:“淫人妻女者,其妻女必遭人淫。你父亲当日于我面前,杀我幼子,淫我爱妻。我早已立下重誓,今生纵成修罗,必报此仇。”
“不要,快住手。”正要撕开右边的衣襟,东方红全力抗拒,但腕上伤处不知给下了什么毒素,半点劲力都运不上来,给东方正意将衣裳撕裂至腰部,展现出一身欺霜赛雪的玲珑身段。
“你不要我碰,那容易。”得了便宜,东方正意并没趁胜追击,反而退到一边。这令东方红满心不安,对方绝不可能突然悔悟,一定是有更毒辣的手段,而失去武功的自己,仅能坐视一切发生。
“陛下!”冷瞳凑上前来,看也不看昔日旧友一眼,道:“奉您的号令,今晚凡是有亲人殉难在这妮子手上的近卫军,已经在大殿外集合了。”
“很好,你做得好。”东方正意赞许地点头,“这丫头已经给废了手腕,又下了药,等会儿朕的近卫军该可以玩个痛快。”
东方红只觉一股气直往脑冲,险些晕去。东方正意的话,她听得很清楚,而想到等一下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事,立刻便想自尽当场。
但意念方动,全身却已软绵绵的没半分气力,想说话可以,要咬舌却只能咬痛舌头,连半丝血痕也无,枉论自裁。
“别白费力气了。”东方正意冷笑道:“如果让你这么轻易就死,朕的怨愤如何能消,而你该可以非常自豪,为了你这丫头,朕可是花了重金,向毒皇买来生死花。”
东方红少接触毒品魔药,对生死花之名不甚了了,但冷瞳闻言却是吃上一惊。
生死花号称天下五大奇药之一,生长于魔界绝地,极难一见,据说是种超强力麻药,药力一但发作,可让人产生强烈幻觉,浑浑噩噩,如登仙境,连带强化肉体。可惜使用过程稍有不当,事后便强烈腐蚀脑部,使用者痴呆,神仙难救,故而一般当作毒药使用。
东方正意给复仇怒焰驱使,不愿太早杀掉这对姊妹,但即使废了武功,却仍对东方红深具戒心,甚至要使用这等剧毒,由此可见这女人的威胁。
东方正意拍两下手掌,殿上卫兵围了上来,将东方红往外拖去,东方红自知无幸,却不肯就此放弃,拼命地挣扎。这些卫兵都是粗蛮之辈,立刻还以老拳,可怜东方红武功已失,三两下便给打得遍体鳞伤,嘴角破裂。
“呜……姊姊,你们都是坏人,不要打我姊姊。”东方绿看到姊姊痛苦地翻来覆去,哭着为姊姊求情。
“你这禽兽,你这样做,怎对得起死去的父王。”看到东方正意得意地微笑,东方红悲愤道。
“死去的父王!哈哈……红丫头,你也太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东方正意猛地转过头来,半边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禽兽的兄长,当然也是禽兽。”东方正意道:“你真的以为那老贼会死守殉国吗?丫头,你大错特错了,他利用你带传国宝剑突围,掩人耳目,自己却从密道早一步溜出都城了。”语气中有着无尽的遗恨,似是为了未能一报多年之恨而气恼。
“跑了老的,也无妨。今天朕就先玩残了你们姊妹,来日再取正我老头的首级。”
“你放过绿儿吧!就算你不念她是你的亲侄女,那么小的孩子,你也忍心下手吗?”对自己的命运,东方红悲哀的认命了。为了妹妹,抛弃了仅有的自尊,向折磨她的死敌哀求。
“你父亲既然舍得,我又何必客气。”东方正意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妹妹身上的伤,是你那慈爱的父亲,为了逃命,把她从车上踢下来阻挡追兵所造成的。”
东方红惊骇莫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最慈祥、最相信的父亲,居然会……
“我不相信,父王他不会做这种事,一切都是你胡诌的!”
