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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书籍名:《御守玉》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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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了意,此事偶发,我便顺带做了。
  却不想……
  明明……他若是不在了,一切会顺利很多。
  明明,他若真识得进退,我良田美宅地由着他,也无妨。可惜他马上英雄,年华倥侗,好大喜功,惜名若身,守不得一片淡薄,有了大族的那层在那里,如此放任,无异于逼他压主,逼他僭越,逼他……篡位。
  明明用他如养虎遗患,向来非人君所为。
  明明,和他,可盟,可友,却不可为主。
  明明……
  却不想……心里如此萧瑟怆然,苍凉悲切,万物生寒。
  我仰头看着那抹清冷的玉色,洒在地上,无处不是凉意。
  我仰着脸,跪在他身前,放任泪水肆意地划去。
  我掉进此世,为此世上位人;心性,却不曾免俗。终是走了这条老路。
  不知道跪了多久,赵青在我身旁唤道:“君上。”
  我闻言,有些僵硬地转过满是泪痕的脸。
  赵青垂着眼,缓缓开口道:“君上,节哀。天意,奈何。”
  我喃喃地重复道:“天意……奈何……天意……奈何……”
  缓缓地扫过身后跪着的压压的一大片,我缓缓地站起身。
  他们一个个跪着仰了头,望我。
  我缓缓开口,声音仍有些不稳,我清了清喉咙,涩然道:“庄行山忠义殉,御家城脊梁崩。即日起,御城军,挂孝行。”
  顿了一下,又道:“城东亮剑,代挂主帅;城西赵青,代挂副帅。承遗志,灭奸佞。”
  赵青带着他们,伏在地上,叩了。

  战意

  我带着哀兵,驰往天子那边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近了,仍是一路的断壁残垣、明显打斗过的痕迹。
  一名武人远远地策马过来,我认得是楼里的。
  他对着我,将马拉侧了,作拜。道是天子已然无恙,派兵护送,尚不远行。
  我问道:“副帅呢?”
  “天子遣副帅大人往隆君处援了。”
  也是,两方驰援,冀城军又怎会只设一个地方伏?倒是阿剑为何趟这浑水,该当护着天子,等赏的。
  可惜了我留他这么大块肥肉……
  天子此遣,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我皱眉道:“当务之急是要守好天子,如何又分兵别处?”
  “禀君上,副帅大人只带走了二十人,余者仍是留守天子,请君上放心。”
  胸中的萧瑟酸软还没完全散开,如今又……又是当头一棒。
  适才凝固风干的黑血印,在那凄诡的夜月下如鬼影重重的斑驳,在脑间一闪而过。心下冰凉,胸口酸痛难当。
  来不及想诸事利害,我稳稳声音,道:“你是说,副帅带了二十人,去援隆城军……”
  “君上放心,都是楼里一等一的好手。”
  我把胸口的压一压,缓缓地抽出一口气,点了头,道:“带路。”
  甲兵原地待命。我唤了赵青,策马过去,见那天子车鸾,在御城众兵甲的团团围簇中央,缓缓地前行着。
  有将官一声号令,整个军旅步伐肃然而止。
  重围中渐渐让开一条道,如厚厚人浪,一点一点地拨开般,从两侧退下去……
  我拍马而入。
  近前,鸾驾的车帘被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卷起。
  我静待着。心下决然。
  暗暗瞟见天子寻常衣装,金瞳竟也换了颜色,如常人般的漆黑。
  我自不会多言,只是下马跪地行礼,伏地低头道:“御城御守玉参见天君。望天君恕守玉救驾来迟。”
  “御守玉……”苍老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天子居然唤了名。我凉着心,匍匐静待。
  “你不简单呐。”
  我头伏的更低了。
  我何作何为,天子真如面上呈出的那般么。可这层纸,谁都不曾……
  如今提来……
  缓了一会儿。
  我仍是深伏在地上,眼前是天子行鸾的车辙,雕花镂文,竟在地上压出一条彩编。我仍是静待。
  只听他缓缓开口道:
  “寡人是说呢,如此猛将,少君是如何……?”
