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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

书籍名:《一色春》    作者: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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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蓝生作风一贯轻佻,为人又有些高傲。皇亲贵胄的身份,令不食人间疾苦的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这样一句话挂在嘴边——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是以对于钱财,对于权势,他总能端的镇定从容。

  而事实上,人对于仁义与富贵间的取舍,远没有江公子哥这般泾渭分明。很多时候,唾弃钱财与权威,不过是上位者的消遣。

  江蓝生在亲眼目睹的暮雪宫的覆灭时,明白了这个道理。

  那段民生疾苦,无奈何的经历,使江公子哥略有些收敛。他随父亲一路驰驱回了京城时,江父仍旧安慰他说:“灭了暮雪宫,实乃圣上的意思,却不想灭得这般惨烈。可若不这样做,也别无他法。上位者行事,切不可因小失大。孩儿你要谨记。”

  小江公子默默咬着唇点头。

  江父瞧见江蓝生的模样,哀叹了很久,回京后,还专门寻了南九阳一同借酒消愁。

  他以为灭暮雪宫一事,自己不应当带着江蓝生一起。刚则易折,说的就是高傲轻佻的江蓝生。此类人个性太实在,极容易遭受心灵的创伤。

  岂料几个月后,江公子哥又恢复了昔日轻佻,摇着白绒扇,将以前那句口头禅改成了“不用当风立,有麝自然香”。

  他的精神境界,从“无我”放低成“自我”,从“大我”缩小为“小我”,却依旧自恋,依旧孤傲。

  江父叹:“甚好甚好。”

  其实江公子哥的性情是极倔强的,他若认定了某事,便会执着不懈地去做。

  是以那年的江蓝生,闭关思索良久后,得出这么个结论:要挽回暮雪宫覆灭后所酿成的过错,此时还不是最佳良机。一来他尚还年少,无权无势,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二来江湖百年,历来消停一阵,混乱一阵,要插手江湖事,混水摸鱼来得最容易,就为这个,他也应当等等。

  江蓝生一等便等了八年余。

  是时晚夏,新封的九王爷喜闻万鸿阁与天水派结盟,南水桃花身携水镜之谜远嫁凤阳城,忽觉最佳时机已到。

  江蓝生立马进宫向皇上请命,搪塞了南九阳与乃父,立马策马南下,赶往凤阳。

  凤阳抢亲,暮雪宫光复,花魔教入土中原。

  这些看似细细碎碎的小事,皆被江公子哥细细记录在小册子上。并每隔十日,便誊抄一份飞鸽传信给南九阳。

  由于天水派的府内,养了几个颇为不淡定的人,江蓝生每每收到的回信,也千奇百怪。

  如信笺一:霜姑娘出嫁万鸿阁被劫抢,桓公子出面,令其改嫁于穆少主。万鸿阁内,欧阳一家甚有古怪。

  回信是几个龙飞凤舞的草书:苍天啊!桓儿出息了啊!风儿得此知己三生有幸啊!——于不举。

  又如信笺二:玉山遇虎头山山贼,化名王七王九,实为花魔教人,疑似花魔教入土中原,不知何故。

  回信是几个清秀潇洒的柳体:我家那小子又惹桃花了吧?——陶浅。

  再如信笺三:江湖上疑似有人冒着桓公子的名目光复暮雪宫,苏州遇杜年年,为第三式修炼者。此女倾心于少主,少主心意不明。霜姑娘对少主与桓公子皆有好意,对我亦是。因而我以为,仍能努力将她娶进门。

  回信是几个板正有力的颜体:呜呼哀哉。——南九阳。

  这厢江蓝生将一叠回信收好,捋了捋衣衫出了门。他住在二楼,居高临下望见穆衍风的身影匆匆入了正房,想是去照顾杜年年了。

  苑中风轻花静。池水畔有两人,是桃花和烟花。南霜一袭粉色衣衫,白色短袄,正绕着萧伊人打转。她边打转边说话,神色忽而喜悦忽而惆怅,跟台上的戏子似。

  萧满伊满目沮丧,微微撅嘴,手里好拨弄着她的杏花链子,双眼恻恻地瞅着南小桃花。

  后来两人又似说了什么,小桃花也不打转了,萧伊人也瞪大眼睛了。

  两人似有所悟地说了一阵子。江蓝生忽闻南霜欢呼一声,拉着烟花便朝里屋跑去。

  南小桃花与萧伊人摸下山听戏的事,江公子哥自然是知道的。那夜沁窨苑的丫头离萍,找遍了上下各屋。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江蓝生万万没想到,此刻南霜与萧满伊计划着的,又是溜下山,去青青楼打探风声。

  因而他不过是摇头笑了笑,转着白绒扇,下了往正屋而去。

  江蓝生敲了门却没人应,推门而入时,却见穆衍风双目失神地坐在桌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笑了笑,自桌前边倒茶边唤道:“穆公子?”

  穆衍风一愣,这才回了神,瞧见江蓝生穿戴得很齐整,又不由纳闷问:“你这是?”