“信不信由你,不过……”东方正意诡异笑道:“若不是他命人密告你逃离的路线,要伏击你还真不容易。”
东方红脑中轰然一声巨响,眼前金星四冒,胸口气血翻涌不已,心中凄楚难当,仿佛五脏六腑都要一齐绞碎。就仅仅一个晚上,最信任的挚友暗算自己,肢体半残,被亲叔父施以地狱般的凌辱,到了最后,竟然连父亲都出卖了她。
“我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战呢?我的生存,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样的疑问,不断堆上在胸口,仿佛所有的生存意义,全被一齐抹煞。
最后,她听到某种东西的碎裂声,那是她的灵魂、理智、意识,瞬间化为碎片的最后声响。
两行红色的泪珠,在白玉般的脸蛋上,静静地留下了深刻的红妆。东方红目光呆滞,神情痴呆的坐在地上。
“姊姊!姊姊你怎么了,你说话啊!绿儿好害怕啊!”看到姊姊的崩溃,东方绿惊骇莫名,半跪半爬的蹭近东方红身边,用被绑住的身体摇晃着亲爱的姊姊。
看到这幕景象,东方正意确实享受到复仇的快意,只差杀掉东方正我,就是完美的结束了。
“哈……哈哈……哈哈哈……”打破了可怖的沈默,最后,东方红开始大笑,恍若地狱最深处的厉鬼,重回人间,让人心肺功能为之衰竭的狂笑,响彻了整个殿堂。
“拉出去!”
生死花毒素渐渐入脑,加以心情悲怆欲绝,东方红再没有抵抗,任卫兵们抓起手脚,抬出门去。沿途,她嘶声力竭的疯狂大笑,让殿内每个人心头都是一阵寒意。
“姊姊,姊姊。”给姊姊的模样吓坏了,东方绿天真地挣扎起身,想要跟去,却给东方正意一指点倒。
“陛下!诸事已定,冷瞳不妨碍陛下享乐,就此告退。”
“很好。朕许下你的元帅一职,明日早朝会宣布。”东方正意点头道:“只是,你不留下来为朕助兴吗?”
“陛下真爱说笑,有两位公主侍奉良宵、温席暖被,难道还不够吗?”冷瞳眼波流转,巧笑倩兮,呢喃道:“冷瞳为人,不做白事,要我充当一晚高级娼妇,代价很高的。”
东方正意点点头,允许臣下告退。
他让她走,对于这个与其说是部下,不如说是合伙人的女子,他知道那是朵杀人不见血的血蔷薇,想要强摘的人,必定要付出极重的代价。
冷瞳大步出殿,反手关了殿门。在门内,东方正意解开身上衣带,朝着那哭得梨花带雨般的女孩,缓步走去;而在门外……
“公主,各人有各人命,你可别怨我啊!”她低喃一句,随即又回复冷澈的神色,“不,就算你怨我也无所谓,因为只有牺牲你的命运,才能改变我的命运啊!”
宫门之外,一具女体给抛在泥地上,朦胧的眼神中,映出了无数禁卫军的身影。
“哈……哈哈啊……哈哈哈……”
笑声绕梁不绝,一个禁卫军大汉脱去裤子,猛地扑上。
国境边界小路上,一辆简陋马车缓慢地驰向艾尔铁诺。
“陛下!我们已经成功越过国境了。”
“做的好,辛苦了。”一个颇见苍老的身影,捻须笑道。
“可是带着传国宝剑的长公主,已经失去了消息,留下的小公主,也……”
“小事一件,国家的重心在于国王,传国宝剑不过是象征,没多大意义。至于女人,将来还怕没有吗?哈哈哈……”
满天的云朵,悄悄地遮住了月亮。
艾尔铁诺历五六七年 利加斯王城 私娼寮
城里偏僻的一角,几十间破旧木屋错落座立。百余名年岁不等的女子,傍依门口或跪或站,身上罩着宽松的布袍,袍子下的各色胴体,正等着客人待价而沽。
三年来,利加斯国内混乱,民生凋零,百姓无以为继,因此而卖身为娼者,大有人在,加上近月来又爆发战事,私娼寮的一众莺莺燕燕,人数突然暴增了起来。
喧哗声响起,一队军士高声吵杂,从远方靠近了过来。在这种战乱时局,哪种主顾比军人更豪阔。流莺们纷纷打起精神,摆出诱人姿势,稍微大胆些的,甚至就地铺了随身草席,扫榻相迎,反正屋少人多,倘若争不到屋子,草席一铺立刻就可以营业。
“恭禧杜大哥了,论起今天场上的功劳,您是全队第一啊。”
“是啊,我瞧刚刚头儿看您的眼色,嘿!指日就要高升啊。”
“说得是啊,这真是要庆祝了,改天您一人升天,可别忘了我们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在恭维为首的那个虬胡汉子,只乐得他呵呵大笑,朗声道:“杜某能有今日,全靠诸位兄弟的帮助。为了酬谢大家,今儿个在此的花费全由我来出。”
此言一出,立刻响起一阵欢呼,跟着就是一阵叹气。
“唉!难得杜大哥请客,可怎么却是这等粗劣货色啊!”
