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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书籍名:《一色春》    作者: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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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上镇去流云山庄不远,靠近灵岩山。

  苏州以西山峦多,村舍少,云上镇位于两山之间,本是个闭塞地儿,可它近水楼台地挨着流云山庄,且又是这一带唯一的镇子,因而多有武林人士,商贾官员往来。十里长街,屋舍绵延,车水马龙,堪比苏州本城。

  南霜与萧满伊一路打马扬鞭,二十里山路,只跑了一个时辰。

  近戌时,天已擦黑。街头巷陌点起灯笼,似繁星点点。相比起好奇心极重,一路东张西望的南小桃花,萧满伊倒是镇定许多。

  云上镇不大,方穿过两个巷子,便见一处朱阁翘檐,灯火楼台上悬着一块匾——青青楼。

  青青楼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戏园子。数年前,名震天下的“舞天下”自台柱花月去世后,分崩离析,几名舞生舞姬四散流亡。青青楼的楼主便趁此时机,招揽人才,收容了三名舞天下的舞者,并授以戏曲唱功。

  自此,青青楼声名鹊起,成了一座难求的戏园子。

  此楼规矩甚为怪异,不接单独的女客。若女客想来看戏,若非有相公父亲携带,不得入园。

  南小桃花与萧满伊装扮了半日,此时已然是副偏偏浊世公子的行头。二人估摸着时间,想着待戏开演,还有个把时辰,便决定去找家客栈填填五脏庙。

  刚拐了个弯,萧满伊便听身后有人唤她,回身却巷弄内人影稀疏,行色匆匆,无一人相识。

  南小桃花见了这番情景也十分纳闷,转念又想到古书上的鬼故事,不由打了个寒噤,扯着萧满伊的袖子说:“走吧走吧。”

  萧满伊点点头,又狐疑地朝巷陌看了眼。

  哪知刚走了两步,方才那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叫了声:“萧满伊!”

  南小桃花这下听清了,唤萧伊人的是个男人,声音却如琵琶铮铮,十分好听。

  两人再回头望去,但见高檐上,白衣飘飘飞下来一人。那人身后是偌大的明月,幽深的巷子,落地时竟无一丝声响,未束起的黑发直垂在脸颊两侧,俨然一副鬼魂模样。

  南霜与萧满伊愣在原地,那人也立在不远处。

  夜色太朦胧,他的面容模糊,只隐隐见得唇角勾起一笑,露出惨白森森的牙。

  叶儒瞧着萧满伊这幅模样,以为她是认出了自己,因太过激动,愣在原地。岂料俄顷之间,萧伊人身旁的翩翩公子浑身忽地哆嗦两下,乍然跳起。这一跳,似唤回了萧伊人的神,也跟着跳。

  南小桃花与萧满伊时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来一回跳了十余下,边跳边抽气,边跳边说话,怎奈二人舌头打结,半晌只吐了几个音节:“素扒素鬼啊”、“扒铸道啊”、“奏素吧”……

  叶儒见状十分纳闷,正欲走近好好打个招呼,可刚买了一步,萧满伊便尖利地叫了一声。叶襦被这声叫唤惊得后退半步,南小桃花见状,觉着机不可失,咬咬牙似下了什么狠心。她猛然抓起萧满伊的手腕,脚尖自原地一旋,扬起圈螺旋状的尘土,顿地飞跑。

  萧满伊只觉身子忽被拉扯,耳边骤然涌来阵阵风声,眼前的景物飞速掠过,竟连看也看不清。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南小桃花拉着萧满伊才跑了十丈,又听前方一阵砖瓦碎裂,墙头上闪过三道人影。

  她愣在原地,半晌叹了句:“悲哉。”

  而萧满伊亦是瞠目结舌地望着她,连方才的“夺命鬼”也跑诸脑后,只问:“你用的是什么轻功?”她回头望了望那“冤鬼”,抬手来回比划,“竟能在弹指间跑十丈远?”

  南霜避过她的话头,心思一转:往前走,是敌在暗,我在明;往后退,是敌在明,我亦在明。取舍间,显然与那鬼硬碰硬要容易些。她冲萧满伊嘿嘿一笑,指着朝二人走近的鬼,又敛起笑容,再叹一句:“悲哉。”

  叶儒在原地站定,抬手将墨发用一根发带在脑后一束,盈盈笑着望向萧满伊:“伊儿,不记得我了?”

  萧伊人听了此话,脸上忽而有笑容渐渐绽开,她向前移了两步,试探地唤了声:“小叶子?”

