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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书籍名:《一色春》    作者: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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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霜离开前带上了于桓之送她的那盏宫灯。
  所幸流云庄遭劫,这聘礼倒还完好无损,在朝霞流光下,灯身上几抹红绿相间的喜色带给劫后的流云庄平添一份生机。
  
  几场雨却将春意洗尽,翌日浓浓艳阳带来初夏的气息。
  前一日,苏州城的一番厮杀令城中百姓也风声鹤唳,因而这天街上的人极少,偶尔有路人快步走过,面上俱有惶恐之色。
  因于桓之盲了,所以大段陆路是走不得了。商量之后,南霜决定随他先坐小船去镇江,再自镇江东行到一个小镇的渡口,由哪里乘船去北上。
  
  欧阳岳却像彻底失去了踪迹。他前日与穆衍风一战,两人均是凶吉未卜,下落不明。因此南霜与于桓之这厢出城倒十分顺利。
  当河风扬帆,轻舟起航时,南霜再次抬目望向烈日炎炎下的苏州城。剧烈的阳光下粉墙黛瓦被晒得恹恹的,显得有些萧索。
  原来,万物勃发的春天就要过去了。
  南霜站在船头忽然十分想念,想念冬天的时候,曾与萧满伊一同溜出流云庄,扬鞭打马去云上镇看了一出紫钗记;想念春深时坐在簌簌梨花飘飞的石凳旁,与穆衍风一起背后嘀咕于桓之的不是被于小魔头撞见,他笑着将一件披风搭在她的肩上。
  那个时候,于桓之尚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将将认了长他三月的穆衍风做大哥。
  
  河风很大,船逆风而行因此花了整整两天才到镇江。
  当时是月夜,南霜与于桓之匆匆找了个客栈歇下。打理收拾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于桓之便歇下了。
  与欧阳岳一战,于桓之本已做好的拼死的打算。他之所以最后能抵住“雪窖冰天”的攻势,是因为他临时依照转月谱的解法,将体内气息提起形成气流。
  转月谱,化万物于无形,生万物于有形。因此这一道突然生成的气流替他阻挡了周身的剑气。
  然而,彼时情状太过匆忙,他虽得以保命,却伤了眼睛。又因为之前又中了毒,他强迫自己运气反而加重了内伤,以至于现在的他,武功几近全废。
  
  一身绝世功夫毁于一旦,于桓之只须好生调养。南霜这些日子也百般注意,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但更多的时候,两人相对却静默无言,只有烛蜡空流,夜漏点滴推移。
  是夜,于桓之歇下后。南霜又提笔将益眼的药材一一记下。她在船上认识了位懂医理的老人家,那老人家替于桓之瞧了眼疾,说是他的眼本身无碍,盲了是因为内力过激,病根十分蹊跷。但老人家又说,只要身体的根基未毁,这世上的疑难杂症总有解法。
  南霜闻言像是看到一缕希望,问老人家讨了医理的书日日研读。她这些日子学了不少东西,如同选药材配药材,如同看地图辨方向。
  
  一直忙碌到三更,南霜才睡下。
  夜里还是凉凉的,床上只有一床薄衾。南霜累极,钻入于桓之怀里便沉沉睡去。梦中不知又见了几分干戈,皱起了眉头。
  感到南霜的呼吸平顺下来,于桓之这才缓缓张开眼。他的眼伤无碍,只是不能视物,因而无神。黑洞洞的空间里,于桓之摸索着寻到南霜的手。
  她的手握成拳,整个身子都是紧绷的。于桓之叹息了一声,将她的拳头缓缓掰开,有伸手慢慢寻到她的眉心,帮她将攒紧的眉头抚平。
  这些日子她时常这样,因为太累所以睡得很沉,可因为太担心,夜夜都落入梦魇,偶尔他能听见她急促地呼唤着几个名字,他的,穆衍风的,还有萧满伊的。
  所以于桓之夜夜等到三更时分,帮她将眉心抚平,然后将她紧搂入怀,慢慢抚着她的背脊,直到她的梦魇散去。
  “霜儿,别怕。”他跟她说。
  
  从镇江东行去小镇渡口有一段长路要走。山间路险,两人又走不得夜路,好在山间有个村落,可供他二人留宿一晚。
  因连日劳累,他们这日起迟了些,所以于桓之与南霜赶到叫山石的小村落时,已是夜阑人静了。天边卷起厚厚的云层,将月光掩住。整个村落的人都歇下了,乍眼看去,连一缕光也没有。沉沉暗夜下的树影和房影显得萧条又寂然。
  
  南霜望了望天色,知道夜里怕是要落雨,便寻了处破旧的房屋与于桓之一道歇下。
  夜里起风,吹得人凉意森森。屋内也不甚干净,南霜只草草寻了些干草铺了个床榻,又寻了两件披风为自己和于桓之分别披上。
  虽是如此,她心里还是明朗的。毕竟赶了好些天的路,只要今夜过了,明日乘船便能赶往京城。若到了京城,她相信一切事态都会有转机。
  
  一天疲惫,水袋里的水已经饮尽,南霜趁着大雨未至,决定去村中寻口水井将水袋灌满,以便第二天早上能直接去往小渡口。
  深夜静谧,井桶“咚”落入水中时,天边的雨点也细碎落下。
  已经快入夏的天气,雨水一落便逐渐变大,打在房檐泥地上轰然作响。
  方才寻得屋子破旧不堪,南霜心念着于桓之有眼疾,若被雨淋了恐不好挪地方,便急忙往回赶。还未至那间屋子,便听雨水声声中,似有孩童的嬉笑声。
  南霜一惊,连忙往屋内奔去。
  