“将就点吧!最近城里刺客不少,很多人都是嫖院时被杀,安全起见,还是别逛高级妓院,拿这地方先来消消火吧!”
计议已定,众人嚷嚷起来,说要挑一个最好的来酬谢杜老大,但要在这么多流莺之中挑说哪个比较好,一时也非易事,正自无法可施,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乐声响起。
“古怪的,哪来的琴声?”虬胡汉子大感好奇,在同侪一片“走桃花运”的嘘笑声中,寻琴声而去,余人也跟着一哄而散,分别找着对象,进屋去了。
虬胡汉子跟着琴声左拐右绕,最后,在某条巷子深处,一个阴暗屋檐下,见着一名女郎。她斜倚土墙,和外头流莺穿着同形式的宽松长袍,却遮掩不住本身的婀娜身段,手里简陋的三弦琴,轻轻地奏出清淡小调。
未看面容,虬胡汉子单凭直觉,已肯定对方不似庸脂俗粉,扬声道:“我出两百。”一般流莺伴枕一次,不过九十铜币,他肯一次喊价到两百,已经是很阔绰的价钱了。
琴声嘎然而止!
女郎转过身来。出乎意料地,在头套下,竟是一副绝美容颜,樱唇雪肤,月眉星眸,精致的艳丽,让虬胡汉子这样长阅风尘的老手,都为之惊艳。只是,这副美丽娇容上,不见美人应有的笑意,而是一片冷漠。孤高而冰冷的眼神,让虬胡汉子瞬间怀疑起来,这样的女子,怎会是个土娼?
不过对方随即证实了他的疑惑。没说半句话,女郎微微摇头,竖起了食指,比了个“一”的手势。
“要一千?你身价有那么贵!”虬胡汉子一惊,跟着大喜,能嫖到这样的美人,纵使耗尽两月薪俸也是值得。
“错了!我不卖。是有人买你。”女郎开口说话,一如表情的冷漠,出口的声音虽然悦耳,却也如冰雪一般严寒,“一千铜币是你的身价!”
虬胡汉子一惊,未解其意,却见女郎朝他微举玉臂,劲风扬起,跟着眼前一黑,眉心剧痛,什么意识都没了。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女郎皓腕上,一圈怵目惊心的艳红!
看着无生命的躯体倒地,女郎表情依旧,既无得色、亦无怜悯,扬手在墙上印下与雇主约定的确认记号,套上套头,就此步进巷尾。
黄昏时分,女郎回到城南的一处民居。屋子地处偏僻,没什么吵闹,虽然格局不大,却很干净,连带门口的一小块花圃,都清理得井然有序,是个适合静养的好地方。
女郎推门进屋,负责打理杂务的老嬷嬷,闻声出来,向她问好,之后,两人约定明日的上工时间,老嬷嬷告辞离去。
出门前,老嬷嬷回身再看两眼,女郎已端着老嬷嬷刚煮好的清粥,进入内间了。每次看着她的身影,老嬷嬷的心里就有着嘀咕。
这个枫姑娘啊……
老嬷嬷是附近的一名独居老妇,替邻近人家洗衣烧饭为生。某日,这名枫姑娘突然上门,丢下好大一袋金币,请老嬷嬷专门到她家打理杂务,同时,当她不在时,请老嬷嬷帮忙照顾她的妹妹。
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老嬷嬷当场就答应了。枫姑娘虽然冷淡如冰,但相处上仍算温文有礼,每日工作量不大,报酬又高,实是轻松愉快。只是,做久了,老嬷嬷渐渐听到一些传言……
传言的起因,是有人认出了她。据说在一年半前,有对姊妹花一齐由军妓营被卖到城内的某家私娼馆,那个姊姊的相貌,依稀便是今日的枫姑娘。
唉!军妓营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那些近卫军残猛粗暴,动辄将身下的女子打得皮开骨折,京城里的妓女们,视接他们的生意为畏途。
那个妹妹一年内堕了好几次胎,最后精神崩溃,成了傻子,军妓营的长官为了怕负责任,将她们两人一起转卖娼寮。听说进院子的时候,姊妹俩下半身都还在流血……娼馆老鸨欺负她们一癫一痴,什么客人都让她们接。后来不知怎地,先是姊姊失了踪,再后来,整间娼馆都不见了,要不是有人突然想起,还真没人记得这档子事了。
关于这些传闻,老嬷嬷压根儿就不信。这个枫姑娘,看来真是特别,虽然身在风尘,却没染上半点俗艳,反而有另一种难言的高贵绝俗,该是是好出身的女儿家啊!
