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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五十八章 中

书籍名:《云胡不喜》    作者:茂林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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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犯了错,难免都有些心虚,都十分在意外头访客听去了多少,是不是觉着被冒犯了。听得便格外仔细。
  外头人声音却低——不比少年的清亮,也不比成人的稳重,倒有些像是变声期少年的嗓音。
  近来鹤哥儿也赶上了变声期,一把粗砺公鸭嗓子,说急了就破音。鹤哥儿最调皮,全家上下就少有没被他戏弄的,如今到底轮到旁人戏弄他了。鹤哥儿就只好装老夫子,不得不说话时就把声音压得极稳才开口,已经许久不敢欺负雁卿了。
  这少年却似乎并不在意,当说则说,当笑则笑。那介于少年与成年独特的嗓音,听着竟也十分低回悦耳。
  ……虽显然已知道有小姑娘就在隔壁审视他,却是半分都没放在心上。
  雁卿便先心生好感。又总觉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这少年是顺路来替鹤哥儿送信的,林夫人又问起了他的父母,其余只言片语间透露出的信息也无不是亲近至交。雁卿脑中忽就一明,心想,不会是谢家三哥哥吧。
  便悄悄的掀起帘子向外望。
  望出去,目光就不由往上去——那少年却比她预想中的更高。大约是新从校场回来的缘故,一身利落挺拔的劲装。虽是朴素的麻布衣衫,可依旧衬得面目清朗。那站姿也与寻常读书人的松散不同,行止带风,自有一股宝剑锋锐之意。看着便令人耳目一新。
  因窗子开在侧墙,那少年站着同林夫人说话,雁卿也只看见侧脸。却也已认出来了——经年不见,他着实也变了许多,雁卿忍不住又细看了好几眼。
  一时放下窗帘,心情便十分欢快。
  她是明白谢景言的性情的,不过是在里屋说笑而已,他必然不会放在心上。又想,谢家哥哥说他长大后就是谢二叔的模样,果然没骗她。且就算是谢二叔,似乎也没有三哥哥这么挺拔好看的仪态。
  她自己也因成长有了不少烦恼——譬如因张弓时显露出的胸口细微的起伏令人在意,已有些时候没有再练弓箭了。此刻见贤而思齐焉,便觉着自己还是应该持之以恒练习下去。三叔说过,善射之人往往猿臂蜂腰……不想竟能好看到三哥哥这般地步。
  兀自美滋滋的想了一会儿,听外头谢景言要告辞去了,忙要叫着他——可因同林夫人约定了不许如此,便匆匆揽裙起身,对月娘道,“我出去一下。”
  
  雁卿自后门绕过去,刚刚赶上谢景言从松涛阁里出来。这一次总算是没有错过,她便欢喜的唤道,“三哥哥。”
  谢景言倒仿佛不曾料到她会追出来,闻言却也立刻就回身过来。瞧见雁卿时也愣了片刻——固然上回碰面时雁卿就已显露出美人的资质来,奈何彼时她穿着男装,混在人群里兴高采烈的挥着手看冰嬉,还让人给挤下桥去。又同此刻笑语嫣然的少女模样大不相同。
  她生得极明媚鲜妍。眉睫清黑分明,黑眸水润善睐,总是含着欢喜。白嫩的脸颊上透着少女特有的桃花色,若涂之于画,必得以饱满的水墨相渲染。旁的姑娘纵然比她更美貌,可若同她站在一处,只怕也要显得苍白寡淡。
  经年不见,昔日的小妹妹忽然这么醒目的出现在眼前,谢景言一时便有些恍然。
  孟春世界草木初萌,叶芽新绿。唯她笑靥如花,绚烂芳华。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心口的跳动就和去岁上元灯节,雁卿在璀璨的万家灯火里掀起他面具时他的心跳重合了。
  谢景言便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的眼眸与嘴唇,微笑道,“雁卿。”
  
  雁卿追出来时倒是一往无前,此刻见着人了,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好久没见着三哥哥了,三哥哥一向都还好?”