  苍老的声音里尽温和的笑意,一如我初见他时。
  我心下一股怒气窜上来。
  我缓缓地抬起头,平视着车鸾雕花镂文的轮。
  “天君谬赞。实乃御城尚武所致,非守玉之功。”
  “识人有眼,不畏俗事。偏郊出身,位至副将。寡人瞧着,御城少君,日后定大有作为。”
  天子对我身边的人,知晓的如此清楚。遣亮剑去援隆城军之事,果然……
  压下心寒,我温声道:“承天君赐吉言。”
  叩谢,转道:“赵校尉,武艺非凡,胆识过人,特来护驾。”
  “末将赵青蒙幸参拜天君。”
  赵青从我身后膝行至前,叩首。
  天子微微颔了颔首。
  我续道:“精诚忠勇,能攻擅守者,非赵校尉莫属。命随军护驾保行。”
  说完我两个叩地。意已禀完。
  帘子缓缓地落降下来,车鸾缓缓一动,继续走了。
  我躬身缓缓站起。转过身,拍拍跪在地上的赵青,道:“我去一趟。务必护好天子。”
  没顾赵青的愕然,我翻身上马走了。
  换了寻常武人的衣衫,叫了随军的军医,我在月色下一路狂飙。
  阿剑,你若胜了,我尚可为你挽回一命。你如败了,舍我而去,我……
  夜影斑斓,我的思绪四处流窜,奔泻。一咬牙赶出些去,继续专注于快马飞鞭的疾驰。
  那军医也借了军中的好马,跟在我身后。
  我不曾回头,一路驰骋。
  忆起适才月色下那片凝固的黑血,又是重重地一鞭。
  我一人一马,何况坐下云中飞骑。就算碰到冀城军,寻常武人服,他们未必留意;就算留意,未必识得;就算识得,也未必擒我得住——在这夜深山林,夜色苍茫里。
  呼呼的风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苍苍茫茫间,如泣如诉,骤然心揪。
  我驾马穿过草地,越过沟涧,俯身让过路旁摇曳的树影。
  阿剑……
  前面……便是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
  策马而前,渐渐地看得到地上的尸身了,东一个西一个的散落着。
  呼吸不由得闷起来。
  左转,绕过一条溪水,再向前。
  这边似乎开阔许多,没了当时伏击庄行山的地利。
  远远望见有人影了,稀稀落落地立在那里,看来……胜是胜了。
  心下不定,我看一眼马蹄下跳动的夜色,有些恍惚。
  近了,这才看清,地上四处黑压压的,如扣在地上的黑石,与那时,一般。
  我认得里面有个带血站着的,是蒋平。还有陆陆续续拖着身子走过去的,远远瞧见有人正在地上的尸身里拔了剑,还鞘。
  再驰近些。
  可是……我却没发现……
  胸口一滞。
  闭了闭眼,睁开,再看一遍
  ——清一色的隆城军的军服。
  那蒋平望见了我,吊着一只血色的胳膊,隆声道:“参见君上,谢君上遣军来援。”
  又看一遍,没有。
  下马,没理他的拜贺,径直朝那堆尸身走了。
  我跨过一个,又跨过一个,地上的,分的很开。
  我小跑起来……
  被脚下的一个畔了一下,我一个蹑踞,继续跑……
  一般的衣衫,一般的血色……可阿剑,我又怎会不识得你……
  脚下微滞。
  御城军的军服——血色尽染。我认得出,不是阿剑……
  我继续往前跑,渐渐的……看到了许多,着御城军军服的……
  呼吸渐渐粗重,喉咙紧紧的,脚下却没停……
  按说,这……便是第十八个了,不是说只带了二十个人么……
  在哪……在哪……
  徒然脚下一滞,就定在了那里。
  四野里尽是我的喘气声……
  好似时间卡在那里,给我切一张红红黑黑白白的尸场月夜图。
  远远地瞧见一把斜斜地插在地上的剑,人形身长的凌刃,青龙绕着剑身,在月的清辉下,泛着青白的幽光……
  还记得叫人打这把剑时,用的极稀有的玄铁。
  他得挂副帅时,我相赠以庆;之后一直,便被挂在背后不离身了。
  有一句话,叫剑在人在。
  后面半句……
  我缓缓地,抬腿迈步,走过去。缓缓地,脚上却如灌了千斤。
  依旧青龙缠绕,依旧寒气逼人。一如初赠。我伸手颤抖着抚上剑身……
  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扬起了头,只见明月当空依旧照。
  报应么。
  自嘲一笑,仰着的头不自觉缓缓地低下……低下……
  低……
  那是什么!!