  江蓝生持扇往桌上敲了敲,笑道:“苏悦镖局失镖,是因为水龙飞天玉失窃一事。我打算去苏州官府走一趟,也好打探些消息。”他顿了顿,又添了句,“毕竟水龙飞天玉,是宫中之物。”

  上次于穆二人,南霜,还有江蓝生一起讨论过苏悦镖局一事。因为水龙飞天玉与五行秘宝中的化火符放在宫中一处,因而此玉的失窃,也意味着化火符不在宫中。

  彼时几人的结论是,化火符到底在何处不可探究,但前有苏悦镖局护送水龙飞天玉失镖,后有苏悦镖局的小姐杜年年想方设法嫁入流云庄,这几件事之间一定有关联。

  这几日,于桓之与穆衍风拼命将杜年年救活,便因为她是此时唯一的线索。而江蓝生此刻的法子,却是另辟蹊径。

  失了宫中之物水龙飞天玉的苏悦镖局,不仅要跟托镖人做交代,更要向地方官府做交代。地方官府绝不会将苏悦镖局的说辞随随便便透露给平民百姓。然而,若是位高权重的九王爷去问,又另当别论。

  穆衍风派人寻访水龙飞天玉的托镖人,是暗访;江蓝生亲自去苏州官府盘问托镖一事,是明察。

  明察暗访双管齐下,加之杜年年可能的线索,才能得知化火符的下落,以及光复暮雪宫的阴谋所在。

  穆衍风思索了一阵,敛眉拱拳道:“有劳了。”

  江蓝生将扇子扬开扇了扇,笑道:“本来应当破晓前下山,方不易被人察觉,但想着我应来打声招呼。我向来瞧于桓之不顺眼。他亦一直与我有些芥蒂,便只好待你换了他,再过来与你说一声。”

  穆衍风听了此言,愣了一愣,叹气道: “暮雪宫的事,也并非错在你,而朝廷亦未想到事情会突变至此。”

  江蓝生眉目挑起,“呵”了一声说:“未想穆公子也以为那件事有些古怪?”

  穆衍风抬目看了他一眼,又哈哈大笑说:“倒不论古怪与否,单是你今日助我流云庄,此恩情便改牢记。至于当年如何,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江蓝生是故意提及暮雪宫一事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探究穆少主的看法和动向。岂料穆衍风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一番搪塞话说得行云流水。

  江公子哥又摇手扇起白绒扇,嘴角含着笑,心里却十分震动:穆衍风此人,越是接触,仿佛越不可测。他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对人随和友善。可每每逢了大事,心思机敏总能胜人一筹,镇定从容已有盟主的风度。

  好半晌,江蓝生突然悠然道:“你与霜姑娘结为兄妹时,我很是不以为然。如今仔细想了想,觉着你二人性情为人颇有几分相似。”

  相似在大而化之,亦相似在大智若愚。

  江蓝生又问了杜年年的病情。穆衍风说是气血乱过几次,好在他与于桓之又渡了她内力,平息了下来。

  穆衍风送江蓝生至门前,江公子哥似又想起什么,抬扇往头顶一瞧,转身笑道:“有句话忘了说。杜姑娘的伤势故而重要,穆公子如此照顾也是应当的。不过凡事环环相扣,也请公子在照顾杜姑娘的同时,切莫顾此失彼,悔之莫及。”

  南小桃花离庄前,本想与于桓之打声招呼。

  她在于小魔头的门前踌躇许久,终究没推门而入。南霜以为,她这朵桃花,是朵体贴的桃花,想到于桓之这几日颇为疲惫,兴许将将才睡下,便不忍心推门打扰。

  是以南霜去寻了几个果子,用盘子盛了,放在于桓之门前。

  她垂涎三尺地瞅了好一阵子,又溜回房,将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儿顺来的绿豆糕装了一个纸袋,又堆在果子旁。

  有果子有糕点,南小桃花以为仍不算圆满。她又去膳房顺了壶桂花酿,去书房摸了几册书卷,从自己橱柜里抱了床棉被,齐齐堆在于小魔头的门口。

  半个时辰后,于桓之门口,垒起了两尺高的丘陵,繁杂物什如碗筷,烧鹅,银碳,棉被,应有尽有。

  南霜圆满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地拍了拍手,抖了抖灰,寻了萧满伊下山去了。

  习武之人,若门前有什动静,是绝对睡不着的。武艺高强如于魔头更是如此。

  半个时辰前,于桓之正欲睡去,便听见门前有响动。南小桃花细碎似贼的脚步声,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区分出来。

  于魔头原以为南霜找他有事,便耐着性子在屋里等。岂料那脚步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一会儿轻巧一会儿拖杳,就是不进屋。

  半炷香后,他干脆坐起身子,挑眉瞧着门前身影。

  一炷香后,于桓之披衣来自桌前,斟了杯茶,闲闲淡淡看着窗前人影跑上跑下。

  过了好半晌,门口终于没了动静。于桓之这才开了门。一堆东西本是靠着门的,此刻失了支柱,轰然塌入屋内。

  于桓之怔了好半晌,才一一将物什拾起,一件一件仔细地收入屋内,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待东西收完,他倏尔瞥到门前的一块木牌下压着一张纸。

  他走去门前,拾起木牌,将纸展开一读,是哭不得也笑不得,上面写:“桓公子,我与烟花一同下山瞅瞅,即刻回来。我瞧你睡得正香,不忍吵醒你,便搬来这些许物什,伴你度过这悠悠白日。”

  于桓之捏了捏眉心,心里失笑道:你是哪只眼睛瞧我睡得正香?

  这么想着,余光有落在字条下的一行小字,上书:这块菜谱牌子,是我在喜春客栈顺来的,我一直非常喜欢,现在送给你。

  于桓之微有些讶异,他将左手里的雕花小木牌翻过来一看,蓦地朝后一个趔趄,差点撞着桌子。

  木牌的雕工简单文雅,上面用毛笔写着四个黑字:桃花鳜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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