  那头又传来好听的嗓音:“原来你还记得。”

  叶儒人极其随和,瞧萧满伊认出了他,便走上前来,先弯身跟南霜作了个揖,唤了声:“姑娘。”又转头对萧满伊道:“从前若遇了你,我定要跃到屋檐上,待你四处张望以为无人时,跳下来吓你。你那时还说习惯了这小伎俩,未想多年不见,你竟又被我吓着。”

  叶儒是当年萧伊人在“舞天下”最亲近的人,他虽比萧满伊年长一岁,却比她入门晚,因而也算的上是她师弟。

  经年已去,别后重逢。即便萧满伊不是惯于感慨的人,也不免唏嘘几句抒发离情:“自别后,忆相逢,花褪残红青杏小。唉!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她果然喜欢穆衍风,连诗文功底也随之扭曲了。

  叶儒听得一愣一愣。

  南小桃在这方面,与穆衍风蛇鼠一窝,她自是欢喜称赞:“妙哉妙哉。”

  叶儒见状,只得点点头,负手道一声:“真……妙啊……”

  他乡遇故知为人生乐事,更何况叶儒性情温和,为人大方得体,又真诚诙谐,很得南小桃花和萧伊人喜欢。

  三人结伴,又计算着青青楼的戏未开演,便一同去楼旁的一处食家觅些吃食。

  几人详谈甚欢,言辞间,萧满伊与南霜得知,叶儒离开“舞天下”后,便来了这青青楼谋生。无独有偶,今晚这出戏为“紫钗记”,而主角儿,便是叶儒唱的“霍小玉”。

  叶儒生得白净,五官清秀温润,扮作女子,着了戏装,也定然好看。

  而方才,叶儒一眼认出南霜是女扮男装,唤她姑娘,便是因为他身为戏子,在这方面洞若观火。

  是夜灯华满街。几人吃完,便一同往“青青楼”而去。

  此楼虽然出名,却并不如京城苏州的大戏园轩敞,仅仅两层,没有隔间,全凭着戏子精妙的演技声名远播。

  此时,园子里已人声鼎沸,茶小二满园跑着为看客们添水。台上摆着宽大的采莲屏风。屏风后,隐隐有丝竹声,穿过喧嚣的缝隙,流入人耳。

  叶儒带着萧满伊与南霜自小门而入,又吩咐跑堂的为两人寻了个僻静坐儿,道了声“对不住”便匆匆去后园换装了。

  每日戏开场前,后园纷繁杂乱,戏子们忙着上装换衣,乐者亦忙着拨弦试音。

  换戏服的屋子在西厢,叶儒来到后园,却望右一转,顺着长廊绕到二楼一处屋子。

  屋内焚着闷人刺鼻的香味,床榻前,层层纱帘翻飞。里面若隐若现坐着一人,姿态万般妖娆,指上的蔻丹红似杜鹃。

  叶儒自床榻前,福身行礼,唤了声:“楼主。”

  楼主是位女子,声线低沉,却隐隐有令人入魔之吸力。只听她轻笑一声,道:“那两个傻丫头,果真来了?”

  “是,楼主。”叶儒答道,说着,他又迟疑半晌,“只是方才在巷内,我仿佛见得一人。”

  “哦?谁?”

  叶儒顿了顿,抬眼看了看那飘飞的帘子,声音无波无澜:“师涯。”

  好半晌,帘后并无响动,女子的手,又自玉枕下拈了一根香,方至炉里。房内香气愈发沉郁。

  叶儒又躬身施礼,说道:“楼主,如今已探得王七王九在流云庄。此番,于穆二人将他们大张旗鼓地绑入庄内,便是想诱敌深入,引出背后主谋。属下以为,今日若能施计骗过双面伊人和南水桃花,我便能混入流云庄内。如此一来,楼主大可不必先出面,只待属下摸清虚实。”

  好半天,帘内又传来几声笑,那女子带着笑意叹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她披衣而起,对帘外悠悠道:“戏该开始了。”

  跑堂的一桌一桌点亮灯烛后,青青楼的巨臂烛光骤然熄灭。整栋楼里倏尔鸦雀无声。

  萧满伊隔着晃动的光影,瞧见南小桃花一脸期待的神色,目光直愣愣望着台前。

  她亦是很期待。叶儒也算与她一同长大。人长大后会知道,相知相惜的人越来越少,而那些在心上的知己,便随着时光而沉淀,哪怕经年久别,也会与众不同。

  萧满伊此时的想法很单纯,她想看叶儒变为戏子后,又有怎样的舞姿。

  往事杳杳如烟,烟云不散。

  在萧伊人的记忆里,“舞天下”的舞者个个身怀绝技,名舞如“红绸歌”,“姿衣动”,曲曲能舞出天魔之姿。

  然而,家喻户晓的“惊鸾曲”,世世代代只能有一个传人。学会“惊鸾曲”的人,便是竭尽一生,也需找到一个天资极好的舞者,将此惊世骇俗的舞艺流传下去。

  以至于后来“舞天下”散了,舞生舞姬们三五成群去了舞馆戏园子,只萧满伊一人定期勾栏舞一曲,赚足盘缠,浪迹天下寻找传人。

  幸好遇到了穆衍风,幸好自己喜欢他,幸好在种种颠沛流离之后,心里因着这份喜欢,有所皈依,哪怕他并不喜欢自己。

  在萧满伊之前,惊鸾曲的传人是花月。

  花月曾对萧伊人说:惊鸾曲,是一曲太需资质的舞艺,这天下,鲜少有人俱备这份资质。因而我们惊鸾舞者,穷期一生,颠沛流离,也要寻得此人。否则这样惊世骇俗的舞姿,便不可流传下去。

  花月为人憨厚,时而傻气,甚少如此严穆地说话。她说完后,又连叹几声,继而却嘿嘿笑道:一生,一世,和一个记挂在心尖尖上的人,哪怕不能长相厮守。

  琴弦铮铮,破空惊月。台上的屏风渐渐拉开,一折紫钗记,一枝灞桥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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