只是,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呢?还有,她的妹妹……
想起枫姑娘的妹妹,老嬷嬷不忍地再叹口气,悄悄地关门离去了。
内间里,枫儿吹凉匙中热粥,一口一口地喂进妹妹口中,不时还用手巾拭去她嘴角的残羹与口涎,脸上神情尽是温柔、怜惜,与拼命隐藏的哀痛,再没有半分冷意。
在她面前,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女孩。照年龄来算,女孩在今年秋天,才要过十三岁生日;但此刻的她,一头长发又灰又皱,脸上满是一道道深刻的皱纹与斑点,全身皮肤蜡黄,枯槁无光泽,连举起手来都无力地不停颤抖,简直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哪像是豆蔻梢头的青春少女。
“姊……姊姊……嘻嘻……”
“乖,别动,先把粥喝完。”
曾听说境遇会改变人的相貌,枫儿以前不信,但现在瞧着妹妹凄惨的模样,却再不由得她不信。
当自己把妹妹从那污秽不堪的场所救出,想好好地为她疗养、复健,却发现妹妹奄奄待毙,命悬一线;自己惊惶失措,连找众多医生,却没一个管用。幸好那位尊贵的小姐千里而来,这才在生死关头,把妹妹挽救了回来。
但接下来的仍是噩耗。妹妹的身体已严重损坏,纵能救回,也不过是一时之命而已了。
正确的病因和自己相同:生死花中毒。而且又没相当根基的内力做缓冲抵御,急救也来得太晚,就算有十重圣力加身,也是回天乏术了。
听到那位尊贵小姐的最后暗示,枫儿明白,自己所能做的,仅是让妹妹最后一段人生尽量没有痛苦了。
仅是没有痛苦!
她甚至谈不上享乐,虚弱的身体,接受不了清粥以外的任何美食或补药;崩溃后的心灵,在见到每个生人时惊恐欲狂,甚至连嗅到利加斯以外的空气,妹妹都会不安得抽搐。
所以,这样的一段生活,就是自己目前所能做的了。
喂完了粥,枫儿让妹妹躺下,手稍擦过,立刻就是一络白发落下,瞪着日益稀疏的发丝,枫儿几乎压抑不住久违的泪水,现在的日子,就算自己拼命想挽留,也不会太久了啊!
绿儿,你的命为什么那么苦?难道就因为你生错人家吗……
枫儿坐下来,迳自把头低垂,独自沉思。脑海里一幕幕浮现起今早在市集听到的喜乐奏章,还有路人们的对话。
“是哪一家在办喜事?这么会这么热闹?”
“你怎么连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前国王东方正我,得到艾尔铁诺支持,已经回国重新登基,今天是他与冷瞳元帅的结婚大典啊。”
“唉!上个皇帝也真倒楣,登基没几年,就被手下政变刺杀,他的脑袋,听说还是冷瞳元帅亲手交到东方正我陛下的手中的。”
“是天意吗?那个人到底还是死在女人手上……!”脑海里依稀还记得,那个男子昂首阔步,傲然道:“朕一世英雄,岂可死女子之手……”
真是天意啊!
心绪飘荡不定,耳边忽然响起妹妹自哼的小曲,“兔儿跳,鱼儿跃,鸟儿早起在树梢;爹爹抱,姊姊笑,爹爹叫·我·好·宝·宝……”
哑然的沉默,笼罩着室内,外头的夜空,早已深了。
风,无声地吹着,似乎,有一声人类听觉可及以外的叹息,缓缓地渗入微风之中,吹往南方的国度,另一处太阳殒落的地方。
自由都市──暹罗城。
《风姿物语》太阳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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