  那是……
  却见前面那堆铺张于地的尸身中,有具动了动。
  先是背脊弯弯地隆起,膝触地,然后一抹张扬的背影,在月色清冷的凄寒下,狂嚣地挑身而起,黑发在夜的劲风中飞扬、狂舞。
  映着凄冷的夜,玉色的月。
  极诡异,也极美……
  我窒息了。
  缓过气来,我奔过去,撞上他的背。脸颊生疼。双臂不自觉地攀上去,紧紧地环了。
  “还想看看月亮的……你来了……”一如往昔,暗哑嘶鸣。
  我轻轻地闭了眼,享这瞬间的安宁。
  一股热流黏上我的脸,热的。腥味扑鼻而来。
  我一惊,松开还住他的手。
  伸到眼前,一看。
  尽是血,漏过我的指缝……一点一点地往下淌……
  我抬首,却见一道深深的刀痕,蜿蜒在背上,极长,及诡异,也极……相配。
  “剑……”不知为何,声音有些不稳。
  “月光很好……”他头一次,打断我说话。
  我仰头望他,却只见冷枭的背,印在月辉的白雾下。
  我缓缓地退开一步。
  他的肩却一点一点颤了起来,在笑……却没有声音。
  他缓缓地将手摊开移至眼前,兀自看着自己手上的鲜红。
  不错,鲜红,月光下流淌的鲜红。
  漏过他的指缝,一点一点,砸在他身前的土地上。
  他朝我转过脸来:“玉……这便是……战天下么。”
  那是一张尽是血污的脸,只剩一双眸子,在凄冷的月光下闪亮,像夺目的星辰。
  我下意识地点头。
  “如此……甚好。”他渐渐地笑出了声,露出带了血的白牙。清辉下,尽是森然。
  “这种……”他伸手划过胸前也不断流血的伤口,手上立即沾满了新的绯红,顺着指尖而下:“只不过,是为了享受了战斗,留下的代价罢了。”
  “然后,他们,倒下了。”他瞟了瞟地上的尸体。
  “我,站在这里,带着曾今战斗过的印记。等待着下一次的享受。”
  我怔怔地听着嘶哑的音在夜的空旷中回荡。
  对上他亮亮的眸子。
  心下了然。
  阿剑,你一直兴奋着,享受着么;
  难怪,天子又怎么支得动你。
  阿剑,如此,倒是我拘谨了。
  我一点一点地笑起来,道:“倒是真能倒下去的,想必是死前享受到了一番盛宴罢。”
  亮剑挑眉笑了,及其张扬的笑。
  “战逢敌手,死复何憾。”
  一股苍茫盛腾之气热了胸口。我望向他,坦然,欣然。
  亮剑往我身后挑挑眉,我回身望见蒋平远远地带了一队人过了来了;那随行的军医也在其中,一见我和亮剑,便飞奔而来。
  见了亮剑的伤势,便忙开了。
  蒋平近了,朝身后支了支手,马上有军医样貌的隆城兵往我身后跑去。
  随即跪地行礼道:“蒋平参见御君。望御君恕罪。”
  我道:“免礼。”适才没回礼,倒是当我记恨了,当时要找亮剑,哪里顾得许多。
  呵呵,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舍不得一匹马。
  转身去看亮剑的伤势,
  却听蒋平身后一个包的像粽子似的伤兵开口道:“亮哥还嘱我们若伤了,便躺在地上静待医士来,免得牵了伤口的,怎么自己倒爬起来了?”
  亮剑挑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这般小伤,厚颜躺着也罢了,还把自己包的像个粽子似的,是男人么。”
  闻言,周围的御城兵笑开了。
  我仰头看看月色。
  今天的月光,真的很好……

  入局

  夜风拂了我的发,朗月下,我带着人马二十,缓缓地摇回御城军的大营。
  身后车驾中重伤者不少,马背上轻伤者不多。却没那孜然无味的疲惫困乏,满满一路的吆喝呼喊,欢畅淋漓。
  居然道是,亮哥以前跟我们说的果然不错,玩了命砍才是正理,痛快,爷们儿!
  还有的竟讲,那死生一线,真他妈痛快,活着过来,更是神清气爽。
  我时不时也笑着插几句,便有几个瞪大了眼睛说,楼主如何知道,真识见!!我微笑不语。
  再就是听得他们交流适才那场和隆城军携手的恶仗。
  听着他们互相调侃着,也互相嗤笑着,酣畅淋漓。
  我心下暗暗吃惊。多少战战浴血的老兵尚不曾有,皆道春风不度玉门,恩泽不近边塞,白骨无人收之意……
  而如今,楼里的这群孩子……呵呵,现在已经是汉子了……真是让人诧异。
  倒不是他们发了空前绝后之言,表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论。却是奇这番言论,竟是从他们嘴里发来出的。从前,不都是偏郊的么。幼时不曾知人,不曾知己,不曾知世。想他们祖辈父辈,皆伸长了鸭一般的脖子,统着袖口,四处观望,拿他们有限的眼界,去桎梏这大千世界,顺便桎梏他们自己……可如今……
  要能有这番生死了悟,必然通心,自视。在上世,也是玄学家所研究之事,几个世俗通这个的,爱斗嗜战,如置身事外,浑然大气,无不是商界巨擘。
  更让我心惊的是,亮剑在武人中天成的王者地位,却是仗剑无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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