  房檐的几处瓦碎裂了,屋中滴滴答答都落着雨。南霜隔着雨帘子见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嘻嘻哈哈地正要去先床榻上的一件披风。其中还有三两个人蹲坐在一侧,正在翻她的包裹。
  南霜一惊,大唤了一声:“桓公子?!”
  屋内一干小孩俱是一惊,转头愣神地看着她。南霜径自奔入屋内,将床榻上的披风掀看,见下面护着的,竟是于桓之送她的宫灯。而于桓之,却不知去向。
  “桓公子呢?!”南霜转而对几个孩童怒目而视,“你们将他弄哪里去了?”
  大抵是心绪太过激动,南霜甚至来不及思量于桓之虽武艺全废了,好歹还有些招式,不至于受几个孩童欺压,她只一把从孩童手里夺过包裹,厉声问道:“桓公子呢?!”
  
  这屋子本来被荒弃已久。村里几个顽皮的孩童时常夜里摸到这里一聚,今夜无故撞见两个包□就蹊跷,岂料又忽然冒出了个色厉内荏的女子,吓得他们俱是心惊肉跳。
  一个胆大些的孩童颤声答道:“我我们来时,这里没人啊。”
  南霜一惊,手中的宫灯砰然落地,想了想,她又蹙起眉头急切问道:“是身着青衣,长得很好看的公子,你们没见着吗?”
  几个孩童面面相觑,俱是摇了摇头。
  
  南霜猛地怔住,片刻竟连身子都发僵了。
  屋外的雨声更大,噼里啪啦作响。她来不及将满地凌乱的行囊检查一番,大呼了一声“桓公子”,便奔出了屋外。
  
  雨水茫茫,如烟似雾。而莽莽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却有一个女子急切地蹒跚地穿行在夜中。
  屋外四下都找遍了,却仍不见于桓之的身影。
  南霜一时间全然失了主意。穆衍风失踪了,萧满伊走了,此刻与她相依相伴的唯剩一个于桓之,若连他也离开,南霜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她茫然地缓慢地走在雨水之中,嘴里喃喃唤道:“桓之……”却不见不远处正有青衣人撑着伞,背着她缓慢地摸索地探路,像在寻着什么。
  于桓之唤了声:“霜儿……”然而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空洞洞雨声。他微抿了抿唇,却想起方才南霜恢复了从前喜滋滋的语气,与他说待明日乘船北上,不日就可以到京城。
  她这些日子劳心劳力,连神经都紧绷起来,方才那一刻,真是难得一闻的欢愉。
  彼时他尚且听到南霜窸窸窣窣地将稻草铺在床榻上,稻草摩擦发出“嗤嗤”响声,听起来却觉得心暖。
  于桓之笑道:“去京城好,当时成亲便答应过要随你去京城见见你爹和你师父,如此一来,我也不算食言。”
  
  滂沱的雨声,生生将两人的声音阻绝,咫尺天涯。
  南霜垂头的一瞬,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个青衫身影正摸索着前行,一步一步走得极缓慢。她愣然望着那身影,走近几步后,瞧见他嘴开开合合地缓着一个名字——霜儿。
  “桓之。”南霜愣然叫了一声,须臾,她又急忙走近了几步,颤着声音叫了声:“桓之……”
  于桓之这才隐约听到动静,他将头转向一侧,试探问了句:“霜儿?”
  淋漓的雨水中,传来南霜一声低吟似呜咽:“嗯。”
  于桓之的神色这才释然起来,他握着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近了几步,笑道:“我见着下雨了,便想着出来接你。”
  语毕,他将伞向前伸去,自以为替南霜挡住了雨,而自己几乎整个身子都没在了雨中。
  
  其实于桓之用伞遮住的,只是空荡荡一片虚无。
  他先前朝前迈了几步走过了,径直路过了南霜。
  南霜的唇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混着雨水从她的脸上淌下。于桓之的背影修长又萧索。他身子微微向前探着,以为在替她挡雨。
  须臾,她咬紧唇,默默地走近几步绕到伞下,笑着与于桓之道:“我身子好,淋雨不碍事。”说着,她伸手将伞往前推了推。
  于桓之听出他语气的怅然,脸色黯淡下来:“果然我寻错方向了。还平白无故让霜儿担心。”
  “没有,我没有担心。”南霜连忙摇头,然而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于桓之涩然一笑,伸手抚上她的脸,冰凉的雨水中,参杂着滚烫的眼泪:“霜儿若没担心,为何哭了呢?”顿了顿,他叹了一声,“有句话俗气,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这句话说得好,说的是走到哪里,也要一起走到老,一起不分开。霜儿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可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操劳,很是……心疼。”
  南霜一怔,下一刻,她却忽然将头埋入于桓之的怀里,伸臂紧紧环住他,喃喃道:“桓公子,我不担心。我就是害怕,我害怕大哥现在过得不好,我害怕烟花找不到大哥,我害怕爹爹和师父过得不好,我害怕桓公子眼睛伤了,心里难受……”
  泪水浸入他的衣襟,在于桓之的胸前湿成一片。
  片刻后,他身后环住南霜,微微仰头任满天的雨丝落在脸颊上。
  他说:“霜儿,不要怕,要无所畏惧。也不要哭,你要记得,感动的时候,可以落泪,但是落魄的时候,一定不要流泪。不要让自己软弱下来,要相信我们可以撑过去,可以往前。”
  
  

作者有话要说:
十月初发新文~再次谢谢大家~

下更就是下星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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