  谢景言便道,“还好……”又觉着这回答太敷衍了些,便笑道,“去岁选为亲卫,其余便没什么可说的变动了。”
  皇帝、太子身边的亲卫官一向都选拔有才华的世家子弟担任,去岁鹤哥儿也入选了。雁卿自然知道。
  亲卫为天子近臣,是升迁坦途,历朝都很风光。雁卿的二叔赵文华便从任天子亲卫晋身,十余年间平步青云,如今奉天子之命坐镇荆州,虎瞰江东,权重西南。一旦天子决意伐陈,他必当首功。
  鹤哥儿有建功立业之心,“禁中新拜羽林郎”,自然是春风得意。谢景言说着却十分平常。
  雁卿便笑着一福身,“在这里向三哥哥道贺了。”
  谢景言回礼,又道,“你近来可好?”
  雁卿没急着回答,只先悄悄的向屋里望了望——谢景言是晚辈,林夫人倒不必降阶而送。然而雁卿追出来得早,林夫人却也还没来得及离开。此刻便端茶送饮,以免她审视起来兄妹两个尴尬。
  此刻林夫人觉出雁卿望进来,也就暗暗叹了口气……雁卿追出来,大约只是为了来送行。可谢景言这一问,只怕她就有一肚子话要抱怨了。世交兄妹之间,原就比旁人亲近些,林夫人倒也不想堵着雁卿的嘴。
  便简略吩咐了几句,令雁卿代她去送谢景言,起身离开了。
  谢景言也不做声,轻抿着唇微笑,恭敬的同雁卿一道送林夫人离开。
  他自己却不急着出门,只立在海棠树下等雁卿说话。
  雁卿却知道是被她阿娘看穿了,便嘿嘿的笑了笑,这才低声抱怨,“一切都还好,就是近来帮着阿娘管家事,忙得晕头转向的。”
  谢景言先有些讶异,雁卿也才十三岁,何至于这么早就……然而脑中忽就一顿。
  在他眼里雁卿固然还是个小妹妹,可其实她这个年纪正是待字闺中的时候。女孩家说亲前,都要开始熟悉家事,连即将嫁人东宫的谢嘉琳也不例外。
  谢景言的心情不知不觉就如春风吹过万物复苏复苏般,悄然而动——虽没正式说过,他却隐约知道家里是要为他提雁卿的,林夫人也对他颇为偏爱。
  他觉出自己的动摇,却明白该止乎于礼。便不肯流露出来,只笑道,“你家中人口多,这也难免。”
  雁卿便有些羞涩,“是我自己才具不及。我阿娘就举重若轻,”又道,“三哥哥家阿婶也是——如今我总算知道,抽出闲暇做糖果点心有多不容易了。”
  谢景言笑道,“我家与旁家不大一样。”他也并不避讳杜夫人的出身,“我阿娘不惯让人服侍,家里便没采买什么丫鬟仆役。府上的事又有伯母处置。需要我阿娘统筹的,满打满算也就七八口人的事。”
  而赵家光主子就不止七八个,这还是因为三叔同鹤哥儿尚未娶亲,二叔举家在荆州的缘故。再算上丫鬟、书童、杂役、幕僚……林林总总七八十人。若再加上依附在国公府的三服以内的宗亲,两百人总是有的。
  就这数目,还是因为赵家家风简朴,不爱铺排攀比的缘故。换在八公其余任何一家,怕都要翻倍。
  雁卿只是稍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越发羡慕起杜夫人来,“真好啊……”
  谢景言含笑看了她一会儿,才问道,“你似乎不喜欢管家事?”
  雁卿也诚实点头,“不喜欢,太耗费心神时光了。我又没有我阿娘断事的本事,一样样处置下来,小半天转眼就过去了。我本来就比旁人笨些,如今连读书的时辰都少了,岂不是要落后更多?”
  谢景言笑道,“人多了,处置起来确实颇费心神——不过你也不必过于自谦。我所见同辈人中,你已是极聪明的了。”
  雁卿脸上立刻便红透了,然而还是高兴的,嗔怪的也就没那么硬气,“三哥哥取笑人~”
  谢景言还真没取笑她——毕竟西山马场遇袭那天夜里,他就在雁卿身旁,亲眼见她处事。也因此,他倒是立刻就明白——以林夫人治家的手段,以雁卿的沉着明理,以赵家的井井有条,还会令雁卿抱怨繁忙,必然是林夫人故意磨练雁卿。
  他家中人口简单,这番磨练只怕不是为了让雁卿嫁给他而准备的。
  谢景言心中已悄然沉寂下来。
  谁家需要林夫人大费周章的磨练雁卿,谢景言也不是猜不到。
  ——庆乐王府,元徵。
  谢景言知道元徵的御前问答。御前对答虽多密不外传,然而元徵既不是议论国事而是言说私情,也就没那么多避讳,容易宣扬出去。何况谢景言身为亲卫,当日就在宫中值守。
  元徵说非雁卿不娶,雁卿却未必非元徵不嫁。谢景言当日也只觉得元徵言行轻率,隐隐有邀买人心胁迫林夫人之意。他心里看不上这般做派,便不觉着元徵能成事。
  此刻却忽就意识到,林夫人固然不会为元徵的手段所胁迫。可她不能不考虑雁卿的意愿。
  而雁卿是喜欢元徵的。
  所以尽管林夫人明言反对,却还是默默的为此做好了准备。
  
  “三哥哥?”他久不说话,也不知是想到哪里去了。雁卿便疑惑的唤了一声。
  谢景言才回国神来,见雁卿懵懂关切的望着自己,一时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去岁上元节,雁卿奔跑回去找元徵时,他所体味到的心情又一次重现了。而雁卿眼眸清澈,虽察觉到他心境变化,却显然不懂得是为了什么。
  谢景言便又无奈的微笑起来,“我取笑你做什么……”
  雁卿更加赧然,忙换了话题,问道,“今年上元节,三哥哥可曾上街赏灯?”
  谢景言摇头道,“赶上当值,只上元当日歇了一次。陛下又传召家中兄妹一起去宣德楼上看灯,便没能上街。”
  雁卿也了然点头——纳吉过后,谢嘉琳其实就算是东宫的人了,只没过门罢了。既然成了亲家,皇帝赏灯时忽然想起晋国公一家来,也没什么意外的。却又起来兴致,“在高处看御街,灯景一定更好吧?”
  谢景言便笑道,“君上、长辈跟前,哪还有余力赏灯?”
  雁卿立刻便心有戚戚然,“陛下不会考校你们的功课了吧?”
  谢景言笑道,“是。按着惯例,还要写诗助兴。”临场赋诗,雁卿只是听着都起了退缩之意,又紧张又期待的听谢景言是怎么渡过难关的。谢景言便故意拖延了片刻,才笑道,“所幸皇后也在,说人太少,赛诗无趣,不如猜灯谜。”
  帝后同在宣德门赏灯,又有太子同太子妃一家随驾,皇帝兴致自然不差,也就准奏不写诗了。
  雁卿也跟着松了口气。倒是又想起什么,就字斟句酌对谢景言道,“……虽则我十分驽钝,可在我阿爹跟前也还是拼力想表现得聪明些。若是让旁人抢去了风光,心里便会很失落。这是人之常情,想来太子他也是一样的……他这个人,心思格外敏锐,行事也格外……霸道,三哥哥要谨慎。”
  看她这么辛苦、诚恳的提醒着,谢景言心里也是又暖又难过。万语千言,也不过一声,“明白……”终还是又问道,“你可上街去玩了?”
  雁卿便点点头,“同表姐约好,出去玩了一会儿。还又去了永安渠上……”
  说是约了李英娥,实则是给鹏哥儿打掩护的。将鹏哥儿“护送”过去,她反而是个碍事的了。不过她出门来,也是存了要同元徵偶遇的心愿。然而从朱雀街至永安渠,将东西市整个儿的逛遍了,宝马香车,火树银花……却偏偏遇不上那个人。
  谢景言听她说着,看她神色怅然,隐约也猜到了她的心情——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
  可这去年人,却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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